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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胡适、张东荪对科学与哲学关系的不同观点

2017-03-06王敬华

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胡适哲学科学

王敬华

(聊城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民国时期胡适、张东荪对科学与哲学关系的不同观点

王敬华

(聊城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科学与哲学的关系问题在20世纪之初的中国学界备受关注。“科学派”代表人物胡适提出“科学已蚕食了哲学”,“科学最终将取代哲学”,“哲学没有将来”。张东荪从学理的角度认为,科学不能代替哲学,科学与哲学各有特质,二者不但无抗争而且相得益彰、共同发展,哲学是文化的本质与核心,哲学问题具有永久性,对“科学派”的主张予以回应。胡适与张东荪关于科学与哲学关系的讨论,属于20世纪初期“科学与人生观论战”和“中西方文化论战”中所讨论的内容之一。正确理解哲学与科学的关系,对于推动哲学与科学的良性发展是至关重要的。

胡适;张东荪;科学;哲学

科学与哲学的关系问题在20世纪之初的中国学界备受关注,也是20世纪初期“科学与人生观论战”和“中西方文化论战”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中,对于“科学派”代表人物胡适等提出的“科学已蚕食了哲学”,“哲学将最终被科学所取代”之观点,张东荪从学理的角度,认为哲学问题具有永久性,哲学不可能被科学所取代,科学与哲学各有其自己的特质,二者是相得益彰的,是不存在抗争的,对“科学派”的主张予以回应。在学术界,关于胡适的科学观和哲学观,或张东荪的科学与哲学关系的思想,已经分别有过著述,但将两位学者的观点结合起来研究,比较其异同,或许更具学术价值。

一、哲学“破产”论:科学将“蚕食替代”哲学

20世纪初期的“科学与人生观论战”和“中西方文化论战”所争论的核心问题,即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关系问题。从哲学的层面看,焦点是自由意志与决定论孰是孰非的问题。胡适作为“科学派”的代表人物,明确指出:“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和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①张君劢等:《科学与人生观》,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9页。。

(一)哲学是“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的学问

胡适在1919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中指出:“凡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②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页。胡适以善恶为例,对哲学的定义予以解读。他认为,善恶是人生的一个切要问题,平常人对这个问题的解决,如劝人行善去恶、赏善罚恶等,都不算是根本的解决。根本解决主要是指,善与恶的基本内涵,“人的善恶还是天生的呢,还是学得来的呢;我们何以知道善恶的分别,……善何以当为,恶何以不当为;还是因为善事有利所以当为,恶事有害所以不当为呢;还是只论善恶,不论利害呢。这些都是善恶问题的根本方面。”①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页。哲学是将人生的切要问题从形而上的理性的角度去着想,寻求一个根本解决的方法的学问。

1923年11月,胡适在上海商科大学做“哲学与人生”演讲,为进一步明确他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中所下的哲学定义中的“根本”两个字的意义,认为哲学对人生切要问题的研究,是“从意义上着想,去找一个比较可普遍适用的意义。”②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81页,第281-282页,第285页,第286页,第294页。胡适指出:“哲学的起点是由于人生切要的问题,哲学的结果,是对于人生的适用。人生离了哲学,是无意义的人生;哲学离了人生,是想入非非的哲学。”③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81页,第281-282页,第285页,第286页,第294页。胡适以人生为研究对象为哲学下的定义,体现了中国哲学的价值取向。

1925年5月17日,胡适在北京大学做的“从历史上看哲学是什么”的演讲中说:“一方面要修正我在中国哲学史上卷里所下哲学的定义,一方面要指示给学哲学的人一条大的方向,引起大家研究的兴味。”④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81页,第281-282页,第285页,第286页,第294页。胡适根据杜威的观点,提出正统哲学应该具备的三大特点:“(1)调和新旧思想,替旧思想旧信仰辩护,带一点不老实的样子。(2)产生辨证的方法,造成论理的系统,其目的在护法卫道。(3)主张二元的世界观,一个是经验世界,一个是超经验的世界,在现实世界里不能活动的,尽可以在理想的世界里玩把戏。”⑤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81页,第281-282页,第285页,第286页,第294页。在这里,胡适对哲学特点的概括,明显带有实验主义、科学主义的色彩。

(二)“科学的文明是求真理的唯一法门”

