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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健康:一个时代性课题

2017-03-06张兴国

关键词:物质文明精神

张兴国

(辽宁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本刊特稿

精神健康:一个时代性课题

张兴国

(辽宁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如果把物质和精神视为人类生产生活的两大领域、两大目标和特征的话,那么当今世界,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对人类生产、生活的高度渗透和全面介入,则正在并已经改变了物质和精神在人类生产、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这个改变标示着人类已迈入一个精神凸显的新时代、新文明。新的文明时代呼唤自由、向上、开放的健康精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新文明时代的核心价值观,既是健康精神培育的文化动力,又为健康精神提供了时代范型。

精神健康;时代课题;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编者按:关于“我们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这类问题的理性思考和价值追问,不仅具有其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价值,而且具有世界观、方法论的意义。本刊推出的张兴国教授的论文,就是对时代问题的一种探索。文章鉴于精神(要素)和物质(要素)在人类社会历史演进中的地位、作用变化(物的文明转向人的文明),作为认知、判断时代的方法和依据;基于精神与时代关系,围绕时代的精神性和精神的时代性双重维度、双向互动的分析,揭示精神健康成为时代课题(精神成为时代主题)的现实根据;在此基础上,挖掘精神健康的时代内涵与使命,进而探索健康精神培育的文化路径。确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现时代社会的核心价值观,与健康精神培育在精神指向和终极追求上的深度契合;阐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本质与核心,既为现时代健康精神提供了“示范性观念体系”范型,又是时代精神健康培育的文化推动力。

一、时代的精神特征

1.精神的时代性。时代是描述人类社会演进过程不同阶段的概念。由于社会的复杂性及其演进过程的曲折性,人们对时代的理解也会因认识角度(立场)和方法不同、评价尺度相异而存在不同甚至相反的时代定义和划分标准。但从文明和长时段、大历史的角度看,从农耕社会到工业社会再到当今的信息社会,是人类演进经历并正在经历着的三大“阶段”,即三大“文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信息文明①有学者把信息文明称为“由网络化大潮推动的新文明”。参见郑必坚:“新大潮”推动“新文明”的觉醒,《北京日报》2016年12月5日,第017版。和三大“时代”——古代、近代、现当代。人们对时代的不同理解以及各异的划分标准,都可以归结到三大阶段之中,也能以三大阶段的框架得到解释。

文明是一个时代的综合整体特征,文明演进中的不同形态是时代更替的根据和时代划分的标准,从农耕→工业→信息的文明形态与时代特征,体现的是人类演化和进步的逻辑必然:从生产工具上看,农耕文明时代,主要由人手工制造并靠人的体力运用的简单工具;工业文明时代尤其在19、20世纪,机器成为生产工具的主体,不仅取代了人手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人脑;信息文明时代,信息将成为生产工具的主体,机器的自动化、智能化将成为生产工具的“新常态”。与这一时代性革命历程相适应,人的财富观念也经历了历史性变革:农耕文明时代,人们往往把财富单纯地理解为能够满足人的物质性需要的物质实在物,因而土地便成为财富的典型形式;工业文明时代,机器大工业的社会化生产、分配和消费,以及与此相伴生的交往(交换、交易)的社会化、普遍化,货币和资本成为这一时代财富的一般标志;信息文明时代,伴随着现当代科技新发展,财富生产乃至社会生活的智能化程度空前提高,信息(获取、占有、利用)将在程度和幅度两个方向上逐步成为财富的主导形态。

从以上从三大文明时代的角度,对生产工具变革以及由此引起财富形态、财富观念的转变所做的宏观且简要的概括分析可见:从以手工体力为生产工具相适应的“实物”财富形态、财富观念,到以机器为生产工具主体的“货币”财富形态、财富观念,再到信息化、智能化成为生产工具的主体特征的“信息”财富形态、财富观念,从体力、实物→资本、货币→信息、智能的历史过程,反映的是三大文明形态更替的客观逻辑,它揭示人类历史演进的基本走向:从物质(生产工具、财富的物质形态)转向精神(生产工具、财富和财富观的非物质形态、虚拟形态)。在此意义上,我们对恩格斯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论述当有更深入理解,恩格斯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1〕从人类演进的宏观历史看,思维(精神)与存在(物质)关系,之所以有资格成为哲学基本问题,因为它反映人类文明和时代的根本问题,所以,通常把哲学主题自古代、近代到现当代的演进归结为从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生存论)逻辑过程,在历史和逻辑上,哲学主体演进的三个阶段与三大文明时代的定义和划分在本质上是契合的;是以哲学的方式反映人类演进(文明更迭、时代转换)过程呈现出来的从物质转向精神的历史大趋向。

