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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史视野中的‘90后’写作”笔谈(之二)

2017-02-24郑润良傅华陈丙杰

山花 2017年2期
关键词:青春诗人诗歌

郑润良?傅华?陈丙杰

时代的指纹

——“90后”小说印象

郑润良

2016年或许可以称为“90后”作家的写作元年,这一年,《芙蓉》《青年文学》《天涯》《山花》等刊物都推出了自己的“90后”作家专辑,“90后”作家的身影第一次获得了集中性的展示。王苏辛、李唐、苏笑嫣、郑在欢、蒋在、庞羽、顾拜妮、祁十木、丁颜、智啊威、钱墨痕、莫诺、重木、马亿、徐衎、文西、甑明哲、吴泽、林为攀、曹江、范墩子、王闷闷、果旭军、胡泽尘、黎子、陈乐、小托夫、廖莲婷、荆卓然、宋林峰、马晓康、倪江、柏银、宋阿曼、鬼鱼、丁奇高、王棘、冉茂一、若颜、郭应国等一大批“90后”小说家在写作上开始崭露头角。在阅读了一批“90后”一线小说家的作品后,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时代的指纹”这几个字眼,把它作为这篇文字的题目,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是“90后”小说所展现的“个人化写作”倾向。诚如评论家王春林所说,“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就是,在1980年代的中国文坛,曾经先后出现过大约有十种左右的文学潮流,而从1990年代至今,真正可以被当作文学思潮加以讨论研究的却也不过只有我们这儿介绍的‘个人化写作,再加上以后要相继介绍的‘新历史主义与‘底层叙事这样两种小说写作潮流。”如果按照代际而言,大概从“70后”作家开始,个人化写作就蔚然成风。“90后”作家并没有偏离这一写作路向,甚至因为社会经验的缺乏等原因,体现得更为明显。在他们眼里,时代是巨大的、无名的。混合着全球化时代信息畅享与自由漂移的快感以及现实秩序结构的不合理处带来的忧伤,“90后”作家观察着这个时代,触摸着这个时代,但他们又时常感受介入时代的无力感。这种介入的无力感使得他们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们往往外表光鲜亮丽,渴望融入这个时代的时尚,渴望活出真实的自我,但又因为内心的孤独感、漂泊感与价值的模糊感而迷茫。他们是这个镀金时代的孤独漂泊者抑或意义的追寻者。他们与时代猝然相遇,留下了自己犹豫的指纹。

爱情,是“90后”青年作家作品中最常出现的题材。这一点都不令人意外。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这是有它的道理的。因为,文学是人学,文学的要旨在于通过叙述、通过形象来揭示人性的秘密,折射所处时代的普遍状况。通过爱情来揭示人性无疑是最好的途径。但坏的、俗滥的爱情故事只到爱情为止,甚至于把爱情神话化,远离人性的真实。好的爱情小说则不仅深入人性的堂奥,并且折射出人性与当時社会交织的斑驳光彩。目前活跃在各类纯文学期刊的“90后”作者大都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很多仍然在学校就读硕士或博士,或在海外求学。他们大都出身于中产阶层家庭,个人条件也比较优越,享受着全球化时代教育、就业、信息等诸多方面的便利,在伦理观念等方面没有太多的传统牵绊,希望活出精彩、真实的自我。但他们也清醒地看到现实的诸多不合理与潜规则,在对传统观念质疑的同时又无法清晰地确立个人的价值尺度,这使得他们在男女情爱与家庭伦理等诸多方面都呈现出一种态度的暧昧与游移。他们是最少受传统牵绊的一代,也是个人主体意识最为鲜明的一代,但也是孤独感最为强烈的一代。他们面对的世界、日常生活方式与他们的父母截然不同,他们不再信任父母的教导,但却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在新的时空中、新的世界里安身立命。从“90后”小说家的爱情故事中,不仅可以看出他们的情爱伦理观,也可以感知他们眼中的现实图景。

