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在当代文化 设中的自觉与担当——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馆长罗宁访谈

白林坡

采访人：白林坡（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收藏研究部主任、美术学博士、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青年理论家委员会主任、副研究员）

被采访人：罗宁（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馆长、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会主任、研究员）

时 间：2017年2月24日

地 点：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馆长办公室

白林坡：罗馆长，您对美术馆是如何定位的？

罗宁：美术馆是博物馆的一种，是美术博物馆的简称。美术馆从诞生、发展到今天有了较明确和相对一致的功能和定位，那就是收藏、研究、展示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美术作品，为公众提供稳定而踏实的交流、审美平台，使人们为艺术家精湛的创造而陶醉的同时，体验这些体现人类文明发展的精神活化石所带给我们的视觉享受和心灵抚摸的感受。

白林坡：在当代城市发展中，美术馆往往成为城市的“文化名片”，在当前城市的快速发展进程中，美术馆应该怎么适应城市文化建设？

右：罗宁，左：白林坡

罗宁：一座城市美术馆的建设发展应与其规模和需要相适应。美术馆的建设要因地制宜，人口多、经济状况好、文化需求高的地方可多建美术馆。

因此，在经济发展的同时，每个大中城市，包括将来的地级市及县级市，应根据其人口和文化需求，把拥有一座美术馆作为城市决策层所应该考虑的问题，至少在未来规划中要为美术馆预留位置。政府希望每个区县都建设一座文化馆，这可兼顾美术馆的某些功能，但人口多的现代化城市，则更有必要建设具有完整意义的美术馆。美术馆的建设和发展不但需要决策者们的文化自觉，而且需要与此相适应的经济基础。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外景

中国内地城市美术馆的建设发展要与其所在城市发展相协调。对于有条件、有需求的城市而言，不建美术馆不对；对于没条件和需求不高的城市而言，硬着头皮建设美术馆也不对。

白林坡：美术馆行业近几年发展迅猛，国内许多城市都出现不少不同类型的美术馆，古城西安也不例外，以目前西安地区的美术馆格局现状为例，请您谈谈对此的认识。

罗宁：20世纪80年代初，西安市建立了陕西美术馆，它曾是陕西省美术活动的重要窗口，并发挥了很大作用，曾在全国美术馆系统有着一定影响。但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这家由陕西省美术家协会管理的美术馆遇到了很多制约其发展的问题，周围的纯商业氛围几乎淹没了它，其功能的发挥受到也很大程度限制，要保持过去的角色定位，不管是硬件、环境，还是软件及管理体制都需要改善，这是城市发展的要求。

2001年，由陕西省政府投资建成了“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这使该省的美术馆建设与发展速度明显走在了中国西部的前列，在建成开馆十年中承办和策划主办了数百起美术作品展览，而且按照国家文化部对美术馆的要求，其内部管理也开始向标准化迈进，此馆所发挥的作用，特别是它在美术馆平台上拥有的对话权，为陕西将来拥有一座正规而先进的美术馆奠定了基础。

今天来看，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还不够理想，但它已经为西安古都文化艺术事业增添了绚烂的色彩。该馆的建设运行使这之前的陕西美术馆门庭冷落了许多。这与西安城市发展中阶段性的美术展览场地需求量有关，更与将美术馆当作展览馆运行的思维模式和客观条件有关。但我认为二者并不能互相代替，老馆如果找准其定位，张扬个性、努力发挥其优势，发展空间仍很大。

就在陕西省美术博物馆红火热闹之时，同在西安的曲江新型开发区诞生了一座叫“亮宝楼”的美术馆，它凭借优越的地理环境、人脉资源和崭新的管理体制，成为西安美术展览与收藏欣赏活动的亮点，差不多每周开幕的展览、群发的手机信息和由此形成的美展氛围，使西安美术馆活动和事业仿佛走上了快车道。在内地城市发展中，这种“亚美术馆”的出现也不失为好事情。我们不妨把它看作当今城市快餐式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快餐式美术馆，它为现代城市注入了文化活力和影响力。中国美协主办的“第四届中国西部大地情全国美展”都在此举行，该馆门前还挂满如“中国美协西安展览中心”等各种专业团体的牌子。这座扮演美术馆角色的艺术机构所起的作用我认为还是积极的，它使很多人走进了美术展览馆。有些正规美术馆恰恰缺乏它所拥有的服务条件，如果该机构的决策者加强研究力量、提高品位，我想它会为提升这座城市的文化形象做出更大的贡献。