既然人类的演进始终是围绕着物质和精神关系展开的,说明物质和精神关系是人类生存和发展既绕不开又必须处理好的最根本的问题,那么,文明确认的基础、时代划分的依据,必然存在于人类对物质和精神关系的认知与实践之中。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依物质和精神关系在人类生存发展中地位和作用不同,将人类演进至今的全部历史划分为物质和精神两个大时代:所谓物质时代是指在人类生存、进步中,物质要素方面占据主导地位、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时代;所谓精神时代是指在人类生存、进步中,精神要素方面占据主导地位、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时代。以此观之,当今时代乃是一个精神(思想、观念、文化)的时代。因此有言称“人类文明已迈入‘文化时代’,货币战争后是‘文化战争’”〔2〕。所谓“文化时代”即精神、思想的时代,精神、思想成为这个时代基本标识,如“知识经济”“信息社会”“数字化生存”“网络时代”“大数据时代”等新词汇,哲学的“文化转向”“伦理化”转向等新提法,“文化哲学”的兴起,都是从各自思维的视角和方式依据不同的知识背景和结构,对精神凸显时代的不同表述。所谓“文化战争”实为文化竞争即“文化软实力”的较量,如“文化全球化”“文化版图”“文明冲突”等一些新概念的出现,也是思想文化在当今世界事务中的地位作用日渐突出的反映。

2.精神时代的主要特征:(1)物质生活“精神化”。首先,物质生活的文化需求凸显。近代以来的科技进步成为推动社会经济发展的推动力,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在提高人的物质生活水平、改变着人的物质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在提升着人的物质生活的“文化品位”;物质生活的内涵不再仅仅是吃饱穿暖,人对物质生活的需求不再满足于丰衣足食。就日常饮食而言,人们往往对吃什么不再看得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吃的方式和场合;这里吃“什么”是物质性的,而吃的“方式、场合”则是精神性需求;当然,作为人(区别于动物)的物质生活,从来都包含着文化要素于其中;但人对物质生活的文化需求却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强烈;虽然饮食文化古已有之,但与今天比较饮食与文化之关系却不同:在古代,文化为饮食服务;于今天,饮食被文化引领。其次,精神生活牵引和范导物质生活。人的物质需要是有限的,而精神需要则是无限的;当人的物质生活水平达到一定程度时,精神需求及其对物质需求的引领作用便成为人的生活的主题,在某种意义上,今天人的物质生活越来越成为精神生活的副产品,如人们对日常生活中人际交往的“形式化”(方式、场合等)格外看重,物质生活和物质交往依然变成确证和展示个人的社会身份、地位、名誉等精神性形象之标志,当今社会持续升温的“旅游热”,就是精神需求凸现的一个例证。物质(生活)之于精神(生活)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具有手段的意义。第三,社会经济发展、物质生活水平改善,越来越依赖于人的理智成长水平和观念改变的程度,物质(发展生产力)问题的解决取决于思想转变。在现代社会生产力发展中,精神要素取代物质要素占据决定性地位,“科技改变世界”的实质是“精神改变世界”。我国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和文化的)在根本上归功于“思想解放”,通过思想观念改变进而使外部感性世界得到改变,“解放思想”成为“解放生产力”乃至社会转型的前提和先导。

