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实践:实践人道主义的逻辑起点与对异化概念的理解
——马尔科维奇实践人道主义思想理论意义述评
2017-03-07宋铁毅
宋 铁 毅
(中共黑龙江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哈尔滨 150080)
走向实践:实践人道主义的逻辑起点与对异化概念的理解
——马尔科维奇实践人道主义思想理论意义述评
宋 铁 毅
(中共黑龙江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哈尔滨 150080)
马克思曾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了以实践人道主义超越理论人道主义的构想,并逐步形成并开启了哲学的革命性变革。在此基础上,马尔科维奇从人道主义辩证法思想出发,尝试以实践人道主义的思维范式重新阐释马克思哲学的理论与现实意义,并试图构建一种“现代批判的社会哲学”。马尔科维奇一方面认为马克思哲学是彻底的历史一元论,而另一方面又在“现实—潜能”的二元结构中理解人的本质,毋宁说,马尔科维奇在理论逻辑上从人即一种二元结构走向了一种彻底的历史一元论。尽管,相对于人类的现实历史进程而言,这种逻辑上的考察似乎是一个纯粹的“理论问题”,但是,从中却不难窥视实践人道主义对理论人道主义进行超越的关键节点所在,以及马尔科维奇辩证法思想对于理解马克思实践人道主义思维范式的理论意义。
马尔科维奇;实践;人道主义;辩证法
从对于马克思哲学的实践人道主义阐释出发,马克思曾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试图以一种新的哲学范式来超越传统哲学。在此意义上,这部手稿并不是马克思青年时期不成熟的成果,而是一部奠基或开端之作——实践人道主义范式成了他此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1]。然而,由于历史原因,这部手稿及其所奠定的实践人道主义范式被长期地埋没,直到它重见天日才引起学者们的广泛重视。对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关注与挖掘,成了使马克思的整体理论向实践哲学或实践人道主义转向的历史契机。在诸多学者中,作为南斯拉夫实践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的马尔科维奇,尤其重视对于马克思的实践人道主义范式的阐释,他将马克思的辩证法理解为一种人道主义辩证法,并以此为方法论基础,尝试建构一种“现代批判的社会哲学”。
一、马尔科维奇对于实践人道主义的理解:批判的或辩证的人类学
马尔科维奇认为,辩证法“包含着一种明确阐述了的方法论,一种无保留的方法,一种世界观,一种活动方式和‘为我们’的世界”,而在哲学的语境中,辩证法意味着一种理论和方法以及作为“元水准”的方法论[2]7。但是,一种合理的方法论与自发或无意识的方法运用之间却存在差距,即能否获得清醒认识与方法论预设了理论整体的自觉两者之间存在差距。在马尔科维奇看来,马克思的辩证法业已获得了这种自觉,就其在诸多批判方法的类型学地位来说,乃是一种人类学假定,而这种人类学假定与其他批判方法的根本区别在于它的核心范畴,即人在历史中的自我实现。因此,马尔科维奇从实践人道主义范式出发,将马克思的整体理论指认为一种批判的人类学或辩证的人类学。
首先,在关于人道主义的理解方面,马尔科维奇提出了人道主义理论的评价标准。他认为,只有从人的观点出发研究现实,才能被认为是人道主义的,其他倾向则不然,“因为它们使人服从一种理想,这种理想或者是一种人类心灵的异化产物,或者采取了一种人类行为的实体化规则的形式,或者可能只是人类解放和自我实现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已经被那些抛弃了普遍的人类观点的批评家变成了一个基本目标”[2]26。其他倾向则不然,比如现今大行其道的理性主义,“在这种思维模式的支配下,可测量性、可计算性、可证实或证伪性成了衡量一切存在合法性的尺度”[3]。如果回想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人道主义以及理论人道主义与实践人道主义之间本质区别的论断,*马克思认为,理论人道主义是以对神的扬弃为旨归,而实践人道主义则是以对私有制的扬弃为目的。参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页。就不难发现,他们对于人道主义理解的契合点,即人道主义在其本质上乃是以人的本质及其对象化世界之间的关系为其理论核心问题的。进而,理论人道主义与实践人道主义的本质区别则在于前者是以给定的人类本质来拒斥人类自身的异化形式,而后者则是将人类本质理解为生成的历史过程,从而不断对人本质的异化形式进行扬弃,使其对象化世界复归于自身(从具体总体的人的立场出发,不断扬弃特定历史阶段的异化形式,就马克思所处的时代而言,乃是扬弃私有制,从而在实现人的政治解放的基础上实现全人类的解放)。在此意义上,理论人道主义因无法摆脱自身理论出发点的局限——人类的给定的本质本身即是人之异化的现实形式之一——而始终不能超越给定的本质与现实的人之间的异化关系的困境,因此,马尔科维奇认为,实践人道主义才是一种彻底的历史一元论或一种彻底的人道主义。