有几部“90后”小说家的作品很好地达成了世道与人心的互动,通过心灵的隐秘写真折射了整体社会环境的光影。蒋在的《回不去的故乡》书写一段发生在异国的情感故事。小说摆脱了通常爱情小说的浪漫色彩,浓墨重彩书写女主人公杏子的孤独感与婚恋问题上的理性计算。对情爱问题的非浪漫化书写,在现代文学的脉络中张爱玲是始作俑者,在张爱玲笔下,女性因为明白自身在婚姻市场中的弱势地位而不得不苦心经营。时过境迁,新一代的写作者似乎对爱情也操持类似的立场,只是故事的场景发生了变化,转移到异国。这与现代人的工具理性日益发达、与现代女性教育程度的提高相关,也与特定的社会氛围相关。小说塑造了孤独者杏子的形象。杏子的孤独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她意识到自己始终处身于一个个不平等的权力结构中,即使在最亲密的家人之间。杏子的父亲得了肝病,病患加上卑微的职业使得他被亲人歧视,并最终被妻子抛弃。杏子的母亲离婚后只能委身于一个已婚的官员,维持一种不明不白的关系。“那个神秘的大人物,母亲的情人,他们或者从来没有谈到过结婚。他可以同时拥有很多的女人,而她的母亲却把他当成唯一。”这种情感结构无疑也是现实结构的一部分,不合理但却被很多人默默接受。包括杏子,也只能接受自己母亲的选择,接受父亲的被歧视,对她自己而言,最要紧的莫过于通过跨国婚姻使得自己逃离这种现实。但是,异国照样存在权力结构,作为第三世界国家的子民,在异国的婚姻市场上,同样是弱势的,杏子喜欢老外把她当作日本人,“反而对能够脱口而出说她是中国人的人感到反感,拥有清晰的民族偏见的人,武断又敏锐,杏子坚信他们的依据,绝不是看到了她身上什么好的品质。”所以,她只能通过进教堂,依靠宗教信仰的一致,寻求和异国青年接近的机会。她成功了,但这种成功也是脆弱的,作者通过一次意外事故剥夺了女主人公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也还原了女主人公的孤独者和漂泊者的本色。

在“90后”小说家的爱情书写中,“累觉不爱”(网络用语,意为“很累,感觉自己不会再爱了”)也是一个常见的主题。有意思的是,“累觉不爱”这一网络流行语本身就是来自一个“95后”青年,并得到了众多“90后”青年的呼应。前几年流行一时的《蜗居》等影视作品已经揭示了年轻人在北上广等大都会中由于高房价、就业等现实压力而不堪重负的情形,对于“90后”等新一代年轻人而言,这一现实状况并没有得以缓解,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在进一步地强化,“90后”小说家的作品因此不由自主地流露几分压抑、灰色的气息。苏笑嫣的小说《午夜飞行》很好地诠释了这种爱的困境。作品分别通过男女主人公的叙述视角书写城市蜗居生活对爱情的日益侵蚀与消耗。“他”为了“她”来到了北京,蜗居在近郊的出租屋里。大都会的生存压力使得他几乎夜以继日地工作,即使在休息时间精神也处于疲沓状态,无心浪漫。“她”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过的日子,终于忍无可忍,离他而去。小说设置了雾霾作为人物活动空间的背景,让人处处感受一种雾霾似的压抑气息。高度繁荣、飞跃发展的大都会,逼仄狭窄的出租屋,外表光鲜亮丽的青年与他们日益沉闷的内心,这些都构成了种种不对称的构型,让人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此外,重木《无人之地》书写出租屋内两个“寄居”青年男女的偶然接近与必然分离;顾拜妮的《白桦林》写一个女孩在待开发的荒凉小镇苦苦守候已经逝去的爱人;钱墨痕《我是你》向经典致敬,通过互文、隐喻书写新时代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庞羽《佛罗伦萨的狗》写中学女生与一个大叔的不伦之恋的心路历程,格外细腻;甑明哲《红塔山》写大学青年男女尝试“禁果”的疯狂与茫然;黎子《女王之舞》写养蜂女孩与男大学生之间的情感纠葛与价值冲突,丁颜《雪山阿佳》借助一个藏族女孩的婚恋悲剧审视民族、宗教、文化隔阂与身份认同等问题。借助爱情书写,青年小说家的笔触事实上已经延展到广阔的世界,使得他们不能不开始关注他者的生活。

新世纪以来,底层文学风行一时。虽然由于严重的跟风、同质化等现象,当下的底层写作备受吐槽。但现实主义文学为小人物发声的传统和社会利益分配导致的阶层差别使得在可预见的未来,底层文学仍然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一部分“90后”小说家也自觉投身于这一创作潮流。

郑在欢的《撞墙游戏》通过乡村少年“我”的视角叙述阿龙舅舅——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乡村混混的溃败生活。在这种溃败的氛围中,可以想象,阿龙舅舅就是“我”的未来。小说结尾的“撞墙游戏”也喻示他们的未来没有出路。智啊威《一条困扰我一生的腿》写一个乡村老人四爷因为孙子意外溺水而被儿子痛打至死,作者虚化了老人最终死亡的原因,把他死亡的原因置换为村民口口相传的鲶鱼吃人事件。鲶鱼这一意象其实隐喻没落、腐败的乡村文化。不无巧合的是,两位年轻作者都以“我”的第一人称展开叙述,让人感觉更为真切。此外,徐衎《心经》写老年人的精神荒凉,祁十木的《火坑》写一个回族老人晚年生活的孤独与凄凉以及内心的执念,细腻感人。莫诺的《沈家往事》写失去父母的三姐妹为了维持“家”的存在,辛苦经营,仍然难免“家”的分崩离析。荆卓然《生死突围》写矿主隐瞒矿难,曹江《新郎新娘》涉及乡村男青年因婚致贫问题。果旭军《乡村教师》、王棘《明天以后》、小托夫《小屋顶上的最后一只蜻蜓》、冉茂一《你怎么还不死》、范墩子《灵光》、王闷闷《盲子》也都将视线投向那些被忽视的人群。

