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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潜艇出岛链记(军事报告文学)

2017-02-27李忠效

满族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舱室潜艇

李忠效

战备拉动

2014年8月27日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报道: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日前簽署命令,给一个单位、一名个人授予荣誉称号。给一个单位、二十四名个人记功。其中个人一等功的获得者六人,92474部队部队长王红理名列其中。

9月2日下午,中央军委给王红理、海军给372潜艇记一等功“庆功大会”在南海舰队潜艇某支队礼堂举行。中央军委委员、海军司令员吴胜利宣读了中央军委和海军的通令,分别给王红理同志和372潜艇颁发了奖章、证书、奖状。

这两个一等功是怎么回事呢?这就是本文要讲述的故事了。

2014年1月20日上午十一点左右,海军司令部潜艇部接到海军司令部作战部的电话通知,下午三点在作战部会议室开会,内容是节前下部队检查作战准备情况,要求派一名熟悉部队情况的副团职以下干部参加,海司首长将作任务动员。

潜艇部训练处参谋马泽被临时派去参加会议,部领导说:“你先去开会吧,派谁下部队回头再说。”

还有十天就要过春节了,马泽已经订好了初三回江西老家的车票,等处里另一位休假的参谋回来,他就和妻子孩子一起回老家过元宵节。没想到这次会议内容属于绝密,任何人不准向外泄露。参加会议的人都要跟舰艇出海,不能变更。这次会议的内容是:海军将在全海军范围内进行一次具有实战背景的战备拉动,参加这次拉动的有潜艇、水面舰艇和海军航空兵,海军机关将派出若干人员跟随拉动舰艇出海,其中北海舰队和南海舰队各派出潜艇一艘,北海舰队的潜艇出海一周左右,南海舰队的潜艇做远航三十天以上的准备。作战部派人跟随北海舰队的潜艇出海,潜艇部派人跟随南海舰队的潜艇出海……

马泽听到这里,心想:自己也被“拉动”了,不能陪媳妇回老家过元宵节了。自己就是那个要“远航三十天以上”的人。

在此之前,海军曾经搞过潜艇从海上直接转入远航的行动,但是没有这次搞得这样接近实战。

计划宣布以后,海军段昭显副参谋长做了简短的动员,他说:“我们这次下去检查,是海军吴司令亲自定的,每艘舰艇派一个观察员,你们既是海军机关的观察员,也是吴司令的观察员,你们直接对吴司令负责,对海军机关负责。下去以后,什么话也不要说,只负责记录下部队是怎么转进的,其他的不要管,一概不要发表意见。”

段昭显强调说:“这是海军第一次带实战背景的拉动,这个计划部队都不掌握,只有你们这些观察员知道,作战部一小部分人知道。如果计划泄露了,我们肯定要查。顺便说一句,你们的手机都是被监控的。”

会议开了四十分钟就结束了。当天晚上八点钟,作战部向观察员们介绍拉动计划的具体内容。

马泽本来是作为潜艇部的代表临时参加会议的,因为出海的人员不能更改,他就只好作为潜艇部派出的观察员前去南海舰队了。

他向潜艇部领导做了汇报,退了回家的火车票,并安排爱人和孩子改乘飞机回老家过年。21日晚,马泽乘飞机抵达三亚,住在榆林基地招待所。22日上午,马泽在榆林基地招待所旁边的海滩上散步,等待去某支队的时间。冬天的三亚是国内最好的旅游季节,海水清澈,沙滩平展,空气清新,阳光灿烂。马泽一想到接下来要参加三十多天的潜艇远航,见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就忍不住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恨不得把未来三十多天的空气都吸到肚子里去。

在榆林的海滩上,他看到那些无忧无虑旅游度假的人们,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在岸上生活的人真是太幸福了!你们真应该好好珍惜幸福的生活!

下午,马泽从基地司令部要了一辆车,把他送到潜艇某支队。他是特地掐着时间抵达潜艇支队的。根据海军的拉动计划,海军关于战备拉动的命令,在三点左右应该到达潜艇支队了。

潜艇支队接到舰队转达的命令以后,马上开了一个短会,把任务布置下去。支队担负战备值班的372潜艇立即开始做紧急出航准备。

水下待命

2014年1月22日18:18时,372潜艇离开码头。支队政委李云平带领几名机关干部来送行。水手长拉响两声汽笛,向送行的人们告别。

潜艇出港以后,水上状态向预定海区航渡。在航渡过程中,海司潜艇部参谋马泽向王红理等人口头传达了此次战备拉动和潜艇远航的使命任务,马泽说,正式命令将由舰队以电报形式下达。

372潜艇的这次远航与以往的远航不同,由战备拉动直接转入远航,这还是海军史上的第一次,很多人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以前也搞过战备拉动,但都是拉到海上待几天,然后就返航了。这次春节在即,有人判断是一次短期的拉动,出去三五天,潜艇在海里洗个澡,回来过年。谁也没想到会由拉动转入远航。

以往潜艇远航,都是由上级下达整个计划,规定所有的流程,告知所有的权限和要求。这次不同,出航前什么计划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王红理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372潜艇是支队装备的636M型潜艇首艇,2005年8月来到三亚,因为是首艇,支队非常重视,组建新艇时配备了比较强的领导班子,艇长潘辉雄和政委项曦都是支队最强的艇队军政主官,部门长和各专业技师也是他们从支队各艇选来的最强技术骨干。

如今,372潜艇已经换了三任艇长,经过三次全训,这一次是372 艇的第三次远航,前面的两次都非常成功,这一次会怎样呢?

“一定要成功!一定会成功!”王红理在心里对自己说。

1月23日08:00时,王红理主持召开了海上临时党委第一次会议。

临时党委会成员由以下人员组成:支队长王红理、支队政治部主任何占良、支队副参谋长刘涛、机电业务长吴千里、372潜艇艇长易辉、372潜艇政委张学东、374潜艇艇长曾栋良。王红理与何占良分别担任海上临时党委会正副书记。曾栋良因担任值更缺席会议。张学东负责会议记录。

第一次临时党委会开了五十分钟,随后开始等待舰队的命令。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1月23日没有等到电报,1月24日又等了整整一天,18:48时,372潜艇终于接到舰队发来的电报,命令该艇执行代号为“××”的远航任务。

转入远航的正式命令到来之后,那些希望回家过年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尽管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一旦變成现实,心里难免也会受到一些触动。这次远航的时间还不短,前后加起来,长达三十六天!

19:53时,372潜艇驶出潜训区,转入远航,乘着夜色,悄悄地向“第一岛链”方向驶去。

“第一岛链”是指北起日本群岛、琉球群岛,中接台湾岛,南至菲律宾、大巽他群岛的链形岛屿带。所谓“岛链”,它既有地理上的含义,又有政治、军事上的内容。

“岛链”一词由美国前国务卿杜勒斯在1951年首次明确提出的一个特定概念。冷战时期,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重兵,构筑了一条以美军在太平洋上的一线基地为基轴,以日本、韩国、冲绳、关岛等基地和设施为核心的“太平洋多重锁链”,其用途是利用西太平洋海域中一些特殊岛群的战略地理扼杀、封锁当时的苏联和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

中国海军水面舰艇编队和潜艇、核潜艇曾多次通过宫古海峡和巴士海峡进入太平洋,近年来,美国和日本都加强了对海峡的水下监测,给中国潜艇突破海峡增加了麻烦。

南海的海水很清澈,白天的光照度很强,潜艇在几十米水下航行,在天上用肉眼就能看到水下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移动。要想不被反潜飞机和侦察卫星监测到行踪,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海峡,潜艇必须要潜到×××米以下深度航行,或者乘夜色在较浅深度航行。

1月25日07:40时,王红理主持召开第二次海上临时党委会,明确潜艇由战备拉动转为远航。将由××海峡出“第一岛链”,进入西太平洋某海域待机,与海军南海舰队的一支水面舰艇编队会合,并在那里进行对抗演练。

秘密航渡

372潜艇这次远航正赶上春节,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在海上过年。支队政治部主任何占良对政委张学东和副政委许建文说:“在海上过年不能冷冷清清,必须热热闹闹。”

为了活跃气氛,鼓舞士气,何占良和张学东、许建文等人从战备拉动转入远航以后就开始筹划,要让全艇官兵过一个特殊而有意义的春节。

何占良提出,过年要写春联,吃饺子。写春联容易,出航之前,许建文就准备下了毛笔、墨水、红纸。至于吃饺子,却没有准备,原因是艇队领导都是南方人,没有一个人会包饺子,也就没想到这一层。但在出航前许建文特地安排厨师孔令智带了一袋面粉,是准备在海上做面食的。当政治部何主任提出要包饺子时,许建文感到很庆幸,多亏了当时灵机一动带来了一袋面。

在大家忙着包饺子的时候,副政委许建文还在忙另一件事,准备写春联。

早在两天前他就把写春联的任务布置下去了,要求大家都写,内容要与自己工作有关,要贴近生活实际、表现战斗意志、抒发革命情怀。他一个舱室一个舱室去收集,虽有收获,却不大,一共才收了十副春联。突出的问题是,大家对写春联这种形式不是很熟悉,不太讲究对仗。支队长王红理看了,摇摇头,对许建文说:“我给你们写一副吧!”

许建文喜出望外,他知道支队长有文采,会写诗填词,擅长书法,可是支队长太忙,他不好意思提这种要求。没想到支队长被全艇上下准备过年的气氛所感染,兴致极好,主动承担了写春联的任务。

许建文在会议桌上摊开红纸,备好笔墨,王红理大笔一挥,写下一副他刚刚拟好的春联:

龙游沧海除旧迎新添瑞气

马踏飞燕追风赶月戏青云

接着,王红理又写了横批:“龙马精神”。

2013年是蛇年,也称“小龙”,2014年是马年,这副对联正好将“龙”和“马”嵌入联首,并以“龙马精神”作为横批,应该说是恰到好处的。

王红理的毛笔字写得很大,很工整,颇有行伍之气。

潜艇部参谋马泽在一旁看了吃惊不小,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啊!支队长样样都能来啊!”