1926年7月,胡适在《现代评论》上发表的《我对于西洋近代文明的态度》一文中认为,科学是西洋近代文明在精神方面的第一特色,科学的根本精神在于求真务实,探究真理,只有真理才能使人自由、强大、聪明圣智。求知是人类天生的一种精神上的最大要求。“东方的旧文明对于这个要求,不但不想满足他,并且常想裁制他,断绝他。所以东方古圣人劝人要‘无知’,要‘绝圣弃智’,要‘断思惟’,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这是畏难,这是懒惰。……真理是深藏在事物之中的;你不去寻求探讨,他决不会露面。科学的文明是求真理的唯一法门。”⑥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4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页,第7页,第7页,第8页。胡适看到了东西方文化的不同特点,但它高估乃至神话了西方文化和科学的作用。

胡适认为,近世文明有他的新宗教与新道德,这种新宗教的特点是:第一,新宗教的“理智化”,即“拿证据来”的态度。“科学的发达提高了人类的知识,使人们求知的方法更精密了,评判的能力也更进步了,所以旧宗教的迷信部分渐渐被淘汰到最低限度。”⑦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4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页,第7页,第7页,第8页。第二,新宗教的“人化”。“近世文明仗着科学的武器,开辟了许多新世界,发现了无数新真理,征服了自然界的无数势力,叫电气赶车,叫‘以太’送信,真个作出种种动地掀天的大事业来。”⑧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4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页,第7页,第7页,第8页。第三,新宗教产生的“社会化的新道德”。“物质享受的增加使人有余力可以顾到别人的需要与痛苦。扩大了的同情心加上扩大了的能力,遂产生了一个空前的社会化的新道德。”⑨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4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页,第7页,第7页,第8页。

(三)哲学终将会因科学的“蚕食替代”而破产

1929年6月3日,胡适在上海大同中学作了“哲学的将来”的演讲,具体阐述了他的哲学与科学关系的基本观点。胡适认为,“过去的哲学只是幼稚的、错误的或失败了的科学。……过去的哲学学派只可在人类知识史与思想史上占一个位置,如此而已。”⑩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81页,第281-282页,第285页,第286页,第294页。在胡适看来,科学应该比哲学居于更高的地位。他说:“最早的元子论既可以在哲学史上占地位,何以近世发明九十元子的化学家,与伟大的Mendelief的元子周期律不能在哲学史上占更高的地位?最早乱谈阴阳的古代哲人既列在哲学史,何以三四十年来发现阴电子(Electron)的Thomson与发明阳电子(Proton)的Rutherford不能算作更伟大的哲学家?最早乱谈性善性恶的孟子、荀子既可算是哲学家,何以近世创立遗传学的George J.Mendel不能在哲学史上占一个更高的地位?”①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94页,第295页,第295页。胡适认为,历史上哲学家的地位和作用远不如科学家,所以科学应该比哲学处于更高的地位。

关于哲学的将来,胡适说:“科学不能解决的,哲学也休想解决。即使提出解决,也不过是一个待证的假设,不足于取信现代的人。故哲学家自然消灭,变成普通思想的一部分。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自然总不免有理论家继续出来,批评已有的理论或解释已发现的事实,或指摘其长短得失,或沟通其冲突矛盾,或提出新的解释,请求专家的试验与证实。这种人都可称为思想家,或理论家。自然科学有自然科学的理论学,这种人便是将来的哲学家。”②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94页,第295页,第295页。由此,胡适得出结论:“将来只有一种知识,科学知识。将来只有一种知识思想的方法,科学证实方法。将来只有思想家,而无哲学家:他们的思想,已证实的便成为科学的一部分,未证实的叫做待证的假设(Hypothesis)。”③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94页,第295页,第295页。即哲学是没有将来的,哲学终将会因科学的“蚕食替代”而破产。

在科学与哲学的关系问题上,胡适与科学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丁文江的观点具有一致性。丁文江在1923年发表的《玄学与科学》一文中认为:“科学的目的是要屏除个人主观的成见,……求人人所能共认的真理。科学的方法是辨别事实的真伪,把真事实取出来详细的分类,然后求他们的秩序关系,想一种最单简明了的话来概括他。所以,科学的万能,科学的普遍,科学的贯通,不在他的材料,在他的方法。”④张君劢等:《科学与人生观》,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49页,第49-50页。同时,科学也是“教育同修养最好的工具,因为天天求真理,时时想破除成见,……了然于宇宙生物心理种种的关系,才能够真知道生活的乐趣。”⑤张君劢等:《科学与人生观》,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49页,第49-50页。因而科学教育对人格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作用。