西安曲江新区于2009年建成了一座现代化美术馆——“曲江美术馆”，后改名为“西安美术馆”，于是，西安又诞生了一座多功能现代美术馆。该馆采用新型的运行体制，已举办了多起有分量的美展，加上背靠曲江文化产业集团，其前景也有喜人的一面。

但这座美术馆的建成并未影响该省美术博物馆和亮宝楼美术馆，因为各自的定位及运行体制、特色不能互相代替。还有，当下西安对美术作品展览场地的需求已远远超过了过去。

三楼展厅

近几年间，西安还诞生了西安美术学院的“西部美术馆”“西安当代美术馆”“陕西历史博物馆东展厅”“大唐西市博物馆”等，它们都能承办一定规模的美术作品展览，且藏品不薄，不时有学术活动开展。

这些美术馆都是近十几年间建成和发展起来的，基本与陕西的经济发展同步。正因有了这批美术馆，才有了活跃的陕西美术文化活动。我认为建设这些美术馆是十分必要的。但将建设国际化大都市作为目标的西安，其美术馆的分布、建设、功能的强化以及如何与城市协调发展仍有很多工作要做。

白林坡：您认为目前美术馆与城市协调发展的关键问题是什么？

罗宁：前瞻性是美术馆与现代化城市协调发展的关键。随着中国社会的进步和经济稳定发展，必将迎来“美术馆时代”，目前各地建设各种博物馆、美术馆的热度有增无减，在政府鼓励社会力量兴办博物馆和美术馆的同时，作为现代化城市，政府的规划功能、引导功能仍要发挥作用。在此，我认为前瞻性是美术馆建设的要害所在。因为美术馆不是一般的工程，它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其内容也是城市文化的重要标识，它要长时间发挥其持久的文化精神影响力，所以对于美术馆的建设尽可能要做到具有前瞻性。

白林坡：您认为在市民文化需求迅速增长的当下，在美术馆的建设如何与城市建设的步调相协调？

罗宁：根据城市人口的布局结构，对美术馆的建设选址应在城市规划中体现出来。重点美术馆应该建在城市相对中心的部位，它应该居于交通便利、大众前往方便的位置；另外，作为重要文化设施，尽量考虑它的区域效应，如与其他文化设施相对集中建在同一区域，形成博物馆、美术馆专门区域，或将文化广场与图书馆、音乐厅、博物馆等整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郁的氛围，给外地游客参观也提供了方便。

美术馆的建设要充分考虑其发挥功能的需要，应着眼未来，切不可仓促上马，留下遗憾。美术馆建设是造福后代的事业，故要尽可能做到设计一流，适合当地目前和今后数十年对美术馆功能的需求，如资金不到位不能一次建成，可分步进行，完成的部分开馆使用，其他后续再建，切勿没有特色、又大又空。

我们有很多美术馆位置很好，却发展无路，若都搬新弃旧，本身就是对美术博物馆性质的颠覆，因为美术馆本身就是一件文物，它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对于我们发展中国家美术馆的建设来说，应慎之又慎，绝不可搞论证不足的政绩工程，而对今后发展留下遗憾。

一座现代化大城市，应该有一座功能较为全面、规模较大的中心美术馆，因为盲目、重复的建设，看似繁荣，但要提高水平时都成了一般化，西安虽有不少美术馆，但要接待全国重大历史题材美术作品展时，却没有一家美术馆能理想地承担起这个任务，当然这属于个案。