这副对联被悬挂在一舱两排发射管中间的位置上,像是搭起一道红门,红门的中央是一面国旗。看上去一片红彤彤的,很有气派。

马泽对王红理说:“我想请首长在这副对联下面与我合个影,为这特殊的除夕留个纪念。”王红理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与马泽合影后,王红理主动提出,和主任一起分别与全艇官兵合影。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高兴,这个除夕夜变得格外有意义了。

潜艇在大海深处过春节,看不到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看不到辞旧迎新的爆竹和璀璨的烟花,也不能和家人团圆,但是过年的气氛还是蛮浓的。

23:30时,饺子出锅,就在大家热热闹闹吃饺子的时候,广播里响起舵信班长、本艇业余广播员赵满星的声音,他用近似于中央电视台男播音员那种纯正的普通话,给大家播送支队政委李云平致372潜艇任务官兵的《新春贺词》。

艇上事先准备了一个“向祖国人民拜年”的大红横幅,不当更的部分人员汇聚到二舱,站在“向祖国人民拜年”的大红横幅下,向全国人民喊出了内心深处那句话:一家不圆万家圆,我们给祖国人民拜年啦!

虽然别人看不到这个场景,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也不需要别人看到听到,他们是喊给自己听的。

372潜艇的官兵在海上度过了一个独具特色的除夕。无论多么丰富多彩的水下生活,要想让大家过年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

2月1日凌晨2:52时,372潜艇准备上浮到空气筒深度给蓄电池充电,为突破××海峡做准备,这时发现外国舰船和反潜直升机,经判断,是美国的“霍华德号”驱逐舰和舰载直升机。这是该艇出航以来第一次遭遇外国反潜兵力,当更艇长马上指挥潜艇“速潜”进行规避。

上面有敌情,潜艇不能正常充电,为了节省用电,王红理决定,停止使用空调和电灶。没有空调,舱室气温就会升高,大家只能忍一忍了;厨房不做饭了,只能吃远航食品。

远航食品就是饼干和罐头。对于在陆地上生活的人来说,饼干和罐头那可都是高级食品啊!但是对于潜艇兵来说,最高级的享受都是常常被陆地上的人忽视的最普通的东西:阳光和空气。在长期与世隔绝的水下,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高级食品也不再高级,在不得不吃这些“高级食品”的时候,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掉深”惊魂

2月2日凌晨,372艇航行至接近××海峡西口约×××海里左右的海域,第三更当更,深度160米,航向××度,经济电机航行,速度“前进一”。

00:29时,负责操纵升降舵的舵信班副班长成云朝看了一下表,还有几分钟就要交更了。这时,他发现电子深度计上的数据发生了变化,从一百六十米开始往下掉,并且打上浮满舵也不起作用,他立即向指挥员报告了这一情况。

当更指挥员是支队副参谋长刘涛,此时他并未意识到一次重大险情即将到来,他下达了 “往复泵排水”的处置口令,他是想通过水泵将浮力调整柜的水排出去的方法来增加潜艇的浮力。

00:30时,深度增大到一百七十米,刘涛见排水挽回深度的效果不明显,随即下令经航电机“前进二”,同时下达“主电机准备航行”的口令。

当时支队长王红理也在指挥舱。作为海上指挥员,王红理不参加值更,一般在前半夜,他都不睡觉,会守在指挥舱和大家一起值更。

刘涛对王红理说:“支队长,在这个地方这个深度不太好操纵,干脆到一百八十米吧!”

王红理说:“行,一百八就一百八吧!”

潜艇“掉深”,属于经常出现的情况,受海流和风浪等因素的影响,潜艇很难在一个固定的深度平稳航行,对于“掉深”的处置,海军各潛艇部队因为受海况条件的影响,所采取的办法也各不相同,比如在黄海和东海,经黄河、长江千百万年泥沙的淤积,海洋深度较浅,不允许“掉深”太大,要求保持正负一米以内,不然就触到海底了。而南海深度较大,潜艇在这里可以较为“自由”地跑,“掉深”处置的幅度也可以稍大一些,只要不浮上来,不掉下去太多,正负十米以内均可。王红理在当艇长、参谋长、支队长期间,曾经历过多次“掉深”,都处置得很好,排排水,用用车,就上来了。

这一次,大家都有些大意了。

为什么不及时转主电机航行或者用高压气排水呢?原因有三点:第一是敌情顾虑,因为在2月1日凌晨水下充电时发现美国海军“霍华德号”驱逐舰就在附近海域游弋,担心使用高压气动静太大会暴露自己;第二是为了节省用电,转换主电机航行会增大耗电量,另外潜艇远航一般要求“静舵巡航”,就是尽量少操舵。潜艇的升降舵和方向舵都是液压操作,频繁操舵会降低液压的压力,就要频繁启动液压泵,频繁启动液压泵也会耗电,还有液压操舵时会发出“咔、咔”的响声,也不利于潜艇的隐蔽;第三是曾经在二百一十米深度航行了一百多个小时,感觉在二百米以内进行处置,问题不太大。

00:33时,深度增大到一百九十一米,“掉深”惯性仍未消除,一分钟“掉深”十米,这是很危险的。刘涛下令转主电机航行,准备中间组主水柜供气;转换冷却系统,为主电机航行做好准备。

由经航电机转换主电机的过程很复杂,需要转换冷却系统,因为经电机航行和主电机航行的冷却系统是不一样的。

五舱接到命令,当更的陈祖军立即做好转换主电机的准备。

潜水深度加大,潜艇固壳和非耐压壳体之间会产生异常的响声,正在休更的本艇艇长易辉躺在床铺上,听到一舱固壳产生第一声异响,意识到潜艇可能出现“掉深”险情,马上起来了。这时听到第二声异响,便立即快步赶到指挥舱,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当时指挥舱的气氛有些紧张,王红理和刘涛正在处置紧急情况。

当时易辉一直看着深度计,潜艇一直在往下掉,深度计显示二百零几米。在主电机转换过程中间,指挥员下令:“准备供气。”

“准备供气”就是准备向主水柜供气。这项工作由舰务值更人员负责。当时的舰务更是副班长白虎虎,他正在指挥舱底往复泵排水,舰务专业在上层只有一个人,又要组织下面排水,又要供气,有些忙不过来。现在的首要问题是供气,潜艇“掉深”难控制,供气要比排水快。在指挥员下令“供气”的时候,白虎虎没看深度计,正在为均衡柜调水。

易辉马上提醒他说:“准备供气!”

白虎虎立即跑向失事排水总站。

供气还没开始,指挥员又说:“大家注意,注意,比较难控制,不要紧张。”

00:34时,五舱报告:“主电机准备好。”

刘涛下令:“前进二!”

这时深度增大到200米,且继续“掉深”。

刘涛下令:“中间组供气!”

几乎与此同时,白虎虎开始向中间水柜供气。在那个短暂的一两分钟时间里,很多口令和动作都是交叉进行的。每个口令和动作都可以用秒来计算。

高压气供气的声音很大,掩盖了指挥员的口令,远处的战位听不清楚,易辉站在指挥员和失事排水总站之间,协助指挥员传达口令。

中间水柜供气之后,易辉一直盯着看深度计。按着以往的经验,供气十几秒、二十秒,潜艇下沉的惯性肯定会受到控制,会停止下沉,并开始上浮。但是这次潜艇没停住,深度还是往下掉。可能是因为潜艇所处的深度太大了。

机电长报告:“五舱已转换主电机航行。”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主电机一增速,潜艇就会像鲨鱼摆尾一样,迅速脱离深海。

就在这时,机电长发现,主电机突然停车。接着五舱报告:“五舱破损进水!”

这个情况来得太突然了!别人来不及反应,王红理马上下令:“损管警报!向所有主水柜供气!”

00:35时,潜艇深度达到209米。正在五舱舱底值更的轮机兵朱召伟突然听到身边“嘭”的一声巨响,随即发现潜艇左舷有海水呈喷射状四处飞溅,舱室即刻充满水雾。

“舱室进水!”朱召伟大声向电工军士长陈祖军报告,然后按照潜艇损害管制部署,迅速封闭后部舱室,接着冲进水雾之中,关闭了2号辅冷泵、3号滑油泵和辅冷分隔阀。这些动作都是在瞬间完成的。

电工军士长陈祖军得知舱室进水,马上意识到,如果主电机进水,不但会短路烧毁电机,还可能引起火灾,后果不堪设想。他迅速停止主电机并向指挥舱报告五舱情况。然后又投入到损管工作中。在海水喷射形成水雾,整个舱室视距几乎为零的情况下,他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过硬的专业技术,摸索着停止了励磁机组、主电机首尾枢通风机、舱室冷却通风机、一号轴式空调电机,并断开电源开关,同时命令在舱底的电工班长毛雪刚停止舱底的辅机,断开电源。

险情发生的时候,无论是二舱还是五舱,场面都是混乱的,尽管有指挥员的口令,可能听不到或者听不清,这时大家只能根据条例赋予的职责进行操作,这时更彰显制度和条例的重要,人的素质是通过制度和条例在发挥作用。

水下二级战斗部署,五舱本来只有两个人,一个在上层操纵主电机,一个在舱底看大轴。碰巧那天电工班长毛雪刚休更时没有离开机舱,就睡在中层前部用工具箱临时搭起的床铺上,当他发现海水管路破损,迅速起身在水雾中封闭了前部舱室,停止了前部的主要电气设备,关闭了冷却水系统连通阀,并向舱室供气建立反压力。他在五舱的偶然存在,帮助陈祖军和朱召伟赢得了时间,减少了海水涌入的吨位,为潜艇增加了安全系数。

五舱的三个人,在最短时间控制住了危险局势,限制了损害的扩展,降低了机械损伤。

事后查明,舱室进水是因为空调海水冷却管路断裂,两分钟就进了二十五吨水,造成潜艇15度大纵倾,非常危险。

15度纵倾是个什么概念呢?中国航母“辽宁舰”的滑跃起飞甲板是14度角,2012年1月我随“辽宁舰”试航期间,曾到滑跃起飞甲板上散步,我是弓着身子才走上去的,像在攀爬一个很陡的山坡。潜艇的纵倾达到这个坡度,是很可怕的,坡度再大一点,潜艇就无法操纵了。

事后在采访王红理的时候我问他:“此前你们曾在二百一十米深度航行了一百多个小时,水管状态很好,为什么这次突然爆裂?”