二、相得益彰:哲学与科学发展演变中的二者关系

1929年,张东荪的《哲学ABC》出版,1930年,张东荪针对胡适的演讲,在《哲学评论》上发表了“将来之哲学”一文,1937年又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题为《哲学究竟是什么》的文章。为了回应“哲学取消论”的科学主义思潮,张东荪对胡适的观点进行了批评,对哲学与科学的关系做出了深入分析。他认为,科学再发达也不能代替和包办哲学,科学与哲学有着不同的性质和研究范围,哲学总有其生存和发展的一席之地。

(一)哲学是一种追本溯源、穷根究底、唯真是求的精神

张东荪通过对哲学和科学的发展演变的考察来分析两者的关系。他认为,哲学是一种追本溯源、穷根究底、唯真是求的精神。哲学本是philosophy的意译。希腊的字是philosophos或philosophia,译为中文,是“冥索”或“思索”。“就是说对于一件事从思想上求有以彻底了解他。这一种追求的努力乃是思索上的功夫。所以凡是思索上努力求有以辨明一件事物的性质,求知其所以然之故,这都可以说是菲罗索菲。可见哲学的初起只是一种广泛的求知。”⑥张东荪:《哲学ABC》,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9页,第10-11页。所谓“冥索”只能算是哲学在“胎内”的时代。

后来苏格拉底出来,使philosophy有了“爱智”的涵义。“他实在以为世人的求智不是真的求智。世人所有的知识不是真的知识。世人所有的学问不是真的学问。他想要于这种假的求智以外另立有真的求智。他想要于这种假的知识另立有真的知识。……这种求真知识,便是哲学的诞生。”⑦张东荪:《哲学ABC》,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9页,第10-11页。哲学即从世人的普通知识之外求真的知识。

张东荪认为,“哲学的诞生就带来了一个极大的使命。这个使命是根据于求真知识而来,就是唯真是求。求到一层尚不能算为满足,必定再更进一层以求之;再进了一层尚不能满足必须又追进一层。如此穷求没有间断,必直达‘最后’(Ultimate)为止。所以我们从哲学的使命来看,可以说哲学就是追求最后的真理,或最终的真理,或无上的原理。用俗话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追根问底。……哲学识其他学术所研究的都是中层的真理,而不是最后的真理。惟有哲学是研究这个最后的真理。”①②③张东荪:《哲学ABC》,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11-12页,第12-13页,第16页。

哲学的诞生是由于苏格拉底,但其始祖则是泰勒斯,他提出了“万物根源是水”的主张,即万物都是由水变化以成。张东荪认为,这一主张包含有两重意义:“第一种意义是在表明万物都有根源。这样一说起来便不啻把万物与其根源看作两个互相对待的东西了。万物由其根源而变成,又可以复归于其根源。于是这两个相对待的东西,便形成两种相对待的概念:一个名曰现象(appearanee),一个名曰本体(reality)。”②张东荪:《哲学ABC》,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11-12页,第12-13页,第16页。第二种意义是哲学“打起求真知识的旗帜,出来和迷信宣战”③张东荪:《哲学ABC》,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第11-12页,第12-13页,第16页。,与宗教分道扬镳。

(二)近代哲学的认识论和价值论转向

张东荪认为,到了近代,哲学发生了认识论转向,就是要问我们有无知道万物本体的能力,即对我们的知识能力发生了疑问。就好比我们要切木头,就必须用刀。但我们不可专研究把木头切成什么形状,而应该先问一问我们的刀究竟锐利不锐利,有无切割的能力。这种转向的原因之一是根据于哲学求真知识的态度和追根问底的精神。原因之二是由于环境所迫,即后来天文、物理、心理、化学等科学纷纷从哲学母体里独立出去并迅速发展,从而瓜分了哲学的全部领地。这时哲学不得不取消从前的包办态度而退到自己的老巢,即知识问题,而科学是不愿意去涉及这个高深的先决问题的。所以这一时期“爱智”的哲学承担了对知识、科学自身的研究。张东荪说:近代“以后的哲学只限于认识论,因为认识论是科学所不能夺去的,所以和科学没有冲突。可见哲学自己的变化不仅是对于科学有所让步,并且是对于科学相求调和。”④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57页,第158页,第159页,第160页。

