韩国学者宋基豪的渤海观
2017-03-07李春杰
李春杰,苗 威
(1.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长春 130024;2.唐山师范学院 社会科学部,河北 唐山 063000)
·历史学研究·
韩国学者宋基豪的渤海观
李春杰1,2,苗 威1
(1.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长春 130024;2.唐山师范学院 社会科学部,河北 唐山 063000)
宋基豪是当代韩国渤海史研究领域的主要代表之一,对其渤海观的分析和总结有利于了解韩国渤海史学界的研究现状,从而进一步推动渤海史研究的国际化进程。宋基豪认为,渤海是以高句丽遗民为主体建立的国家;渤海建国后通过先后继承和吸收高句丽及唐朝文化而得到迅速发展;渤海存世之时乃东亚区域之大国;渤海灭亡前后与朝鲜半岛“后三国”关系微妙。宋基豪对渤海的研究存在不少问题,不过亦不乏可资借鉴之处。
宋基豪;渤海国;高句丽;历史归属
由于渤海故地的主要部分跨越今天的中国和朝鲜半岛,故目前对其的研究成果亦主要集中于中国和研究条件相对较好的韩国。但由于受到国别、语言以及历史认识等问题的阻碍,迄今仍未实现在渤海史研究领域中通畅的学术交流,使得双方的研究长期处于“各自为政”的局面而难以精进。因此,通过分析和总结韩国渤海史研究领域的当代代表宋基豪的渤海观来向中方学者展示韩方学界对渤海史的基本态度及研究方法,有利于推动双方的学术交流,也有利于推动渤海史研究的发展。
宋基豪(1956—),1995年获韩国国立首尔大学国史学博士学位,现为该校人文学院国史学科教授,是韩国当代东亚史研究领域的重要学者,其主要研究成果集中于渤海史领域。他从1978年起即投身渤海史的学习和研究[1](本文所征引的韩文文献,均译为中文),30多年来可谓成果颇丰:有个人专著5部(其中4部获韩国重要奖项或被其官方指定为大众读物)、合著9部;论文76篇,其中37篇被译成外文。因其对渤海史研究的卓越贡献,于2009年成为其国内首届渤海著述奖获奖者。宋基豪的渤海史研究形成了较为清晰的理论脉络,本文拟从四个方面对其的渤海史观进行分析和探讨,不当之处,还请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一、关于渤海建国者族属问题的论述
渤海建国者的族属问题是整个渤海史学界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也是不同国家学者争论的核心问题之一,宋基豪亦认为,建国者的族属关系到渤海史的归属问题,应加以重点研究[2]。宋基豪首先对该问题的两种研究倾向提出了质疑:以朱荣宪为代表的朝鲜学界片面强调渤海对于高句丽的继承性而忽视靺鞨要素;以魏存成、刘晓东为代表的大部分中国学者在将靺鞨与渤海视为一体的基础上,对渤海与高句丽进行比较研究[3]。对于前者,宋基豪在研读朱荣宪《渤海文化》后指出,朱荣宪片面强调渤海国继承高句丽、从而抹杀靺鞨要素的学术观点有失公允,而此种论调在当代朝鲜学界已成常态;对于后者,宋基豪则通过研读魏存成《高句丽、渤海墓葬之比较》和刘晓东《渤海墓葬的类型与演变》等文章后指出,由于大部分中国学者都将渤海视为靺鞨族建立的国家,并以此作为出发点与高句丽进行比较研究,其结论必然同朝鲜学者截然不同[4]。
为了寻求答案,宋基豪首先根据《旧唐书·渤海靺鞨传》“渤海靺鞨大祚荣者,本高丽别种也”和《新唐书·渤海传》“渤海,本粟末靺鞨附高丽者,姓大氏”等记载,指出渤海建国者大祚荣应为靺鞨系的高句丽人[5]45;其次,以《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对渤海的描述几同原来的高句丽,且书中完全未提及靺鞨人为据,进一步强调渤海建国者的族属主要应为高句丽[5]75;再次,参阅从日本奈良时代平城京遗址出土的木简[6]和《日本后纪》卷五中有关8世纪的日本将渤海人称为“貊人”即高句丽人等内容,指出这些记载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前述观点;最后,宋基豪将主要精力投入到研究被认定为葬有渤海早期王族及贵族的六顶山古墓群和龙头山古墓群龙海区域出土的考古资料上。
