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埃斯波西托的免疫范式
——一种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建构
2017-02-25刘黎
□刘黎
罗伯特·埃斯波西托的免疫范式
——一种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建构
□刘黎
意大利思想家埃斯波西托,立足于福柯生命政治思想以及阿甘本与奈格里所代表的对生命政治的两种极端解释方式,通过引入免疫范畴,将其视作生命政治的运作机制,并以免疫范畴的双重逻辑为基础,展开对现代政治思想和社会生活的分析。虽然,埃斯波西托与阿甘本和奈格里存在共同之处,但是,他的理论旨趣和政治目标并不在于遵循阿甘本与奈格里的理论探索模式,而是立志于重新建构一种具有免疫范式的肯定性生命政治。这种肯定性生命政治既不是专注于对生命个体纯粹生命的考察,也不致力于寻找政治解放主体,而是一种对生命本身内在活力的探寻。
免疫范式;生命政治;纳粹主义;生命
生命政治(biopolitics)是瑞典政治学家鲁道夫·科耶伦(Rudolf Kjellen)在20世纪20年代所创造的概念,他对生命政治概念的理解是建立在把国家看作是一种具有生命特征、生命形式和种族个性的有机体的基础之上的,这鲜明地体现了19世纪末的国家有机体学说的色彩。20世纪70年代,福柯对此概念进行了重新塑造,正是福柯赋予它创造性和开放性的特点,从而开启了生命政治的崭新时代,它不仅在哲学领域受到广泛研究,同时也涉及其他诸多学科领域,如社会科学、人口统计学、农学、生物学、医学、法学等。就目前的发展情况来看,基于福柯著作的生命政治解读形成了系列研究特色的要归属于来自于意大利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如罗伯特·埃斯波西托(Roberto Esposito)、吉奥乔·阿甘本(Giorgio Agamben)、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等,他们代表了对福柯生命政治思想研究的三种不同路径,而且在国内外学术界都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简单来说,阿甘本认为生命政治是一种死亡政治,奈格里则描述了一种在帝国主权镇压与控制之下的反抗力量,试图寻求生命政治的突破;就埃斯波西托而言,他将研究触角伸向生命政治(biopolitics)的bios和politics的分离和聚合,致力于对生命的密切关注,并将其视作构建肯定性生命政治逻辑结构的前提条件,此外,他通过引进免疫范畴又使其成为肯定性生命政治理论的作用基点和可靠支撑。虽然,埃斯波西托在阅历上要稍逊于他的两位前辈,但是,他所开辟的独具一格的研究思路,在欧美学术界却久负盛名。
一、免疫范畴的出场语境
埃斯波西托在其著作《生命:生命政治与哲学》中一开始就介绍了现代社会中所出现的层出不穷的事件和现象,如患有严重基因病变的法国小孩、阿富汗人道主义战争、俄罗斯车臣事件、卢旺达大屠杀等,可是,这些事件和现象已经无法在传统政治解释中得到令人满意的回应,因为“我们在这里面对着的是一种非确定性,或者说是一种具有双重面孔的现象,而在这其中生命与政治的关系需要一种崭新的概念性语言为其提供解释。”[1]7这种概念性语言,即生命政治概念。由此,埃斯波西托对福柯的生命政治概念进行了细致地解读,并以此作为其思想理论的基础与起点,从而实现旨在寻找一种新概念或范畴来重新解释现代政治和社会的目标。从宏观视角来看,他主要注意到了福柯所凸显出来的两个方面的问题,认为可以为最终选择的免疫范畴的论证提供合理性依据。