(2)“精神问题”普遍化。精神的凸显具有正负两面性:精神因素既是发展和进步的原因和动力,又是发展和进步中出现问题的根源和阻力。精神何以成为“问题”?首先,精神自身成为问题。伴随着科技和经济社会发展,人们的消费心理由满足基本需要转向了各种无尽的消费欲望。当代人花样翻新且层出不穷的消费需求,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挣脱了人类生存基本的、正常生活需要的限定范围。这种失去人类基本和正常生存需要依据的消费心理和消费行为,直接绑架了生产及销售,如迎合非正常消费需求的“奢侈品”的生产、“过度包装”及各类形色的“虚假广告”等。其间接后果是人类生存环境遭到破坏,同时也扭曲了人类生存、生活的文化品位,甚至突破了人类生存、生活的文明底线。当代人非正常的消费欲望和行为,以及导致绑架生产、破坏环境的消极后果,实质上是人的消费观念(精神)的外在(感性)表现而已,所谓“生态伦理”问题,意味着“生态”问题的实质是“伦理问题”。换言之,人们的消费行为失据、生态环境恶化都是现象,精神观念问题才是本质。其次,精神既是问题本身又是问题产生的原因。那么,精神何以成为自身问题原因的呢?还以当代人的消费问题为例,前面曾明确把人们的消费(心理)欲望、消费行为问题归结为消费观念(精神)问题,现在要问消费观念出现问题的原因。世界上的事物可以概括、区分为人和物两大类,其他的事物都可归入或从属于这两大类;从因果关系的角度看,物的问题的原因可以归结为人的问题,但人的问题的原因一定是人自身而不可能是物。在此意义上,当代人消费观念作为问题,其原因在于人对自身本质的认识——人是什么——出现了偏差。人是精神(灵魂)与物质(肉体)的统一体,失去精神(灵魂)的人无异于动物,而没有肉体支撑的人无异于神,离开精神(灵魂)认识人把人贬低为“物”,撇开物质(肉体)理解人则把人虚化为“神”,都不能获得对人的正确认识。但是,如果从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上追问人的本质,显然不能满足于“统一体”的看法,就人区别于动物而具有“主观世界”、具有价值期许和意义追求的特点来看,人的本质在于它的精神性而不是物质性。

3.精神的时代使命。面对近代以来人类的精神状况及其引发的诸种问题,思想家们从各自角度和方面进行深入持久的探究,得到一个基本的共识:在近代,因理性片面化而形成的“科学世界观”是导致“现代性危机”的元凶。按照韦伯的理解,广义理性包含工具(科技)理性和价值理性,即理性具有工具和价值双重属性。然而,自文艺复兴特别是近代启蒙运动以来,在否定和破除神权、神性,高扬人权、人性(理性)的思想文化旗帜下,科学技术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特别是科技对人类生活(经济、政治、文化)的全面介入,形成了近代特有的“科学世界观”。“科学世界观”不仅秉持绝对理性主义的思维旨趣,更重要的是它片面突出工具理性,扭曲了人的理性真实内涵,对人及其社会生活给予彻底“科学化”阐释。对此,胡塞尔批评近代“科学世界观”“从原则上排除的正是对于在我们这个不幸时代听由命运攸关的根本变革所支配的人们来说十分紧迫的问题:即关于整个的人的生存有意义与无意义的问题”〔3〕;海德格尔也意识到现代人生活在“技术座驾”上,因而没有思想,不会思考;伽达默尔把近代以来的时代称为“科学时代”,并且鲜明地提出“我们必须更为尖锐地提出我们时代的问题,即在一个完全由科学支配的社会现实中人如何能够理解自己。”〔4〕对此,弗洛姆得出的结论是“理智既是人的福祉,又是人的祸因。”〔5〕“然而,理智”变成“祸因”不是理智本身的责任,而是人作为理智的主体对理智的运用不当所至,在于人的精神(观念)出了问题。这种“混同”与“遮蔽”正是“现代性危机”(科学与价值矛盾)的根源,也是人的精神不健康的表现。

以哲学的文化、伦理转向为主要标志的“文化哲学”的兴起,并成为20世纪世界哲学发展的重要思潮,意在破解由于“科技殖民”(哈贝马斯语)引发的现代性危机,找寻精神问题的解决之道。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看,“文化哲学”的兴起意在改变以往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认为马克思之后的时代特征,是文化全球化和文化作为本体在人们经验和认识中的突显,文化成为社会整合和人们认识的本体性力量和背景,历史唯物主义社会时代(马克思时代)背景是物质资料生产方式,而后马克思时代(当代)则是“文化”取代“物”彰显精神、思想文化的本体论意义〔6〕。文化哲学作为哲学的新形态,体现现当代哲学研究由“存在论”转向“生存论”,转向人的“生活世界”,体现了现当代哲学不同于传统哲学旨在追求世界的普遍性、规律性知识的“科学”理解范式,而是着眼于探究人的生命、生存的价值意义的“文化”的理解范式,使“人的自我理解”成为现当代哲学主题。换言之,正是精神的问题和作为问题的精神,成为一个带有时代性意义的课题。