在对六顶山古墓群考古资料进行整理后,宋基豪认为在贞惠公主墓所在的一区中部和下部虽因藏有兽骨而部分地体现出靺鞨文化的痕迹,但从发掘的石墓及墓顶的样式来看则更多地体现着高句丽文化;同时认为,位于第一区域的上部和第二区域的墓主地位较低,而此处的土圹墓和出土的筒形罐以及发现的火葬现象则呈现出靺鞨族的文化元素。宋基豪从而得出渤海建国者中地位越高则越是表现出高句丽的文化背景,而地位越低则越是体现出靺鞨式的墓葬风格的观点;同时又指出仅凭目前所取得的考古成果,难以界定各区域古尸的种族血统,因此只强调了各区域的古墓对两种文化所反映出的程度[4]。
另一方面,宋基豪又将贞惠公主墓与龙头山古墓群龙海区域的考古资料进行了比较研究。他认为,作为渤海贵族墓葬,二者在墓葬形式和出土文物的文化属性方面大致相同,即二者皆主要表现了高句丽的墓葬习俗,也反映出一定的靺鞨族墓葬习俗和唐朝的墓葬文化。再者,宋基豪在研究了龙海区域出土的金制冠装饰后,认定该种装饰为高句丽所独有,并由此结合上述推断对渤海建国者的族属做出了总结性的结论:即虽应承认在渤海建国者中存在着一定的靺鞨族势力,但渤海实为以高句丽系遗民为主体建立的国家,这个国家在文化方面可以被认定为高句丽的继承国[7],而与渤海同时代的新罗也是大体这样看的[8]。宋基豪并且指出,面对渤海、高句丽及靺鞨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有必要将渤海文化独立看待并分别与靺鞨文化和高句丽文化加以比较研究,而这一点也得到了其国内同行的普遍认可(有关宋基豪对渤海建国者族属的研究,还可参考其《寻找渤海——满洲·沿海州考察记》《关于渤海贞惠公主墓碑的考证》《渤海对高句丽的继承性》《渤海对高句丽的继承性补论——东亚中的渤海与日本》《从日本感受到的渤海史——酒寄雅志和石井正敏著作读后感》等文)。
但是,在渤海对于高句丽继承性的问题上,宋基豪回避了记载有渤海建国势力信息的《通典》《玉海》《文献通考》《金史》等文献,且将《新唐书》中渤海建国者为粟末靺鞨的记载用于证明渤海建国者具有靺鞨和高句丽两种文化背景,又在关键问题的论证上依据内容并非翔实的日本古代文献,并在考古学资料相对单薄的情况下急于作出判断,其观点的准确性必然令人产生怀疑。所以如此,当与宋基豪展开渤海史研究时的时代背景有关。早在1945年以前,在深受日本殖民统治迫害的朝鲜半岛,就兴起了旨在批判殖民主义史观、确立以韩民族为国家主体的历史认知的民族主义史学,渤海史研究者申采浩(1880—1936)即为典型代表。申采浩在其所著的《读史新论》第十章《渤海之存亡》中指出,渤海为继承檀君,与夫余、高句丽一脉相承的“正统”国家。同一时期的张道斌(1888—1963)、权悳奎 (1890—1950)等人都接受了申采浩的主张,并分别在1916年出版的《国史》和1924年出版的《朝鲜留记》中将新罗与渤海对峙的时期称作 “南北国时代”。从此,有关渤海的“正统论”和“南北国时代论”逐渐为半岛人所接受。到20世纪60年代,以李龙范(1921—1989)为代表的韩国学者通过对渤海王室和高句丽桂娄部间关系的论证[9],进一步发展了申采浩有关渤海史属于半岛史范畴的观点,并由此演化出一场将渤海史纳入半岛史的“全民运动”。韩国史学界的这一学术氛围很容易使学者形成渤海为继承高句丽正统的半岛国家、其历史应属半岛史范畴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宋基豪也不例外。
二、关于渤海对高句丽及唐朝文化的继承的论述
宋基豪认为,渤海凭借占据原高句丽大面积领土,且又与唐朝为邻之优势,迅速继承了高句丽和唐朝的典章制度,因此其立国之初的文王时期社会就有了较大的发展,而渤海立国的200余年更是深受唐文化的影响。