其一是,福柯生命政治概念所展现的最初背景。从整个福柯思想发展史来看,他也十分注重医学知识体系的变化研究,在1974年10月,他参加了巴西里约热内卢大学所举办的有关论社会医疗变化的学术研讨会,在这其中他阐述了社会医学的变化过程:医学当局的逐渐显现,医学研究领域的持续扩展,医学管理技术的不断引进,医院成为医学化装置的体现,这种医学化手段又逐步地拓展到国家层面,延伸到经济学领域,最终实现了医学和权力的相互渗透,医学成为一种政治管理技术[2]70-71。此外,他在其“社会医学的诞生”的讲座中,直接使用了“生命政治”这一术语。他说道:“社会对个体的控制不仅是通过意识或意识形态来完成的,而且这也可以在身体之中以及用身体来实现社会的控制。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而言,它就是生命政治,即生物性的身体,躯体、肉体最为重要。身体是生命政治的现实;医学是生命政治的策略”[2]72。在这个阶段,福柯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中所散发出的新型权力模式,在医学与政治、法律的密切配合之下,政治监控技术和社会控制性质都在发生着重大变化,而这对埃斯波西托产生了强烈刺激,生命政治从医学领域中涌现出来,医学与权力、技术知识的相互融合,这种必然的客观现实为他摆脱对财产、自由、平等等传统政治术语的探讨而转向其他具有医学性的范畴或概念提供了契机。
其二是,福柯生命政治理论所蕴含的非确定性。就生命政治概念本身而言,福柯确实没有给予它明确而又肯定的界定,表现出了比较暧昧而又模糊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不过,福柯还是从三种角度阐述了生命政治的大致轮廓。首先,从权力角度来看,福柯追溯了从残暴的杀戮性君主权力,经过利用各种准则、规范、制度来监控个体肉体、灵魂、意识的规训权力的过渡,然后又被优化、管理、培育生命的生命权力所取代。这种转变标志着权力机制在不同的政治语境下发生着与时俱进地改变,并旨在以更隐蔽、更无形、更持续的方式产生长久效应。其次,从作用对象角度来看,以采取暴力、血腥的酷刑方式对肉体施加影响而开始,紧随其后地是一种针对个体身体的纪律、规则、规范、标准的降临,然后又迈入到从整体平衡角度出发的调节社会群体人口的阶段。最后,从权力效果角度来看,经历了从完全镇压性、扼杀性的权力模式,到较为温和、包容性的权力施展,最终抵达生命权力的生产性功能。就像福柯所言:“我们不应再从消极方面来描述权力的影响,如把它说成是‘排斥’、‘压制’、‘审查’、‘分离’、‘掩饰’、‘隐瞒’的。实际上,权力能够生产,它生产现实,生产对象的领域和真理的仪式。个人及从他身上获得的知识都属于这种生产。”[3]218但是,生命政治又具有一种悖论性结构,生命权力的“主要作用是确保、维护、强化、增加生命和理顺生命的秩序”[4]89,可是,却产生了对生命的进一步控制、剥削与渗透。在埃斯波西托看来,福柯的生命政治思想在有关生命与政治的关系上,既透露着这是一种有关生命的政治,也隐匿着这是一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政治,即有关死亡的政治,但是,bios和politics两者之间的关系既不是注定要分离,也不是永恒地聚集在一起,而是可以找到一个连接点从而整合两种趋向,埃斯波西托将其诉诸于免疫范畴,认为“免疫范畴就是生命与政治领域的相切点,在免疫范畴之中可以产生填补生命政治两种极端解释而造就的缺口的可能性——死亡视角和欣悦视角。”[5]不过,与阿甘本相反,埃斯波西托生命政治的最终指向是一种用免疫范畴缝合生命和死亡裂缝的肯定性生命政治。
二、生命政治的运作机制——免疫范式
免疫范式,对于埃斯波西托来说至关重要,它既是其共同体理论绕不过的话题,更是生命政治理论展开的基石;它不仅与阿甘本的赤裸生命、例外状态相异,也与奈格里的理论建构思路不同,因而具有明显的开拓性与独创性。免疫范式有着生物医学领域与政治司法领域的双重指涉,前者指生命体获得免疫性,即机体本身就具有抗感染性,从而抵抗病毒或疾病,后者指可以不受普通法或规则的约束,达到保护生命的目的。免疫范式的双重指涉,这不仅是对福柯生命政治最初展现场所的尊重,也揭示了免疫范式语义的复杂性,更是一种医学权力与政治和法律权力互相渗透与延伸的体现。正是免疫范式所涵纳的复杂性与丰富性才建构了埃斯波西托生命政治的运作机制。