二、精神健康的时代内涵

精神性是人之为人的本质规定,因而精神健康乃是人类个体及社会健康(健全)与否之根本;而且,“精神健康”不应仅仅属于医学、心理学、教育学概念范畴,而应成为哲学研究需要深入探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和命题。

作为哲学概念的“精神健康”,有以下三重意蕴:

(1)就精神自身性质而言,自由自觉是人的本性因而也是健康精神的本质规定。康德给启蒙的定义就是对人的自由天性的肯定,启蒙的任务就在于使人的自由天性得到开启。黑格尔则是以彻底割裂精神与物质的联系而将精神推向极致的方式来阐释精神的自由本性,“自然界是注定了只有用必然性去完成理性。但精神的世界就是自由的世界。”〔7〕在黑格尔看来,“物质是在他自身之外具有自己的本质的。精神则是自我内涵的存在。而这正是自由”〔8〕,“自由是精神的唯一真理,这是思辨哲学的结果。”〔9〕马克思早在1842年关于《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的论文中,在为出版自由伸张正义,批判否定自由是人的本质的观点时指出:“自由是全部精神存在的类的本质,因为对人来说只有体现自由的东西才是好的。”〔10〕因为“自由向来就是存在的,不过有时表现为特权,有时表现为普遍权力而已”〔11〕。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在揭露私有财产导致人的本质异化以及扬弃这种异化的必然性时直接指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是人的类本质〔12〕。在哲学史上,许多思想家尽管他们对自由的理解存在各种不足和缺陷,但都发现了自由对于人、社会具有的本体性意义。

作为精神本性的“自由自觉”具有相互联系的两层含义:一是“自由”是指自己做自己的主人。黑格尔之所以把精神与物质性东西彻底分离,就是要强调精神自由的自足性,因为“自由是在自身中成为自己。”而物质的东西的本质是由外物规定的:物质是“他律”的,精神是“自律”的。二是“自觉”作为自我觉悟,是对自由的自觉:一方面,自觉意识到精神的自由本性,在生命活动中挥洒自由;另一方面,自觉以自由为反思对象,也是自由对自身的一种自觉,因为现实中的精神自由是相对的、有条件的。这意味着,精神自由及其实现,是以现实提供的条件为基础的,条件规定自由的现实内涵及其实现方式。对自由的自觉即保持对自由积极的反思意识,避免将自由绝对化,是精神健康的题中之意。

(2)就精神的基本指向而言,积极向上是健康精神的显著特征,这是由精神的自由本性决定的。积极向上的精神特征意味着,精神有别于物质的根本之点在于他能够突破物质的“有限性”而趋向于无限可能性;精神总是向“外部”寻求发展,向往“异域”;精神的“能指”永远高于或超越它的“所指”,这是精神的突破、自由创造本性所致。人的本质是精神的,精神的本质是自由的,而自由的本质在于创造性,自由是一种创造性精神和活动。人类精神的展开及演进过程中,在精神努力摆脱物质纠缠而施展其创造能力的时候,它又面临记忆与遗忘、希望与失望、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而学会遗忘、克服失望,勇敢地想象、希望和未来既是精神自由的表现,又是自由精神的创造性成就。恩斯特·布洛赫就是在积极向上的意义上看待精神自由的,在他看来,如果说记忆和遗忘可以被称作向后的、过去的无意识,那么也存在一种向前的、未来的无意识,同样以匿名的方式持续发挥作用,它就是“希望”。而且,正是希望和乌托邦想象创造了现实〔13〕。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的“形下”属性与“形上”属性比较,精神的自我超越、面向未来的属性,说明精神更为重要和高尚,精神世界高于物质世界;精神生活对物质生活具有超越性、发挥牵引作用,这也正是精神健康的特质和旨趣;同时,积极“向上”有形而上之意,指面向未来,追求理想,为实现理想而求变、自我扬弃(否定),因此,健康精神又是一种“求变”的精神。这种精神要求一种精神形态(文化观念)要想保持活力和持久力,必须勇于积极而不是消极地进行自我扬弃,通过改变自身来肯定进而发展自身,通过积极的自我否定,主动汲取他种精神文化养料,丰富充实自己,在“文化战争”中力争积极的“自我保存”而不是消极的“被保存”〔14〕。

