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复斜阳
2017-02-27郑乾元
郑乾元
1
陈昌林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身子像翻烙馍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长时间还是毫无睡意。他又从床这头挪到那头,还是睡不着,又折腾回去,就这样折腾了不知道多少遍,仍然无法入睡。
秋后加一伏。这“一伏”也过去多天了,还是这么热!他索性起床打开了窗子。他住在二十楼,想让高天的风吹进来。茫茫夜空中没有一丝风,闷热。他不想开空调,又倒在床上,瞪眼看着茫茫黑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糊了一会儿,被夜空中一声奇怪的响声惊醒,他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凌晨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
窗外刚刚有了一抹微弱的亮光,他便起了床,打开卧室的门。妈听见响声也从卧室出来了,站在门口看着他,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陈昌林愣怔了一下,到妈跟前,说,妈!
妈一脸倦怠,说,早醒了,睡不着啊!
陈昌林抱住妈的肩膀,说,你还睡去吧,早着呢。妈嘴唇翕动翕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說,却没有说出来。陈昌林走进洗漱间,洗了脸,刷了牙,出来。他临出门又对妈说,七点做饭,喊陈浩。要是不想做饭,就上街买去吧。
妈声音有些颤抖,问,还去啊?
陈昌林没有回答妈的话,一手拿了手机,一手拿了车上的钥匙匆匆下楼去了。大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人。街灯像疲惫人的眼睛,似睁非睁的样子。车子东拐西拐,从禹王大道出了市区,过了清颍桥,到秀水园小区门口。保安还以为他是这个小区的人,连问一声都没有问,开了门。
他把车子停在三号楼三门洞那里,下来车,乘电梯到了十九楼。
这里住了三户人家,人们好像还没有起床,没有一点动静。他把耳朵贴在19-2户的门上听了听,没有什么声响,断定人可能还在屋里睡,就站在一旁等待,里面的人只要一出来,就能逮个正着。时间慢慢过去,天光大亮了,他所等的人还没有出现。从19-1户出来一位老者,大概是去锻炼,到陈昌林跟前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乘电梯下去了。一会儿,从19-3户出来一对年轻夫妇,像是教师,男的白他一眼,女的像躲避恶狼一样赶紧抱住男人的胳膊进了电梯。
他又到19-2户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听,还是没有动静。他轻轻地敲门,没有反应,心里的愤怒像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一样袅袅升腾。
小区的保安上来了,拿着警棍,唬着脸问,你找谁?
我找冯水。
认识?
不认识。哦不,认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是这样的,反正是和你没法说清楚,他欠我钱。我要账。
保安说,你经常来这里,都一个多月了,人家住户反映你,你还是走吧,不然人家要报警了。
报警?他感到好笑,我怎么了?
保安说,你经常在这里,人家出来进去都担惊受怕。
陈昌林觉得这真是太滑稽了,搞了半天自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他不得不暂时离开。
回到家,打开门。妈在客厅坐,看见他回来,赶紧站起来,说,饭在锅里盖着呢,吃吧。陈昌林进厨房,妈也跟进去。他刚揭开锅盖,突然灵光闪现,何不杀个回马枪!对,想到这里,放下锅盖就又出门。
他把车又开进秀水园,停好,乘电梯上楼,先趴在19-2户上听听,没有动静。轻轻地敲门,一连敲了九下。没有人。19-1户那位老者上来了,几乎要狂怒了。他惴惴然上前问,大叔,这里住的人呢?老者什么也不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他的心不由得猛一颤抖,好像谁可着劲甩他了一巴掌似的。
2
陈昌林回到家一头栽倒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陈昌林家在颍河边王庄村,大学毕业后在市区一所私立学校教物理。杨霞是文章阁乡杨楼村人,在私立学校教语文。两个人教的是一个班,共事了三年时间。陈昌林担任班主任。后来,陈昌林发动了爱情攻势。从内心讲,他配不上杨霞。陈昌林整个身体比例很不协调,身材瘦长,却长了一颗小脑袋,还有点虾米腰,就像地头的高粱。杨霞中等身材,身体微丰眼睛又大,和人说话总是面带笑。陈昌林不屈不挠地进攻,再加上他在教学上成绩突出,杨霞渐渐放松了警惕性,为陈昌林敞开了大门。不知道是哪个晚上,下晚自习后,两个人在办公室缠绵不休,让杨霞在没有丝毫快感的情况下结束了少女时代。
杨霞第一次领着陈昌林回家,她爹妈看了陈昌林的样子,整个中午吃饭时间就没有搭理陈昌林。回到学校后,杨霞明确告诉他,爹妈不同意。陈昌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每到星期天就和杨霞一起回去,杨霞父母还是不搭理他,他锲而不舍,在杨霞父母跟前打下包票:放心吧,我一辈子对杨霞好。杨霞父母仍然是不理不睬。其实杨霞心里也很矛盾,就在结婚的头天晚上,还想着,难道我就嫁给这样一个人?