第一,关于国家制度。首先,宋基豪认为,文王于即位后的次年(738年)即向唐朝派出使臣索求《唐礼》《三国志》《晋书》《十六国春秋》等典籍并得到玄宗的许可[5]107,反映出渤海欲借鉴唐朝的典章制度树立其国家和社会规范的意图;其次,在中央行政制度领域,宋基豪将渤海的五京制与高句丽的五部和三京制、统一新罗的五小京制进行比较分析后,认为渤海的五京制很难说是受到了高句丽和统一新罗的影响,而在考察了唐朝的五京(五都)制之后又提出渤海的五京制显然是以唐朝为摹本逐渐完善而成的[10];再次,在地方行政制度领域,宋基豪认为文王初期渤海地方政区尚延用高句丽时的旧称,而到了文王后期则学习唐朝的制度,将政区划分为府州县三个层级[11];最后,在渤海的王室制度方面,宋基豪在研究王承礼《唐代渤海国〈贞孝公主墓志〉研究》一文的基础上,提出渤海仿照唐朝建立了外命妇制、东宫制和王室陵墓制等制度[5]108。
第二,关于思想文化。宋基豪认为渤海尤重学习儒学和佛学,以此来树立国家的正统意识并规范社会。首先,宋基豪引用邹秀玉《渤海贞孝公主墓志并序考释》一文的观点,指出墓志内容涉及中原儒教经典和史书,行文属于唐代较为流行的骈体文,体现了儒学思想已深入统治阶级的观念[5]110;其次,宋基豪指出,渤海长期派遣学子或宿卫入唐学习儒学并参加旨在选拔外邦人才的宾贡科考试,一度出现了如乌昭度、高元固、乌光赞等宾贡科及第者,而这些学子回国后即受重视,其中乌昭度官至宰相[5]166-170;最后,宋基豪通过翻阅有关渤海佛教文化的历史资料后指出,原渤海境内出土的佛像全部呈现出从北魏到隋代的样式,因此渤海国内佛教的勃兴主要缘于对高句丽佛教文化的继承[12],故而佛教在渤海立国之初即流行开来,如《册府元龟》卷九七一即载,713年,渤海王子入唐后曾请求入佛寺礼拜[5]111,又如文王的尊号“大兴宝历孝感金轮圣法大王”也体现了浓厚的佛教文化特征[13]。
第三,关于建筑风格。宋基豪主要对渤海都城和古墓遗址所体现的建筑样式进行了研究,认为渤海的建筑风格充分吸收了高句丽和中原的文化元素:早期的建筑风格多体现出高句丽文化的影响,而越是往后则越是更多体现出中原元素。宋基豪认为,渤海最初的都城仍为山城与平地城相结合,体现着高句丽式防御建筑体系的理念,如位于东牟山的城山子山城和位于平地的永胜遗址相结合的模式与平壤大圣山高句丽遗址如出一辙;而后来建成的上京城、中京城和东京城则体现着中原式的以平地城为中心的防御理念,而其建设结构也多模仿长安城[14]。关于渤海墓葬,宋基豪则指出,埋葬着渤海建国初期王室及贵族成员的六顶山古墓群包含有石椁墓、石室墓和石棺墓等葬式,其中780年建成的贞惠公主墓为石室封土墓,其风格明显继承了高句丽的文化传统;而龙头山古墓群中建于792年的贞孝公主墓则按照中原的传统以砖为材建造墓室,并绘有唐式壁画,体现着渤海人对中原文化的吸收。虽然贞孝公主墓中天井的样式仍体现出高句丽的遗风,说明在渤海的建筑文化中存在着高句丽与唐朝文化相互交融的现象,不过这更多地反映了渤海文化越是发展,对唐文化的借鉴就越多,而与高句丽文化渐行渐远[15]。
三、关于渤海当时所处地位的论述
渤海建国后,经过数代君王的不懈努力,终于开创了“海东盛国”之局面,成为当时东北亚地缘政治格局中的重要一极。而对于渤海当时所处的地位,宋基豪亦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第一,关于渤海使用独立年号的问题。宋基豪指出,高句丽、新罗、泰封、高丽、朝鲜等作为中原政权的藩属国,因迫于压力只在短暂时期使用过独立年号,而渤海则在大部分时期中使用独立年号。他根据《新唐书·渤海传》和贞惠公主墓志的记载,提出截至目前共发现了渤海曾独立使用的仁安、大兴、宝历、中兴、正历、永德、朱雀、太始、建兴、咸和十个年号,时间跨度长达130余年。据此宋基豪认为渤海存世之时受到宗主国节制的程度大大弱于朝鲜半岛其他各个时代的政权,因之其在等级森严的古代东亚秩序中显得十分突出,也是渤海国力的一种显现[5]178-179。
第二,关于渤海与周边靺鞨部族的关系问题。宋基豪指出,到727年渤海已经征服了周边众多“列国”,而其统辖范围内亦有了“藩国”(《续日本纪》卷一〇神龟五年正月甲寅条)[5]195:史载792年,作为使臣的杨吉福曾受押靺鞨使之职;798年,渤海又将其东北部的虞娄部视为藩国。这说明当时的渤海与周边部族相比,实力处于优势地位[5]196-197,也说明渤海在经济和人口等方面实现了长足的发展,从而也就可以理解渤海为何在日后率先效仿中原设置五京的做法了[16]。