张东荪认为,哲学发生了认识论变化之后又继起一个小变化,就是由知识论而转化为价值论,以价值论为中心的哲学为哲学发展的第三时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因为知识问题成为哲学的研究对象之后,那么知识是什么?知识的来源、知识与客观事物的关系、知识的可靠性等问题都成为哲学家研究的对象了。“一问知识的可靠不可靠,便不啻研究知识的‘妥当’(Geltung)究竟有无了。……妥当与否是属于价值上的观念,然而价值究竟是什么。有了这种疑问,对于价值问题又发生了极密切的感情,至是,价值论又成为哲学家研究的对象了。”⑤张东荪:《价值哲学》,上海:世界书局,1934年,第2页。

张东荪认为,哲学不是研究“纯粹存在”的学问,是研究“意谓中的存在”。价值就是“价值自身”,是一个独立的范围,既不属于客观又不属于主观。属于主观的是“评价”,不是价值;属于客观的是“财物”,也不是价值。“价值是在主观的评价与客观的财物以外的一种非现实的东西,则科学决不能以此为对象;于是对这个范围来下研究便是哲学的任务了。”⑥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57页,第158页,第159页,第160页。因此,文德尔班认为哲学是“普遍妥当的价值批判”之学。

(三)科学与哲学不是“蚕食替代”,而是“相得益彰”

通过对哲学发展演变的考察,张东荪认为,科学与哲学自身同有变迁,“哲学从表面上看来似变化甚大,而根本上却是其中心点未曾移动。科学不然,在表面上变化甚微,而其中心概念却渐渐自己改动了。……科学的自身变化是暗中移动,哲学的自身变化是层层剥蕉。”⑦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57页,第158页,第159页,第160页。哲学的这种剥蕉式的变化就是把外层蕉叶一层层剥去,而最后便看到了其中的卷心。或者说,即剥去外皮而只留中心。这个中心离了其外层而却未曾改变。张东荪认为,“哲学的中心在最初是深藏在许多枝叶的当中,不容易辨别出来;自科学的诞生以后,基于分工的原则,于是便把各种事实之经验的现象分门别类以归于各科学听其说明,而独留此中心问题的‘先验的妥当性’由哲学自己专门担任了。”⑧⑧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57页,第158页,第159页,第160页。这个中心只有隐显之别而无大小之异。

继之,张东荪以研究自然界的两种不同态度为例,精辟地分析了哲学与科学的根本不同。“科学以为只有自然界,一切都在自然界以内,除了自然界以外别无所有。而哲学则以为自然界只是我们心上的所对,好像镜中的花与水中的月,虽确是花,却必在镜中,虽确是月,却必在水中;设若离了镜与水,则花与月亦就不能成其为花月了。……所以哲学亦以自然界为题材,但他总把自然界认为是在思想以内的,在认识以内的,而不是超越的与自己独立的。这便是哲学与科学根本不同的所在了。”①所以他认为,提出所谓“哲学破产论”的人,没有搞明白科学和哲学的性质。

那么,科学的发展又是怎样的呢?张东荪以“科学中的成年人”——物理学作科学的代表,以物理学的变迁来分析科学的变迁历史。他认为,物理学的科学方法经历了三个时期:第一时期偏重于建立“假说”;第二时期可以说是“实验的”;第三时期可以说是“数理的”或“测量的”,就是说只能用数理去推测,而已经超出实验了。第一期与第二期的分别是在态度上,就是由粗浮而进入踏实。到了第三期,实验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或者说实验已经不够用了,科学的方法渐侧重于数理,而数理只是逻辑而已。科学的工具既然以逻辑为主而以实验为副,则科学在方法上已趋于接近哲学。因此,张东荪得出结论说:“(1)科学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其沿革;(2)且其变化又是较接近于哲学。根据此二项结论我们便可知道主张科学蚕食哲学的人们对于科学先就没有认识清楚。”②从张东荪对哲学与科学的历史沿革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科学与哲学不是蚕食替代,而是相互补充,共同发展的。

三、哲学问题的永久性:哲学是文化的本质与核心

将来的哲学是什么样子的?张东荪认为,在过去哲学没有被科学所侵略,根据这个事实可以说即使在未来哲学也未必被科学蚕食,不会有生存危险,也不会被消灭。哲学问题与哲学的大部分学说是具有永久性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哲学本身就是文化,是文化中最根本的部分。

