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争锋

郭忻杪

如今，距离杜兰特宣布加盟勇士已过去快整整五个月了。

而过去三年，在KD头上，可以说，“乖孩子”的光环还正在一点点褪去。他说狠话、领技术犯规、怒目对手……但却直到五个月前做出那个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决定后，我们新赛季才终于看到——全新版本的凯文·杜兰特出现了。这和与勇士签下顶薪合同无关，更与同耐克10年3亿美元续约无关。“2.0版本”的杜兰特，现在更加自我，也更加坦白。这位超级巨星将他不世出的才华，连同直言不讳的性格，以及大块文身统统带到了金州。在湾区的怒海里，他尽情遨游，更将那支自己效力了九个赛季，从鱼腩之师变身多年争冠热门的雷霆，彻底抛在了脑后。

“过去，我想自己可能是有些过于和善了，现在大家都希望我能表现得更凶恶些，拿出更强硬的动作来。”

11月19日，下午，在勇士客场104比88击败凯尔特人的比赛开打数小时前，杜兰特把自己那修长的身体蜷缩在北岸花园球馆底线旁的椅子里，然后准备接受采访。才刚坐下，他立马就被记者们的摄像机、手机和录音笔包围了。

一开始是几个关于凯尔特人的问题，比如，改换门庭后首次对阵这支休赛期曾拒绝过的球队，球迷们报以嘘声，会如何回应？之后，一位记者正式进行提问，他首先问：“KD，你知道么？自己正走在刷新职业生涯扣篮次数新高的路上。”

“噢？真的吗？”这位七届全明星惊讶地回答。“不错嘛！”

这个趋势似乎有点太平平无奇了，可却从侧面反映出，本赛季的比赛，对这位28岁前MVP来说，简直太得心应手了。

“我总想尝试着在篮筐以上终结进攻。”杜兰特說，“感觉，现在攻守转换的时候，需要做的只是跑好位置，控制住篮板。我们有这么多优秀射手，进而有着巨大的轮转空间。”

是役，KD精准高效地13投10中砍下23分，帮助勇士摧枯拉朽般地取得六连胜。他在攻守转换时侵略性十足，于矮个子防守人头上连续投射（杰·克劳德因脚踝扭伤，已经连续缺阵八场）。此外，还拿下了赛季新高的7次助攻。勇士最终赢了凯尔特人16分，但当杜兰特在场时，比绿衫军多拿32分，整整翻了一倍。

这位四届得分王让得分变得更加容易，这让他备受赞誉。新赛季，杜兰特身穿勇士球衣已经打了15场比赛，场均贡献27分、8.1个篮板、4.5次助攻、1.7次抢断、1.3次封盖，其中投篮命中率57.3%、三分球命中率42.5%俱是生涯新高，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困难挑战。和此前在雷霆相比，他现在是名更可怕的得分手，当中一个最重要原因，正是不需要再特意兼职，尤其是为队友创造大把得分机会了。

“我还要打得更具侵略性。过去，我想自己可能是有些过于和善了，现在大家都希望我能表现得更凶恶些，拿出更强硬的动作来。”

截止到同凯尔特人的这场比赛，杜兰特本赛季真实命中率亦达到生涯新高（令人震惊的66.4%，联盟第四）。且根据Basketball-Reference.com数据，他还从来没有在距离篮筐三英尺范围内同期有如此多出手，更值得一提的是，从没达到过如此高的命中率。

这就是当代两个最强得分手效力同一支球队的结果，另外还有一个历史级的神射手在三分线外游走，随时提供致命定点火力。

“在这种情况下，对手能专注去防守的球员是非常有限的。”勇士队主教练史蒂夫·科尔说。“我们演练了很多套进攻战术，可以靠传切让球来到任何位置，进而得到更多分数。”

当然，事情也并非十全十美。相比之下，球队防守端表现要稍显不足，尽管这种情况在休赛期失去博格特和哈里森·巴恩斯时就已经预见到了。

当杜兰特在板凳时，勇士平均每100回合要丢掉112.5分；而当他上场，这一数字会下降到101.8。只是，每当科尔祭出小个阵容需要其客串四号位时，这位前MVP表现还是相当挣扎。

