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
2017-03-06王俊忠
王俊忠
(黎明职业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莫言、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
王俊忠
(黎明职业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莫言和苏童有关乡土书写的小说中,通过地域空间文化构建、童年视角运用、乡土表达超越性实现,表达对故乡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创造出独特、丰富的审美意蕴。在地域空间文化构建方面,莫言小说更倾向于写实,而苏童则构建一个想象的空间维度;莫言和苏童都运用童年视角,表现对祖辈的依恋及童年经历的痛苦体验;在乡土表达超越性实现上,莫言和苏童笔下的故乡均呈现寓言性及反映作家焦灼的精神状态。
莫言;苏童;乡土表达;地域空间文化;童年视角
乡土为作家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和无尽的灵感,成为众多作家书写的永恒主题,成为作家进行地域性文化表达的重要方式。对于鲁迅而言,迂腐和衰败才是其乡土;对于沈从文而言,美丽清澈才是其湘西风情;对于莫言和苏童而言,疼痛和反感才是其对故乡的情感。这些乡土的表达都呈现出不同的文化乡愁,不管是乡土的写意或写实,都承载着作家们的文化苦旅。莫言和苏童的小说对故乡的表达既流露着对故乡的眷恋,又蕴含着对故乡的批判。莫言和苏童都以大量的作品表达着对乡土的复杂情感,但二者在乡土表达上呈现出了各自的特色。本文从莫言、苏童小说地域空间文化建构、叙事的童年视角及乡土表达超越性等方面进行分析,以探讨二者小说乡土表达的审美意蕴。
一、地域空间文化构建
作家在作品中对乡土文化的构建,主要体现于地域空间文化的构建。作家构建自己的乡土文化,必须有可以使之具象化的地域景观。这种地域景观不仅仅是物质的,也是想象的和心理的,作家将其相互渗透和牵引地共同构成乡土表达的文化空间。作家对乡土精神及文化进行着张扬或反思,这个文化空间被用来烘托故乡,从而展示出故乡的独特意蕴。
莫言在其小说中,通过提取故乡地域性文化精神,利用对故乡生机勃勃、色彩浓烈的地理景观表现,构建起作品的乡土文化意蕴。莫言在小说中线性地叙述历史,对故乡的憧憬和对具象场所进行的立体化呈现等则实现了其对历史的定位。莫言将时间维度同地域空间维度相融合,使关于故乡的叙述更加厚重和丰富,同时也提供了一种言说历史的方式。莫言利用家族史的叙述来串起或展示家国史,并以此种方式作为其言说历史的重要模式。不管是《红高粱》,还是《丰乳肥臀》,抑或是《生死疲劳》,莫言的小说都展示出了全新的历史言说主体,并以此挑战着官方的历史言说。当然,通过故乡这一地域来建构历史也不是莫言首开先河,而是其沿袭了现代乡土书写的传统。
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也构建了自己的乡土王国。苏童以漂亮、洒脱的姿态自由地出入他所构建的乡土王国,肆意地穿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或朝代。在《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城北地带》中,苏童以其独特的言说方式述说着故乡,对故事发生的背景、场地及地域空间的构建等都展现了独特的视角。这种视角下的对风景的展示给人以似有似无的感觉,但其实苏童正是利用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表达,使作品叙述风格更具张力和光泽。
地域空间文化的构建是作家融合想象和现实描写的结果。莫言的小说更倾向于写实,倾向于对故事真实性的描述,通过人物的回归故乡来挖掘故乡的文化内蕴,抒发自己对故乡的复杂情感。而苏童对地域空间文化的构建则是以想象为主,其小说始终有一条想象空间的位移线索,这条线索同写实相交叉,贯穿作品所有时空中,此时空中布满人物踪迹和命运悲歌。如,苏童在其“枫杨树村”作品和“香椿树街”作品中都构建了两个空间维度,一个是想象的空间维度,另一个是故乡人移居的地理空间维度,而想象的空间则是故乡人“逃亡”的空间,苏童小说以叙事的空间虚线将“逃亡”过程充分地展示出来。