(一)“文化就是变化人类本性而使其向上的”

什么是文化?张东荪在其《人生观ABC》中说:“文化的本义是从素朴的或赤裸的上添些上去。我们今试按这个添上去究作何解释,我以为不是别的,就是变化本能,使其向丰富优美和谐的方面去发挥。所以文化的所由出就是因为人类若率其本来面目的本能而行必不能成功。于是不得不设法利导之,抑遏之于此,则趋赴之于彼,节制之于彼,则引导之于此。其最大目的在使人与人之间不仅能调和而不冲突,并且能增长互相的利益,使各人的欲望更得一层满足。”③张耀南编:《知识与文化——张东荪文化论著辑要》,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第398页,第401页。张东荪认为,“文化就是变化人类本性而使其向上的。所以我们止有修补文化使其更有效。并且务使其没有漏洞,不致使已淘汰的野性仍从破绽中重复闯出来作崇。”④张耀南编:《知识与文化——张东荪文化论著辑要》,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第398页,第401页。

从认识论的角度讲,素朴就是外界,造成者与解释则都是文化,通常被称为概念。“我以为凡是概念,其功用都在于对付我们自己。详言之,即概念所代表的并不是对象的自身,乃只是我们对于对象的观察,亦就是我们对付他的态度。须知这些态度就是所谓文化。”⑤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60页,第150页,第182页,第183页,第183页。哲学就是所谓理论概念,而理念只是代表我们的态度,“则概念的功用亦必在于能变更我们的态度,换言之,即哲学只能对于文化有作用。”⑥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60页,第150页,第182页,第183页,第183页。一切形而上学都只是对人生哲学的形上解读,形而上学必须归结到人生哲学,作用于自己的人类。“所以宇宙观与人生观是分不开的。换言之,即形而上学在暗中本具有人生哲学的性质是不必讳言的。”⑦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60页,第150页,第182页,第183页,第183页。中国哲学就以人生观为中心来解决人生哲学问题。哲学的功用就在于变更文化,因为其本身就是文化。正如黑格尔所言:“思维使灵魂(禽兽也是赋有灵魂的)首先成为精神。哲学只是对于这种内容、精神和精神的真理的意识,不过是意识到精神在使人异于禽兽并使宗教可能的本质性的形态里。那消沉的令人心情严重的宗教情绪,必须扬弃它的悲观苦闷、颓丧绝望之情,使之转变为构成它的新生的主要成分。”①[德]黑格尔:《小逻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13页。

(二)哲学文化与科学文化的关系

张东荪还从文化上看哲学,即把哲学当作文化的组成部分,以说明哲学的永久性。

张东荪认为,哲学与科学同属于文化,两者不同之处在于,“科学的研究在于细微与精确,所以科学的真理比较上单纯些,换言之,即异说少些;哲学反之,在于求会通,求整全,求彻底,则自可容许各种不同的观点。”②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5页,第177页,第177页,第178页,第179页,第179页。张东荪称之为“哲学的忍容”,并认为这种“忍容”不同于普通的忍容,普通的忍容只是关于态度。哲学的忍容则不仅关于态度,必须在学理上承认异说存在的可能性。

哲学的问题没有一个不可由科学来窥测,但哲学产生以来,确实有传统的哲学问题,“这些问题有时候可以变一个形式再出现,但却不能化为无有。所以卡拿帕派要把哲学问题认为 ‘不成问题’,这实是由于不明哲学的性质。”③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5页,第177页,第177页,第178页,第179页,第179页。你可以不承认这些哲学问题,但不能说没有这些问题。张东荪认为,哲学问题是不断增加的,哲学上的新问题层出不穷,构成了哲学的发展史。“至于有人以为非把问题解决不能得安慰,这便是不甚了解哲学的任务。因为哲学的功用不在于能解决问题,而在于能提出问题。”④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5页,第177页,第177页,第178页,第179页,第179页。哲学内容增加和丰富的表现就是哲学新问题的不断提出,哲学上的“丰富”代表着哲学上的“进步”,也代表着随着科学的发展,哲学会不断拓展其研究领域。