“是的，KD防守端表现有起伏。”科尔说。“当他真适应自己角色的时候，能够凭借身高和速度在攻防两端都打出统治级表现。但纵观整个职业生涯，其打大前锋的机会可并不多。在雷霆队，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阵容高度，KD也总处在三号位。现在呢？很多时候他需要出现在四号位，这就需要承担更多责任。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好。”

确实，所有渴望争夺冠军的球队，都一定不能是联盟防守表现最差的十支队伍之一。只是眼下还没到圣诞节，而且勇士已经有联盟顶级的进攻火力。他们平均每100回合可以拿下113.2分，尤其考虑到库里、杜兰特、汤普森常常要面对对手严密的，甚至是有组织套路的防守，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在有球状态下，KD于内线面对大吨位五号位球员时表现比以往已更具统治力。但随着勇士队休赛期选择不再和那些出色的角色球员续约（比如巴尔博萨、埃泽利、斯贝茨），而是专注于签下一位联盟门面级别的巨星，现在有些方面正经历着阵痛。

“这是我们赛季初期要面临的挑战之一。”勇士队总经理鲍勃·迈尔斯说，“球队变得很不一样了，活力也有所变化，一切都是因为拥有了KD。显而易见，这总体是件好事，因为他拥有现象级的天赋。虽然个别方面还有待磨合，我们也正在寻找道路。”

调整的责任主要落在伊格达拉和利文斯顿这两名关键角色球员身上。他们都是勇士队过去两年拥有联盟最高效替补阵容的关键所在，而现在围绕杜兰特打球的能力将会是决定球队本赛季所能达到上限的重要因素。

伊格达拉已经快33岁了，本赛季，他的场均上场时间（23.9分钟）、得分（5.5）、命中率（42.3%），还有进攻效率（9.9），俱创职业生涯新低。当然，其中主要原因是年龄增大状态下滑，但也有角色调整的因素。

尽管如此，不管和谁一起在场上，伊格达拉做好自己角色的方法都是一样的。

“KD吸引了很多注意力。我的意思是，他就是个全世界前三、前二的球员，对吧？所以你必须为空位投篮随时做好准备。我要搞清楚哪些是他喜欢接球的位置，哪些是阻碍他进攻的位置，大概弄清了这些后，就是想办法帮他拉开空间。如果他遭遇双人包夹，你应该出现在哪里；如果你有空位机会，那么没商量，必须投进。”

上赛季，杜兰特打挡拆并不多，现在他的平均每次持球时间则要少了半秒多。这项数据一定会随着赛季深入有所改变，因为在面对区域防守时，勇士队肯定更会大幅利用其不可阻挡的个人能力。

所以，比赛从来都没有变得更为容易，而一旦这家伙适应了四号位上的各种事情，要在他个人表现里挑出值得注意的瑕疵，就十分困难了。

来听听凯尔特人队主教练布拉德·史蒂文斯是怎么说的吧，被问到杜兰特如何改变勇士队时，他把问题归结到一个极其发人深省的基本问题上。

“KD是联盟里最顶尖的球员，整个职业生涯也一直都是最顶尖得分手，然后你把这样一名球员加入到支73胜的队伍里？”

事实正是如此。

“现在感觉，好像一切事情的安排，都是为了让我下定决心离开，尤其勇士总决赛被骑士逆转。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卫冕成功，我是肯定不会选择加盟的。”

杜兰特说过：“这辈子我一直都在取悦他人，把其他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且直到今年七月决定加盟勇士前，他依然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他对球队无比忠诚，他在追求自身利益时尽量不要伤害他人，他虽偶尔也发牢骚却又从不惹事……但两年前那次重伤，让一直没有停下的脚步不得不暂停。几个月不能打比赛，不能做完整训练，甚至一段时间都没法走路，这让杜兰特可以静下心来，仔细审视自己的世界。26岁（2014年），似乎还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不是以篮球为中心的事，尤其开启职业生涯后，到处都充满了雷霆的蓝色。他渴望真正的成功，但似乎需要些改变才能实现，这改变不是小改小动，而是天翻地覆，涉及灵魂的重塑。