王红理说:“应该是深度下降太快,管路的应力太大。这是一条636M型潜艇,原来的工艺存在瑕疵,现在出厂已经十多年了,设备也有些老化。我们忽视了这些问题。”

00:35时,“损管警报”拉响之前,在三舱睡觉的舱段区队长练仕才就醒了,他的床铺离中间组水柜距离很近,高压气进入水柜吹除海水的声音很大,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老潜艇”,一听到中间组水柜供气,知道肯定没有好事,准备起来到二舱看看。就在这时,正在三舱值更的集控技师曹月明听到五舱报告“舱室进水”,他马上把还在沉睡中的休更人员叫醒:“五舱进水了!五舱进水了!快起来!”

练仕才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也不顾穿,光着脚就冲了出去。有的人还在找鞋,他骂了一声:“妈的,要命了,还要什么鞋!”

等“损管警报”拉响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他的战位上了。这时指挥舱内一片混乱,警报声、口令声此起彼伏,根本听不清指挥员下达的口令,每个人只能按照损管部署完成自己的“规定动作”。

潜艇深度在继续下降,潜艇官兵争分夺秒与死神赛跑。

主电机停止之后,潜艇完全失去动力,以增加潜艇速度挽回“掉深”的希望完全落空,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高压气失事排水这一招上了。

练仕才的战位是职掌失事排水总站,他在向所有主水柜供气的同时,眼睛紧盯着面前的高压气表,舱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一种充满恐怖的寂静,这种恐怖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屏住呼吸,谁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深度计上的指针,侧耳倾听舷外高压气在水柜中发出的嗤嗤声。随着高压气在释放过程中压力的逐步降低,主水柜里供气的声音不断变小,而潜艇仍然在往下掉,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据372潜艇政委张学东回忆,潜艇“掉深”的时候,他给各舱送完新出版的《水下长城报》,刚刚回到一舱,正准备洗漱休息,忽然听到“损管警报”。一舱的深度计与指挥舱的深度有大约近10度誤差,在指挥舱拉完“损管警报”,要求各舱“检查舱室水密”的时候,一舱的深度计已经显示二百三十米了。这是本艇有史以来下潜的最大深度。

雷弹班长曾刚有些激动地对机要参谋罗小海说:“罗参谋,二百三十米,赶紧拍下来!”

张学东说:“现在还拍这个干什么?赶快封闭舱室!”

这时候雷弹兵肖启千从上层跳到中层,和曾刚一前一后封闭了舱室。

大家站在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深度计,深度计的指针还在往下走,有人绝望地说:“完了,完了……”

在两分钟的时间内,纵倾越来越大,台子上的打印机等物品就要滑落到地板上了,罗小海一边扶一边说:“没事,没事,支队长在二舱,支队长在二舱……”很显然,王红理就是大家的主心骨。

后来有记者这样写道:支队官兵都说,王红理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每逢执行重大任务,只要他往潜艇舱室里一站,官兵就会激发出无穷战斗力;每当遇到困难,只要他到现场溜一圈,官兵无形之中就陡然增添几分攻坚克难的勇气。

这是对一个军事指挥员的最大肯定和赞誉。

据372潜艇动力长谢宝树回忆,潜艇“掉深”的时候,他在三舱休更。听到“损管警报”,他马上跑到四舱。他是五舱的舱室长,一级部署时他的战位在五舱,但是此时五舱已经进水,防水门关闭,过不去,他就在四舱后部下底舱的扶梯那里停下来。这一天,正好是他二十七周岁生日。他在二舱值更时曾看过海图,这一带的海洋深度是3000米到6000米,他想:我他妈的不会掉到这底下去吧?看来我这个二十七岁生日是过不去了。出航前,妻子在三亚待产,预产期就在正月,如果连孩子的面还没见到就死了,挺遗憾的。这样一想,不由得悲从中来。

从00:35时拉响“损管警报”那一刻起,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舱段区队长练仕才这里了。有人说失事排水是潜艇遇险时“保底”的手段,如果连“保底”的手段都用上了,还不奏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练仕才发现高压气压力表已经降至百分之五十,仍不见潜艇上浮,便当机立断打开一舱高压气站的分隔阀。

二舱高压气总站压力不足,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一舱高压气站也叫“应急组”,或者“艇长组”,是救命用的,按规定要由艇长下令才能使用。练仕才深知,这是挽救潜艇的最后一线希望,时间紧迫,每一秒钟都将决定潜艇的生死存亡,他不等艇长下令,就边报告边打开了分隔阀。正是他这一自作主张的行动,挽救了潜艇的命运。

五舱有陈祖军、毛雪刚、朱召伟,二舱有练仕才,多亏了372潜艇有这样一些优秀的士官。

练仕才打开“艇长组”高压气之后,潜艇“掉深”惯性仍然较大,尾倾逐步增加到15度,这时候二舱的人已经站不住了,全都扶着桌子,扶着管路。恐怖和绝望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时指挥员的头脑仍然非常清醒,刘涛下令:“向尾组供气!”

向尾组水舱供气,是把后面的水往前调,平时训练的时候是不敢这样做的,因为担心潜艇翻过来。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00:37时,潜艇深度计指针终于在230.6米的刻度上停了下来。五舱的进水也同时得到了遏制。

从00:29时开始“掉深”,到00:37时停止“掉深”,仅仅八分钟,“掉深”达七十米,平均每分钟“掉深”八点七五米。

从00:35时舱室进水,到00:37时停止进水,仅仅两分钟,进水达二十五吨,平均每秒钟进水二百一十升。

从00:35时舱室进水,到00:37时停止“掉深”,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它是催命的两分钟,是索命的两分钟,十分难熬,每个人都像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

潜艇停止“掉深”之后,有个短暂的停顿,然后开始上浮。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海上指挥员王红理让声纳室报告海面情况,确认海面平静后,王红理下达命令:“不要停留,直接浮起,注意控制上浮姿态。”

此前,潜艇为了躲避美国舰船和飞机的追踪,只好潜入深海航行,现在潜艇遇险,到了直面生死的时刻,自救是第一位的,暴露不暴露已经退到次要位置了。

王红理心里清楚,潜艇上浮太快也是有一定危险的。从二百多米上来,速度慢慢变大,搞不好上来就翻掉了。当时他想控制上浮,中间水柜停止供气就可以减速。但是高压气已经不多了,万一停止供气,潜艇上不来,就更危险了,再想吹也吹不动了。因此只能冒险往上浮,没有第二次机会。

一开始潜艇上浮的速度有点慢,当上浮到五六十米的时候,速度开始加快,很难控制潜艇的姿态,横摇达到二十多度,人也是晃来晃去,成云朝回忆说:“我看见二舱的物品撒了一地。”

潜艇在上浮的过程中,纵倾已经调整过来了,最后潜艇露出水面是冲出来的,二十多度的摇晃,又把大家吓得不轻。

00:43时,潜艇浮至水面,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从00:29时“掉深”到00:43时浮起,历时十四分钟。这是惊心动魄的十四分钟,也是漫长的十四分钟。372潜艇上的六十九名官兵,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

现在潜艇部队有个很形象的说法:百人同操一杆枪。一点不夸张。

一条潜艇出事,有时也就十几秒钟的事情,而且是连锁反应。2003年发生的“361潜艇事件”,就是一系列连锁反应造成的。“361潜艇事件”,是指2003年4月发生的北海舰队361潜艇失事事件,那个事件当时影响很大,至今网络上仍可查到有关报道,在此不赘。

372潜艇上浮以后,又出现了二十多度的右倾。海面风浪很大,潜艇像是歪着脖子在海面上晃来晃去,要是在平时,这么大的横倾也是很可怕的,但是对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官兵来说,这种在水面上的横倾,倒不显得有多可怕了。

艰难抉择

潜艇浮上水面,“海军观察员”马泽很想到指挥舱去看看情况,但是舱室压力很高,防水门暂时不允许打开。马泽与何占良、曾栋良等人坐在會议室里,等待解除舱室压力。

解除舱室压力的方法有几种,水下状态,可以通过空气筒解除艇内压力;水上状态,可以通过舰桥升降口的减压阀解除指挥舱的压力,然后打开升降口,其他舱室则可以通过通风系统解除压力。

指挥舱压力解除,艇长易辉打开升降口,带领舵信副班长、瞭望更成云朝登上舰桥,成云朝举起望远镜向四周瞭望,海面上黑漆漆的,但天气比较好,能见度很高。他发现右前方大约七八海里之外有一艘外国海洋调查船在航行,船上灯光闪耀。他向易辉报告了这一情况,易辉说:“盯着它点儿,看看它有什么动静!”

这时海面上大约有四五级风,潜艇摇晃得很厉害。易辉嘱咐成云朝注意安全。

一舱压力解除之后,马泽迅速来到指挥舱,了解险情的前因后果。据马泽回忆,当时指挥舱的几个领导都脸色煞白。王红理对他说:“刚才‘掉深掉到二百三十米,好不容易浮起来了。”

马泽说:“支队长,你是福将啊!能把这个艇带起来。”

王红理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红理说完,起身向艇尾方向走去,他要到五舱去看看情况。吴千里、张学东等人紧跟在王红理的后面。

四舱和五舱之间的防水门已经打开了,动力长谢宝树第一个进入五舱,五舱仍然雾腾腾的,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人的脸。舱室温度很高,湿度很大,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像是进入桑拿室一样。

王红理来到五舱,询问陈祖军:“人没事吧?”