首先,免疫与共同体的矛盾与统一。埃斯波西托从词源学的角度,分析了免疫与共同体的拉丁语形式immunitas与communitas,并从它们所共同拥有的词根munus(职责、义务、礼物)入手来探讨免疫与共同体两者之间的关系,通过对共同体的本体论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共同体不是实体,也不是集体性主体或各种主体的总和,而是一种关系,这种关系使他们不再是个体主体,因为共同体建立了一种不断否定和改变他们的界限,从而使他们与自己的身份相分离”[6]139。因此,这种共同体相异于某些现代哲学家们所认为的共同体,它是一种实体、一种所有权、一种财产、一种物等概念,此外,“共同体与由个人组成的群体、集体拥有财产这样的观念不相关,也与他们属于同样的身份这样的观念不同”[6]137-138。共同体是他们彼此进行munus交换的场址和他者联系与交流的空间,这种munus从而形成了彼此的社会关系,这就是共同体最初的起源。可是,由于munus具有复杂和丰富的内涵,共同体又体现出了它的脆弱性,“共同体不能保持我们的温暖,也不能保护我们,而是让我们面临极端的风险”[6]140,因而,我们需要免疫,需要建立免疫范式的共同体来保护自身的安全。免疫是对共同体的一种否定,免疫者不必履行共同体其他成员必须履行的munus义务,也不必去承受共同体其他成员必须面对的风险,他享有特权,他就是一种合理的例外,从而实现对自身财产和生命的保护。就免疫与共同体的关系而言,假如说共同体中断了个体成员的身份,那么,免疫则是不断地去重建这种界限,从而与威胁它的因素作斗争。
其次,免疫范式的双重功效。免疫的实施包含了相互对立的元素,它既可以产生保护生命的效果,也能导致生命的毁灭。在生物医学话语中,免疫范式的运作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生命个体的命运,而这同样可以拓展至政治、法律领域。就免疫对生命的否定逻辑而言,“这种否定不是采取暴力征服的形式,即权力从外部凌驾于生命之上,而是一种内在的二律背反模式,即生命通过权力保存自身。由此我们可以说,免疫是生命保护的一种否定形式。它挽救、保证并保持有机体,无论是个体的还是集体的,但是,它又不是直接地、迅速地……”[1]46。这也就是说,生命的保护与否定是内存于免疫机制之中,它们并不是两种相互分离的模式,这类似于我们现代社会中为生命机体植入的各种抵抗疾病、病毒、细菌的疫苗,当人为地进行积极接种之时,目的是为了保护生命有机体,可是在接种的过程之中,我们与此同时也植入了一定剂量的被生命所否定的元素,只不过这种否定生命的因素进行了加工处理,使其致命性水平处于可控范围之内,从而刺激生命个体产生抵抗病毒的抗体,提高其免疫能力,最终实现对生命个体的保护。在这种免疫执行的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免疫不是通过直接而又迅速的手段去消除病魔,采取的是一种迂回战术,不是与病毒因素进行正面对抗,而是使其慢慢地成为生命的一个部分,让其逐渐地发挥作用,即“这种辩证形象是一种排除性的纳入或者是一种通过纳入的排除。身体要战胜一种有毒的东西不是通过把它驱逐出有机体,而是以某种方法使它构成身体的一部分”[7]8。排除性的纳入机制是免疫范式尤为重要的运作方式,总而言之,免疫范式所展现的保护生命与否定生命的双重逻辑,昭示的是一种辩证关系,即“保护身体(个体身体、社会身体、政治体)的同时也在阻碍着它的发展,一旦超越一定的阈值,就很可能造成身体的毁灭”[5]。可是,“只有通过不断地给予生命以死亡的尝试,它才能延长生命”[7]9。免疫范式的辩证逻辑游走在埃斯波西托的生命政治思想之中,并成为其核心纲领。
最后,免疫范式与权力技术的紧密结合。埃斯波西托认为,从政治司法角度来看,主权统治者最基本的装置就是免疫范式,并使其成为主权权力调节的杠杆,主权者可以在保护生命的旗帜之下运用免疫范式来维护自身的统治秩序,但是,免疫范式与主权权力的结合会造成何种结果,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免疫范式与权力的融合程度。比如在纳粹主义政权之中,免疫范式的运作机制与政治权力深入媾和,致使生命政治与死亡政治相一致,这也就表明了当医学化的装置成为生命保护的唯一合理性标准之时,遏制的就不仅是外界的敌人,也会使枪口对准自身,这是免疫否定性逻辑的极端走向,也是对免疫过分需求而造成的自我毁灭。此外,免疫范式也可以成为主权统治的可靠帮手,从而推动政治秩序的稳定发展。比如,在法国著名的《巴黎竞赛画报》的封面上曾印有一张黑人向法国国旗敬礼的图片,青年黑人忠诚地效忠于奴役他的法兰西帝国,甚至成为法兰西帝国进行殖民扩展的中坚力量。这位黑人朋友相对于法兰西帝国的民族、血统、文化而言,他被排斥在主权国家之外,可是,他并没有拿起武器进行激烈反抗,却是心甘情愿地为其服务,这就是免疫范式与主权权力的完美结合,将权力否定的因素培育成自身发展的不可或缺的部分,权力的狡诈诡计由此上演。从中可以看出,埃斯波西托的免疫范式的运作过程,相对来说比较灵活,不是僵死的固定模式,虽然免疫的否定逻辑不可避免,但是却依旧存在着生命活力的诱惑。这种活力的展现依赖于对免疫否定逻辑的出离,因为埃斯波西托对免疫范式与权力技术的描述,绝不是固守于权力的压制与束缚,而是为了更好地从否定性中剥离出希望,这鲜明地体现在他对纳粹主义生命政治的揭示与建构有关bios哲学的肯定性生命政治的探究之中。