“90后”小说家喜欢和借鉴的作家比较杂,古今中外都有,比如胡安·鲁尔福、海明威、赫胥黎、奥康纳、三岛由纪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契诃夫、托尔斯泰、霍桑、村上春树、斯蒂芬·金、余华、毕飞宇、王小波、陈忠实、朱文、曹寇、七堇年、顾漫、黄碧云、李碧华、钟晓阳等,既有纯文学的,也有类型文学的作家。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获过新概念作文比赛或“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文学作品大赛的奖项。郭敬明、韩寒等人创作的畅销奇迹对他们也是一种极具诱惑的示范。加上近年网络文学的盛行,出版社对少年作家青春文学的炒作,使得他们在纯文学与类型文学之间游移。但本文提到的这些“90后”小说家大都开始对纯文学有着严肃的追求,一些作家尝试将类型文学的元素融入纯文学,另一些作家不满于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追求更有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

王苏辛的《白夜照相馆》虚拟一个为城市新移民拍摄老照片填补被“拆迁”的记忆的照相馆。两个终日厮守却漠然相对的青年男女喻示了城市人际的冷漠。李唐《动物之心》构设一个动物饲养员与动物同化回归自然的寓言,马亿《消失的食指》以食指喻示物欲横流,吴泽的《白塔》中的梦境注射室暗讽都市生活的格式化与都市人的空心化,陈乐《乌苏城凶案》描绘外部恐怖压力下人群的麻木、自戕,不思抵抗,林为攀《御风》戏拟列子故事,讽刺“知识分子”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些文本都充分展示了年轻小说家们的叙述才华。

对“90后”小说家而言,写作之路依然任重道远。一部分作家已经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叙述、语言风格,另一部分作家则依然徘徊在写作的初级阶段,写爱情故事为写故事而写故事,忽略了人心与时代的互动关联;写底层则流于跟风、过于生硬;写现代主义风格作品则主题晦涩、表述不清,这些问题的解决都需要他们生活经验的进一步积累与叙述经验的再积淀。对于“90后”小说家来说,或许最迫切的任务仍然是写好自己的同代人,书写他们的生存处境与精神境遇,而后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生活与人群,书写属于他们的中国故事。

作者简介: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

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90后”作品片论

傅 华

吹响青春的集结号,“90后”作家群以逼人的青春气息登陆文坛,在持续的结集中不断发声,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青春的狂野風暴”:自2010年7月始的“90后”作家联谊会已举办了七届;除2013年杨剑龙先生对风起云涌的“90后”创作风貌的概述外(杨剑龙:《“我的青春我做主”——我观“9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他们的集结态势意犹未尽。近年来各类选集或合集的先后出版,如《横空出世90后:90后作家文学精选Ⅰ》 (2010年)、《出名要趁早:中国十大“90后”作家最佳校园文学作品选》(2010年)、《青春纪:“90后”新概念作家写作档案》(2012年)、《90S大合唱》(2012年)、《“90后”新概念获奖者作文范本》(2013年)等。上述合集,大多以中短篇小说、散文为主体,偶尔遴选诗歌。而20本的《青春的荣耀:90后先锋作家二十佳作品精选》(2013)中,除楼屹的《我在勐巴拉等你》、岳冰的《我的飘渺时光》、张元的《大江大河说风流》是长篇小说外,其余也大多是中短篇小说与散文片段式书写,部分选集夹杂诗歌,只有原筱菲的《云影下的涅槃》诗歌占绝对比重。由此借助上述以中短篇小说为主的文字与选集,尤其是经由小说的叙事编织,不妨管窥“90后”刚崭露头角的华瞻丰采。

正如杨剑龙对“90后”青春叙事的共性描述:“以抒情性的笔触抒写充满青春气息的生活与故事,以靠拢自我生活的方式展现青年人的人生与心理,在非主流的姿态中表达自我的情愫与思考,以强烈的自我表达的欲望表现青年一代的独立个性和执著追求。”(《“我的青春我做主”——我观“9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如果更深地触摸“90后”青春叙事的内核,青春书写的酷烈、忧伤与温暖是其最风格化的表征。