(3)就精神与“他者”(“内在”的“精神他者”;“外在”的物质、自然)关系而言,开放包容是健康精神的态度与胸怀。精神具有“异于”物质甚至“高于”物质的独特性质,如果说物质及其规律是“一元”的话,那么精神的存在及其变化方向则具有“多元”的、超越的特点,因此在人类实践活动及其思想的历史上,围绕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精神的性质及其作用遭遇来自主观主义(否定物质对精神限定性)和客观主义(否定精神对物质的超越性)两个极端观念的曲解,导致精神不健康以及引发和制造了各类“现代性危机”。其实,健康的精神不仅具有自由自觉、积极向上的本质属性,而且具有开放与包容的博大胸怀。健康精神的包容性有两层含意:一是包容物质。健康精神自觉意识到,一方面,按照唯物主义的理解,精神在其起源上离不开物质的“基础”,在原初的意义上精神是物质的产物;另方面,精神的存在和成长离不开一定的物质“条件,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古训,说明精神的品位与其物质水平有关系。二是包容精神中的“他者”。多元的精神(主要表现为不同价值观念体系)之间,存在差异、矛盾甚至冲突,如历史上的宗教战争,当今世界曾经或正在发生的民族国家、地区之间纷争或冲突。人类的历史和现实都证明,冲突虽然有时不可避免,但它绝不是解决精神领域差异和矛盾唯一的、好办法。健康精神的态度是:精神体系之间的差异存在,是现实的、客观的,不可“人为”改变的,但尽可能不让差异上升为矛盾,更应避免矛盾导致冲突;而避免矛盾和冲突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包容的胸怀(也是一种境界)对待“他者”,以“和而不同”的方式“共生存”,以积极寻求“重叠共识”的办法“共发展”。

包容与和谐是具有因果关系的一对概念,和谐的前提是包容,没有包容就谈不到和谐,和谐是包容的必然结果。恩格斯曾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一文中提出“三个主人”的思想〔15〕,“三个主人”其实就是三种包容与和谐:人与自然相互包容而和谐,人才能成为“自然界的主人”;人与人相互包容而和谐,人才能成为“社会的主人”;人与自身包容而和谐,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由于三种和谐的主体都是人,而人的本质在于精神,因此,精神自身的包容和谐是关键。

三、健康精神培育的时代要求

现代性危机的实质是“精神危机”,即精神领域出现了科学与价值的分裂与对立。这种分裂和对立从根本上扭曲了精神健康的本质内涵:当精神被物质利益裹挟,理性主义盛行之时,物质生活的过度自由致使精神的自由本性不彰;当科技理性成为价值理性桎梏,人们对生命价值和意义一类问题不屑一顾甚至有意“躲避崇高”的时候,精神便失去其本有的超越性、能动性特质。因此,那种被物质欲望所绑架的、被科技理性所窒息了的精神,必然因自我偏狭而导致封闭和专断,失去健康精神应有的开放与包容的博大胸怀。

科学与价值的分裂与对立,根源于人性及其精神的内在矛盾性。首先,人性的内在(自在与自为)矛盾是根源。人是由肉体和心灵如此“两歧性”组成的实体,肉体的自然性与灵魂的超然性的矛盾关系证明人与其他动物的异同:人既源于自然又超越自然。源于自然,规定了人的一切生存和发展活动,注定不能摆脱自然条件限制,人的活动的目的达成必然建立在符合自然规律的基础上,这是人与动物相同之处;超越自然,则是人独有的特性。人作为有意识、能动的存在物,人性中固有一种突破(外在和内在)自然先天局限、做自然的主人的冲动,人作为自在(源于自然)与自为(超越自然)的矛盾体,注定人的生命、生活活动过程始终都要面对物质与精神、欲望与道德、理性与非理性、能动与受动、神性与兽性、无限与有限之类矛盾关系的纠缠。科学与价值分裂与对立不过是人性内在矛盾在现代社会的表现而已。其次,人对精神认识的偏颇是实质。科学与价值分裂与对立,是现代性危机的深层表现而不是深层原因,当我们深入追究科学与价值何以会出现分裂与对立时会发现,分裂与对立的原因不在于科学和价值本身,而是人们对科学和价值关系的认知出了问题,是我们的世界观、价值观出了问题,化解现代性危机要从根本上解决我们的认识、观念问题。而人们认识、观念中的科学与价值的分裂与对立,是人在精神世界里将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人为加以分裂并对立起来的反映,尤其表现为工具理性的膨胀和僭越,使情感、爱的价值严重被忽略。这样,追寻现代性危机的根源、实质以及化“危”为“机”的思想路向,从聚焦于人性的内在矛盾性深入到对人的精神本身(认识、观念问题)的拷问:如何通过科技理性(科学)与价值理性(价值)有机统一来彰显精神的完整性。因此,培育健康精神需要用价值理性规范工具理性,使之达到统一;工具理性服务物质生活,价值理性范导精神生活;二者和谐进而实现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统一。这也正是韦伯、哈贝马斯等现代思想家们发现现代社会危机(现代性危机)以及力图化解危机的运思逻辑。