结婚后没多久,市里招聘教师,两个人都报了名,陈昌林考上了,杨霞却没有考上。陈昌林把这归结为他的原因,因为杨霞怀孕了。第二年,市里招聘公务员,陈昌林又考上了。杨霞就随夫进了城,在朋友的汽车销售公司当了出纳。杨霞还考取了注册会计师,兼任了几家公司的会计。他们买了房子,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去年,杨霞还为陈昌林买了一辆车,生活过得是顺风顺水。每次陈昌林和杨霞回老家,杨霞都是陈家人夸奖的对象。
妈过来了,把想了很久的话说出来,孩子你想想,他还敢在那里住?
他不想让妈再说了,妈还是不停歇地说。他又不忍心打断妈的话,那样会让老人家伤心。老人家还以为他在听呢,说,你不如去问问杨霞,她一定知道那个赖孩子家在哪里。
陈昌林叹息一声,妈六十多的人了,年轻时辛辛苦苦养活他,现在还要为他操心。咋能说妈呢!一阵手机铃声让妈停止了说话,他一看,是单位主任的号码,他接了手机,主任说他请的是一周的假,现在超过一个月了,让他上班去。他说事情还没有办完,再宽限几天。主任让他到单位去一趟。
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像一具风干的兔肉,卖弄风情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偏偏爱卖弄风骚,在男人们面前蹭来蹭去。她爱穿吊带的连衣裙,总是选择红色和葱绿色,把干瘪的脖颈,并不丰满诱人的胸部袒露出来。特别是眼角的鱼尾纹就像用毛笔画上去似的,特别鲜明耀眼。
陈昌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想从衣兜里拿出烟来。主任把早已准备好的烟放到他面前。他不客气地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吐出悠闲的烟圈。
主任把门关上,坐到他面前。她那天穿的是大红色的连衣裙,坐着时没有把两条腿交叉相叠,而是微微叉开,陈昌林觑见了她的粉红小裤头。
主任矫情地说,我说过你找不到他,你不服气,结果咋样?你这叫做浪费时间,对吧?
陈昌林不答话,猛吸一口烟。
主任又说,你的付出已经对得起你媳妇了,有必要这么整天东奔西跑?你是个有工作的人,不能不要组织纪律吧……主任喋喋不休地教训带着劝说,陈昌林不接腔,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吸烟。一根烟要吸完了,主任款款起身接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说,我对你啥样你应该清楚!
陈昌林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了,拍拍手,冲她微微一笑,问:说完没有?
一张风干的脸骤然变了颜色,喝问:嫌我絮叨?
我走了!陳昌林走到门口。
干啥去?
陈昌林说,继续找冯水。
主任勃然大怒,不行,你已经超过假期了。
陈昌林拉开门,说,我再续假。
他开着车到迎宾路上,看见妈了。到小学该放学的时间了。陈昌林弟兄两个,弟弟在家种地。妈跟着弟弟生活。自己摊上事情了,把妈叫来给自己看门,做饭,还得接送孩子。前天弟弟来看妈,一直说妈瘦了。难道是自己把妈累瘦的?想着想着陈昌林胃里便翻涌起一阵阵酸楚,心头一热,眼睛里便有热热的东西在滚动,几滴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他下来车,看见了妈额头的皱纹,等忙过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为妈补偿补偿。他要妈在这里等,他去接儿子陈浩。
妈说,要不我先回去吧,饭还没有做呢。
陈昌林说,不忙,等着吧。他要妈坐车上,妈却执拗地说就在路边等。他只好随了妈的心意。
陈浩的学校是一所老学校,位于一条街道的里面,很狭窄。学校规定,凡是接送学生的家长不许进到里面,都在街道口,以防拥堵。陈昌林到街道口向里面看去,发现陈浩背着书包过来,他举起胳膊,向儿子示意。陈浩也看见他了,跑过来。到跟前,他一把把儿子抱起来。儿子高兴地说,爸爸,车呢?陈昌林说,看见奶奶没有?
