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特殊性反思人的发展阶段性
2017-03-06王美玲
王美玲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8
一、中国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特殊性:原生性经济伦理匮缺、外延性经济伦理释放
(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逻辑演进
市场经济伦理价值是建立于市场经济实践活动基础之上,约束和调节人们行为的价值观念的总和。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具有天然的契合性,根据资本主义兴衰发展的逻辑脉络,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可划分为原生性经济伦理和外延性经济伦理。
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是与资本主义兴起伴生的一种伦理价值,是现代化源起的精神特质,包括民主意识、法治观念、契约精神、个体自由等。韦伯、桑巴特、舍勒等早期资本主义学者反对单一经济决定论观点,认为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蕴于资本主义精神之中,是促使资本主义缘起,推动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因素。而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起源,韦伯认为是新教的劳动天职观和禁欲主义;桑巴特则认为早期资本所有者的获利欲和经济理性的觉醒催生了原生性经济伦理规范;舍勒从价值攀比心理和竞争带来的仇怨视角论证了法治观念和契约精神的规制性,综上,对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起源的论述主要有两种视角,即宗教论视角和价值规范视角。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逐渐式微,外延性经济伦理价值释放。外延性经济伦理价值是与资本主义衰落伴生的一种伦理价值,是后现代化源起的精神特质,包括:享乐主义、消费主义、拜金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等。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源自于资本主义发展经济的狂热,推进经济发展的欲望深植于资本主义的血肉之中,而为了发展经济,鼓励消费、创造提前消费的条件并培塑与之相应的社会价值成为必然。随着外延性经济伦理价值的释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交换关系、金钱关系、利益关系所取代,物化价值凌驾于生命价值之上,财富成为衡量人的价值的尺度,个人欲求不断膨胀,个人欲求与社会责任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日益凸显,资本主义社会的信用危机、生态危机、精神危机不断加剧。
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逻辑演进过程表征着资本主义兴衰发展的逻辑脉络,是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外在表现。
(二)中国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特殊性
马克思、恩格斯在剖析资本主义的经济形态时,勾画了经典社会主义的经济轮廓——计划经济。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指出,“在一个集体的、以共同占有生产资料为基础的社会里,生产者不交换自己的产品;用在产品上的劳动,在这里也不表现为这些产品的价值……个人的劳动不再经过迂回曲折的道路,而是直接地作为总劳动的构成部分存在着”。[1]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写道,“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替代”。[2]在经典马克思主义者的设想中,社会主义不存在商品、价值和市场经济,其经济形式体现为按劳分配、计划经济。
中国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建立于市场经济的实践基础上,其特殊性源于三个方面:现代化进程和市场经济实践的特殊性、生产力发展水平仍比较落后和社会发展不平衡。
首先,现代化进程和市场经济实践的特殊性。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不同于西方,是应对民族危机,实现救亡图存而被动的进行的,民主、法治等现代化的观念与官僚制、等级观念、宗法世袭等传统观念不是继替的关系,而是共生的关系,传统的前现代化的观念仍深存于中国社会;中国的市场经济实践源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特殊性以及祛除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内在矛盾的要求,是通过逐步引入价格、竞争、价值规律等市场经济元素实现的,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推进的过程中,民主意识、法治观念、契约精神等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并未确立,加之相关制度体系不完善,严重影响了现代化进程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
其次,生产力发展水平仍比较落后。中国的社会主义并非建立在生产力发达、生产高度社会化的基础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建基于生产力发展水平比较落后的条件下,发展经济成为首要任务。
再次,社会发展不平衡。由于自然条件的差异和政策导向,不同地区,城乡和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们,经济收入和生活质量差别甚大,推动经济的发展和建立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成为必然要求。[3]在推动经济发展,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优化方面的作用之时,资本逻辑开始通行于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在中国传统的面子心理、从众心理、炫耀攀比心理的影响下,畸形消费、纵欲享乐成为一种时尚潮流,工具理性代替价值理性,科技的负面作用显现,享乐主义、消费主义、拜金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等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释放,资本主义社会的信用危机、生态危机、价值危机也出现在中国。
中国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特殊性表现在原生性经济伦理匮缺、外延性经济伦理释放,前现代性和现代性精神特质并存。用马克思人的发展的话语体系来描述,即人的依赖关系和物的依赖关系并存。
二、人的发展阶段的特殊性:人的依赖关系与物的依赖关系并存