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是以“逃离”故土来表现对故乡的怨恨和眷恋,这种既恨又爱的复杂情感也同样表现在莫言的小说中。所不同的是,莫言是利用人物的回乡来探寻族根,寻找先人的野性和力量,在寻根之中既有批判故乡的一面,也有赞美乡土力量和野性的一面。可以说,莫言对故乡的情感也是非常复杂的。正如莫言在回忆中所言:“尽管我骂这个地方,恨这个地方,但我没有办法割断与这个地方的联系。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的根在那里。尽管我非常恨它,但在潜意识里恐怕对它还是有一种眷恋。”[1]莫言对逃离故乡是失望的,其以当兵作为逃离故乡的方式,但结果只是远离故乡三百里而已。几年后,当莫言回到故乡时,对故乡却有另一种独特的感受,如其所言,“心中却是那样激动”,“脸上挂满了泪珠”[2]。莫言利用其对地域空间的构建,渗透其对故乡的眷恋和恨,并把这种情感融入到个人现实生命体验中。
二、叙事的童年视角
不管是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作品还是苏童的“枫杨树村”作品、“香椿树街”作品,作家都运用了童年视角来叙述故事。两位作家都以“我”的视角回忆了爷爷奶奶,以神话般的故事展示祖辈形象,而这种展示又不同于现实中的祖辈,却是一种偶像般的远古祖辈形象。莫言在《红高粱》中召唤了游荡在故乡及红高粱地里的冤魂和英魂,让读者从中感受祖先的力量。苏童的《祖母的季节》不仅写出了爷爷对奶奶的深情,而且给此深情赋予了神奇色彩。
莫言写爷爷奶奶的语调和感情都较为特殊,他选取充满力量和野性的故乡场景,并触探历史,以此讲述祖辈在过去年代的生命历史,并透露出对祖辈的依恋。莫言在《大风》中以忧郁的笔调讲述了“我”同爷爷一起拉草遭遇大风的故事——大风将一切都刮走了,唯独车梁榫缝里被夹住的那根草独存,而这根草也就成为“我”的记忆,成为爷爷故事的言说载体。祖辈与“我”的情感替代了父辈与“我”的亲情,莫言在小说中对父辈则采用了审视的目光。《红高粱》中,父亲被称为“土匪种”,本因生命延续而应产生情感依附的两代人关系在莫言笔下表现为没有爱和温存的关系,“我”与父辈间呈现的是一种折磨、严惩和凶恶的情感。《枯河》中,母亲用戴着铁顶针的手和用棉花柴对“我”狠狠抽打,显得极为触目惊心。莫言在这些地方并不是表达父辈的人性失去,而是要追溯父辈与子辈情感变异的历史重负,进而提出重塑父母形象的历史话题。
苏童小说通过祖辈形象的反复出现 ,不仅流露出对祖辈的留恋及崇拜,还表现出对家族衰落的迷茫与惆怅。在《丧失的桂花树之歌》中,苏童运用了象征手法,以桂花树象征家族。桂花树是祖父的祖父种下的,桂花树是祖父的祖父之象征,也是家族的象征,因此,保护桂花树也就成了保护祖辈、保护家族的一种象征。然而,在陌生人及金钱的诱惑下,父辈不再尽保护桂花树的义务,而是一夜间连同桂花树和陌生人一起消失。桂花树的消失也喻示着家族的消失和衰败。苏童对家族这种充满惆怅的情感在《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也有充分体现。苏童在平缓叙述家族故事中,总流露出一种忧伤的情感。此外,苏童小说对祖辈的崇拜也反映出祖辈同父辈的关系,其多部作品都体现出祖辈对父辈的不满,这种无奈和不满的色调成为苏童小说的常见色调。可见,上辈人对下辈人的不满也成为苏童所要表达的内涵之一,这也许是其探讨家族衰败原因的用笔。
童年是充满天真烂漫的,其给人的体验应是欢乐和爱。然而,莫言和苏童都选择童年视角来表现其对生活的痛苦体验和对丑的发现及厌恶。作家运用童年叙事视角可以充分发泄内心的情绪,以审视的眼光和不满情感的表达来叙述故事,这种情绪的发泄成为了一种审丑,体现着作家丰富的生活体验和内在感受。