三、肯定性生命政治的未来指向
埃斯波西托试图开辟一条不同于阿甘本与奈格里的考察生命政治思想的道路,因而将自身的理论研究旨趣定位在一种肯定性生命政治的研究基础之上,即探索一种“不再凌驾在生命之上而是有关生命”[1]157的肯定性生命政治,这种将注意力主要集中于对“生命”的探讨,是意大利研究生命政治思想的哲学家们所拥有的共同之处,对于埃斯波西托而言,这首先得深刻地了解纳粹主义政权所建立的生物学生命政治的本质,从其出发,我们才能有效地捕捉到他所描述的肯定性生命政治的雏形。
首先,从整体上来看,肯定性生命政治是对纳粹主义三种免疫装置的解构。埃斯波西托有关纳粹主义性质的讨论更接近于阿甘本,他们都认为纳粹政权是一种生命政治的极端体现,是一种把死亡最大化的死亡政治学,但是,埃斯波西托强调的是纳粹主义的医学政治目标——在生物医学的层面去对有价值的生命以及不值得活的生命进行区分,并致力于纳粹政权对免疫机制的具体操作的思索,他认为纳粹政权在其运作过程中的医学知识与政治技术不断强化得益于三种免疫装置的相互配合、相互补充:第一,生命的绝对规范化。在纳粹主义政权之中,生命与法完全重叠,即生命的司法化和法的生物学化彼此交融。一方面,纳粹政权依赖于生物医学方面的专业知识与技术,可以对生命个体进行司法审判,从而决定他们的生死,因此,生物医学知识不断强化着纳粹的政治统治;另一方面,纳粹政权为了执行统治,需要医学、生物学理论为其提供支撑,从而形成对生命机体进行裁决的新的法律规范,也就为生物医学实践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对象。医学、生物学、法学的相互渗透,不仅可以使得屠杀犹太人的刽子手纳粹医生合法化,也能使纳粹政权在宣称生命的至高无上性之时,使生命个体彻底地屈从于纳粹政治的法律规范。第二,身体的双重封锁,即纳粹生命政治的核心,精神的生物学化和身体的精神化。纳粹政党在血统论下,鼓吹日耳曼种族优越论,认为犹太人、吉普赛人等属于劣等种族,他们会给德意志民族的文化发展带来灾难,是文明进程的破坏者,需要不遗余力地驱逐或灭绝他们,因而“种族灭绝可以被定义为德国人民的精神需求”[1]143。德国人民在纳粹政策的不断灌输下,逐渐认同他们所宣称的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他们自身所拥有的身体不再属于自我,而属于强大的德意志民族,身体与精神完全沦为为纳粹政党服务的机器。第三,出生的预先压制,即“不只是对生命的消除,更是对生命起源的抑制”[1]143。纳粹政党认为基于对血统与种族的考虑,只有身心健康的人才具备生儿育女的资格,不然则是可耻的。在20世纪30年代,纳粹政党将这种生育的种族政策纳入正式的法律章程,制定并颁布了《绝育法》,对患有生理缺陷的生命个体进行强行绝育,并一直探寻更有效、更快速、更经济的绝育手段,实现对生命有机体生育权的全面剥夺。埃斯波西托对纳粹主义生命政治的解析,并不是要用这种历史事实来佐证免疫范式的运作,而是为了进一步推动免疫范式生命政治理论的发展,解构纳粹的三种免疫装置,建构肯定性生命政治,即他所认为的“肯定性生命政治具备推翻纳粹死亡政治的能力,从而建立一种不再凌驾在生命之上而是一种有关生命的政治”[1]11。从纳粹政权的死亡政治学角度来看,埃斯波西托的肯定性生命政治是对纳粹体制的彻底颠覆,死亡政治学是埃斯波西托建构自身政治理论的裂缝,是寻求生命政治突破的豁口,他不期待阿甘本式的弥赛亚事件的到来,也不寄希望于超越统治权力的伦理式的革命主体,而是以死亡政治学为基础,以摆脱纳粹政权死亡政治学的免疫装置为目标,试图重新激活纳粹政权有关肉体、规范、出生等元素的功能,而这其中,免疫范式的双重逻辑,生命的否定与肯定,是肯定性生命政治的有效运作机制。既然它的否定性层面,在纳粹政权的指引下,蕴含着无穷的摧毁力量,可以给人类生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那么,这也同样意味着,它的对立面,肯定性层面,在现代生命政治语境下,存在着政治解放的可能,以至于不会走向末世论的道路。但这种可能性依赖于对纳粹死亡政治学的深刻理解与积极探索,这种可能性也同时孕育着纳粹死亡政治学的政治转向,肯定性生命政治将会在纳粹死亡政治学中得到生成,而充分发挥免疫逻辑的肯定性力量将是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唯一选择。