(一)马克思关于人的发展阶段性理论
马克思人的发展理论提出的时代背景是阶级对抗严重,人的异化严重,其将人的发展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过程中,论述了人的发展的阶段性理论,“人的依赖关系,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4]。简言之,即人的依赖、物的依赖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三个阶段。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人的发展理论的根本目标,但马克思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描述“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5],确切来说,是一种应然状态的期望,而非实然状态的绘写。人的发展受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人的发展的“自由”“全面”的状态不同。但从社会发展的历史脉络来看,人的发展的自由度和全面度不断提升。
在前现代化时代,受生产力水平和社会文化的影响,人的发展主要表现为人的依赖。随着社会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由前现代性向现代性转型,人的发展表现为物的依赖,在资本主义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物的依赖否定了人的依赖,摆脱了封建等级制度和生产力落后对人的钳枷,实现了人的比较自由、比较全面的发展。随着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发展,资本逻辑的负面效应逐渐显现并不断扩大,用马克思社会更替理论的范式概括,资本主义社会将为社会主义社会所替代,物的依赖被否定,人的发展的自由性和全面性得到更充分的诠释。
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参照马克思对其与经济形态的对应性的论述,属资本主义经济形态所对应的伦理价值观,因此主要与人的发展的第二阶段“物的依赖”相对应。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和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分别衍生自物的依赖的积极效应和负面效应。民主、法治、自由等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是人的发展在否定了人的依赖,初步实现了物的依赖,得到相对自由性和全面性情况下的价值观的反应,其对推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起到了积极正向的推动的作用。享乐主义、消费主义、拜金主义等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是物的依赖的负面效应逐步显现之后,人的发展受到限制和约束情况下的价值观的反应。按照马克思的理解,经典社会主义社会是突破了市场经济伦理价值,摆脱了物的依赖的,人的发展的自由度和全面度得到极大体现的社会。而当代中国,受制于经济社会条件,市场经济伦理价值表现出特殊性,人的发展的阶段性也表现出特殊性,人的发展的自由和全面性尚待完善。
(二)人的发展阶段的特殊性
人的发展阶段的特殊性主要表现为人的依赖与物的依赖并存,人的依赖是农业社会和前现代性的产物,是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匮缺在人的发展方面的体现;物的依赖是工业社会和现代性的产物,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是物的依赖的负面效应充分显现的结果。
人的依赖性主要体现在宗法等级观念、人情伦理观念、官本位观念等传统文化观念与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冲突。首先,上述观念导致人们价值取向上的异化:平等意识淡漠、权利意识淡漠、竞争意识淡漠,反应在人民的行为上,一方面,公民政治参与率低、参与质量低,另一方面,公权力执掌者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凌驾于人民至上,与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民主趋向相违背。其次,重权(父权和君权)轻法和传统宗法等级制导致法律虚无主义,人情重于法律的观念导致人们的法律意识和法治观念淡薄,执法者的选择性执法和自由裁量权的过渡行使加之国民对被动接受外来法治理念产生的排斥心理削弱了法律的权威性和公正性,与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法治趋向相违背。亲族主义、人伦价值加之传统农业经济使家庭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较之社会内人与人之间的契约信任更发达,与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契约精神相违背。
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推进,市场经济固有的两大原则:经济主体追寻利益最大化原则和消费驱动原则充分显现,物质利益和物质财富的地位凸显极大地诱发了人们对物的欲求和对金钱的崇拜,异化的金钱观从经济领域泛化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人的价值的衡量标准序列发生变化,金钱成为重要尺度,拜金主义冲击着社会主流价值观。市场资本逐利的本性要求消费不断滋长、扩充和蔓延,消费被贴以符号的标签,消费变成了个人获得社会认同的手段,消费以不断制造出虚假的需要为目的,消费主义、纵欲主义冲击着社会主流价值观。在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发展的过程中,经济增长成为社会的首要任务,扭曲的GDP挂帅论以及政绩观提供了奢靡和腐化的沃土。资本逻辑盛行,物的依赖的负面效应显现,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充分迸发,个人欲求和公共责任的矛盾加剧,社会的资源危机、生态问题、价值危机均可归于上述矛盾。
三、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路径
在仅存在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迸发单项问题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摆脱物的依赖,实现人的发展,其无法从解决个人欲求与公共责任矛盾的价值体系提出根本的解决路径,大多学者归结于宗教重塑、信仰回归的方式。如贝尔提出,“假如世俗的意义系统已被证明是虚幻,那人依靠什么来把握现实?我在此提出一个冒险的答案——即西方社会将重新向着某种宗教观念回归。”[6]当代中国社会人的发展既存在人的依赖,也存在物的依赖,人的依赖侧面反映了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的缺失,物的依赖的负面效应直接体现为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迸发对社会生活的影响,与西方国家不同,外延性市场经济伦理所表现出来的个人欲求与公共责任之间的矛盾可通过社会主义集体主义的价值取向根本化解,而这是西方国家不会也不可能诉诸的解决方案。在集体主义价值取向的引导下,当前中国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应祛除人的依赖关系,构建原生性市场经济伦理价值;同时管控和消解物的依赖关系的负面效应,推进人的全面发展。