根据弗洛姆的看法,精神健康不是伴随人与生俱来的自在,而是“只有靠文化的进步来促进。”因为“一切文化都要为人们提供一种示范性的观念体系”〔16〕。放眼当代世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承载着培育健康精神的时代使命,而作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精髓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既是现当代精神健康培育的文化动力,又是健康精神完整的示范性体系;同时,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反映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价值诉求,因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仅仅是社会主义的,也是现时代社会的核心价值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三个层面(公民层面: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社会层面: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国家层面: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型塑了现当代合格公民(个人)、健全社会和文明国家的时代范型;而公民、社会、国家三个层面之间的辩证和谐实现了科学与价值辩证统一,体现健康精神蕴含的自由、向上、开放包容的时代内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现时代社会精神健康的“示范性的观念体系”。

落实核心价值观,培育健康精神,需要解决好核心价值观内容的三个基本问题以及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1)个人(公民)层面上,要认识、解决好知识与道德关系,实现二者统一。精神内部的科技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分离与对立,在个人认识和观念上就表现为知识与道德的分离与对立。精神健康之于个人,不仅关乎身体,还关乎生命、生活的意义和价值。“人不是活着而是要生活”,〔17〕动物是“生存”而人是“生活”;而且就人的精神本性而言,道德(价值理性)范导知识(科技理性),知识认同道德,是健康精神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也正是为什么人在生活中的“任何完善的目标不仅包含理智的内容,而且包含情绪感觉的内容,这表现在人与献身对象的关系之中。”〔18〕重视道德对知识的规范价值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显著特点,与西方哲学过于偏重思辨逻辑不同,中国哲学家将伦理、反思、知识等融为一体,并认为道德和知识总是相伴而行;认为哲学不仅是一种确定的知识,更多是一种生活体验,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生命意识和生存之道。主张知识、理性与道德、情感统一,就是人为自身立法,用道德规范理性和知识,这样才能处理好公民(个人)社会与国家之间关系,实现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公民价值目标。

(2)社会层面上,要认识、解决好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正义关系,实现二者统一。精神健康之于社会,关乎社会是否健全(弗洛姆语)、和谐(公平正义),健全社会是健康精神的社会形式;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正义关系问题,是健全社会构建要解决好的基本问题。人的生存发展首先要解决衣食住行问题,因而社会的存在与维系也离不开经济发展提供的物质生活条件,人们创造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就是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但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不是人生活的全部,人不仅仅需要维系和延续生命,而且还要追求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在社会层面上,人的生活不仅需要通过经济发展创造物质财富以维系和延续生命,同时也渴望公平正义的制度环境,以保障财富的分配公平合理,各项权利的实现充分且平等。因此,健全的社会不仅有经济,还有政治和文化。从人作为物质(肉体)与精神(灵魂)的统一体的意义上看,以公平正义追求为目的的政治生活,本质上属于人的精神追求、精神生活领域;从科学与价值关系上来看,社会经济领域、人的经济生活属于科学问题,而社会政治文化则归属于伦理道德(理想信念)生活,属于价值问题。一个健全的社会及其良性发展,适当的物质生活条件、适度的经济发展水平当然必需,同时,良好的政治(公平正义)环境和积极的文化(自由、向上、开放)氛围同样不可或缺。由此可见,对于健全的社会而言,经济发展和社会公平正义是促进社会进步的双重目标,缺一不可。社会演进的历史给出启示:在社会公平正义缺失的情况下,经济也许能获得暂时、短期增长,但只有公平正义的政治生态环境,才能确保经济良性、可持续发展,自由、平等的社会价值目标才可能实现。社会公平正义的缺失、法治不彰不仅阻碍经济发展,而且会导致社会撕裂乃至溃败。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正义相互加固、相互促进、辩证统一,是健全社会的本质特征,也是培育社会意义上健康精神的根本解决之道。