其次,免疫范式构筑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发展模式。埃斯波西托认为在政治经济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中,对生命的优化、投资与保护转向了免疫机制,随着全球文化、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交流与沟通的不断加强,免疫学逐渐地蔓延到各个领域和生活的各个角落。这个时代对免疫的需要已超越了过往任何一个时代,对免疫的迫切需求,确实让我们在面对天花、霍乱,疟疾、瘟疫等传染性疾病时不至于束手无策。不可否认,在抗生素、各种疫苗的保护下,诸多个体摆脱了之前无法克服的病毒侵扰。此外,还有众多诸如器官移植、神经修复、基因工程、细胞工程等新型生物技术手段,被运用于医学、工业生产、环境保护等领域,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这也就是免疫机制富有活力和生命力的表现。今天,生命体不存在一个瞬间不被某种免疫机制所塑造和控制,而各种免疫机制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有效地发挥作用,其一,是因为,免疫机制本身所表现出的显而易见的成效。比如在解决医疗疾病、保护生命个体安全、防御外来“病原菌”侵犯方面,免疫机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二,免疫机制的本质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补充和拓展,“免疫系统这门学科不仅具有医学意义,而且具有社会的、司法的和伦理的意义”[8]59。免疫机制作用领域的广泛性,形式手段的多样性,也促进了免疫机制在不同学科领域的跨越式发展。其三,免疫机制甚至已经迅速地渗透到信息技术系统、国际金融政策的调控、政治军事策略的指导等方面,顽强地对抗着各种病毒因子的侵袭。最后,免疫机制的疯狂扩散既是一种统治权力施展的方式,也是生命个体主动追求的结果。总而言之,“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今天,在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从个体身体到社会身体,从技术身体到政治身体,在他们的相互作用之处,我们都可以发现免疫的问题。现在,更为重要地是,我们要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抑制传染扩散的出现,并与之进行强烈的战斗”[8]60。免疫机制能够保障共同体的安全,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目标的实现仅限于对外来因素的绝对排斥和完全抵御,这只会导致走向保守主义。任何一种免疫机制的执行,并不是直接地铲除与自身相对立的要素,也不是必须让否定因素与其保持所谓的安全距离,从而使彼此处于互相隔离的状态,而是执行排除性的纳入或纳入性的排除机制,“就像给个体身体接种的医学实践那样,政治机构的免疫功能也与此类似;在其内部导入部分同样的病原体,这样它就需要通过阻止、抑制自然的发展而进行自我保护”[1]46。纯粹地清除,只会造成免疫机制本身失去效应,这也就是说,免疫机制作用的启动是有条件的,只有通过这种辩证性的免疫机制操作才会达到真正的免疫效果。与此同时,在这种免疫过程中,共同体或生命个体本身也就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自身力量的增强又会更有利于对抗外在或内在的否定因素。免疫机制产生的积极性和生产性效果便是埃斯波西托建构肯定性生命政治的方向和内容。