“生活里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杜兰特这样问自己。受伤两年后，他给出了答案。为此，俄克拉荷马球迷说他忘恩负义，为了能更轻松更稳妥拿到一枚总冠军戒指选择捷径，并且还是从刚刚击败自己的敌人那里借道，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还记得2010年詹姆斯离开克利夫兰将天赋带到迈阿密时，杜兰特放弃了成为自由球员的机会毅然和球队提前续约，并在推特上向所有俄城球迷表忠心：“我永远爱你们。”2012年，雷霆管理层交易走哈登时，杜兰特虽心中不满也并未公开表态与球队唱过反调。还有过去四年，普雷斯蒂（雷霆队总经理）一再拒绝引进已经证明过自己的球星（比如凯文·乐福），杜兰特依旧保持沉默。

“其他争冠球队都在想尽办法吸引成名老将，只有我们，变得一年比一年年轻。”离开雷霆后，KD终于吐露了心声。常年带领支青年军打天下的日子，太累，他受够了。

过去几年，他没发表过什么太过头的言论，但这并不代表心里就没有想法。“一直以来，凯文从没说过球队一句坏话，是因为他打心眼里爱这些人，爱这座城市。”杜兰特的母亲普拉特说，“但是今年夏天他对我讲：‘妈妈，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我需要改变。”自2012年带队闯进总决赛后，可以说，四年来，杜兰特背负的压力让他寸步难行。每当到了紧要关头，身边可靠的队友没有一个，即便威斯布鲁克正表现得越来越好。2013年输灰熊、2014年输马刺、今年输勇士，每每回忆起这些，都心如刀割。

他太渴望能重返总决赛了，甚至，在今年西决第六场开打前还幻想过淘汰勇士赢得西部冠军的欢庆场景。“我看到我们戴着棒球帽，换上特制的冠军T恤。球迷为之疯狂，跟我们一起跳舞庆祝。”正因如此，在自己发挥稍稍有些失常导致勇士成功扳回一城后，杜兰特心里有些崩溃，回到家后他反复看比赛录像，看自己投丢的一个又一个球。待到第七场决战，勇士成功翻盘，终场哨响那一刻，杜兰特也隐隐觉得，大概是时候要发生改变了。“现在感觉，好像一切事情的安排，就是为了让我下定决心离开，尤其勇士总决赛被骑士逆转。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卫冕成功，我是肯定不会选择加盟的。”于是，总决赛第七场结束后，KD立即就给经纪人打了电话……

“在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里停留太久了，以至于都影响到了生活。”

除了打篮球，杜兰特平时显得异常低调，走路的时候都是一溜小跑，因为慢下来之后，他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见到前一天还好好的邻居，转天就被杀了；见到自己一位亲人，却正拿枪威胁着另外一位家人；他还见到外婆的妹妹在2001年因癌症晚期无药可医，最后吐血而死……他从来不去幻想如今进了NBA赚到大钱，要给自己买些什么，觉得那样对上帝是大不敬，绝不允许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但早早，他又下定了那个决心：如果赚到工资，先给家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了躲债东逃西藏。“妈妈总是很害怕，我们一回家，她总是让小点声儿。‘嘘！债主会听到的。”

当然，没人能仅仅靠自己的力量过完一辈子。爱才的塔拉斯·布朗教练花近10年时间培养杜兰特，经常帮他垫付饭费和路费。普拉特更是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儿子身上，训练营报名费，买队服、篮球鞋，尽管有段时间她只能买丽萨·莱斯利（WNBA传奇巨星）的签名鞋，因为女款比男款要便宜很多。此外，当地黑帮分子也对这个小有名气的球员关照有加，特别知会各方不要找他的麻烦。

尽管这些人可能不求回报，但对受惠者杜兰特来说，人情债往往更难还。这几年，KD的心境起伏不定，总是在想着有没有还清那些债，所以有些艰难的决定总是没法做出。“在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里停留太久了，以至于都影响到了生活。直到有一天突然醒来，就决定要做出改变。”

