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年华

古文狂

迟来电话

兰迪·弗耶的生活一直充满着神秘感，而这正是他强大精神力的源泉。在听过他的故事后，一般人都会报以同情，但弗耶从不自怨自艾。

“我所承受的一切，成就了今天的我。”在最近的一场比赛结束后，篮网队员正在更衣室里穿衣服，弗耶坐在板凳上平静地说。“我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事实上我什么都不会改变，正是它（困境）让我变得无比坚强。现在我在生活中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我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对于33岁的弗耶而言，篮网是他效力的第七支NBA球队。今年九月，当他的电话响起时，弗耶还以为自己体检没能过关。

“给我做应力测试的人曾说过，‘如果你接到纽约州打来的电话，就说明你被淘汰了。”弗耶说，“所以我以为那会是个坏消息。”

打来电话的那个人说：“你准备好了吗？”

尽管弗耶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个电话是布鲁克林官方部门打来的，他们相信已经找到了里贾纳·弗耶。

是的，他们找到了兰迪·弗耶的母亲。

学会忍耐

作为一名NBA球员，弗耶总是心静如水，甚至当队友和对手都惊慌失措时，他仍能保持自信。身高6尺4的弗耶总是能出人意料的爆发，他有惊人的忍耐力，强大的自我控制能力。在他安静的大眼睛背后，隐藏着深邃的思想，感觉好像是比赛的不确定性反而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我认为这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弗耶说，“我从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是奶奶和姑妈教会了我这些。即使饭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我也能安之若素。我总是对自己说，‘今晚我们能有一顿美餐了。或者，‘矜持点，反正我在学校里也能吃到这些。”

在弗耶五岁时，母亲突然消失了。尽管如此，他总是能在恐惧中保持安静，从生活的苦痛中获取力量。

“我是在纽瓦克北部长大的，那里的治安很差，随时都会有突发状况。”他说，“所以你必须谨言慎行，时刻保持冷静放松。就像我在篮球场上，球投不进并不是问题。即使犯错，好吧，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

弗耶的人生充满了灰暗。两岁时，父亲在一场摩托车交通事故中丧生。然后是三年后母亲的失踪，是家人和朋友抚养他长大的。而关于母亲离奇失踪这件事，他们也是慢慢告诉弗耶真相的。

“我是大概九岁或十岁时才知道这件事的。”弗耶说。起初，家人骗他说母亲在外面度假。后来，有人在纽瓦克看到过她。

“她不应该这么无缘无故的失踪，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弗耶说。“家人找不到她，也不喜欢她，所以他们就说，‘你的妈妈被人绑架了。”

弗耶从小就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篮球场上树立起强大的自信心。在东区高中，他成为了新泽西州的年度最佳球员；在维拉纽瓦大学，他入选了全美第一队；在2006年NBA选秀会上，他在首轮第七顺位被凯尔特人队选中。这些成功经历，提升了他的存在感，也让他更渴望被别人理解。

“我努力打球，但有些东西是你不能控制的。”弗耶在谈起他的NBA职业生涯时说。“而你能控制的事情，别人往往看不到。”

我还是我

在兰迪·弗耶的胸前一侧，文着母亲的头像。当他低头沉思时，总是能看到母亲——她永远是那么姿容美丽。

“这是我的第一个文身，文了大概五个半小时。”弗耶说。

“我做了麻醉，身体失去知觉。我对自己说，好吧，我不能停下来。我听着坎耶·维斯特的《嘿，妈妈》，这首歌是他送给离世的母亲的。当我感到疼痛时，就会想，这个文身是献给我母亲的。她非常好，对我们几个孩子都非常疼爱。”

在弗耶胸前的另一侧，文着他大女儿佩奇的头像——她和奶奶长得非常像。

这可能是个非常糟糕的问题，但弗耶很乐于回答——如果母亲从未离开，他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吗？

“我还会是我，”他说。“但我会注意一些孩子们热衷谈论或者是讨厌的事情。比如说，我们全家有一次去IHOP餐厅，女儿不想吃薄烤饼，她只想吃牛排。我的妻子非常生气，我反而觉得这很有趣。然后她带着孩子们到我长大的地方，告诫他们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弗耶和妻子克里斯蒂娜现有三个女儿：8岁的佩奇、6岁的潘妮和3岁的皮兰。

“他们开始不停地提问题。”弗耶说。“他们从图书馆带来一些有关勒布朗·詹姆斯的书，那里提到他的第一辆车就是悍马，以及在克利夫兰频繁搬家的生活经历。大女儿就问，‘爸爸，你在纽瓦克也经常这样吗？我的回答是，‘是的，差不多。”

然后，弗耶展开了回忆。

“我告诉她，‘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么幸运，你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所以你要明白这一点。”弗耶说。“当我为基金会捐赠背包的时候，她们会问，‘为什么我们有背包，他们却没有？我就会坐下来，向她们解释很多人的生活并不像电视里呈现的那么美好，你知道的，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并不真实。”