陈浩大声喊着奶奶。回到家,陈昌林让儿子先写作业。儿子问,我妈出差还没有回来?陈昌林说,开始写作业吧,你妈这次出远差了,要好长好长时间。
陈浩问,去哪儿了?
很远很远。
多远?你骗人。
陈昌林看着儿子,无话可说。
妈过来了,说,别写作业了,吃饭吧,吃了饭再写。
陈昌林忙说,好,今天先吃饭,然后再做作业。
陈浩说,不吃饭,先告诉我妈妈去哪里了?
老人家为陈昌林解了围,好孙子乖孙子,你妈有要紧事。
陈浩不依不饶,我就要知道妈妈去哪里了。
陈昌林接着妈的话发挥,儿子,你不是看过电视剧,里面不是有做保密工作的?他们所做的事是不许对外人讲的,这是组织原则。
陈浩歪着脑袋想想,好像是明白了,行我吃饭。陈浩对奶奶说,奶奶你也吃饭吧。
陈昌林轻轻拍着儿子的小脑袋,长出一口气,说,好,咱们大家都吃饭。
陈昌林却吃不下去饭,老想着那个未曾谋过面的叫冯水的男人。心里不由得骂道,妈个狗屁男人,该死的冯水。
3
陈浩晚上跟奶奶睡。
陈昌林想快点入睡,明天还去找那个叫冯水的赖孩子。可总是睡不着。
妈来敲门了,他起床开了门。妈着急地说,我看浩是有病了吧,头热啊。
陈昌林一个激灵爬起来,到妈的房间里,用手试了陈浩的脑门,滚烫滚烫。陈昌林回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温度计,放在儿子腋下。
妈要哭的样子,孩子这是怎么了?
陈昌林安慰说,妈,没事。
妈的泪流出来了,咱家这是咋了?我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妈用手背擦了一把泪水。陈昌林到卫生间拿过来一条毛巾为妈擦去泪水。
陈昌林看看时间,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高烧三十九度。他要抱儿子去医院,让妈看家。妈非要去,着急得要哭的样子。陈昌林只得让妈一起去。到儿童医院,大夫检查后说先挂上吊瓶。陈昌林问,我儿子怎么了?
年轻的女大夫说,可能与饮食有关。
陈昌林问,怎么会与饮食有关?都是在家吃饭,我妈做的饭。
女大夫面无表情,说,先打上针,把烧退了再说吧。
开了药,扎上针。老人家追着问,我孙子没事吧?我孙子啥时候能好。陈昌林把妈拉到一边。妈挣脱了他的手,趴在孙子身边,不住地喊着孙子的名字。
孩子终于醒来了,睁开眼就喊妈妈。陈昌林赶忙趴在儿子身边,说,儿子,你妈妈也想你。陈浩看看吊瓶,可能是太瞌睡了,又闭上眼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陈昌林把手放在儿子鼻孔上试了试,对妈说,没有那么烫了。
妈说,都怪我了。
陈昌林很不解地说,咋能怪你啊?
妈说,大夫不是说与饮食有关?每天的饭都是我做的,不是我让我孙子有病了?
陈昌林哭笑不得。
陈昌林带了衣服和吃的东西到看守所,见到了妻子杨霞。先前靓丽时髦的一个人,现在黯然失色。他问,你知道他家吗?
杨霞愣怔一下,说,农村的,具体哪个村我忘记了。
你好好想想,这是唯一的途径,只要能找到他家,事情就好办了。
杨霞说,你先别去他家,你只管在秀水园等。
陈昌林拿出烟抽起来。
杨霞问,浩呢?
陈昌林不想让她知道孩子住院的消息,说,孩子很好,有妈看着呢。陈昌林安慰她说,儿子问你呢,我说你出差了。杨霞的泪飞奔出来,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我该死!
陈昌林有些懊恼,但没有说话,狠劲抽烟。抽完了烟,说,行了,人生不是为了死,是为了活。现在就是要抓住他,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把公司的亏空还上才能减轻你的罪过,日子还会重新开始。
陈昌林要走,杨霞想起什么,说,我想起来了,他家好像是鸿畅乡一个叫竹楼的村子。
陈昌林离开看守所,开车去了鸿畅乡。他见人就打听竹楼村,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村子。他开着车在乡间东奔西跑,跑了不知道多少路,直到累得口干舌燥。他看见路边有个小卖部,下来买水喝,向小卖部里一个少妇,打听竹楼村。少妇告诉他,竹楼村在方言中不叫竹楼。那个少妇给他说了方向,他道了谢。到竹楼村口,碰见一个妇女。他上前询问。妇女上上下下打量他,非常节省地说了一个字:是。说着就要走。
陈昌林追上,问,冯水是这个村的吧?