杜兰特想到做到。他将长期呆在自己家白吃白喝的亲友请出门，只留下哥哥和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他更换了经纪人，与RocNation公司签约，新经纪人还是个人工作室负责人里奇·克雷曼，全权负责生活中的各类大小事务；他开始将更多精力投入慈善事业，给那些家境困难的孩子们修建漂亮篮球场，如今这样的篮球场已经在七个城市落成，还有很多城市正在筹建中。他还突然对世界各地的文化充满了兴趣，尤其法国、中国，并开始尝试用慢节奏的生活方式深度体会这些文化。“2014-15赛季那次受伤让我的心态彻底改变了，有时能心无旁骛，对待身边人的态度也改变了不少。现在我想向更多人分享自己的故事，把它们写成书或拍成电影都可以。对我来说，这些都是特别宝贵的经历。”

与此同时，这样的全新态度，还开始影响到杜兰特对于篮球的认识。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后，他终于认清了雷霆的“本质”——尽管球队管理层一直在尝试通过选秀和交易提升实力，但终究没有魄力豪赌一次，以修复哈登离去后留下的巨大空洞。然后，杜兰特开始关注联盟的其他球队，其中就包括那支从不停球、高速跑动、突传投结合的2015年总冠军勇士。他开始设想，如果自己身处这样的体系，能拿到多少次助攻或二次助攻？“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同拉塞尔（威斯布鲁克）打球没什么乐趣，球队也根本无法真正运转起来。”联盟某位高官直言，“所以KD的期盼，在雷霆队永远无法实现，五年，十年，乃至更久。”

“当时，我甚至都没问‘我们在一起要怎样配合这样的问题，而是问他们：‘你们会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吗？”

今年六月末，杜兰特和父亲韦恩、好朋友查理·贝尔、经纪人克雷曼在纽约州东汉普顿海滩附近租了间房子，花三天时间专门接待那些有意邀他加盟的球队：勇士、马刺、热火、凯尔特人、快艇以及雷霆。为了得到这位超级巨星，每支来访的球队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勇士更是搬出全部家当，包括2015-16赛季最佳主帅科尔，2014-15赛季最佳总经理迈尔斯，两届常规赛MVP库里，全明星球星克雷·汤普森和德雷蒙德·格林，外加精心剪辑的甲骨文球馆虚拟录像，只是播放时谷歌眼镜极不配合地失灵了。“当时我和迈尔斯都觉得事情搞砸了，短短15秒时间，我们从最佳演示变成最差演示。”科尔回忆道。幸好有库里，他及时站出来救场：“嘿，兄弟，我不需要占据那么多球权和出手机会的，来奥克兰，我们一起再拿几次总冠军！”

作为会面的核心，杜兰特第一次发现，跟这些家伙相处，真比想像中轻松太多了。“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间非常有默契。当时我就想，我应该一点也不介意和他们一起打球。当时我甚至都没问‘我们在一起要怎样配合这样的问题，而是问他们：‘你们会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吗？”对杜兰特来说，这可能是比场上配合更关键的问题。尽管人们都觉得他和威斯布鲁克合作八年，關系亲密无比，但实际上，这层关系从没有超越同事、队友。

“我与拉塞尔各有各的圈子，平常都是各玩各的。”杜兰特说，“这从来不是什么坏事，事实就是这样。”对于一个从小缺少密友，缺少关爱的人，勇士球员间的这种良好关系让杜兰特十分羡慕，就像一直在沙漠中独行的人看到了绿洲。

扪心自问，有多少人能对这种诱惑说不？

然后，和所有意向球队结束会面的那个星期天，杜兰特泡了两个小时热水澡，他为该如何做出决定苦恼，直到上床准备睡觉时仍毫无头绪。凌晨五点，他突然醒了，说自己听到脑海里回荡起一个词：勇士。接着先是知会克雷曼，再打人生中迄今为止最艰难的两个电话。“告诉普雷斯蒂和本内特（雷霆队老板）这一决定太难了，我哭了，我只能说，当时我已经没法控制情绪了。”而战友威斯布鲁克，杜兰特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条短信告诉对方自己的决定，且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为什么如此决绝？”

听到这个问题，KD耸了耸肩。一切都结束了，还是让未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