美术馆之间的携手并进是与现代化城市协调发展的基本内因。除了美术馆建设的问题外，美术馆自身的努力将构成与城市协调发展不可忽视的因素，这也是中国美术馆人的文化自觉所在。我认为，一个城市有多座美术馆，不应光成为竞争的对手，而更应成为协作共进、为城市和社会发展做出贡献的同盟军。

2010年罗宁在亚洲美术馆长论坛上演讲

罗宁馆长接受媒体采访

白林坡：正如您所说，一座城市会有多座不同类型的美术馆，那么各个美术馆应该如何给自身定位？美术馆与美术馆之间如何立足区域并协作发展呢？

罗宁：这里有三件事要做：一是要办出特色；二是信息传播及时；三是资源共享。

白林坡：您所领导的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是国家文化部授牌的首批全国重点美术馆，请您谈谈该馆的办馆理念和功能定位。

罗宁：陕西省美术博物馆是由陕西省人民政府投资建设的专业造型艺术博物馆，是陕西省文化厅直属的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益性社会文化服务机构。该建筑由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设计师张锦秋女士担纲设计，在 2000年4月建成，于2001年成立机构并正式营运。其总建筑面积10760平方米，其中展厅面积7600平方米，展线1800米，馆内设有8个展厅、4层展廊，还设有中央雕塑展厅、学术报告厅、贵宾厅、藏品画库等，是改革开放20年之际诞生于丝绸之路起点上的一座新型美术馆。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由政府提供人员编制和事业运营经费，具有收藏保护、学术研究、陈列展览、公共教育、推广服务、文化交流等六大功能，是目前中国西部地区规模较大的一座专业美术博物馆。经过十多年的运营，这座起初“没有人员，没有编制，没有藏品”的“三无”美术馆，在政府的支持和各方努力下，已发展成功能较为齐全的富有活力的美术馆。2011年初，该馆被文化部命名为首批“国家重点美术馆”。其基本定位为“立足陕西、面向西部、辐射全国”，其管理目标为充分利用和整合陕西地域美术文化资源，着力构建我国西部地域文化特色，不断强化品牌意识和创新精神，着力提升自身的学术和文化品格，努力把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建设成一个“设施到位，功能健全，个性突出，管理科学”的博物馆，并打造为中国西部乃至全国美术界卓有影响的美术博物馆。

白林坡：经过多年发展，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在西部乃至全国已经卓有影响，请分享一下我馆办馆的宝贵经验。同时，您认为在办馆中还存在哪些有待提升之处，请您谈谈存在的主要问题及未来的解决方案？

罗宁：无论如何，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已经作为丝绸之路起点——陕西的重要文化窗口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而且它以自己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在陕西、西部乃至全国美术界有了自己的初步形象。但是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同样面临着更大的发展压力。

其一是设施老化；二是编制太少；三是收藏经费不足，藏品来源单一；四是缺乏非展区公共活动区域；五是自主策划和主办的高水准展览数量还不够。我认为，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应在如下几方面努力突破：

一是要强化馆舍形象建设；二是必须加强队伍建设；三是拓展更多的藏品来源渠道；四是提高服务水准和公共教育水平；五是策划主办有特色和有影响力的展览。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应在两个层面展览上下功夫。

全国政协副主席孙家正等参观馆藏皮影展

第一层面是长期固定的陈列展，该馆藏品不算丰厚，但利用藏品策划制作有特色的陈列展不是没有可能，该馆现在正在陈列的“陕西当代中国画名家作品展”和“馆藏清代皮影展”都不失为好的创意，前者是以馆藏长安画派第一代画家和第二代画家为主线的作品陈列；后者是馆藏清代真正的皮影精品陈列，虽然两个展览在美术馆免费开放后受到观众好评，但毕竟由于多种原因限制， 陈列的设计、形式、制作、作品的容量等还有待向更高水准迈进。特别是以长安画派为主、打造陕西当代优秀美术作品的陈列展要成为省内外、国内外观众观摩、了解陕西画坛的集中窗口。其实这种区域性美术作品形成的陈列展本身已从一个侧面折射出西部美术的特色。当然，这些陈列不仅限于长安画派，对于延安文艺美术作品、“秦文美”作品等收藏研究陈列也有其极强的地方特色和史料价值。