其次,为了阐明实践人道主义对于人的本质的理解,或实践人道主义何以成为一种批判的或辩证的人类学,马尔科维奇引入了三个重要范畴,即基本的人的能力、真正的人的需要和实践。马尔科维奇认为,以上三个范畴来自于人的自我实现这个概念的预设,其中,基本的人的能力是“人性之主要的决定性因素,并以潜在的先天倾向的形式存在于每一个正常人之中”,只不过这些能力由于特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条件的限制“被闭塞、禁锢和阻挠着”[2]28,因此也就为人之存在的未来的可能性即人的能力的历史发展的可能性提供了空间。需要概念在人之存在的现实性与可能性之间起到了联通的作用,即是说,作为一种能动的关系,需要为人的对象世界的“内在化”和人的本质的“外在化”的过程提供了基础,“需要是人对世界的一种能动关系,即一种双重的关系……就是人与环境之间的一种物理—心理的、客体—主体的关系”[2]29。但是,马尔科维奇认为,必须要在真正的人的需要与虚假的、人为的需要之间做出区分,“真正的人的需要是那些其满足导致了重新认识和发展人之基本能力的需要。虚假的、人为的需要则是那些与这些能力的发展完全无关的需要,因而这种需要直接或间接地阻碍和窒息了人的基本能力的发展”[2]30。在此意义上,虚假的、人为的需要即为异化了的需要。至此,马尔科维奇立足于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为其设定了一个由实际结构和潜在结构所构成的二元形式,即“现实—潜能”。但是,马尔科维奇并不满足于停留在对人之存在自身矛盾的理论“描述”上,换言之,他不过是从现实的二元结构即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出发,最终走向了一种彻底的历史一元论。在马尔科维奇看来,实践是人类自我实现的过程,亦即人之历史的实质,因此,实践概念在这样的结构转换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人在实践活动中“创造了最佳的可能性,因此这种活动就是目的本身……一方面,它根本不同于描述的、价值中立的劳动概念;另一方面,实践也是和否定的、异化劳动的概念完全对立的”[2]30。因此,实践是发展人的基本能力、满足真正的人的需要,并最终实现人之自我实现的历史过程,亦即人与其对象世界、人之现实性与可能性、特殊性与普遍性之间的中介,“实践包括特殊的个体能力的客观性,因此,它的本质之一就是自我确证;与此同时,实践也满足了其他人的真正的需要”[2]31。
综上所述,在马尔科维奇看来,一种彻底的人道主义必然要从现实的人的二元结构即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出发,在人与其对象世界的辩证关系中,以实践为中介理论的人的真实历史的呈现,即人之自我实现的过程,在此意义上,实践的人道主义也必然会是一种批判的或辩证的人类学。
二、马尔科维奇对于异化的理解:人之自我实现的局限
从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出发,马尔科维奇提出了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尽管奥伊泽尔曼曾批判马尔科维奇“以最一般的抽象形式把异化概念解释为个人的可能性和有限而不充分地实现这种可能性之间的矛盾”[4],并没有摆脱所谓的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局限,但是,这恰恰证明了马尔科维奇对于异化理解的独特性。在马尔科维奇看来,“个人的实际存在和潜在本质之间的这种差异,即实有和应有之间的差异,就是异化”[2]18。换言之,异化是对于人之本质的实现,即人之自我实现的限制。进而马尔科维奇将黑格尔与马克思辩证法中的“否定”理解为对人之自我实现的限制的超越,并将马克思的理论理解为一种社会批判理论。与抽象的否定不同,马克思的社会批判理论总是指向如商品、异化劳动、阶级、国家等人类历史中的现实的异化形式,并试图超越这些历史的特定限制而实现人类未来的最佳可能性。因此,“马克思的关键概念总是要么指涉那些已经被废除或可能被废除的结构,要么指涉那些尚未被创造或可能被创造的结构”[5]。
可以断言,马尔科维奇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与他对马克思实践人道主义的理论结构的揭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实践人道主义的逻辑起点乃是现实的人的内在矛盾,而不是一种虚假的总体性或给定的先在的同一性。困扰近代思想家们的问题,在实践人道主义的理论框架下以相反的形式被呈现出来,并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与说明。即是说,近代思想家们从抽象的、虚假或给定的普遍性出发,最终陷入了难以弥合的二元论困境;相反,实践人道主义却从人之存在的二元论结构中走向了一种彻底的历史一元论。在此意义上,马尔科维奇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真正地捍卫了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合法性。