(三)“文化基型”与哲学问题的永久性

为什么哲学问题具有永久性?张东荪认为,这是由于特定的哲学概念都是特定文化中最根本的概念。“把这些概念抽去了,则这个文明必须随之而倒。”⑤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5页,第177页,第177页,第178页,第179页,第179页。张东荪以西洋哲学为例,认为虽然西方文明可以分为希腊文化、罗马文化以及希伯来文化等等,但西洋哲学就是整个西方文明的代表。例如西洋哲学上的“本质”观念、“因果”等等都是西方文化的基本概念,离开了这些就不会有西方文化。

张东荪还用文化人类学上的“文化基型”来说明哲学问题的永久性。“大抵文化基型之意义是说一种文化中有一个根本观念或形式能使此文化中所有的一切都染了他的色彩。但我在此处却训为文化中之最根本最基础的方式。每一种文化都有其文化基型。……西洋哲学上的问题与西洋哲学上大部分学说就是西方文化基型的表现。有时一种文化且可有复杂的基型。”⑥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5页,第177页,第177页,第178页,第179页,第179页。反观中国文化亦是如此。因此张东荪的得出结论:“哲学问题与哲学上大部分学说所以有永久性的缘故,就是因为这些乃是关于那一种文化中的基型的。”⑦张东荪:《科学与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5页,第177页,第177页,第178页,第179页,第179页。

张东荪认为,科学与哲学的关系就是技术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对立统一关系,既然哲学问题具有永久性,是文化的本质和核心概念,是文化基型,则哲学对科学就必然具有指导、规范作用。“如果不使科学来与问理想,则科学在社会便纯变为技术,供人使用而已。如果不使社会思想来指导科学,则这种技术知识只为现状作奴隶罢了。而同时社会理想如不化为常识,在大家心中则亦决不会实现。……我们必以形而上的知识系统来规定理想;以科学的知识系统为方法而研究其所以实现之方与改良之道。又把他化为观念形态,变为通行的文化。”⑧张耀南编:《知识与文化——张东荪文化论著辑要》,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第443页。所以,必须有负责解放之使命的科学与代表理想的哲学相提携,才能推动文化的创新。

四、结语

胡适与张东荪关于科学与哲学关系的讨论,属于20世纪初期“科学与人生观论战”和“中西方文化论战”中所讨论的内容之一。毋容置疑,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声势浩大的“科学派”引领了向西方学习和救治中国之弊的时代大趋势。同时,科学派主张重实证、重实验、重证据,反对传统思维、重估一切价值,在20世纪之初的思想转换中发挥了重要启蒙作用。但是在学术上却导致了科学至上的倾向,胡适在哲学和科学的关系上,主张以科学蚕食、替代哲学,把哲学变成科学的附属品或某种形态的“科学”,“哲学破产论”等,正是科学主义在学术上的反映。

在这个问题上,张东荪的观点显得更为深刻和全面。我们从其著述中可以看到张东荪只是不认同科学派以科学统一一切,将哲学归结为科学的主张,并没有抵制科学和西洋文明的目的,他从纯学理的角度对哲学与科学的关系作了自己的思索。目的是为了使科学与哲学各安其位,相得益彰,共同发展。严格意义上的科学理性是真、善、美的统一,不是单纯求真的片面的技术理性,绝不是纯工具性学问。因此,张东荪提出的哲学是文化的本质与核心,它可以为人们提供一种安身立命之本等观点对于理解哲学与科学的关系,推动哲学与科学的良性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责任编辑 常伟]

The Different Perspectives of Hu Shi and Zhang Dongsu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and Philosophy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NG Jing-hua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Liaocheng University, Liaocheng 252059, Chin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and philosophy attracted much attention in China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 The representative personage of“science faction”, Hu Shi proposed that“Science is encroaching on philosophy and will replace it eventually”; “There is no future for philosophy”. Zhang Dongsun responded to “science faction”. He thinks that science can’t replace the philosophy. He thinks science and philosophy has their own characteristics and they can even benefit mutually and develop together. He also points out that philosophy is the essence and center of the culture and will exist permanently. The argument between Hu Shi and Zhang up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and philosophy belongs to the campaigns between science and view of life, as well as the campaigns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The appropriate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and philosophy is important for the proper development of science and philosophy.

Hu Shi; Zhang Dongsun; science; philosophy

B261

A

1672-1217(2017)01-0090-07

2016-11-11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15CWHJ14):朱熹《四书集注》政治伦理思想研究;

聊城大学科研基金项目(Y1002028):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与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王敬华(1959-),男,山东高唐人,聊城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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