陈祖军说:“没事。我们三个人,都没事。”

王红理从地板口看到舱底进了半舱水,问道:“哪里进水了?”

陈祖军指给他看:“是左舷辅冷水管整体断裂。”

王红理看过破损情况,对吴千里说:“你带领机电部门尽快摸清机械受损情况,看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然后离开五舱。

潜艇上浮大约二十分钟,成云朝发现一架直升机从海洋调查船上起飞,向372潜艇飞来,成云朝向艇长报告,易辉说:“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直升机飞到潜艇上空,低空盘旋侦察。

那条海洋调查船一直在372潜艇周围航行,距离最多有五海里。易辉向指挥员王红理报告了这一情况,王红理迅速登上舰桥,看了看头上的直升机和远处的调查船,对易辉说:“不管他!他也不知道我们要干啥!”

潜艇浮起的地方就在国际航道旁边,商船很多,王红理说:“到水面了,别遮遮掩掩了,赶紧把航行灯都打开,向经过的船显示潜艇的位置。”

事后查明,这一次前来侦察的是美国“能干号”海洋监视船。

王红理对易辉说:“我们要让他摸不清楚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浮起来。”

易辉回答:“明白。”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恢复五舱的机械状态。

易辉指挥艇内对五舱进行通风,排雾降湿;机电业务长吴千里带领机电部门的官兵,齐聚五舱,舱段班进行舱室排水,包扎破损管路,电工班检查电机受损情况,判断恢复的可能性;轮机班协助舱段班和电工班清理舱室,擦拭各种设备上喷溅的海水。几乎全艇有一半的人都聚集在五舱,从舱上到舱底都挤满了人。舱室温度很高,很多人干脆打着赤背干活。

吴千里向王红理报告,经过检测,五舱的十四台电机,绝缘值全部为零,原因是喷溅呈雾状的海水破坏了电机和控制箱的绝缘,目前正组织人员用蒸馏水和酒精清洗影响绝缘的电机和控制箱的触点,然后用电吹风吹干。

五舱的十四台电机全都不能用了,等于宣布潜艇处于瘫痪状态,这个情况太严重了,王红理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王红理组织大家分析故障情况,然后下达命令:“首先让潜艇恢复动力,能继续航行,然后再恢复下潜功能。我们力争在天亮之前下潜。如果天亮以后还漂在水上,可能各个国家的船只和飞机都会过来拍照,肆意炒作,我们不能给中国海军抹黑。”

大家领命分头去落实。

这时王红理还有一个担心,如果潜艇失去动力,这里水深几千米又不能抛锚,潜艇只能随着海流漂泊,一旦漂到台湾或者菲律宾管辖的海域,那将是一个什么情况?会造成一个“国际事件”,世界舆论将会闹翻了天。他让航海长李奎测一下流向流速,当时的流向是西北流,流速2.2节,当时潜艇所处的位置很敏感,距离台湾岛一百多海里,距离菲律宾也是一百多海里,他在心里测算,如果我们这样漂着,还能够漂几天?

王红理在接受我采访时说:“这个情况当时只有我清楚,何主任我都没有告知。在当时情况下,如果说出来,只会造成更大的心理恐慌。万一潜艇漂到台湾或者菲律宾,密码机必须销毁,如果参照二战规则,机要人员要处死,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负面的影响会是巨大的,所以当时我把这事埋在心里,直到返航的最后一个晚上才说出来。”

王红理当时还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潜艇“掉深”,舱室进水,电机瘫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向家里报告?

按照有关规定,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要向家里报告的,最迟不超过六个小时。随艇出海的支队司令部通讯参谋季啸相已经准备好了卫星电话,只要指挥员需要,马上可以和舰队通话。但是,王红理一直不提向家里报告的事情。何占良趁别人不在旁边的时候,小声提醒王红理:“支队长,要不要向家里报告?”

王红理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着急,等等再说。”

何占良心里清楚,报告不报告,前提是机械能不能修好,潜艇能不能继续执行任务。

王红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能向家里报告。有人开玩笑说:“现在大家都在过年呢!就别给首长心里添堵了。”

王红理想得比别人更多,比别人更远。几年前支队发生的一件事情,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当时他是支队参谋长,一艘潜艇在海上发生火灾事故,他参与了事故处理的全过程。那条潜艇在参加海上演习的过程中,四舱的一个配电盘的螺丝松了,电路打火,引起火灾,由于处置不当,火势没有得到及时遏制,大火连续烧了好几天,使潜艇失去自航能力,最后是用拖船拖回来的。此事不但驚动了舰队和海军首长,还惊动了总部首长,一天夜里,总政主任助理亲自打电话到支队询问有关情况。失事潜艇头天傍晚靠上码头,第二天下午海军司令员张定发就从北京赶来了,亲自下到艇里查看灾情。然后在码头上摆了一些凳子,现场做了几条指示就走了。接着,海军副参谋长张磊愚带领一个工作组,到支队调查事故的详细经过。通过这件事,王红理得到一个启示:潜艇不能出事,出了事就会“惊天动地”。

因此他坚定了一个信念,潜艇远航期间,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立足本艇,千方百计自己解决,不能遇到问题就上报。像372潜艇这次遇到的这种情况,三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家里不知道具体情况,绝对不会贸然让你继续执行任务,只有一种可能,命令返航。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一条潜艇的远航任务半途而废,整个海军都会跟着背“黑锅”。这次战备拉动是海军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总部机关、军委首长肯定都很关注,第一次战备拉动就因为372潜艇而熄了火,海军怎么向总部交代?怎么向军委首长交代?

王红理的思想斗争非常激烈,他在想,怎样发挥一个指挥员应该发挥的作用?怎样尽到一个指挥员应该尽到的责任?指挥员的责任是什么呢?第一,要把大家安全带出去,安全带回来;第二,要把任务尽量圆满地完成好。这一次,潜艇出现巨大险情,装备受损,不管什么原因,可不可抗拒,上级来调查的话,自己作为海上最高指挥员,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是如果任务完成了,底线保住了,批评或受处分都无所谓了。

王红理暗暗下决心,等等机械恢复情况再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向家里报告。

在五舱进行排水、抢修的同时,王红理与何占良深入各舱室战位,看望慰问官兵。

王红理心里清楚,全艇的官兵都在看着他,他的言谈举止,将直接影响大家的情绪。出了这么大事儿,要让他装作一点事儿没有,也不可能,他尽量用非常平和的语言安慰大家:“没事儿,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把你们活着带出来,也会把你们好好带回去的。”

王红理平常和大家开玩笑喜欢说一句话:“天上掉下来五个字儿——困难不算事儿!”

这是模仿花儿乐队的《那都不是事》歌词:天空出现了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

时间长了,大家耳熟能详,几乎把这句话当成名言,有时王红理刚说出前半句“天上掉下来五个字儿”,就有人接上下半句“困难不算事儿”。

这一次,有人干脆把前半句也替他说了,一人说出前半句:“天上掉下来五个字儿——”马上有人齐声接上后半句:“困难不算事儿!”这样的一唱一和,一下把舱室的气氛搞得轻松活跃了。

官兵的情绪比较稳定,王红理感到欣慰,也从他们身上汲取了力量。372潜艇的很多艇员经历了本艇的三次全训、三次远航,思想过硬,技术精湛,此次“掉深”险情,如果不是重要战位的艇员冷静、沉着,很难说能否化险为夷。因为有这样一群可爱的信得过靠得住的部下,王红理产生了继续执行远航任务的想法。

可是,机械情况是否允许呢?

五舱主电机进水,不能动了,万幸的是,该型潜艇的经航电机、空气压缩机都不在五舱,在六舱,只是控制箱在五舱,控制箱进水就比较好办了,用蒸馏水和酒精将其触点清洗干净,再用电吹风吹干,绝缘基本可以恢复。

王红理对机电业务长吴千里说:“叫他们先把控制箱清理出来。其次,把滑油泵恢复起来,以便对大轴进行冷却。”

03:40时,吴千里向王红理报告,四号滑油泵和经航电机控制箱已经修复,经航电机试车运转正常。

王红理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经航电机能工作,滑油泵能给大轴供润滑油降温,他对继续执行远航任务就有信心了。他亲自跑到海图室,和航海长李奎一起计算经济电机航行到达××号阵地的距离和时间,经过测算,用经济电机航行,按上级要求进入阵地的时间,绰绰有余。他暗暗打定注意,不向家里报告,继续向太平洋挺进。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巨大的冒险。636M型潜艇与其它国产常规潜艇不同,柴油机只负责充电,不能航行,而且该型潜艇是单轴单桨,只有一台主电机和一台经航电机,主电机进水已经停用,如果唯一的动力——经航电机再出故障,那么潜艇将完全失去航行能力。

但是,王红理想,这次战备拉动是一次具有战争背景下的行动,如果中途撤出战斗,就是失败,如果继续坚持前行,那么还有百分之五十胜利的希望。

王红理首先征求副参谋长刘涛、374潜艇艇长曾栋良、本艇艇长易辉的意见,他说:“我确确实实想把这个任务圆满地搞好,还有一个是我对荣誉看得很重。海军搞这个战备拉动,别的部队都完成得很好,我们支队一条艇出去,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对海军首长的决策还是有影响的,绝对不能给海军丢脸,这是一。第二就是支队成立五十多年了,虽然有过一些挫折,但是从来没在大的任务上面掉链子,如果这次掉链子了,在支队我就是罪人。本来支队发展势头很好,突然在我这里折了,支队的辉煌历史要在这个地方拐个大弯了,这不是一个光彩的事,所以我要顶住压力,这是我的一个真实想法。我不主张向家里报,一是装备基本恢復了,经航电机可以动了;二是向上级报告也说不清楚,反而让首长担心。你一报,上级究竟是要你回去还是要你继续执行任务啊?首长会很纠结。我分析,只要上报,就可能让我们回去。那么等于宣布这次战备拉动失败了。这是上级和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我们既然出来了,就要不辱使命啊!按照我的意思,不要报。如果出了问题,上级要批评,我一个人承担。这就是我的决定。”