众所周知,对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拒斥与批评,源自于对其的误读,换言之,源自于将马克思异化理论重新置于传统哲学的结构中,并将其作为费尔巴哈式的人本主义的延续而加以拒斥。在传统哲学的框架下,“非异化”与“异化”之间的关系,被宗教神学解释为以原罪为中介的上帝与人的关系,而在自然主义者那里,则被指认为以客观规律为中介的自然与人的关系,一言以蔽之,“非异化”与“异化”的关系被理解为给定的总体性或本质与现实的人的境遇之间的关系。但是,马克思异化理论与此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即是说,马克思所关注的对于异化的扬弃并不是要使现实的人的境遇与给定的总体性或本质达成一致,并不是要使人的境遇“复归”于那个业已被给定和发现的“旧世界”,而是要在批判“旧世界”的过程中去发现“新世界”或人之存在未来的可能性。因此,马尔科维奇将异化理解为对人之自我实现的局限,理解为以超越为中介的人之现实性与可能性(现实—潜能)的关系,显然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内涵是一致的。
综上所述,马尔科维奇以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为逻辑起点,以对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独特理解为基础,以实践人道主义为范式,对马克思理论进行了重新地阐释,并将其发挥为一种批判或辩证的人类学或直面人之现实境遇的社会批判理论。这样的发挥将实践哲学、人道主义与辩证法统一在一起,对重新理解和阐释马克思理论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意义。
三、马尔科维奇思想的理论意义:走向实践
可以说,马尔科维奇之所以能够以实践人道主义范式将实践哲学、人道主义与辩证法统一起来,并以其对马克思理论进行整体上的重新阐释,乃是在于他理论结构中的核心范畴——实践。毋宁说,马尔科维奇通过对马克思理论的实证主义理解方式的整体批判,最终捍卫了马克思理论作为一种实践哲学的合法性。
首先,马尔科维奇理论的逻辑起点,即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是马克思实践基础的重要理论形态。直立行走以解放上肢,即人类实践活动的最初表现形式,使人类获得了自身的规定性。然而,这一规定性却以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两种不同的形式具体展现出来,“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个方面是社会关系”[6]。即是说,人类需要同时面对人与自然即人与其对象世界的关系,以及人与社会即个体的特殊性与类的普遍性或现实性与可能性之间的关系。在此意义上,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既是人类现实历史的理论形态的逻辑起点,同时又是对人之存在的真实的人类学指认。
其次,马尔科维奇理论的整体建构,即人之存在的二元论结构与彻底的历史一元论之间的统一,在其本质上,乃是人之现实的实践活动的展开过程和历史结果。古代哲学乃至理论人道主义,由于自身理论的局限性,都未能正确地揭示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的实质,因而也就无法真正理解人之存在的二元论结构与历史的一元论之间的内在关系。古代哲学和理论人道主义割裂了主观性与客观性,“或简单地把两者并列起来(二元论),或者在主观性与客观性之间进行理论推导和还原(一元论),因而他们根本没有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承续下来,或者干脆取消了问题”[7]。一言以蔽之,他们将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自身的现实性与可能性的关系,理解为抽象的本体关系或认识关系,而非一种实践关系。因此,在对于人之存在的现实的理论指认与历史的理论指认之间设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最终均导向了实质上的二元论。事实上,马尔科维奇理论所揭示出的恰是这种被古代哲学和理论人道主义所忽视的实践关系,亦即马克思哲学的理论特质。从实践人道主义的立场发出,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及其统一与历史展开立基于实践之上。一方面,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是实践活动的历史结果与前提,即历史的“先验”与“后验”的统一;另一方面,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的统一与历史展开的过程亦是人类实践的过程和人之历史的现实进程。因此,实践人道主义正是人的现实活动和人之历史进程的理论形式。