第三,关于渤海与日本的关系问题。在以中国为中心的古代东亚国际秩序中,日本凭借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始终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发展状态。因此,宋基豪认为研究长期处于友好状态的渤日关系将有助于了解渤海存世之时其在东亚地区所处的地位。史载,772年日本在递交给渤海的国书中斥责了之前渤海向日本所递国书之内容,批评渤海国王在书尾“虚陈天孙僭号”,又称高句丽尚且与日本“彼称兄弟”,而渤海国王却“妄称舅甥”,实乃“于礼失矣”(《续日本纪》卷三二宝龟三年二月己卯条)。宋基豪对此认为,渤海国王自称的“天孙”是可与“天子”或“天皇”相媲美的称呼,而谋求渤日间的“舅甥”关系也彰显了渤海追求大国地位之理想,参考贞惠公主和贞孝公主墓志中又将渤海文王称为“大王”“圣人”“皇上”等,可以推测随着国力的增长,渤海国开始谋求更加优越的区域地位[5]186-187。宋基豪并进一步指出,渤海长期怀揣帝国梦想,欲仿唐朝统辖周边藩国,因此在对日外交上遂追求平等,甚至谋求上位;渤海的地位虽远不及唐,但也可将其视为区域“大国”[17]。
对于宋基豪的上述观点,笔者难以苟同。作为“海东盛国”,渤海在东亚历史上理应占有一席之地,但若以上述内容为据,认为渤海怀有帝国梦想则未免牵强。首先,渤海不过是对内长期使用独立年号,在对唐文书的书写上,却从未“越雷池一步”;其次,在渤海建立初期,尽管由于长期征战使其领土迅速扩张,实现了所谓“征服列国,设置藩国”的梦想,但除日本史料外鲜有其他资料支撑这一事实;最后,渤海国王虽曾在致日本的国书中自称“天孙”,并要求与日本建立“舅甥”关系,但结果被日方“痛斥”,只得立即修改国书中的格式与称谓(《续日本纪》卷三一宝龟三年正月十六日至二月二十八日条),因此该条史料反映出当时渤海在国家影响力方面尚不及日本。
当然,宋基豪持有上述观点也是有特殊原因的。首先,20世纪80年代以来,韩国逐渐成为东亚区域的主要经济体之一,国民的精神面貌亦为之一新,遂开始在历史领域全面挖掘其“光辉事迹”,因此尽管朝鲜半岛的古代正史未将渤海史纳入其范畴,但韩国学界仍然试图凭借零散的信息来证明昔日强大的渤海乃其祖辈建立之国;其次,朝鲜半岛古代史籍中体现的“事大主义”倾向与当代韩国学界所要建立的具有民族主义色彩的历史观不符,因此在渤海史这一环节遂将渤海的“越礼之事”放大为“帝国梦想”;再次,目前中韩在意识形态和军事领域等方面尚存分歧,因此韩国史学界将渤海史纳入本国的历史范畴,并将历史上的东亚格局与当代的东亚局势相联系,谋求获取有益于己方的历史依据;最后,宋基豪曾指出,对于渤海史的研究,中、俄、朝、韩各国的资料多数无法共享[18],而这也显然使其研究出现误判的概率大大提升。
四、关于渤海灭亡及其原因的论述
在历经220余年之后,曾经的“海东盛国”渤海被崛起的契丹所灭。由于有关渤海国的史料已大部遗失,学者只能结合有限的资料以分析当时东北亚的形势并推测渤海灭亡的原因。宋基豪认为,渤海从第十代宣王到第十四代大玮瑎在位的近一个世纪里保持了“隆盛期”的发展态势,末代国王大諲譔即位之后则进入了内外纷争不断的“灭亡期”[19]。在契丹不断侵扰渤海的20余年时间里,渤海统治者虽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由于统治力量的衰弱,始终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力量进行抵抗。宋基豪又指出,据《三国史记》《日本纪略》记载,918—925年间发生了渤海统辖的宝卢国和黑水国“另投他国”和渤海使臣流亡日本等事件,这便是渤海末期统治力量衰败的写照,也是渤海灭亡的内因[5]227-229。