艇长易辉说:“372艇艇员素质个顶个的过硬,当前的抢修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我们有能力立足自己完成后续任务。”

刘涛等人都认为王红理言之有理。四名军事干部很快达成共识:不向家里报告,继续远航。

接着,王红理又分别向政治部主任何占良、机电业务长吴千里、本艇政委张学东等人说明了他的想法。他们都表示赞同。王红理轻舒一口气:只要临时党委成员统一了认识,下面的工作就好做了。

事实证明,王红理的决策是正确的,后来海军一位首长说:“岸上的人都不了解当时海上的情况,我不可能帮你们下决心。”

王红理事后回忆,当时他对能否继续远航心里也没底,主要得看其他电器设备修复的可能性有多大。不过他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就是尽量要往好处做。

王红理在和大家沟通之后,对吴千里说:“我们天亮前必须潜水。现在电也不太够了,要抓紧时间充电、充气。”

吴千里领命而去。艇上有两台空气压缩机,一台在四舱,一台在五舱,五舱的空气压缩机因为控制箱被海水打湿,暂时不能用了,四舱的还可以用。

这时五舱动力系统的绝缘值仍然为零,不知什么地方短路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电机都不能启动,一启动,要么是人触电,要么是烧坏装备。机电部门折腾了好长时间,仍不见效。

王红理很着急,绝缘问题不解决,什么也干不成。他亲临五舱帮助陈祖军他们分析原因,他对谢宝树和陈祖军说:“绝缘不好,肯定是发生在进水的地方,进水的地方那么大,具体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的,水都没有排干净,怎么找到哪里短路?我想可以用排除法进行试验。五舱的电器设备现在已经是启动的,正在运行,肯定都没问题,把没启动那些设备的保险丝都拔掉,然后一台一台装上保险丝再试。哪台保险丝烧了,就说明哪台短路了。”

陈祖军按照王红理说的排除法,一台一台试验,很快就查出了影响绝缘的故障点。

五舱继续抢修,王红理回到指挥舱对易辉说:“先启动柴油机,用低压气排水,把潜艇姿态搞正,然后向蓄电池充电。”

柴油机启动了,漆黑的大海上响起一阵“扑通通、扑通通”的响声,那是柴油机水上排气口在海面上溅起水花的声音。潜艇的这个举动很快就引起美国海洋监视船和反潜直升机的注意,它们迅速向潜艇聚拢过来。

04:08时,易辉把潜艇姿态扶正,开始用经航电机航行,速度“前进二”,并用小电流试验充电。电流平稳之后,逐步加大充电电流,这时舱段班报告,四舱空气压缩机出现故障,没法充气。当时高压气压力只有百分之五十左右,没达到潜水的要求,但是天就要亮了,潜艇必须潜水。

美国海洋监视船和反潜直升机一直在附近的海面和天空监视372潜艇的行动。若即若离,紧追不舍。他们一定奇怪:这艘潜艇浮在水面上干什么?

声东击西

2月2日05:43时,372潜艇开始下潜。

潜到9米深时,机电长胡强下令:“检查舱室水密。”

各舱报告:“水密情况良好。”

06:16时变深至三十米。大家心里都有点战战兢兢。

整个下潜过程,王红理非常小心,因为高压气压力不足,一旦再次出现“掉深”,潜艇命运堪忧。

五舱仍在排水、抢修,最后舱底的水位太低,水泵抽不到的位置,只能靠人用手清理,有的用小缸子舀,有的用毛巾擦,全艇人员轮流作业,搞了很长时间,终于把舱底的污水打扫干净了。

舱底污水清理干净以后,轮机兵朱召伟发现滑油箱的滑油颜色比原来浅了许多,有点发白。他马上意识到,很可能滑油柜进水了。取出样品一化验,果然滑油含有海水的成分。于是轮机班马上将进水的滑油抽到污油柜里,又从四舱滑油柜调来干净的滑油。

五舱断裂的水管,也被练仕才用铁板封死了。那个管子是齐口断掉的,已经无法修复,艇上又没有备品,只能用铁板在法兰盘的位置上把管路封起来。练仕才是具有二十年军龄的老士官,经验非常丰富,海上条件有限,没有合适的材料,他就找来一块钢板,又是锯又是锉,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才弄好。

06:37时,王红理决定在“安全深度”五十米左右做试验性航行。所谓“安全深度”,就是指海面上有百万吨级的船航行,与潜艇也保持一定的垂直距离,不会发生相撞事故。

潜艇下潜到四十五米深度航行,均衡系统正常,航行平稳,舱室水密情况良好,“安全深度”试验航行取得成功。

12:00时,吴千里向王红理报告:“四舱空压机修复,可以给高气压瓶充气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王红理非常高兴。空压机的修复,使他对完成远航任务的信心更足了。高压气瓶充足了气,再遇到“掉深”险情就可以用高压气进行失事排水,潜艇的安全又有了保障。

三十六天的远航任务,现在才过去了十天,后面还有二十六天。对于一艘“受伤”的潜艇来说,将是非常难熬的二十六天。

王红理对易辉和张学东说:“还有那么长时间,不是马上能回来啊!一切只能够靠我们自己。你们党支部要发出一个倡导,要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还要特别能深沉,特别能胜利,你们要把这几点做到,要围绕这个开展工作。在远航这件事上,主要靠大家。”

易辉和张学东回答:“明白。坚决按首长指示办。”

在军事干部和专业人员忙于恢复潜艇各种功能的同时,政工干部也在紧张地忙碌着。何占良、张学东、许建文分头深入各个舱室、各个战位,和官兵聊天,通过闲聊掌握大家的思想动态。

何占良通过和大家聊天儿了解到,潜艇出现“掉深”險情时,很多人正在休更,从拉响“损管警报”到潜艇浮上水面,不到八分钟时间,最惊险的时刻只有三分钟,很多人对潜艇所面临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有的同志甚至产生心理恐惧,出现失眠和情绪波动现象,因此他建议艇长易辉把情况向大家说一说,以免大家私下乱猜疑。艇长讲话更有说服力。

易辉2011年任372潜艇艇长,2013年完成全训,作为艇长参加远航,这还是第一次。虽然有支队长、支队副参谋长等人“保驾”,但作为艇长,他的心理压力还是蛮大的。支队领导只熟悉指挥程序,对艇员和机械设备情况,还是艇长最了解,很多情况下,艇长的意见尤显重要。出航以后,他很少睡过囫囵觉,一有异常声响他就马上会被惊醒。这次潜艇“掉深”,他本来在一舱休息,当潜艇“掉深”固壳产生异响之后,他马上敏感地意识到有问题,立即跳下床铺奔向二舱。他到二舱时,潜艇正在继续“掉深”,他及时协助王红理和刘涛传达口令,处置险情。

这次经历对于一个新艇长来说,也是一份宝贵的财富。

19:00时,艇长易辉通过广播向全艇进行动员讲话,要求艇员统一思想,坚决完成任务。他说:“相信指挥员的能力水平是高超的,相信艇员的专业技能是过硬的,相信彼此之间的配合是默契的,我们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完成任务是有信心的。”

易辉说到的“三个相信”的内容,既是对大家的鼓励,也是对前期工作的总结,正是指挥员的高超指挥能力,艇员的过硬专业技能和大家的默契配合才使得“掉深”险情得到妥善的处置。这个动员给大家鼓了劲,使大家继续远航的信心更足了。

在潜艇水下航行期间,美国的“能干号”海洋监视船一直亦步亦趋地跟随潜艇行动,并不断用主动声纳“敲击”潜艇,后来声纳发现上面又来了一条船,两艘舰船,还有反潜直升机,反潜机还不时向海里投放声纳浮标,各种声纳发出刺耳的海豚音,敲打着372艇的外壳,刺激着官兵的耳膜和神经。

王红理感觉这样不行,它们一直跟着,远航任务就无法完成,得想个办法摆脱掉它。

有人说:“主电机不能用,经航电机速度慢,进行水下战术机动效率较低,要想摆脱掉这么多反潜兵力,难。”

王红理说:“不管怎样,要跟他斗一斗,顺便练练兵。”

大家一起想了好久,没有想出好的主意,最后王红理想出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战法。

王红理对易辉等人说:“他看到我们浮起来了,但并不知道我们干什么浮起来的,也不知道我艇有故障。他在上面找我们,我们就浮上去给他看。他一定会猜想,我们故意让他看到,可能是我们要掩护其他潜艇过去,他会加强对水下目标的侦测。我们上去逗他玩一下,让他上下应付,忙活不过来。他们也不是神仙,不可能料事如神。趁着他一愣神儿的工夫,我们立即开溜。”

大家一商量,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于是就讨论了一下方案,决定在天亮的时候浮出水面航行充电。

2月3日04:00时,潜艇浮出水面,一边航行一边充电。不一会儿,美国反潜直升机就飞过来了,两条舰船在潜艇两侧大约四五十链的距离一直跟着。反潜直升机在潜艇上面盘旋一圈儿飞回去,过一会又飞过来,显得很亢奋的样子。

06:55时,正好有条商船从东往西航行,王红理决定借助商船尾流的掩护,摆脱反潜兵力的联合搜索。潜艇在距离商船××链左右的海面“速潜”,然后就跟着这条船走,跟了××分钟,然后再慢慢转向,这时,跟踪潜艇的美国反潜直升机被甩掉了,跟踪潜艇的舰船也迷失了搜索的方向。两条船在原地停了半天,之后开始分头行动,一条船向西面走,另一条船向东面走,这说明他们把目标给跟丢了。