但有些梦想他必须努力转化为现实，包括建立家庭，为孩子们成立基金会，为篮网的年轻队友们提供帮助。

但在2006-07赛季弗耶加入森林狼队后，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沦为一名角色球员，职业生涯场均得分（10.8）也非常有限。

“我想成为球星。”弗耶依然相信如果不是伤病和不停被交易，他的表现本应更出色。在弗耶的第三个赛季，他场均得到生涯最高的16.3分，但还是被交易到奇才。他在任何一支球队里待的时间从未超过三年，并且仅仅两次征战季后赛。

面对令人难以忍受的挫折和失败，弗耶并没有被打垮。“坚韧的个性让他始终前进。”篮网主教练肯尼·阿特金森说，他希望弗耶和路易斯·斯科拉、格雷维斯·瓦斯奎斯能带领年轻的篮网走出泥潭。

“兰迪在场上经常告诫伊塞亚·怀特海德，‘嘿，你这么做是错的。诸如此类，所以你必须尊重他。”篮网GM西恩·马克斯说，今夏他和弗耶签下了一年合同。“因为，你看看，即使是在吃飯的时候，他也会用正确的方式引导年轻的队友。伊塞亚很清楚这点，卡里斯·勒夫特也一样。他总是把团队利益放在第一位，但他还要证明自己有能力让队友变得更出色。”

虽然自己的篮球梦已经很难实现，但弗耶还是很愿意为篮网效力，这里有种回家的感觉。相对于枯燥的比赛数据，他令人宽慰的影响力对正处于重建期的篮网帮助更大。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对自己没能荣升NBA的明星殿堂，弗耶这样解释说。“过往的逆境成就了今天的我。如果我真的成为球星，也许会变成一个混蛋。”

同样，当你问起他在童年时代面对的那些恐惧时，弗耶无心描述失去双亲的细节。他也没有感受到犯罪或者暴力带来的威胁，即使没有足够的金钱和食物，他一样过得很好。

“我也是普通人，也会感到恐惧。”他说。“我不愿辜负亲人和球迷们的期望，所以会害怕失败。”

这就是弗耶的方式，他从别人那里感受到的爱，填补了生活的真空。篮球也是一样，这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价值，以及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年轻的时候你会感觉很棒，但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有多棒。”弗耶说。“我在AAU打球时，教练一直非常信任我。当他说，‘你比他们任何人都出色，我的感觉是，‘来吧，伙计，我无所畏惧。但现在，你能在我身上感受到这些吗？我的奶奶会说，‘你的内心无比强大。你会觉得人们对于我的关注是正确的。但是，我曾经深陷苦难，人们也总是用这种眼光看我，这就是为什么我害怕失败。”

“我的AAU教练预言我会成为一名NBA球员。我做到了，否则就意味着失败。奶奶和姑妈希望我能读完大学，我在大三大学本有机会离开维拉诺瓦大学，因为我在后半年的比赛中表现非常出色，但在和奶奶深谈后，我决定留下来，拿到大学学位再去打NBA。如果不这样，也意味着失败。我在篮球场上并不害怕失败，我真正感到畏惧的是，当你有一天穷途末路时，有人会同情你。”

回到原点

但是，在九月接到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后，想到母亲可能还活着，弗耶被惊到了。要知道，这个噩梦折磨了他30年。

“我的心彻底凌乱了。”他说。

因为，弗耶会问自己——如果母亲还活着，为什么她不来找我？

“这是整个事情最可怕的部分。”他说。但很快，弗耶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他知道，母亲当初并不愿意离开。“我不相信她还活着，而且从不关心她的儿子，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里贾纳·弗耶的确已经不在人世。1990年1月，她以无名者的身份被安葬在布鲁克林。

“她因服药过量去世。”弗耶说。“我的感觉是，喔，我终于找到母亲了。”

DNA测试证实了雷吉娜·弗耶的身份。15名家人举行了一个短暂的告别仪式，陪伴他们的只有雷吉娜·弗耶的骨灰。弗耶站起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当时没有大哭，宣泄自己的情感。”弗耶说。“但我真的哭了，孩子们可没看出来。”

在弗耶的家里，供奉着他母亲的金色骨灰瓮，旁边长燃着蜡烛。里贾纳已经在地下长眠27年了，弗耶不愿再让她孤单。

是籃球把弗耶带到了布鲁克林。找到里贾纳的那个布鲁克林人，碰巧在当地新闻上读到弗耶苦寻失散多年的母亲的文章。

“我觉得一切就像是兜了个圈又回到原点，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因可循的。”弗耶说。

在NBA的日子依然艰难，但现在每当弗耶回到家里，都能从母亲那里找到慰藉。“我每天都会在她的灵前祈祷。”他说，“我很高兴又能和她在一起。如果我没有成为今天的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找回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