我们村子没有姓冯的。妇女说着走了。陈昌林又追上问,不会吧,咋没有姓冯的?他叫冯水啊。少妇很小心他的样子,急急忙忙地走了,好像还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陈昌林料想她或许和冯水家有啥恩怨吧。他又开车进村去,到村里碰见一位老大爷和一位老太太在看一个小孩子。陈昌林先递上烟,问,村里有叫冯水的吗?两个老人互相看看,老太太说,村里总共两大姓,一个姓刘,一个姓杨,没有姓冯的。
陈昌林说,他叫冯水,十八岁了。
老大爷说,我就是这村里的人,今年都八十多了能不知道村里有姓啥的!
陈昌林希望的肥皂泡被撞碎了,心里空空如也,无助地站在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陈昌林开着车回城里去,一路走着一路烦闷,已经找了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个踪影,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回到城里小区把车子停下,小区里竟然静得没有一个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到电梯口,刚好电梯下来,他急忙进去。这些天他对乘坐电梯有一种恐惧感,害怕碰见邻居们,害怕碰见熟人,害怕谁问起他媳妇。电梯终于升到二十楼,他匆忙跑出电梯,逃跑似的到自家门口,赶忙拿出钥匙开门。手机响了,顾不得看谁的号码,打开房门,进到里面。手机像饥饿的孩子一样在哇哇地哭叫。他拿出手机要接聽,叫喊声却停止了。他看了号码,是妈打来的,一定是有什么事了,他赶紧拨打过去。妈接了电话,说儿子想他了。妈把电话给了陈浩。陈浩说,爸爸我妈呢?陈昌林说,儿子想妈妈了?好,爸爸立马过去陪你。陈浩说,我不要你我要妈妈,你把我丢下都不管了。陈昌林心里一酸,说,好了儿子爸爸马上过去陪你,爸爸向你赔礼道歉啊。陈昌林不等儿子回话,也来不及喝口水,马上转身出去,下了楼开上车去医院。
急急忙忙到楼上病房里,陈昌林剥了一个香蕉拿着让儿子吃,儿子却使性子不吃。老人家左劝右哄,好话说了一屋子,孙子总算答应吃东西了。
第二天上午,陈昌林又去了秀水园。这次他把车停在外边,步行进入小区。到楼上,发现19-2户的门开了,他心里大喜过望,正要进去,出来一个少妇,问:请问你找谁?
我找冯水。
出来一个男人,说,这里没有冯水。
陈昌林说,咋会没有啊,他原先就在这里住。
女人过来说,我们是从刘裴手里买的房子,不认识啥冯水。
陈昌林拿出照片让他们看。男人看后,说,这是刘裴啊!女人也过来看,说,这是刘裴。
陈昌林说,不,这是冯水。
男人和女人互相看看。
陈昌林问,你啥时间买的?
男人说,一个多月了。
陈昌林说,不可能。
男人说,怎么不可能?男人到屋里拿出房产证和户口本,还有他的身份证以及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让陈昌林看,说,我们一直没有在这里住,今天来看看,准备搬来住。
陈昌林无话可说,可又不甘心,在客厅转转,这里装修得十分豪华,比起自己家的装修来说真是强过千倍万倍!
男人叫卫德力,他说这里的一切电器都是刘裴留下的。他们来这里只是换了一张床。卫德力说,刘裴买这房花了五十万,卖给他才三十万,仅仅是半年时间还不到。看得出他们夫妻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
你找刘裴有事?
哦,我们是朋友,很久没有见他了,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出事了呢。陈昌林临时编了个谎话。你知道他的号码吗?
卫德力笑,说,你们是朋友你不知道他的号码?
陈昌林说,时间长了,他这个人经常换号。卫德力给陈昌林说了手机号。卫德力还说,这货,被一个富婆包养了。富婆是一个公司的出纳,家里有男人还有孩子。她三十六岁,刘裴十八岁,俩人不知道咋就勾搭上了。后来他不想和那富婆玩了,富婆为了留住他,给他买了这套房子,还给他买了车。据说富婆为养他,挥霍单位几百万呢。现在富婆被检察院抓起来了,他把房子卖了,车也卖了……
陈昌林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卫德力还没有发觉,还在洋洋洒洒地说,我靠,这就是人们说的小鲜肉吧!