潜艇到达××海峡西口了,美国反潜直升机和舰船仍然没有发现潜艇的行踪,东一头西一头在大海上打转转,潜艇趁机进入××海峡。

潜艇用经济航速穿越××海峡,大约需要××个小时。

过海峡的时候,为了节省电力、降低噪音,潜艇关闭了空调、电灶等生活设备,全体艇员忍受着五十多度的高温,一连多天仅靠压缩干粮、方便食品维持体能。据说压缩饼干的营养成分很高,却很难吃,如果不大量喝水,难以下咽。

16:30时,又传来好消息:五舱空压机、二号交流机(50HZ和400HZ)恢复正常使用。

所谓“好消息”,是对继续执行远航任务而言,对那些本来怀有顾虑的人来说,这些“好消息”,反而使得他们的顾虑更大了,因为这将会使潜艇走得更远,面临的风险更大。

怎样才能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这是政工干部面临的一个重要课题。

何占良对张学东说:“现在是考验政工干部的时候了。”

张学东说:“我们正在研究这方面的工作。”

出航以来,张学东的思想政治工作抓得很紧,党支部已经召开了四次支部会和一次骨干会,发现问题及时研究应对措施,还组织党员开展“重温入党誓词活动”,增强党员意识,对进一步振奋士气,起到了良好效果。

他在心里默默梳理了一些需要重点关心的对象,其中包括那些家属临时来队或者家庭情况特殊的官兵。

如家属临时来队的军医卢翀、指控长苏晓宁、轮机班长原鹏伟,家属即将临产的雷弹长陈凯军、动力长谢宝树,张学东都分别找他们谈了话。还有几个平时爱说爱笑的战士,忽然变得沉默了,张学东吩咐部门长和军士长们多关心他们。大部分成年人都有自我调整能力,也有个别思想转不过弯的人,要特别关照,以免出现心理问题。

当天晚上开晚饭时,张学东给谢宝树送上一碗“长寿面”,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谢宝树因为抢修机械已经忙昏了头,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哦,今天是我的生日!

凌晨潜艇遭遇险情时,他曾闪过一个念头:看来我这个二十七岁生日是过不去了……如果连孩子的面还没见就死了,挺遗憾的……

潜艇成功脱险后,随即转入紧张的机械修复工作中,五舱的设备受损严重,他是动力长,又是五舱舱室长,肯定是要冲在最前面的。舱室温度接近五十度,湿度达到百分之九十,舱底空间狭小,人就好比是在蒸笼里一样,每一分钟都承受着痛苦。抢修的人员却顾不上那么多,大家坚定一个信念,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机械恢复起来,为继续完成任务提供保障。

谢宝树端着那碗“长寿面”,心里非常感动。潜艇刚刚脱离险情,事情这么多,领导工作这么忙,居然还想着我的生日,我一定要好好工作,不然对不起领导啊!谢宝树眼含热泪吃下了这碗“长寿面”。有人问他什么滋味,他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张学东通过与大家的交谈,收获了信心,也收获了感动。我们的艇员太可爱了!他想。

19:00时,张学东主持召开第二次艇骨干分子会议,要求每名骨干一对一做好个别艇员的思想工作,消除思想顾虑,树立坚决完成任务的信心和勇气。

骨干是一座大厦的框架,框架牢固,大厦就不会倒。372潜艇的骨干,在远航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2月4日凌晨,潜艇悄无声息地顺利突破××海峡,进入太平洋。太平洋并不太平,太平的日子要用实力来捍卫。中国海军走向深蓝,走向太平洋,也是为了国家的太平、太平洋的太平、世界的太平。

为了航行安全,潜艇要走到国际航行法指定的位置才能转向。到了位置,潜艇就直接往南拐了,美国监视船以为我潜艇朝东北方向走了,便追了过去,正好与372潜艇的方向相反。

潜艇在水下跑了一天,按时到达上级规定的海域。

隐蔽待机

2月4日19:00时,王红理主持召开海上临时党委第三次会议,分析总结前一阶段工作,研究部署后续任务。

这是一次推迟召开的党委会。按照常规,遇到紧急情况,需要党委集体决策的时候,应该及时召开党委会统一认识,然后做出决议。但是有些时候,特别是在党委成员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匆忙开会反而会出现相反的结果,海军潜艇史上不乏那样的例证,这里不便举例,暂且不提。

372潜艇从2月2日凌晨00:43时上浮脱险,到2月4日19:00时召开党委会,中间相隔了六十六个小时。王红理没有急于开会,而是私下征求其他党委成员的意见,或者说在做其他党委成员的工作,打消其他人的顾虑,让他们支持他的意见。

这么大的事情,七名党委成員不可能意见完全一致,有顾虑或者担心也是正常的。王红理不想在党委会上讨论具体问题,如果意见实在分歧太大,只好开会表决。如果分歧不是很大,为什么不可以在会前先沟通呢?

王红理后来对采访他的记者说:“当时党委会推迟了两天,我就是在等待的过程中看到了希望。决定不向家里报告,必须讲科学,讲实际,要看看装备到底能不能承受,官兵能不能承受。官兵拼命地干,而且达到了效果,每隔几个小时就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装备一件件的在修复,我就更有信心了。航行的基本条件有了,其他设备都在恢复之中,渐渐感觉前方的路越走越宽了,并且官兵没有一个人丧失信心。我到各个舱室走了很多次,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想法给大家讲了讲,大家都支持我,这时还没有召开党委会。我不能在大家都反对的情况下,作出继续执行任务的决定。官兵的工作主动性越强,完成任务的几率就越大。机械和人员这两个方面因素,支撑了我做出继续远航这个决定。”

因为此前已经解决了是否继续远航的问题,而且此时潜艇已经突破××海峡,在党委会上,是否继续远航都没有作为正式议题,讨论的是下一步的工作。

会上大家谈的都是实际问题,目的就是要确保安全,把任务完成好。

继续远航的决心是王红理下的,也是大家同意了的,程序上符合组织原则。但是如果出了问题,责任可就要由王红理来负了。

王红理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当艇长他想把本艇带好,当支队长他想把支队带好,一心一意“谋打赢”。这次他带领372潜艇闯大洋,也是从“谋打赢”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是战时,一颗鱼雷、导弹没放,就撤出战斗了,那是多大的耻辱啊!

要想不撤出战斗,首先潜艇机械要有保障。主电机舱进水,十四台电机及控制箱虽然已经修复了几台,却远远不能满足正常航行的需要,必须争分夺秒地进行抢修。因为不能使用空调,舱室温度最高达到五十三度,湿度又大,简直就像一个大蒸笼。机电部门先后有二十二人参加了抢修。他们除了抢修还要参加值更,有好几个人连续六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体力严重透支。动力长肖亮的身体本来很好,在海军工程大学读书时,曾参加过“军事三项”比赛,还拿过名次。抢修过程中,他一直盯在现场,抢修到第三天,他突然出现四肢抽搐现象。军医卢翀立即赶到现场进行诊治。据卢翀诊断,肖亮是因为过度劳累引起的肢体痉挛。他把肖亮的嘴唇掰开,往嘴里灌生理盐水,给他补充微量元素。

肖亮身体恢复正常之后,卢翀劝他多休息一会儿,可他说他的事情还没做完,还要继续抢修。后来他又抽搐过两次。

动力长谢宝树在五舱抢修期间,和毛雪刚一起在舱室中层清理电机控制箱,控制箱里面有干燥剂的成分,打开控制箱以后,干燥剂散发出一种刺激性的臭味,既有毒又难闻。他拿着一个电吹风,半蹲着给控制箱吹风,那个姿势很别扭,比较累人。当时舱内没有通风,气温又高,被有毒气体熏得头脑发胀,忽然出现瞬间晕眩,一屁股坐到了电机上。毛雪刚在一旁看见了,大声喊道:“谢动力晕倒了!谢动力晕倒了!”

毛雪刚这一喊,上面的人就急了:“赶紧上来!赶紧上来!”

大家把谢宝树拉到上层,看见他的脸色苍白,把大家吓坏了,连忙把医生卢翀叫到五舱。卢翀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说:“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宝树休息了一会,感觉好些了,又要下舱,被大家拦住了。当时轮机正在化验滑油,他就在四舱和五舱之间给他们递东西。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他哪里能去休息呢?

舱室里温度那么高,参加抢修的官兵不知出了多少汗,却忙得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放在主机舱外的矿泉水,很长时间没有人动一瓶,大家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工作状态。

在他们看来,抢修机械的辛苦比起生死存亡的那一刻来,就根本不算什么。

抢修人员很少休息,支队长王红理也很少休息,他除了在指挥舱陪伴大家,就是到五舱去了解情况。为了提神,他总是把茶泡得很浓,据副航海长张雷说:“支队长的一杯水,有三分之二是茶叶,只有三分之一是水。”

据曾栋良说:“支队长原来的饭量很大,比我们都要大,一般最少要吃两碗饭,‘掉深之后,我们也观察到了,一个星期以内,支队长的饭量很少,一般都是吃两口就放下碗了。一个星期以后,慢慢心态好了,饭量又大了。他后来跟我们说,他注意到好多人的心态都没调整好,不可大意。他愿意把自己学的知识贡献给大家,让大家把心态调整好,来圆满完成这个任务。他这种做法让我们很佩服,我们没事也找点事来做做,画个画呀,唱个歌啊,调整心态,有首长这样做示范,效果会好得多。”

五舱不断传来好消息:二号辅冷泵、经航小泵、二号轴式空调恢复使用,网络绝缘恢复到0.06mΩ。

在海军原定的战备拉动计划中,372潜艇要在某海域与我海军水面舰艇××编队进行一次大洋上的对抗演练,后来计划有变,水面舰艇编队不来了。

中国水面舰艇没有来,外国的水面舰艇却来了。

2月5日中午,潜艇声纳室报告:“发现外国军舰噪音信号,目标一艘,距离×××,方位×××……”