(一)祛除人的依赖关系,建构原生性经济伦理价值
祛除人的依赖关系,构建原生性经济伦理价值,就要科学培塑公民的民主、法治、契约等现代意识。其途径主要有两个,首先要不断提升主体的素质,其次加强制度建设和完善。
1.提升主体的素质
正如英格尔斯言,“在整个国家向现代化的进程中,人是一个基本的因素。一个国家只有当它的人民是现代人,它的国民从心里和行为上都转变为现代人格,它的现代政治、经济和文化管理机构中的工作人员都获得了某种与现代化发展相适应的现代性,这样的国家才可真正称之为现代化的国家”[7]。当前我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促进人的发展,实现人的现代性的转变,就要不断提升主体素质。首先,唤醒人的主体意识,主要包括培育人的独立自主意识、民主自由意识、社会责任意识和创新意识。其次,培养人的主体能力,主要包括培养人全面、自主学习的能力和实践能力。再次,培养创新能力,主要包括思维创新能力和预测决策能力。最后,塑造主体人格,主要包括塑造自主自强型人格、开拓进取型人格、惜时高效型人格。
2.加强制度建设和完善
建构一系列有利于发挥主体作用的机制,以增强人的主体地位,通过制度适应增强对民主、法治和契约意识的体认。首先,政治方面,加强民主法制建设,建立权利制衡机制。这就要求不断完善利益表达机制和政治参与机制,通过拓展和保持参与渠道的畅通,激发参与主体的政治热情。同时不断推进法治建设,健全法律监督,完善民主监督和权力制约机制。2016年11月7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关于在北京市、山西省、浙江省开展国家监察体制改革试点方案》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在北京市、山西省、浙江省开展国家监察体制改革试点工作的决定》,拟成立国家监察委员会,此监察委员会将民主政治内部监督与国家机器的自我净化相统一,真正实现了全面依法治国和全面从严治党相统一,一权监察到底,一网监察至边。其次,经济方面,经济不发达及体制建构缺位,导致人们现代意识落后。这就要求我们不断提高和发展生产力,习近平同志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不断完善产权制度和要素市场化配置,实现要素自由流动,价格反映灵活,竞争公平有序”;同时完善市场法制规章,健全市场制度的运行环境。
(二)消解物的依赖关系的负面效应,推进人的全面发展
随着物的依赖关系负面效应的充分显现,人们的价值取向开始混乱,行为选择开始失控,精神上开始空虚和焦虑,人在经济快速发展中迷失了自已,当前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实现人的身心和谐是现代化进程中必须要解决的突出问题,首先在思想层面,个人在处理与他人的关系上,应以实现双赢为目的;在处理与集体的关系上,应使个人的动机与集体的普遍原则相协调;在处理与国家的关系上,应具有爱国主义精神。其次,心理层面,个人的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应平衡协调,个体行为与社会的道德要求应平衡协调。最后,人的能力得到全面自由的发展。为此,应充分汲取传统文化精华同时加强社会主义伦理道德教育。
1.弘扬传统文化
中国传统文化以爱国主义为核心,以儒家思想为内核,强调以人为本、天人合一,强调见利思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强调诚实守信、待人以善,为我们今天解决各种社会矛盾和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优秀传统文化对扬善抑恶、对实现人的自省和内修具有积极的作用。习近平指出,“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中华传统文化是我们民族的‘根’和‘魂’,如果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深入挖掘和阐发其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合同、求大同的时代价值。大力宣传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和光荣历史,通过学校教育、理论研究、历史研究、影视作品、文学作品等多种方式,加强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教育,引导人们树立和坚持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8]
2.加强社会主义伦理道德教育
加强社会主义伦理道德教育首先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其次,要切实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贯穿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按照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要求,健全各行各业规章制度,完善市民公约、乡规民约、学生守则等行为准则”,“要发挥政策导向,使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方面面政策有利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通过教育引导、舆论宣传、文化徐涛、时间养成、制度保障等使核心价值观内化为人们的精神追求”。[9]
[1] 马克思. 哥达纲领批判[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7: 14.
[2] 恩格斯. 反杜林论[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9: 300.
[3] 陈新夏. 中国现代性问题的特殊性及其人学反思[J]. 哲学研究,2016(8): 30-31.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四十六卷(上册)[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79: 104.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5: 85.
[6] 丹尼尔▪贝尔.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 北京: 三联书店, 1989:75.
[7] 殷陆君. 人的现代性[M]. 成都: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5.
[8] 中共中央宣传部. 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M].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4: 100-101.
[9] 习近平.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 北京: 外文出版社, 2014:164-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