陈昌林再也不能忍受了,起身离开。他出门就给刘裴或许是冯水打电话,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儿子要出院了,陈昌林去接儿子。老人家紧紧抱住孙子,唯恐一松手就会被谁抢走似的。晚上,陈昌林让儿子睡自己屋里,想让妈好好休息休息。
妈把陈昌林喊到屋里,关上门,一脸愁苦地说,孩子啊,看你为了找这个人班也不上了,一直忙了多天,也没有个究竟,八成是找不到了。
陈昌林说,妈你别管了,不管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妈说,孩子,你和浩今后怎么办?霞能判几年,你等她还是咋办?
陈昌林轻声说,妈,你别管这个好不好?现在的事情就是找到这个人,让他把钱拿出来,只要他把钱拿出来,杨霞的罪就轻了。
妈说,唉,说起来是丢人的事啊,过去说男人养小,现在这女人咋也养起小了呢,这世道不是乱了——陈昌林急忙不让妈说,妈把控不住自己,只管说,丢人啊!
陈昌林抱住妈,说,妈,您别说了!她知道错了,如果我这时抛弃了她,就把她推向绝路了!
妈泪流满面,摇摇头,孩子,妈担心你迈不过去这道坎啊!你能想开妈也就想开了。你告诉霞,妈还认她这个儿媳!陈昌林到洗手间里把毛巾拿过来,为妈擦去泪水。
4
陈昌林通过熟人到公安局查了户籍档案,最后确认刘裴即冯水实际上是一个人,但都是假名,他的真名叫马甫,家在苌宏乡马家庄村。
天上是一轮昏惨惨的太阳,闷热得很!
陈昌林驱车五十多里路到了苌宏乡马家庄村。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马甫家在村子中间的后边住。别人家的房屋都很漂亮,他家的房屋实在不敢恭维,没有院墙,老瓦房。老父老母都是六十多的人了,老实巴交。
陈昌林很看不起这两位老人,语气也有些生硬,问,马甫在家不在?
马甫爹说,几年都没有回来了。
陈昌林居高临下地说,他欠我钱!
马甫爹也不客气地说,你把我们家搬走吧。
陈昌林诧然了,说,您怎么能说这话?您儿子欠我钱——马甫妈妈说,他欠你钱你问他要去,我们又不欠你钱是不是?再说了,已经三年了他就没有回来过,谁知道死哪里去了!
马甫妈妈又说,年輕人,也不是俺不认账,俺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说俺咋办?你也看看俺家的情况,有啥值钱的拿吧!
陈昌林在院子里转转,目及之处也不过是一些柴草棍棒,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屋子里也就不需要进去看了。他到村外,又打听了几个村民,人们说的基本一致,马甫几年前出去打工,一直没有回来过。
天上滚过了一声沉闷的雷声。他抬起头看看天,一轮昏惨惨的太阳。他上了车。这时又一声沉闷的雷声,东边的天际涌上了乌云。他不相信会下雨。第三声闷雷响过后,乌云遮住了太阳。第五声闷雷响过之后,天地间仿佛黑夜来临一样。他急忙发动车子。刚出村口,第七声是炸雷,伴随着闪电,豆大的雨点子啪啪啪地砸在车顶上。紧接着雨道子唰唰唰……地戳下来。刚上公路,雨水便像瓢泼一样倾泻而下,片刻之间,公路上便像河流一样流水汤汤。
陈昌林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主任的号码。她冷冷地问,找到了吗?
没有。
主任冷笑说,情理之中的事。
陈昌林意识到什么,问,什么意思?
主任说,那是我表弟。
陈昌林血脉贲张,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主任有些得意,说,现在也不晚,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陈昌林说,你放心吧,我就是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陈昌林挂了手机。
主任又打过来,问:啥时间上班?
陈昌林说,老子不上班了!
那好,我正式通知你,你下岗了。
陈昌林把手机摔在了车上。他加大油门,想尽早跑回家。可是雨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车子突然灭火了,无论如何就是发动不起来,他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索性下了车,站在大路上任凭风吹雨浇灌。公路上波浪翻滚,似有发洪水的势头。
风大,雨猛,几乎要把他刮起来,他顽强地挣扎,在风雨中飘摇,最后还是跌倒在雨水中,他爬起来,紧紧地趴在车上,看着茫茫的天地间。四周都白蒙蒙一片,天地之间到处在响,天和地连在了一起,整个宇宙都乱糟糟的。
暴风雨终于停止发飙了。他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抹掉,极目望去,远方是一抹蓝天。一道道斜阳刺破了重重乌云的阻隔,从高天上挥洒下来,锐利而明亮。
〔责任编辑 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