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组诗)
2017-02-24蓝蓝
蓝蓝
山神庙
有人在神位前烧香磕头,
庙祝就开始打长长的呵欠。
問他为什么?
他说感到神灵来了。
山神庙在大山的出口,
紧挨着沟口水库。
河里已经没有水,
流淌的是滚滚的鹅卵石,
还有淘金人的贫苦和贪心。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村子里的井很久没人来打水了。
现在,荒凉就要代替村庄的名字,
那样也好——
天一黑,杨树和桐树就从山坡上跑下来
弯下脖子在水库边喝水;
死去多年的外婆骑着马,而外公
赶着驴车,十里八乡的亡人们
穿红戴绿到河滩里赶集。
长满荒草的戏台敲响了锣鼓,
鬼魂们上演着活人的故事。
院子里的椿树现在是看门狗,
它哪里也不去。
山神爷从神位上跳下来
吃完了贡品,领着
多年不见的虎豹挨家挨户巡视。
纸糊的竹灯笼在沟壑里闪闪烁烁
红灯笼是给新娘提的,
白灯笼是给新亡的孩子提的。
夜半时分,
山神庙朝村里挪动了十步,
为了——让到处是残垣断壁的村子
看起来不那么凄惶;
而那些客死异乡的人们
正趁着夜色朝家乡匆匆赶路。
大滩的雪
这是我的清晨。
一队沉默的马匹从窗外的雪地走过。
这是我的马。
它远远站在路口。
等着它的小马驹,一步一步
朝这边走过来。
远远的路口,站着我的牛
一动不动等着它的小牛犊。
一步一步,它们走过来。
那是在大滩的修理厂旁边。
那是黄昏时的道路。
那是清晨的马匹带走我的道路。
车里响着田园交响曲。
马和牛的蹄声多寂静。
音乐,音乐是对它们羞愧的歌颂。
一群羊来了。我的羊群滚滚
是一群黑蛋蛋在雪地的发蓝里。
放羊人背着干粮,风吹着他的破围巾。
我的马和牛,我的小羊羔。
我是那脏兮兮的羊。带着小崽子的马和牛
在大雪中一步一步地走。
雪,拉开了生命的大幕
牲口们缓缓地来,缓缓地消失在风雪中。
那样大的草滩。那样大的雪。
今生再也不会有。
阿姑山谣
阿姑山,阿姑山
一群羊在坡上啃着青草。
四个孩子在草滩上笑
他们的爹娘在树林里哭。
阿姑山,阿姑山
沟里有十颗黑色土豆
桌子上有一只空碗。
一把斧头跟着你们
太阳在穷人的脖子上闪耀。
阿姑山,阿姑山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
有罪的诗人正在把你歌唱。
无情的人
是一个出家人。
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的寡妇。
是一个脱光了衣裳也脱光了念想
跳进冰冷海水的人。
一个转身就再也
不回头的人。
哪个村子里没有一口深井?
哪个村子里没有几根绳子?
无情的人砍断自己的手
不许它们向世界伸出去。
把他们抱走的土地爷从不哭,他说
人啊,你们才是埋人的阎王。
那么多河水默默流淌
唉,那么多野草在春天发芽。
推子和她的姐姐
爱把虽然变成了因为。
仁慈就把尽管变成原本。
推子临死时对姐姐说:
姐呀,我死了谁跟你做伴?
没人相信一个傻子会说这样的话。
全村只有她的姐姐信。
那个为了傻妹妹
一辈子不嫁人的姐姐,白发苍苍
七十多岁的老姐姐。
夙 愿
愿我是那个八岁的女孩儿,
愿我用刚从地下冒出的清水的眼睛看你。
愿清晨的雾气在柿子树上凝成露珠,
密密的绿麻地里有草虫嘤嘤飞过。
愿担柴人放下柴捆,擦了汗继续往村子里走。
愿你能听到我褪下花裤衩后小雨的哗哗声。
愿杨树苗圃继续做它寂静的梦,
愿我这首小诗无邪地躺在泥土的芬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