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青:海龙屯出土青花瓷解读
2017-03-06李飞
李飞
读瓷,即赏画,即品文。
412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平播之役,使这处风光旖旎的土司禁地变成血腥的沙场。那个雾大雨多的春天,数十万人的杀伐声混着满屯哭声,震动山谷。饰满梅花的茶盏从丽人的指尖滑落,碎瓷四溅,惊起一树喜鹊。狼烟里,尸陈数里,血水横流。明军“时践横尸,时饮水血”,苦战49日方得破屯而入,结束了杨氏对播州724年的统治。
《平播全书》用一种悲壮的口吻记叙了末代土司杨应龙生命最后时刻的无奈,“酋惊知我兵已入城中,急呼亲信苗头,而诸苗亦各奔散,无应者。酋自度不免,因抚膺顿足谓田氏曰:‘我今自焚死,断不落乱兵手。田氏牵衣号哭,酋捽去,入卧房将房门钉闭,举火烧房,同爱妾周氏何氏缢死。”明将吴广冒死从火中抢出尸首不久,火烧楼房一空,宫内财物也被乱军抢掠一空。
瓷器似乎并不在劫掠之列,记录在案的缴获的“贼之家财”有铜鼓、盔甲、鞍鞯、刀剑等。这些精美的青花并非本地产品,而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景德镇。根据器底年款,新王宫内所出青花最早的产于宣德年间,最晚的则在屯被攻陷的万历时期,此外还有成化、嘉靖、隆庆时期的器物。值得注意的是,出土的青花瓷片中有一批署“大明宣德年制”款的器物,但全部是嘉靖、万历时期的产品。嘉靖万历时期对宣德和成化时期的瓷器倍加欣赏,因而官、民窑中都有较多署“宣德”“成化”寄托款的产品。
杨氏对名满天下的景德镇青花似乎情有独钟,这些日常生活中必不可缺的器皿在桨声里,在马蹄声中,跨越万水千山抵此深山,在土司的掌中代代相传。出土的青花瓷片绝大部分是民窑器物,其中不乏高质量的精细产品,还有一些官窑瓷片,以嘉靖时期为多,只有数片万历官窑,表明嘉靖时期播州土司与中央王朝的关系应该是比较正常的,这些官窑瓷器可能是由中央或皇帝赏赐的。有一些官窑器物画工并不精致,但署款确为官窑所用,是这一时期文献记载的“官搭民烧”的产品。岁月未能改变它们姣好的容颜,是兵燹最终令其粉身碎骨。火海里,轰然坠落的梁架,硕大的屋面,厚重的砖墙重重砸毁了土司餐桌上的杯、盘、碗、盏。书房里作为艺术品陈设的瓶、罐与香炉,也不能幸免。碎片飞溅的一刻,时间在泥土中凝固。
400年后,那些搁浅在时光之流里的王宫旧物在考古者的指尖被精心拾掇,但已物是人非。你已离开,满地绽放的青花,指引着我一点点走近你早已尘封的世界。厨房里,精美的碎瓷开口讲述你曾经奢华的生活。那一天,你走的很从容,数以百计的饰有青花的杯盘被清洗干净,整齐的码放在厨房里。你似乎早就预料到,一场悲剧马上就要上演。
厨房里的上万片碎瓷被一一取起,清洗干净,晾干,密密麻麻摆放在两张宽大的桌子上,再按纹饰分作若干类,开始一片一片缀合。这是一个万里挑一的拼图游戏,需要足够的耐心。我曾经花费三天时间细细拼合一件绘有凤凰图案的精美高足杯。硬币大小的数十片青花,均仅有一个位置属于自己,须将之严丝合缝的放回原处。每有瓷片缀合,都是一次快乐的体验。雨天里,坐成一桌终日埋头拼对的队员,凡有发现都会发出“又得一片”的歡呼。这是考古者的快乐。在反反复复的拼合中,图案渐渐完整,才突然发现这原来是一只凤凰,众人凑过头来啧啧称奇。再一点点连缀,一只杯子在掌中渐渐成型。然而,我最终也未能成功,瓷片差得太多,只知道这是一件凤纹高足杯,不过这已令我们兴奋不已。
那些釉下蓝色的纹样为何被叫做“青花”?在因雨而终日进行的琐碎的青花拼对中,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有趣的事,并因此而体会到一些青花以外的快乐。这蓝色花朵背后还别有故事。这大约便是荀子“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蕴意所在罢。
400年前,我愿是这冷寂深山一名笨拙的陶工,无遮无掩心扉在粗笨的指尖不可遏制的泛滥,火焰飞舞中,爱涅槃;400年后,你循着雨中的小径如约而来,穿过开满杜鹃的山野,小心翼翼取出泥中的信物,记忆复苏,这青花上穿越历史的爱再度泛滥。(责任编辑/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