从对方的行动来看,属于常规性巡航,并没有发现潜艇目标。王红理要求潜艇采取规避措施。后来根据岸指发来的“敌情通报”得知,那是美国“麦克坎贝尔号”驱逐舰。

当晚,潜艇摆脱美国“麦克坎贝尔号”驱逐舰的跟踪,继续向××号阵地前进。与此同时,潜艇党支部为进一步激发官兵的战斗热情,发扬勇敢顽强、连续作战的优良作风,组织骨干进行“党员示范岗位、重温军人誓词”活动。仪式在雷弹舱上层进行,鲜艳的军旗悬挂在五六号鱼雷发射管之间,金黄色的五角星和“八一”在灯光下熠熠发光。十五名党员干部、骨干列队完毕,庄严地握紧右拳,面对军旗,跟着领誓人、第一副长钟文大声宣誓。

随后,艇队组织了一次军旗签名活动。鲜艳的军旗铺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签名仪式开始后,支队长王红理首先走进会议室,在军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紧接着是政治部主任何占良、潜艇部参谋马泽……官兵们依次进入会议室,郑重签名。会议室很安静,大家没有更多的语言,神情肃穆而庄严。这一刻,大家感觉这個签名无比神圣。

很多官兵在战位上值更,不能到会议室参加签名活动,为了不让大家留下遗憾,张学东政委亲自把军旗送到每个战位,让值更官兵都在这面军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满远航官兵姓名的军旗,成为这次远航任务最珍贵的纪念品。

2月6日10:29时,潜艇进入××号阵地隐蔽待机。

艇政委张学东作动员讲话,他回顾了出航以来的困难和艰辛,最后说:“战友们,让我们紧密地团结在海上临时党委和艇党支部周围,通过我们认真的操作、默契的配合、周密的组织、严格的部署,我们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胜利属于我们英勇顽强的372艇!”

372潜艇能够在主电机故障,只能用经济电机航行的情况下,摆脱美国舰机的跟踪,突破××海峡,按时到达××号阵地,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让人振奋的事情,再让张学东一鼓动,大家的热情更高了,干劲更足了。

我在372潜艇进入××号阵地后出版的《水下长城报》头版文章《不辱使命 不负众望 努力拼搏 坚持不懈》中看到这样一段话:“远航是艰苦的,需要我们承受。承受可以是被动接受、默默忍受,也可以转化为积极享受。我们享受的是拼搏的快乐。在拼搏中,我们从无知走向了有知,从脆弱走向了坚强,认识在不断深化,自身素质在不断提高,思想在不断成熟。我们在克服困难中体验挑战自我、超越自我的人生快乐。”

把“承受”当“享受”,在艰苦中寻找快乐,这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官兵啊!这使我想起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白岩松的名言:痛并快乐着。

痛并快乐着,那就是痛快啊!

由于我海军水面舰艇××编队从这里经过的计划撤销,372潜艇的远航任务也变得单纯了。在××号阵地待机期间,王红理带领大家对此前发生的“掉深”险情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大家认为,虽然潜艇成功脱险,但还是有很多教训值得吸取。

关于为什么会“掉深”的问题,现在只能推测为“水中断崖”,也就是海水密度突然出现了变化。

据马泽介绍:“假如潜艇是两千吨,那么海水密度变化0.001,相当于潜艇变重了两吨。我们预测海水密度可能变化了0.003,潜艇一下变重了六吨。”

实际上636M型潜艇水下排水量超过三千吨,等于潜艇一下变重了九吨。这就能理解为什么潜艇一分钟就“掉深”十米了。

王红理在事后总结时说:“我们对突然‘掉深的思想准备不足。在这件事上,我们有教训也有经验,这是一次损管救生方面的很好案例。当多大官,干多长时间,都不重要,通过这件事,为下一代的潜艇兵增加一些经验,比什么都重要。”

2月8日09:00时,吴千里向王红理报告,除主电机艏枢励磁绕组和干燥泵外,其余受损电器设备均得到恢复。王红理非常高兴,对吴千里说:“大家辛苦了!回去我要给你们请功。”

在这次抢修过程中,机电部门的官兵表现出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三小时初步恢复潜艇潜航能力,十六小时恢复了充电充气能力,六十小时就基本恢复了正常航行所必须的电器设备,他们在缺少备品备件和自修条件极为有限的情况下,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我作为一个曾经的潜艇轮机兵,我参加过远航,参加过水下抢修机械,我深知他们的不易,我真的替他们感到骄傲。在潜艇上,机电部门的官兵是最辛苦的,他们负责充电、充气和航行,负责舱室冷却和通风,机电部门是潜艇上最大的部门,机电部门长的级别都比其他部门长高半级,是和副长、副政委平级待遇。这也说明了机电部门的重要。

潜艇隐蔽待机的时光是寂寞难熬的,这个时候,就更要发挥政治工作的作用了。由副政委许建文领导的革命军人委员会筹划了很多文体活动比赛项目。

在潜艇上搞文体活动难度非常大,由于受使命、场地条件的限制,活动的项目和方式也要因地制宜,因陋就简。比如,文体活动要的是气氛,而潜艇为了隐蔽,要求尽量安静;文体活动的运动量大一些对锻炼身体有好处,而潜艇上淡水珍贵,不能经常洗澡,运动量大了会出汗,只能搞运动量小的活动;文体活动时多人聚在一起便于组织实施,而潜艇里面场地狭小,为保持潜水均衡,人员不宜大批走动和聚集,有时一个活动要搞数次,裁判组拿着秒表,一个舱室一个舱室进行。

2月9日19:00时,组织官兵进行哑铃曲肘比赛。这种活动不需要太大的场地,也不需要集中到哪个舱室进行,副政委许建文带领裁判小组到各个舱室按时计数即可。活动要求人人参加,比赛结果通过广播器向全艇宣布,并向取得名次的艇员颁发奖品。

出海之前,革命军人委员会专门购买了很多奖品,每项活动都设有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若干。一等奖是“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之类的小摆件儿,二等奖和三等奖是价格不同的工艺品和牙膏、香皂等生活用品。通过开展体育项目比赛等娱乐活动,增强了大家的体质,活跃了舱室的气氛。

潜艇返航

很多参加远航的潜艇兵都有一个“小秘密”,会在出航的时候携带一个小日历,放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每过一天,会在上面画一个圈或者打一个叉。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怕过糊涂了,二是知道还有几天可以返航回家。

2月11日,372潜艇出航第二十六天,是撤出××号阵地的日子,是远航计划中的一个节点,也是远航官兵的一个兴奋点。苦难的日子就要熬出头啦!

15:25时,潜艇按照计划撤出××号阵地。回家的路途还有很长,现在艇员还处于“烦躁期”之内,革命军人委员会把大部分文体活动都安排在这个阶段。

撤出阵地的当天晚上,革命军人委员会组织艇员进行俯卧撑比赛。这次比赛也和哑铃曲肘比赛一样,由副政委许建文带领裁判小组到各个舱室计数,比赛结果通过广播器向全艇宣布。

经过××个小时的航行,潜艇于2月13日××时抵达××海峡东口,没有遇到反潜飞机和舰艇,潜艇顺利进入海峡。

2月14日××时,372潜艇反突××海峡完毕,进入南海。

这一天是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372潜艇的官兵们又一次错过了与家人的团圆。有人提出想通过潜望镜看看十五的月亮,但是潜艇还处于比较敏感的海域,指挥员不能满足这个要求。

四十多年前我在潜艇上工作的时候,曾经用潜望镜欣赏过元宵节和中秋节的月亮,那真是别有一番韵味。我不知道用天文望远镜看月亮是什么效果,在潜望镜里看到的月亮,很大,很亮,甚至能看到月亮上的一些纹路,仿佛看见嫦娥挥舞水袖在跳舞,身边还有一只玉兔在蹦蹦跳跳……如果从太平洋上回來的官兵能在水下看到正月十五的月亮,想象力可能会更丰富。可惜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潜艇回到南海,虽然离母港近一些了,但航途还是很漫长,党支部向大家提出:珍惜远航时光,充实海上生活。目的是提醒大家不要在远航的最后时刻出问题。

潜艇返航途中,在经过2月2日“掉深”的海域时,王红理让人采集了水样,准备回去化验。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潜艇没有下潜到那么深的深度,而不同深度的海水密度不同,因此这次采集的水样参考价值就不大了。

海洋里的怪事太多,像大西洋上的百慕大三角,就很奇妙,谁都搞不清楚。

2月15日12:30时,王红理主持召开第四次海上临时党委会,主要议题有两个:一、总结第一阶段工作,对返航工作进行部署;二、研究士官车浩、韩浩二人“火线入党”问题。

“火线入党”是潜艇部队在远航当中必搞的活动之一,当年我在潜艇上工作的时候就在搞了,现在看来属于全海军潜艇部队的“保留节目”了。潜艇远航如同打仗,把在远航中开展的入党活动称为“火线入党”,一点也不为过。在我看来,和平时期,凡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都可以吸收入党。应该把别的单位的入党比例都给他们。

进入南海的372潜艇继续在水下航行。计划中的娱乐活动也在继续进行。

当晚,革命军人委员会组织猜灯谜活动。在潜艇里猜灯谜,只能通过广播进行。主持人说完谜面,各舱室在广播器上抢答,哪个舱室猜对的最多,哪个舱室得一等奖,依次排序。

20:05时,猜灯谜活动还没结束,值更官通过潜望镜发现了一架P-8A反潜巡逻机,猜灯谜活动中断,潜艇紧急下潜到较大深度进行规避。P-8A是否发现了潜艇?没人说得清,于是也成了大家心中的一个谜。

不过后来海面上并未出现水面舰艇追踪,从这一点上来看,P-8A应该是没有发现潜艇。

越是离家近了,越是容易产生思想问题,为了活跃舱室气氛,娱乐活动继续进行。革命军人委员会组织舱室进行“词语接龙”比赛、投掷飞镖比赛和投篮比赛。

2月23日13:40时,潜艇声纳发现美国“斯普鲁恩斯号”驱逐舰,因为此时潜艇电力不足,必须进行水下充电,另外潜艇已接近中国领海,便没有再对驱逐舰进行规避。驱逐舰用主动声纳信号敲击潜艇,发出如同电影中子弹打飞的声音:“啾——啾——”

驱逐舰跟踪潜艇接近中国领海时,主动放弃跟踪。

15:10时,驱逐舰噪音信号消失。

2月25日上午,党支部组织参加远航的六十九名官兵在国旗上签名活动,王红理、何占良还深入各舱战位看望慰问官兵,并分别与艇员合影留念。

此时,大家的心已经飞回了离别一个多月的母港码头。不过此时也有几个人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最为不安的是远航最高指挥员王红理。这次远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报告,继续远航,上级机关会怎样看这个问题呢?有一点让他欣慰的是,潜艇回来了,六十九名官兵一个不少地回来了。还有一点让他宽心的是,“海军观察员”马泽写了一份给海军首长的报告,报告写得很好,实事求是,表述准确,他相信,海军首长看了,应该能够理解他所做的决定。

19:20时,372潜艇浮出水面,给舰队发报,要求准备一艘拖船协助潜艇靠码头。

舰队回电问道:“为什么要准备拖船?”