菲茨杰拉德曾说过:“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场梦,一种化学的发疯形式。”(《了不起的盖茨比》)“90后”的青春书写不啻于“一种化学的发疯形式”,只不过更为残酷、烈性罢了。酷烈的叙事往往借助极端而夸张的表达——这既是文学惯常的姿态又是文学形式化的症候,也来自特立独行的生命个体想要不一样的精神诉求,加上青春与生俱来的多思与敏感,使这些坦荡而赤诚的心魂一旦遭遇成长的故障,极易将青春的残酷烈性炸药般引爆。

家庭、校园生活中的成长的伤痛是其酷烈的来源。家庭关系中亲情的分崩离析;校园生活中友情与爱情中的忠诚与背叛、邂逅与错过;中考、高考的各类压力下的挣扎坚持或自暴自弃,转学、出国的爱与别离……这些驳杂交织的青春经验无可回避的涌至笔端,成为难以愈合的、斑斓的伤口。离异或问题家庭往往是导致酷烈的直接诱因,岳冰的《我的飘渺时光》中,父母离异与赌徒父亲使肖若儿丧失家的温暖与归宿,叛逆地辗转流浪在家庭、学校、社会、人群中;酷烈的书写也来自于沉沦的父母,如李泓业《苦福》中沉沦的父亲与嗜赌的母亲,青葵《赌徒》中的父母的嗜赌,都使儿女缺乏应有的安全感,成为扭曲酷烈青春的诱因;王洁的《不要给我一个父亲让我仇恨》,“我”用心脏来恨了27年的、遗弃了自己的父亲,居然是个莫须有的存在,酷烈的表达和逆转的结局,让残酷叙事和题目一样触目惊心。在此类酷烈叙述中,往往衍生出仇父的情结,而父亲形象大多衰败不堪或面目模糊。陆俊文《新日》中的“五毒俱全”的父亲成为童年与青春的灾难记忆;潘云贵《十夜》中的花心贪玩而离家的父亲,成为“我”情感生活的残酷阴影;后博寒《错过》中好赌坏脾气的父亲,造成蓝筱颜自卑懦弱性格,终致与喜欢的男孩擦肩错过;秦乔《冬日光》中离异父亲的失职与缺席,使奔走于两个家庭之间的“我”,毅然决然地割舍父爱回到母亲身边,在备尝亲情的凉薄、辛酸与残忍后,只能与雪人相拥取暖……问题家庭的情感伤害与沉沦衰败的父亲形象在“90后”笔下演绎成难以愈合的酷烈创痛,尤其是后者,往往成为“90后”青春叙事中较为醒目的标志。

不过,极致酷烈的青春书写多是在亲情、友情、爱情的繁复交织中完成的。王知音的《雪末》有着七堇年《澜本嫁衣》式的残酷叙事,秋松屡屡暴打雪末,雪末对秋松依然执着守望跟随,其残酷纠葛的谜底不是爱情虐恋而是长姐护弟的亲情,而宋先生对雪末容纳、怜惜、爱、不解到一记耳光之后的放手,在涌荡激烈的情感中演绎着青春的伤害与爱的退让;而友情与爱情的交织中,酷烈的青春展示了更为复杂的面目,陌小艾在《透心的凉》中将顾宇对季予希的职位、爱情的巧取软夺,在机心世故与懵懂无知的对比中,体味着青春成长中那抹透心凉;孟祥宁的《奶茶先生与白面书生》中,莫小爱在白子夜与庄嘉识之间感受到爱与利用、逃避与担当;他的另一篇《每段青春都有你不知道的事》中,不善表达的“我”托好友夏小晴传情达意,最终愕然而疼痛地眼睜睁看着,夏小晴收获“我”苦心经营的爱情;在王天宇《当烟花遍开天空》中“我”与谢北的友谊始于牛奶、咖啡、抽烟后的半截口香糖;在“我”烟花漫天的生日之际,谢北俯在我耳边祝福“你开心点啊”“生日要快乐啊”,让“我”耽美于纯真友谊,成为“我”“虽然很难,但有你就可以了”的力量之源,可这烟火般美丽的友谊却终止于“我”对谢北喜欢女孩的追求,纯真的友谊在自私的爱前面一败涂地,友谊与爱的争锋中有着另一种残忍。陈思贤《素笺几光年》中施颜卿、何简默、林烟、方紫之间在阴差阳错的爱与友情中残忍而错位的组合,爱情显出其自私、任性甚至自毁的面目……在令人惊异的酷烈的青春书写中,“90后”将文学的夸张与自我表现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酷烈的叙事风格下,成长的故事不无失乐园式的惆怅,无论是痛楚回顾还是怅惘前瞻,他们的青春都无处安放。陆俊文《少年已故》在阿豪与吴倩碧的酷恋终结后,作者以破木吉他隐喻了阿豪的脆弱、忧伤:“早已破损不堪,结的痂多了,变得越来越厚,最后凝成了钢铁一般坚硬,但这坚硬的心却是一摔就碎,碎得满地都是,怎么拼贴也拼不起来。”如果说残酷与烈性的衍生物是疼痛与忧伤,青春中自我总会以友情、爱情、亲情来取暖自慰,抚平创痛,抱慰孤独,明亮忧伤。可以说忧伤与温暖叙事总是并驾齐驱地出现在酷烈的青春叙事中,最终以话语的编织来抚慰心魂,安放肉身。岳冰《我的飘渺时光》中,裕忏忏的友谊对激烈叛逆、流浪无家的肖若儿是一抹难得的阳光;章庄玥的《苏米,苏米》中颜画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友谊,阳光般融化了苏米娅初恋的挫折与创痛。飘飘飞雪的《爸爸》从青春叛逆的角度写父爱,从不懂说来,从隔膜说来,从委屈说来,道出个中种种滋味,父女之间难以和解却最终释然的拥抱,父爱的照拂给酷烈的青春植入一缕暖阳。青春中的种种烈性疼痛、莫名忧伤经由情感的照耀,在爱的光华下,使情感污秽的呕吐、疼痛忧伤的疗治有了可能。站在青春绝境式的悬崖,夸张表达,温情凝望,或者说在疼痛、忧伤与温暖中瞻望未来已成为“90后”别无二致的书写姿态。