第二层面的展览是指要立足于本馆，挖掘社会潜力，策划主办有地域特色的品牌展览，而且要有延续性。比如今年该馆正在策划实施的“高原·高原——第六届中国西部美术展中国画年度展”就是很有意义的展览，此展览每年举办一次，逢单年展出中国画作品，逢双年展出油画、版画和雕塑等形式的作品，此展已被文化部确定为“全国重点美术馆优秀展览项目”。展览期间还有专题学术研讨活动，并将西部美术与西部精神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策展对应征作品提出了“原生态生存体验、原发性生命体验、原创性语言体验”等学术主张，既有征稿又有提名，一切都依据展览的学术主题。这种鲜明张扬西部美术文化精神的展览策划，无疑对于塑造该馆在西部的文化形象大有裨益。如果此展能如愿坚持下去，一定会对美术馆的文化建设做出贡献

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虽然已走过16年，但依然年轻，很多功能需要在探索中继续完善。但我相信，在党和政府不断提出大力发展和完善公共文化设施的背景下，在全社会关注美术馆的今天，陕西省美术博物馆也同样迎来了发展的春天。我们应该抓住机遇，努力工作，把陕西省美术博物馆铸就成一座名副其实的国家重点美术馆，成为中国西部的重要美术窗口，为西部的发展和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做出自己的贡献。

白林坡：作为全国重点美术馆、西部重要美术馆的馆长，您认为美术馆的馆长需要具备什么样的知识和素养？在美术馆管理中哪些思想理念是最重要的？

罗宁：美术馆在我国历史并不长，美术馆馆长的培养经验也自然积累不够，但是，在我国美术馆标准化建设过程中，美术馆馆长却无疑承担着非常重要的职责。而作为在岗的美术馆馆长，强化使命感，自觉深造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和担当意识，则是做好美术馆馆长的重要前提。否则，中国的美术时代将变成“建设美术馆大楼时代”，而真正要使这些国家财产发挥作用，美术馆馆长将担负重要的责任。

作为美术馆馆长，要在工作实践中不断学习，以适应快速发展的形势需要。一是要不断优化自身素质，使之更适应美术馆馆长职务的要求；二是要对美术馆学有不断深入的研究、考察，进行专业积累。通过在美术馆岗位这几年的管理、学习和实践，我深刻体会到，要做好美术馆馆长，必须强化三个意识：

一是奉献意识。如果没有奉献意识，那不可能办好美术馆。这也是美术馆馆长作为这代中国知识分子担当意识的具体体现。

二是专业意识。一个美术馆长必须懂美术，懂美术馆，深刻理解美术馆在美术生态链中的位置和作用。

三是驾驭意识。馆长还应该懂管理，有一定的组织领导能力。

馆长具备了这三种意识，还要抓好三个建设，即：馆舍建设、队伍建设和藏品建设。有了这三个方面的建设，方能实现美术博物馆“收藏保护、学术研究、陈列展示、公共教育、推广服务、文化交流”等六大功能，才能真正发挥美术馆在社会文明进程中的作用。

白林坡：最后，请您谈谈我国政府资助的美术馆之未来走势？

罗宁：在中国大陆，美术馆尤其是政府资助的美术馆，本身就肩负着崇高的文化使命，因此，作为建设者，对美术馆要有前瞻性，要有历史的和发展的眼光；而作为美术馆的工作者，我们则要接受既成事实，即了解自己所在美术馆的真实面目，既不能沾沾自喜，也不能怨天尤人，而应该以积极的态度，争取政府和社会各方面的支持，拓展美术馆的天地，发挥美术馆的功能，使其更好地与现代化城市协调发展。这无疑不是一代人的事情，而需要数代人的努力。因为美术馆在中国的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