372潜艇回电:“主电机故障。”电报里不方便说太多的事情,也说不清。

潜艇更次航行以后,艇员们纷纷爬上舰桥,为的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看一眼大海。在海里泡了三十多天,却看不到大海是什么样;去了一趟太平洋,也没能与大洋进行亲密的接触。可惜潜艇上浮时天已经黑了,没能看到久别的太阳。那一天是农历二十五,也没有月亮。那就看看星星吧!海上的天空格外晴朗,看到的星星要比在陆地上看到的多。

再次看到天空的感觉真好!

“干潜艇,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潜下去和浮上来的次数相等。”这是我在372潜艇《水下长城报》上看到的一句话。据说是此前372潜艇为航母“辽宁舰”进行水下警戒时舰务技师练仕才写下的感言,被舱段兵王利杰引用在他写的《潜浮操纵者》一文中。

《水下长城报》在2月25日和26日两期报纸上刊登了参加远航的六十九名官兵的照片和感言,每人都写了一句话,王利杰在他的感言中写道:“经过了远航,经历了生死,才明白人世间神马都是浮云。”

2月26日08:51时,372潜艇靠上安游码头。事先准备的拖船没有用上,易辉用经航电机靠的码头。据许建文说,易辉平时靠码头水平就很好,基本都是一次到位。

《水下长城报》在此次远航最后一期报纸的头条刊登文章《我们胜利了,我们的明天会更好》。

胜利归来

若在以往,常规潜艇远航三十六天,起码舰队首长要来迎接,但是自从潜艇远航常态化以后,人们对远航已经习以为常,连迎接仪式也被简化了。另外372潜艇的险情家里不知道,不然也许会来舰队一级的首长迎接他们。372潜艇靠码头的时候,只有支队政委李云平带领支队领导前往码头迎接。

“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活着。”易辉说,“这是靠码头时最真实的感受。”

我特别能理解易辉的这种感觉。

对于普通官兵来说,来不来首长倒无所谓,家属在本地的,更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

在潜艇部队,很多人的老婆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父亲每天都在干什么,艇员们对家里有交代:如果打不通电话,就是又出去了。出去的时间一长,家人免不了提心吊胆。过去出航回来也不让到码头迎接,现在变得人性化了,一般会通知家属潜艇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不是工作脱不开身,家属都会到码头上迎接。那种久别重逢的场面常常会让旁观者感动得落泪。当事人就更不用说了。也有艇员不希望家属来迎接的,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让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家属们可不管那些,反正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谁笑话谁啊!

政委張学东的爱人何晓琴带着八岁的儿子张家元来了。这是张学东出航之前特别交代过的,要让儿子受受教育。张学东给儿子起名“家元”,有其特殊的含义:“元”是第一的意思,将来儿子如果小有出息,就是张家的第一,如果大有出息,就是国家的栋梁。因为有希冀,就有意识对其进行素质培养。他想让儿子知道,爸爸老是不在家,是干什么去了。另外也想让儿子看看潜艇归来的场面,感受一种庄严感和荣誉感。

艇长易辉的爱人张冬军和十岁的女儿易轩也来了,有人给他一束鲜花,让他献给他的爱人,他不敢去面对她们,把鲜花给了一个士官。他没到码头上去见妻子和孩子,在经历了海上的险情之后,他怕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作为艇长,在艇上是旗帜,标杆不能倒;作为丈夫、父亲,在家里是顶梁柱,不能塌,他想在部下、妻子、女儿面前保持一种刚强的形象。

那天,官兵家属一共来了二十多人,场面很热闹,几乎所有的家属见到丈夫安全归来,都激动得哭了。“场面是很感人的。”有好几个人这样对笔者说。

也有几个家属没来,她们各有原因。

动力长谢宝树的爱人符蓉没来,八天前她刚刚生下一个女孩儿,此刻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丈夫不在,她给女儿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谢楚涵,意为楚楚动人有涵养。

雷弹长陈凯军的爱人王青没来,她正在医院待产。她的预产期就是潜艇靠码头这天,本来医生说要给她做剖腹产,她没同意,她要坚持到丈夫回来亲自在她的手术单上签字。

当天下午,陈凯军去医院见到妻子才知道,在远航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因胎儿胎心过高,妻子到好几个医院去检查,结论都是原因不明,建议留院观察,提前剖腹产,王青坚持要等丈夫回来。

陈凯军在手术单上签了字,王青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陈凯军骄傲地对别人说:“这次真的中了大奖!”

航电技师周军的爱人也没来,爱人和女儿从南京乘飞机到三亚探亲,当晚八点到三亚,潜艇却在傍晚六点就出航了。潜艇潛入大海的时候,飞机才落地,周军的爱人得知丈夫出海了,问留守人员:潜艇什么时候能回来?回答:不知道。她就决定在这里等。没想到女儿的寒假结束了,也没等到周军归来。潜艇靠码头时,周军家属已回南京,一家三口,整个假期也没能见上一面,可想而知,她们母女会是多么失望,多么伤心。

我有一个观点:女人要嫁给军人,一定要具备坚强的神经,还要有独自承担家务和抚养孩子的能力,特别是准备嫁给潜艇兵的女人,要比一般的军嫂更加坚强、更能干才行。

372潜艇靠码头十天后的3月8日凌晨,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370航班神秘失踪,在372潜艇官兵和家属中引起与众不同的反响,动力长谢宝树说:“我们372回来了,MH370没回来,是个谜。如果我们不回来,也会是个谜。”

远航虽然结束了,但是王红理的心里仍然不太踏实,他不知道上级对372潜艇的险情处理和带故障远航会怎样定性。虽然险情处置和完成任务都很成功,但毕竟给装备带来了损失,上级会不会追究这方面的责任?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证明王红理的顾虑是多余的。

马泽作为“海军观察员”,在海上就写好的那份《关于372潜艇远航情况的报告》,回到北京就呈报了上去,海军首长传阅了这个报告,并在报告上做了批示。各位首长的意见有所不同。海军主要首长对372潜艇创造的奇迹予以充分肯定。有了这个批示,王红理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372潜艇这次远航,多人立功受奖。海上指挥员、支队长王红理荣立一等功,372潜艇荣立集体一等功;在处置“掉深”险情中临危不惧、贡献巨大的陈祖军、练仕才、毛雪刚、朱召伟荣立二等功;在远航期间表现突出的机电业务长吴千里、机电长胡强、观通长王锋、厨师孔令智荣立三等功。

372潜艇的事迹也得到中央领导人的认可。

就在我写本书的时候,全军政治工作会议在福建省上杭县古田村召开,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参加会议并讲话,还特地与参加会议的十名基层政工干部同桌吃了一顿“红军饭”。在电视上,我看到坐在习主席右边第一个座位的海军上校军官有些面熟,上网一查,原来是372潜艇政委张学东。

会后我联系了张学东,请他介绍一下与会的情况,他告诉我,会前就接到上级通知,各单位必须严格落实中央八项规定和军委十项规定精神,带头发扬我军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不得违反规定带随员,不得在往返途中和会议期间请吃吃请,不得借开会之机游山玩水、投亲访友,不得相互赠送礼品、纪念品和土特产,不得安排与会议内容无关的活动,自带洗漱用品,每位代表要以老红军的样子严格要求自己,切实树立和维护军队的良好形象。

八十五年前,在古田这块红色的土地上,毛泽东同志主持召开了著名的古田会议,探索出思想建党、政治建党的道路,新型人民军队由此走上了发展壮大的历史征程。2014年10月底,习近平同志带领中央军委全体成员和会议代表,一起重温我党我军的光荣历史和优良传统,接受思想启迪和精神洗礼,开创新形势下军队政治工作的新局面。

红米饭、南瓜汤、观音菜、炒烟笋……当年滋润了工农红军的粗粮野菜,今天摆上了习主席和会议代表的餐桌。

2014年10月31日中午12时,习主席走进餐厅,走到来自基层的十一名会议代表就餐的餐桌前,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招呼十一名基层代表:“大家随便一点,自己动手吧!”习主席说着,还为张学东夹菜。

“青年一代是党和军队的未来和希望,革命事业靠你们接续奋斗,优良传统靠你们继承发扬。”习主席对基层代表们说。

基层代表深受鼓舞。

张学东说,让他作为基层代表参加全军政治工作会议,并和习主席同桌吃饭,还被安排在习主席右边第一个座位,这是一种荣誉。这个荣誉属于372潜艇全体官兵,也属于海军部队全体官兵。

经历了生死考验的372潜艇官兵,在巨大的荣誉面前,相信他们会更加清醒,不会迷航。前面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待着他们,如果走上海战场,相信他们会创造新的辉煌。

〔责任编辑 宋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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