莫言的童年生活是辛酸的,在许多作品中,莫言都将记忆深处的特定历史时期的向往和憧憬、痛苦和忧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如其作品中常写到水灾和饥饿。“三年自然灾害”时,正值莫言童年期,灾害和饥荒是人们面临的生存疾苦,这种灾害及饥饿之苦成为人们心中的阴影,而这种阴影一旦成为记忆,就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在作家的作品中表现出来,且成为作品重要的色调和背景[3]。例如:《黑沙滩》中,描写了解放军农场战士收留为饥饿所迫的母女;《五个饽饽》中,描述了除夕夜一家人用仅剩的几个饽饽供神,然而转眼间,供神的几个饽饽就被偷了;《秋水》中,爷爷奶奶在高密东北乡开拓了自己的家园,然而一场大水把一切都淹没了,面对水灾,人们的侥幸与绝望、失望与希望、生存与死亡都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苏童年幼时体验到了“文革”时期社会的不稳定和武斗给人的伤害及摧残,亲历了逃亡,这些童年记忆成为苏童永难磨灭的伤痛,使其认为人的一生都是充满悲的。在创作中,苏童笔下的人物多是逃离故乡的,这些出逃人物难以容身于世界。在一次次的被抛弃中,他们试图寻求自己的栖身之处,但却因一次次的错误而遭受灾难,并难以得到世界的宽恕。苏童将记忆中最清晰最感人的部分进行了艺术表现,以独特的方式重拾记忆及触摸历史脉搏和故乡的灵魂,进而寻找自我的精神家园。如《祖母的季节》《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罂粟之家》等都展现出非人间的生活气息,这些小说中,故乡的人和草木的任何动静都充满神秘,且难以解救人的灵魂。
童年时期的生活体验似乎使莫言和苏童对生活的凄苦和人生的悲剧更加青睐。童年视角既是莫言和苏童叙述故事的一种方式,也成为莫言和苏童小说乡土表达的重要支点。
三、乡土表达的超越性
莫言和苏童的小说的乡土表达,都表现了对故乡的眷恋、恨等复杂情感。莫言尽管眷恋着乡土,但其乡土表达却有别于传统的乡土文学,具有独特性。也正是由于有一种站在人类立场上的乡土表达独特性,莫言笔下的故乡更具有寓言性。莫言在乡村的生活时光使其深刻体会到了故乡人的欢乐和悲苦。高密东北乡成为人类生活的缩影,莫言通过赞美故乡的力量,展现了他对文明及人性的反思,进而拔高了高密东北乡的文学意义。可以说,莫言笔下的故乡既是故乡又超越了故乡。莫言曾言,其笔下的故乡绝非纯粹的乡土,而是中国广大乡土的缩影和代表[4]。莫言以博大的眼光和世界性的意识来认识和书写故乡,他将人类文明同乡土的人情风土及人性相融合,在乡土描写基础上观照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生存,这使其小说的乡土表达源自故乡而超越故乡。如《红高粱》中的爱、恨之情,是莫言对故乡一贯的态度,他对于红高粱的爱、对于故乡的爱是以批判的方式进行赞美,他对于故乡的恨是以赞美的方式来批判[5]。莫言对故乡的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既是其对故乡的态度,也是其艺术态度,这使其小说的思想内涵更加独特丰富。
苏童利用虚构的乡土空间来建构和展示乡土故事,使故事脱离了原有的生活场域,也使其精神内涵更加饱满丰富。苏童笔下的故乡既是美丽明亮的,又是晦暗的,寄寓一种倦怠精致的乡愁。这种表达既是对乡土记忆的超越,也是对人物命运的现代启悟,同时也是陷落和逃离,是救赎和拯救。苏童沉醉在迷离颓废的苏州生活记忆里,叙述着家族寓言和传奇故事。其小说的叙述者自由地穿越在历史时空里,目睹着“我”及乡亲们的生存岁月,在“我”视野所及的故人漂泊的地方,也叙述着“我”的精神漂泊。“我”能够穿越历史但难以窥破历史,能够目睹故人们的命运却难以对命运进行解释。
这种焦灼的精神状态同样体现在莫言的小说中,这种精神状态也是特定时代知识分子独有的尴尬状态。面对现代文明的冲击和城市中堕落腐败的气息,莫言等作家难掩对都市文化的厌恶和隔膜,心灵难以找到归属,一直漂泊在城市和乡村间。尽管随着经济发展,城市和乡村渐渐拉近,在地理空间上二者已不是处于对立地位,但二者作为不同的文明符号却未曾改变。乡村成为传统文化的栖息之所,而城市传播着现代文明,作为城市和乡村间的流浪者,其既不能真正返乡,又不能立足于城市,这种精神漂泊的矛盾情感不仅体现在莫言和苏童身上,在其他作家身上也同样有着深刻体现。渴望,失望,在城市与乡村文明符号间逗留挣扎,这种状态煎熬着这些作家们,也成就了他们,他们的表达既反映故乡又超越故乡,使有关故乡的想象成为了富有意蕴的文学想象。
四、结束语