青春是“90后”作家群最为傲娇的资本与财富。也许可以这么说,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因为年轻,什么都可以有。这正是无敌青春的最佳诠释。但青春书写亦有着不容小觑的局限。经验域的拓展与叙事磨砺中的精神介入,使“90后”不仅有向内的深入探索,而且有了触摸大地人心的尝试与远征星辰大海的可能。

深入人性、爱情柔软的腹地,用大胆的笔触涉猎师生情感,“90后”出手不凡。李军洋《那一年夏天的情书》中,叙写了“我”一厢情愿暗恋老师,交付的情书却演变成为一首诗的解读,是轻微碰触之后的美好收束;周晓燕《蓝色大雨》中的庞雯对教语文的先生多年倾慕,却在意外中任性自毁,成为永远的伤痛与训诫;王江永的《那时年少》以越轨的笔致写出了一群暗恋老师的少年,在青春期的躁动与不安中的真性情;王璐琪《逆风》中冉丁对形体老师没有结果的爱恋,以系鞋带等大量细节与敏锐细腻的笔法写出个人情爱的困境。这一大胆剥离身份的限制拘囿,直指情性表达,不啻为一种人性的渊薮探索。向外关注他人,“90后”使书写走向宽阔的底层经验。从父辈和自身角度打量农民工的生存,赋予这一书写较新的视野。锦游的散文《一肩山海是归巢》对打工父亲的认同与尊敬,别致而辛酸的笔法见出深切的关怀。陆晓彤的《这一条街道》中借用儿童视角,从儿童的猝死,触目惊醒地写出民工子女的学校不稳定的师资队伍,不被尊敬与保护的教师群体以及学生自身的境况;王黎冰的《两粒种子,一片森林——写写我知道的打工群落》以现实关怀笔触直指时代的痛处。除此而外,张元《大江大河说风流》以对历史人物及其流风遗韵的重述,走上了另辟蹊径的叙事探索,在历史的叙述中植入人性与人心的考量,成为“90后”作品中的厚重书写。