关于渤海灭亡的外因,宋基豪的论述与其他学者并无二致,亦认为渤海成了当时崛起的契丹的征服对象,又由于陷入四分五裂的中原王朝和隔海相望的日本无法对其伸出援手而最终亡国。对于当时渤海与朝鲜半岛后三国之间的微妙关系,宋基豪给予了较多关注。当时朝鲜半岛的统一新罗已分裂为新罗、泰封(901—918)—王氏高丽和后百济(892—936),而此三国对渤海的态度则并不相同:后百济急于摆脱新罗的束缚而自立为国,故其与渤海鲜有联系;王氏高丽在取代泰封后,承认渤海与其的姻亲关系并欲出兵攻打契丹(《资治通鉴》卷二八五),而后则又接收大批渤海遗民,甚至优待原渤海王族(《高丽史》太祖十七年七月条:“渤海国世子大光显率众来投,赐姓名王继,附之宗籍”)并长期敌视契丹;渤海曾与新罗结盟以期对抗契丹(《契丹国志》卷一),但当时的新罗自顾不暇,转而选择投向契丹共剿渤海。
宋基豪认为,由于当时的新罗陷于分裂,投向契丹亦无非是一种自保行为,因此不可能出动太多武装力量援助契丹,对渤海的灭亡亦起不到太大作用[5]208。对此笔者认为:首先,渤海存世之时在大部分时期里与新罗处于对峙态势,并在与唐朝的交往方面不时地排斥新罗(崔致远《与礼部裴尚书瓒状》《新罗王与唐江西高大夫湘状》《谢不许北国居上表》),故新罗与他国结盟攻击渤海具有充分的动因;其次,由于当时的统一新罗已经走向衰亡,故不能排除新罗欲联合契丹讨伐宿敌渤海,并借此契机重新夺取半岛统治权的可能性;最后,对于新罗而言当时契丹已成为区域强国,在中原陷于分裂、自身又面临衰退的背景下,加入强国阵营亦是稳定局势和恢复传统格局的出路所在。因此,说新罗在与契丹联合灭亡渤海的过程中并未出力多少的可能性不大。
宋基豪持上述观点,亦与当代韩国学界的民族主义倾向不无关联:韩国学界将渤海史纳入半岛史范畴,长期将渤海灭亡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外界的强势入侵而很少关注渤海的自身原因;为了塑造所谓积极、正面的民族史观,将渤海灭亡的原因归结于外界,则又塑造了为拯救渤海灭亡的王氏高丽的“正义”形象。
以上从四个方面论述了宋基豪的渤海观。宋基豪关于渤海建国者主要为高句丽一族的判断显然缺乏历史依据;轻视渤海实为中原王朝属国这一基本史实,论述渤海始终在朝着独立大国方向努力的观点亦缺乏学术意义;强调新罗没有灭亡渤海的意图则缺乏史料支撑。不过,宋基豪作为当代韩国渤海史学界的主要代表之一,其观点在本国极具影响力。他提出的在现有资料下主要应通过渤海遗址中体现出的文化倾向性来判断渤海建国者族属的观点、渤海建国后在不同领域对高句丽及唐朝文化的先后借鉴的论述以及通过研究渤海与半岛“后三国”之间的关系来探求渤海灭亡原因的视角,对中国的渤海史研究者也不无借鉴意义。宋基豪曾表示,“渤海史的不明之处仍有待于各国学者之间的相互切磋和通力合作来寻找答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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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昊]
2016-09-1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渤海民族源流研究”(15@ZH007);东北师范大学重点培育项目(15ZD009)
李春杰(1980—),男,吉林永吉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从事东北亚历史与政治研究;苗威(1968—),女,吉林梨树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学博士,从事东北古代史、朝鲜半岛古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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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7)01-015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