(3)国家层面上,要认识、解决好富强与文明关系,实现二者统一。类似于知识与道德是精神健康之于个人的目标、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正义是精神之于社会的目标一样,富强与文明是精神健康的国家目标,也是精神健康的国家体现。富强与文明也是一对矛盾,是辩证统一的关系。这意味着,尽管富强与文明相互联系,但终究是对国家评定的两种尺度,不可直接等同。也就是说,富强与文明不是与国家同时伴生的,富强不等于文明,反之亦然,这正是精神健康之于国家需要解决好的根本问题。如果说富强也是一种文明的话,那只是一种“物”的文明,这里与富强对应的文明是指一种“人”的文明。“物的文明”解决人“活着”(生命延续)的问题,“人的文明”解决人“生活”(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问题;生命是生活的基础前提,生活是生命超越和提升,富强与文明关系类似生命与生活关系。随着人类进步、社会发展,当代国家文明呈现出“从一种物的文明转向一种人的文明”〔19〕的趋向。当代中国的文明崛起便是一例。当然,对任何国家而言,物和人两种文明都不可缺少,因为,普遍贫穷状态下的文明往往是不真实的,而缺失人的文明的所谓富强也必定是脆弱的,甚至是危险的。我们在这里把国家置于富强与文明关系中加以审视,旨在从健康精神的视角,在应当的意义上强调富强与文明的辩证统一如何成为正常国家的价值目标追求及其正当实现。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现时代社会精神健康的集中体现,其三个层面的基本问题是内在联系、逻辑递进的关系:从纵向上看,个人层面的“知识”、社会层面的“经济发展”生成国家层面的“富强”,个人层面的“道德”、社会层面的“公平正义”生成国家层面的“文明”;从横向上看,每一对矛盾双方的辩证统一都集结为科学与价值的辩证统一。这个辩证统一意味着:“健康精神”的培育与建构成型之日,也正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之时。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23.

〔2〕周熙明.迈入文化时代的历史转折〔J〕.南风窗,2011(22).

〔3〕〔德〕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M〕.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8.

〔4〕〔德〕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M〕.厦镇平,宋建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111.

〔5〕〔16〕〔17〕〔18〕〔19〕〔美〕埃利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欧阳谦,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22、27、59、64、316.

〔6〕丁立群.文化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形态〔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01-28.

〔7〕〔德〕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35.

〔8〕〔9〕〔英〕W.H.沃尔什.历史哲学导论〔M〕.何兆武,张文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42、141,

〔10〕〔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67、63,

〔1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57.

〔13〕黄旺.作为记忆和希望的生活世界——基于利科对记忆、遗忘和想象的沉思〔J〕.哲学分析,2015(3).

〔14〕陈宴清,王南湜.论文化观念变革的意义〔J〕.天津社会科学,1992(6).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58.

Mental Health:An Epochal Issue

ZHANG Xingguo
(Philosophy and Public Management School,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6,China)

If the material and the spiritual are seen as the two fields,two goal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 production and human life,nowadays,the overall penetration of information,digital,intelligence and network into human production and human life is changing and has changed the role of the material and the spiritual in the two fields,which means man has stepped into a new age with a new civilization stressing the spiritual.The new age calls for free,open and upward mental health.As the core values of the new civilized age, the socialist core values serve as both a cultural impetus and an epochal model for mental health.

B01/B82

A

1002-3291(2017)02-0001-08

【责任编辑 至 仁】

2017-03-08

张兴国,男,辽宁喀左人,辽宁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伦理学。

辽宁省高校健康管理协同创新中心课题“精神健康与现时代”(201603)。

Kew Words:mental health;epochal issue;socialist core valu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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