在精彩故事的讲述中的植入精神的考量,是“90后”的另一亮点。从人物塑造到故事编织,从人生思考到幻美想象,他们的创作有着仰望星辰大海的高度。城城成年了的《爱是一场少年梦》,在简约的故事里刻画出鲜活的人物。其中秦思冒对文阿雅不能释怀的爱、见到婴儿时“发自内心柔软深处的感动”、结婚时“允许我保留想念文阿雅的权利”,痞里痞气的外表难以掩抑骨子里的深情,而有情有义的文越楠对弱者的仗义保护和责任担当、文阿雅的自尊与坚持都充满着令人感佩的动人力量。李楚楚在《修炼成精的一条鱼》以老练的故事手法,演绎多个故事,表现了不凡的叙事技巧;谢宝光《摩天轮的飞翔》关于汪亮的爱情故事编织很奇警,结尾的反讽别具一格;雷蕾《螺丝钉先生与影子殿下》故事奇特而不无人生的寓意。而其中最为有特色是,“90后”在情性写作中开始植入了智性思考,正如徐志摩所说“写小说并不难,难在作者对人生能运用他的智慧化出一个态度来。从这个态度我们照见人生的真际,也从这个态度我们认识作者的性情。……这样的小说就分着哲学的尊严、艺术的奥妙。”(转引自桑农《道是无情却有情——凌叔华与徐志摩》)雯霨的《人生即小说》借一系列人物对于家庭、婚姻、情感、女性独立展开不乏深度、鲜活而富有见地的考辨;楼屹《我在勐巴拉等你》在两代人的爱恨情仇中重塑一代青年的爱情观念;顾文艳的《魔术师大奇》中大奇不仅形象鲜活动人,也借人物之口将小说带入人生价值的考量:魔术是给人带来快乐,而不是恐惧和伤害;张牧笛的《莱特先生》塑造了怪异而温情的莱特先生,在细节的耐心刻画中,怪异中的温情与生命的价值被莱特先生揭示:“他们是最懂得生命价值的人,他们知道自己要什么,从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起初,我只是想模仿他们,以这种方式永远记住他们,不让自己觉得孤独,但是后来,我明白了这其中的快乐,那是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随心所欲的快乐,那就是梦想的力量”,这不仅是小说最为撼动人心的地方,同时梦想的出示使低矮的生存有了星辰大海般的光芒;林卓宇的《抹香鲸的琉璃街》想象幻美绮丽,处处都有被童话的幻梦融化、吞没的阅读享受,想象力的丰沛奇绝,使别有手眼的创作有了仰望星辰大海的可能。

冲破青春的魔咒,“90后”的写作正试着走向开阔与高远。他们年轻的笔触已开始谛听大地人心的声音,更广阔地触及痛苦受难的心魂,他们梦想的羽翼也欲飞越星辰大海,更高远地探索幻梦的未来。也许现在的酷烈而不乏稚嫩的青春叙事仅彰显了当下“90后”独一无二存在,因此除了青春的标志,我们期待他们不断出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的征途就是大地人心,他们的征途就是星辰大海。

作者简介:

傅华,中山大学文学博士,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早熟的修辞术士

——评九零后诗人创作

陈丙杰

近两年来,九零后诗人的强势崛起成为诗坛一大风景。2015年面向本硕博在校大学生的“全球华语短诗大赛”中,荣获特等奖的六位现代诗诗人中,有四位是九零后出生;随后评选出的十位“2016全球华语大学生年度诗人(现代诗)”中,有九位诗人是九零后出生。2016年“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奖”中,荣获特等奖和一等奖的三位诗人都是九零后。2016年第六届“光华诗歌奖”中,十位获奖者全是九零后大学生。其实在获奖之前,这些九零后诗人已经在各级诗歌刊物上发表过不少作品。他们的强劲表现也引起诗坛关注。2015年《天涯》杂志第四期推出的““90后”诗歌大展”,集中展示了部分九零后诗人的作品。2016年3月,甘肃12位青年诗人诗集在兰州举行首发仪式,甘肃学者和作家出席并召开研讨会。2016年 9月,诗刊社微信平台推出““90后”诗歌大展”,对近年来在创作上卓有成效的“90后”诗人进行梳理和展示。

这些事实都说明,九零后诗人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带着强劲的青春朝气登上诗坛。

统观九零后诗人的创作可以发现,这代诗人有一个共同特征:早熟。 这种“早熟”主要表现为:他们已经能够运用高超的修辞技巧表达复杂的思想或情绪。以康苏埃拉的《旧金山海滨——给一位诗人》为例:

海滨的守火人食字,也偶尔饮海

尽管火种并不忠诚

但你熟识热带,这么多

不可逾越的纬度,这么多通红的眼睛

你站在里面捕捞词藻,用直觉的斧子砍柴

而那片被划分出内外的水域仿佛某种决定:

一旦搭建,就意味着劈开

现在,守火的人请告诉我

如果今天还不是时候,

那是不是就在明夜,在鲸歌响起的海上

你将拾起第一颗盐——

总有一捧焦土还留有远祖的姓氏

写下它,使我的燃烧像海一样开始

这首诗或许能反映出這代人的诗学形象:一个“守火人”在“海滨”守火,但“火种并不忠诚”,守火人只能心藏火种——“热带”。然而这个火种的替代者“热带”,也是一个无法抵达的幻象,诗人能做的只是“食字”,并在“无法逾越”的纬度里“捕捞辞藻”。这首诗除了表达出一代人的诗学形象外,也能从中管窥出诗人在修辞上的娴熟。实际上,九零后的众多优秀诗人,比如秦三澍、童作焉等,都能够巧妙运用语词来展示难以言传的情绪,或者像巫师一样,用修辞营造神秘情境,为世界赋魅。