乡土是莫言和苏童创作情感的载体,莫言和苏童均对乡土怀有特殊的情感,这种特殊而复杂的情感使莫言和苏童小说艺术上存在相似性,也各有特色,因此他们小说的审美意蕴也就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由于作家生活体验和场域的不同、创作风格的差异,莫言和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在画面、色彩、基调等方面显现差异,如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是圣洁、美丽及最英雄的故乡,也是蝗虫、饥饿和灾难横行的故乡,而苏童笔下的香椿树街和枫杨树村是阴暗、潮湿、瘟疫、暴力和恶并存的故乡,同时也是诗意和温和的故乡,但显然,对莫言和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的进一步理解,则需要分析作家情感的矛盾关系以及情感表达的手法、方式。莫言和苏童小说的乡土表达都展现了作家对故乡那种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叙述他们对故乡既眷恋又深感苦涩的体验,他们的小说也正是通过地域空间文化构建、童年视角运用、乡土表达超越性实现,创造出深沉、丰富的审美意蕴。
[1] 莫言,陈薇,温金海.与莫言一席谈[N].文艺报,1987-01-10.
[2] 莫言.我的故乡与我的小说[J].当代作家评论,1993(2):38.
[3] 程德培.被记忆缠绕的世界:莫言创作中的童年视角[J].上海文学,2012(11):16.
[4] 舒晋瑜.莫言:土,是我走向世界的原因[N].中华读书报,2010-02-03.
[5] 莫言,罗强烈.感觉和创造性想象:关于中篇小说《红高粱》的通信[M]∥孔范今,施战军.莫言研究资料.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12.
(责任编辑:李金锋 英文审校:杨秋娜)
The Expression of Homeland in Mo Yan and Su Tong’s Novels
WANG Junzhong
(College of Culture Communication, Liming Vocational University, Quanzhou 362000, China)
Applying the techniques of cultural patterning of region and space, the children’s perspective, and the avant-garde expression of homeland, Mo Yan and Su Tong’s novels of homeland express complex emotions of love and hate, create rich and unique aesthetic connotations. In the aspect of cultural patterning of region and space, Mo Yan tends to be more realistic, and Su Tong tends to build imaginary spatial dimensions. But they both depict attachment to grandparents and painful childhood from children’s perspective. In its avant-garde expression, the homeland in Mo Yan and Su Tong’s novels both contain allegorical messages and reflect the anxiety of writers.
Mo Yan; Su Tong; expression of homeland; cultural patterning of region and space; children’s perspective
1008-8075(2017)01-0007-04
10.13446/j.cnki.jlvu.20170002
2016-12-15
王俊忠(1973-),男,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文艺学、新闻学研究。
I 206.7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