最后,肯定性生命政治需要在免疫逻辑基础上展开对“生命”的重塑。在现代政治社会中,想要逃离生命政治固有的死亡政治学的生成倾向,积极寻找生命政治的保护生命的免疫逻辑,埃斯波西托认为需要对“生命”进行重新的哲学思考,他把法国著名的生物学家、哲学家康吉莱姆(Georges Canguilhem)有关对生命科学哲学的批判性反思作为肯定性生命政治的起点,认为他试图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来探讨生命概念,从而避免传统生命哲学的局限性与狭隘性。从生命政治视域来看,他是对“免疫范畴的最大化解构,开启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生命政治词汇”[1]191,是赋予一种生命创新意义的诉求,“假如说纳粹主义剥夺了生命的所有形式,使生命变成了一种赤裸的物质性存在,康吉莱姆重新把所有的生命与其形式结合起来,组建生命的是那些独特而又不可重复的东西”[1]189。虽然,对生命哲学的研究并不是一个崭新的话题,在德国的哲学背景中,早有存在,埃斯波西托号召重新回到对生命起源的最深处,回到传统哲学的话语范畴之中,并不是要继续延续之前哲学家的思想,而是要在生命概念的这种范畴中寻找一种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可能性,比如德勒兹对纯粹内在性生命的探讨,“使得规范成为生命的内在冲动”[1]194,这也是对纳粹免疫装置生命的绝对规范化的解构。总而言之,埃斯波西托想要建构的肯定性生命政治并不是一个有着具体规划图纸的政治模式,而只是一种未来政治哲学的指向,“生命政治的意义是一种否定的有关死亡的政治或是一种肯定的有关生命的政治,这将依赖于当代思想所追溯的模式”[1]194。因此,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实现,需要免疫范式的积极运转,并对“生命”内在性力量给予重新的探索。
结语
埃斯波西托在意大利激进的社会氛围与丰厚的理论资源的熏陶与浸染下,立足于前辈的思想根基展开具有自身特色的理论建构和逻辑布展,这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其学术研究的严谨性与开拓性。他对建立在福柯生命政治思想基础上的生命政治的探讨,可以成为西方激进哲学中有关生命政治文献讨论的另一种典型代表,因为他逃离了传统政治哲学的分析方式,将对现代政治思想的探索置于生命政治视域之中,并在生物医学、生物科学等诸多领域来搜寻其理论的支点,而这种理论的具体运作又在于他对免疫范畴的引进。免疫范式是他生命政治理论分析最核心的范畴,也是他思考现代政治哲学最重要的概念工具,这也就走上了一条异于阿甘本与奈格里的道路。埃斯波西托虽然与阿甘本共享了许多思考视角,但并没有像阿甘本那样专注于对极权主义和纳粹主义的分析,也没有具体去讨论生命个体在主权统治之下的生存状态,更没有把突破窘境的希望寄托在弥赛亚事件的来临中。此外,在其对肯定性生命政治的建构中,他也没有遵循奈格里的研究动向去求助于革命政治主体的塑造,而是继续挖掘生命的内在性,探寻生命本身所隐匿的活力。从其理论脉络来看,埃斯波西托对福柯生命政治本身所蕴含的逻辑断层以及阿甘本与奈格里所代表的两种极端解释模式的批判,具有一定程度的新颖性与独特性,但是,这种免疫范式的思考方式未必就优越于其他哲学家与思想家,或许更严肃地来说,还有滑向保守主义之嫌。在全球化的时代,一系列的新事件、新现象需要得到异于传统的解释,才能揭示出笼罩在虚幻之中的真相,厘清事物发展的方向,并为我们正确认识新时代背景中所呈现的各种问题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而免疫范式的生命政治只是一种全新的讨论视角。
[1]Roberto Esposito,Bios:Biopolitics and Philosoph y,Twin Cities: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8.