众所周知,中国新诗草创期的诗学特征主要表现为浪漫主义。这一阶段的修辞的,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式的意象运用,即围绕一个主体意象进行情感塑造或文化塑造,其他意象在抒情推动下,围绕主体意象展示自己的功效。这一时期虽然有象征主义诗人李金发等尝试过意象组合的修辞效果,但在当时的抒情情境下,这种诗歌技巧还不能被普遍接受。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作为中国新诗的重要阶段,尽管出现了一批重要诗作,但从修辞角度看,这一时期的诗歌并不以修辞取胜。冯至的《十四行集》更富启示意义的是,它把对生命的哲思进行诗意化的处理;卞之琳三十年代写出了《距离的组织》《白螺壳》等技巧高超的诗作,但整体而言,卞之琳的诗歌仍然是浪漫主义的抒情方式。

从历史事实来看,修辞和抒情结合的结果,往往是修辞从属于抒情,甚至从属于诗歌之外的力量;而修辞和抒情分离之时,诗歌的艺术自觉才可能出现。在后一种情况下,修辞凭借内部张力不断创造陌生的艺术境地,比如,诗歌在叙事推动下创造出叙事的快感,或者意象在相互撕裂和碰撞中展示修辞的魔力。

从这一角度看,只有到了八十年代后期,文学才有意识地摆脱抒情和政治,追求文学的本体地位。第三代诗人中,尽管“他们”诗派、“莽汉主义”的叙事还无法作为推动诗歌前进的动力,但韩东、于坚、杨黎等诗人有意识地把叙事作为反抒情、反文化的策略,无形之中解构了抒情的统治地位。这些尝试,都为九十年代诗歌叙事性、戏剧性、修辞性的成熟开辟了道路。

八九十年代之交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转型,对八十年代登上诗坛的诗人们的冲击怎么估计都不为过。这些诗人大都浸淫过八十年代的抒情氛围和启蒙环境,现在突然被抛掷于九十年代的叙事氛围和消费环境中,他们不仅要重新调整诗歌和生活的关系,还必须思考诗人何为、诗歌何为这类问题。因此,从八十年代的抒情突转到九十年代的修辞,包含的不仅仅是诗歌艺术的艰难转变,更是自身价值观的调整,以及人和艺术如何相处,词与物如何对应等一系列哲学问题。修辞在他们这里,是一种无奈的退却或消极的反抗,包含着生命的沉痛和自明。

但是,对于九零后诗人来说,在习作阶段,摆在他们面前的榜样就是西川、欧阳江河、于坚等经过九十年代诗歌观念转型的诗人们。这些经过风浪考验的诗人在新世纪已经形成自己的诗学风格,奠定了自己的诗坛地位。九零后诗人在学习的时候,很难感受到他们诗歌美学背后浸透的文化血汗,很难学习到他们修辞背后的真髓。

而且,九零后诗人大都来自大学,有的正在读本科或研究生,有的刚刚进入社会,有的在外国接受教育。学历优势使得这一代诗人视野开阔,从他们的诗歌风格中可以看到里尔克、庞德、艾略特、博尔赫斯、米沃什、布罗茨基、策兰、特朗斯特罗姆等国外诗人的影子。在如此高的平台上起步,他们的模仿之作比起传统抒情,更容易得到当下主流诗坛认可。

正因为这是一条捷径,他们在修辞的路上彼此鼓励,共同前进。修辞对于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表达方式,修辞背后包含的规避历史创伤、探索生命与世界如何交流等深层次的问题,他们却无从体会,因为他们没有历史创伤,甚至为了学习这种内敛的智性的修辞术,不得不压抑自己抒情的天性,用老成持重的修辞把青春压抑在苦涩的意象炼丹炉中。

在这一过程中,他们的诗歌从一开始就写得看似成熟老道,却又让人觉得千人一面,因为他们的生命体验还无法驾驭这种中年艺术。因此,这种成熟是模仿意义上的成熟,不是生命体验和艺术上的同步成熟。何况,修辞一旦失去文化内涵和生命积淀的束缚后,就如同逃出魔瓶的潘多拉,很容易成为修辞游戏。这正是九零后诗人普遍存在的问题。

更可怕的是,由于修辞和青年本身怀有的抒情冲动有天然的冲突,诗人们很可能在这种修辞的惯性中,失去敏锐的生命体验,丧失谛听生命之音的能力。具体而言,修辞作为一种智性活动,很容易得到聪慧的九零后诗人的认可,但这种修辞的快感需要付出代价——九零后诗人在修辞的练习中必须把自己的天真率性隐藏起来,以成年人的深沉给自己的作品灌注玄学之气。事实正如此,他们的诗歌,缺少的正是青年人本该拥有的真诚和朝气,在青春岁月里,他们很难细心体验生命并沉静思考,而是绞尽脑汁让词与词在摩擦中鼓动混乱,用强力修辞遮掩思想苍白和激情缺失。