最后,马尔科维奇理论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即对人之自我实现的局限性的超越,是对马克思实践哲学及异化理论合法性的有力说明与论证。由于人之存在的内在矛盾——尽管不同的理论形式对其本质的理解不尽相同——任何一种人道主义理论都无法回避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但是,无论是自然主义的理解方式,还是宗教神学的理解方式,都难以使其对异化概念的理解自圆其说,并最终走向理论困境,即便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也曾因其对传统哲学的解释方式而饱受争议。但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与传统哲学的异化理论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换言之,传统哲学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总是从一个给定的和抽象的本体出发,试图以还原——返魅或原罪的自我救赎——的方式,揭示“非异化”与“异化”之间的“对立”关系,而马克思则将异化与异化的扬弃视为一个统一的过程,视为现实的历史进程和人的本质不断生成即人之自我实现的过程。众所周知,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考察,揭示了在私有制条件下,人与其对象世界的分裂与对立,然而,这种“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8],即是说,实践活动是扬弃异化、统一人之存在内在矛盾的唯一途径。因此,由于马克思理论整体上的实践哲学特质,其异化理论中所使用的“复归”概念与传统哲学意义上的“还原”相去甚远。在此意义上,马尔科维奇对于异化概念的理解方式正是对于马克思异化理论基本观点的证明与发挥。马尔科维奇将异化理解为对人之自我实现的限制,而将异化的扬弃理解为对限制的否定与超越,换言之,异化及其扬弃的奥秘正在于人类的现实历史进程亦即人之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而所谓的“复归”也并非指向某种抽象的本体,而是指向人类历史的真实核心,即人之实践活动自身。因此,一种彻底的实践哲学,即实践人道主义,也必然将其实践特质贯彻在它的本体论层面,展现为一种实践本体论。
综上所述,马尔科维奇以实践人道主义范式对于马克思理论的重新理解,不仅揭示了马克思理论整体上的实践哲学特质,揭示了马克思理论对于实践哲学、人道主义与辩证法三者的统一,同时也为在实证主义理解方式之外寻求马克思理论的发展与出路,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与方向。毫无疑问,这种展现了马克思理论实践本质和时代精神光辉的理解方式,同样也会在现实中发挥其作为“现代批判的社会哲学”的实际意义。
[1] 宋铁毅.作为实践人道主义开端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王宗礼,马俊峰,主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第1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15-24.
[2] 马尔科维奇,彼得洛维奇.实践——南斯拉夫哲学和社会科学方法论文集[M].郑一明,曲跃厚,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
[3] 李晓敏.危机与救赎——科拉科夫斯基现代性批判理论的重要维度[J].学术交流,2015,(7):30.
[4] 奥伊泽尔曼.关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思考——与M.马尔科维奇院士商榷[J].潘培新,摘译.哲学译丛,1990,(3).
[5] 马尔科维奇.从富裕到实践——哲学与社会批判[M].曲跃厚,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2:58.
[6]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2.
[7] 丁立群.发展:在哲学人类学的视野内[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5:73.
[8]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88.
[责任编辑:张圆圆]
2016-12-0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当代大学生信仰危机的哲学反思及对策研究”(14CSH015)
宋铁毅(1983—),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哲学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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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7)02-00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