[2]Leonard Lawlor,John Nale,The Cambridge Foucault Lexic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
[3]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
[4]福柯:《性经验史》(增订版),佘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5]Roberto Esposito.“Community,Immunity,Biopolitics”, Trans by Zakiya Hanafi, Angelaki 18.3(2013).
[6]Roberto Esposito.Communitas,The Origin and Destiny of Community,Trans by Timothy Campbell,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
[7]Roberto Esposito.Immunitas,The Protection and Negation of Life,Trans by Zakiya Hanafi,Cambidge:Polity Press,2011.
[8]Roberto Esposito.Terms of the Political,Community,Immunity,Biopolitics,Trans by Rhiannon Noel Welch,Fordham University Press,2013.
The Paradigm of Immunity on Roberto Esposito——The Construction of an Affirmative Biopolitics
LIU Li,Nanjing University
Esposito, the Italian thinker, based on Foucault’s biopolitics thought along with Agamben and Negri represented by the way of the two extreme interpretation on biopolitics,bringing in the paradigm of immunity, considers it as the operational mechanism of biopolitics, analyzs contemporary political thought and social life on the basis of the double logic of immune category.Esposito has something in common with Agamben and Negri, while his theoretical points and political goals don’t lie in following the theoretical exploration model of Agamben and Negri,but set his sights on constructing a kind of immune paradigm of?an affirmative biopolitics.It is neither to focus on the exploration of pure life to individual?life nor search political liberation of the subject,but to seek the internal vitality of life itself.
the paradigm of immunity;biopolitics;Nazism;life
B82-501
A
1671-7023(2017)05-0054-06
刘黎,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马克思视野下的生命政治学批判”(16BZX016);南京大学博士生创新计划(NJUPPGRA2017)
2017-03-01
责任编辑 吴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