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王奎山

中文系6028号宿舍共有八个人，陈浩年龄最大，因此，被大家尊称为老大。

到了大三的时候，班上的人仿佛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下子都谈起了恋爱，女同学呼啦一下被抢光了。说抢光了也不准确，因为还有一个人至今名花无主，她就是刘美艳。按说刘美艳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如果硬要挑毛病，那就是胖。一米六的身高，体重却有六十五公斤。刘美艳倒开朗，也不避讳这一点，在公开场合说，喝凉水都长肉，我有啥办法。

有一天，宿舍里有人提出建议，匿名给刘美艳写一封情书，约她出来见面，看她如何反应。反正闲得无聊，这一建议立即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大家都是唐诗宋词装了一肚子，一封求爱信那是小菜一碟。当晚，就有快枪手拿出了初稿。求爱信在对刘美艳极尽赞美之能事后，约刘美艳周六下午六时，在学校大操场北头梅林见面，不见不散。求爱信里解释说，之所以将时间锁定在周六下午六时，是取六六大顺之意也。

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周一的晚上。

第二天，就有人把封好了的信放到了信箱里。

之所以把见面的地址定在大操场北头的梅林，是因为站在6028号宿舍的窗口，可以居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看到梅林中的一切。

此后的几天里，大家常常在教室内外或是通往图书馆的路上听到刘美艳的歌声。刘美艳胖是胖，但实事求是地说，刘美艳的嗓音确实很好，一曲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几乎达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

星期六下午六点终于到了。大家迫不及待地挤在窗口，目不转睛地朝大操场北头的梅林那里望去——自然是隔着纱窗的。

刘美艳准时出现了。刘美艳到了梅林之后，还抬腕看了看表，大约是在心里说，我可是准时来了，神秘的求爱者，请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吧。

六点五分，刘美艳在朝远处眺望。

六点十分，刘美艳在来回地踱步。

六点十五分，刘美艳停止踱步，站在那里，脚跟朝上一踮一踮的。

大家一边叽叽咕咕，一边嘿嘿地笑。

一般情况下，陈浩是不参与小弟兄们的事情的，特别是这种恶作剧之类的事，陈浩更是避得远远的。陈浩内心里有自己的原则：老大就是老大，得有老大的样子。

但是，此时此刻，听到小兄弟们叽叽嘎嘎的议论和嬉笑，陈浩禁不住也往窗口那里看去。陈浩朝梅林那里一望，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刘美艳穿了一件玫瑰红色的羽绒服和一条雪白的牛仔裤——这身装束太像一个人了。陈浩突然想起，去年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妹妹就是这身打扮。妹妹啊，罹患白血病的妹妹，已在半年前离开了人世。想到这里，陈浩的心里突然禁不住咚咚狂跳起来。陈浩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往头上涌，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大家说，拉开房门，飞奔着朝楼下跑去。

那天晚上，陈浩回来得很晚。陈浩进寝室的时候，一屋子的人本来正热烈地议论着什么，陈浩一推门，大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陈浩也不开灯，默默地洗脚，上床，脱衣，钻进被窝儿。这期间，陈浩一直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大家能听得见陈浩粗重的呼吸。

最后，陈浩终于说话了。

他说，我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和刘美艳确定了恋爱关系。

说完这句话，陈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同放下了一副千斤的重担。陈浩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有人敢说刘美艳半个不字，我就坚决和他拼命。

出乎陈浩的意料之外，片刻之后，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接着，大家都噼噼啪啪地拍起手来。

陈浩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