这是九零后诗人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但这并不能全部归咎于他们。

从外部世界来看,九零后已经真正置身于“机械复制”的时代——市场经济的持续推进中,他们出生了;市场经济的成熟中,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了最初的记忆。即使有的九零后诗人来自乡村,他们的乡村也基本上被商品化、城镇化了,而且他们过早离开故乡到外地读书, 更使得他们对故乡的记忆并不深刻,故乡并不能成为他们诗歌写作的飞地,甚至成为推动他们诗歌写作的根本力量。 当这一代人突然邂逅文学缪斯的时候,他们能调动的文学积淀是很少的,他们能凭借的,更多的是智慧推动的幻象。

而且,如果和八零后诗人对比来看,可以发现,八零后诗人在诗歌中的怀旧有一种今昔对比的失落感蕴藏其间,九零后则从源初就没有怀旧的动力,因为他们的故乡早已萎缩为父母之家,他们关于家乡的记忆也多为父母与自己度过的童年时光,这种狭义的怀念很难扩展为文化意义上的乡土怀旧,这种本源上的缺失让他们真正成了无根的一代,所以他们无所谓怀旧,也无所谓失落。这必然造成虚无主义的常态化。虽然八零后已经面临历史虚无主义和宏大叙事的破灭,但那时世界还以一贯的不可重复性,让历史成为可怀旧的对象;而在九零后这里,在技术笼罩下,“昨日重现”早已不是问题,他们的黑夜可以是白天,二十年前的父母之家和现在相比,基本沒有变化。从这个意义看,八零后的修辞是基于怀旧动力产生的与历史沟通的冲动,九零后的修辞则基于“机械复制时代”这个背景,在对现实的扭曲中体验哈哈镜的快感。因此,修辞在他们这里,不是形而上把握现实的方式,不是生命无助中建造生命“屋宇”的方式,而是与物化世界刻意对抗的隐喻。

但这种对抗是一种修辞对抗,很容易转化为修辞狂欢。事实正如此,九零后诗人普遍习惯于在词和词的摩擦和拼合中体验发现的快感。在走过的路上,到处扔着修辞的废片,如废弃在路边和车场的汽车。他们好像已经没有能力让词语在生命的温度中复活,只能让词或意象以组团的方式,在集体的喧哗中展示自己的存在。

幸运的是,九零后诗人还在起步阶段,他们的诗学风格还有可塑性,他们刻意压抑在诗歌底部的真情实感并未窒息而死。而且九零后刚刚走出校门或者还未走出校门,他们还没有识尽社会的“愁滋味”,在高蹈和匍匐之间还没有一个缓冲,因而他们喜欢用修辞装饰青春的脚步。这没什么可责备的。当他们开始面对生存的压力时,他们的诗歌迟早会和他们的生命体悟相融合,到那时,或许九零后的诗歌会有一个整体的质变,或许是生命脱离修辞后的返璞归真,或许是生命和修辞融为一体,让修辞带上生命的体温。一切未为可知,但一切充满可能。

刘勰说,“修辞立其诚”;王国维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海子也说,“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这些话或许早已暗示了当代诗歌创作的“应然”之路。以此来看九零后诗人的创作这一代诗人中普遍存在着修辞泛滥而真诚不足的问题,但也并不是说这代诗人需要丢弃他们擅长的修辞能力,更不是说他们坚持的诗学风格天然排斥真诚挚爱。恰恰相反,真正的转变来自于这一代潜力巨大的诗人群体内部。事实上,他们这代诗人中,也确实存在着以诚立诗,甚至以血泣诗的动人作品,比如2014年去世的诗人许立志,在他简单朴素的文字中,拥有震撼人心的生命力量,比如《我谈到血》这首诗:

我谈到血,也是出于无奈

我也想谈谈风花雪月

谈谈前朝的历史,酒中的诗词

可现实让我只能谈到血

血源自火柴盒般的出租屋

这里狭窄,逼仄,终年不见天日

挤压着打工仔打工妹

失足妇女异地丈夫

卖麻辣烫的四川小伙

摆地滩的河南老人

以及白天为生活而奔波

黑夜里睁着眼睛写诗的我

我向你们谈到这些人,谈到我们

一只只在生活的泥沼中挣扎的蚂蚁

一滴滴在打工路上走动的血

被城管追赶或者机台绞碎的血

沿途撒下失眠,疾病,下岗,自杀

撒下失眠,疾病,下岗,自杀

一个个爆炸的词汇

在珠三角,在祖國的腹部

被介错刀一样的订单解剖着

我向你们谈到这些

纵然声音喑哑,舌头断裂

也要撕开这时代的沉默

我谈到血,天空破碎

我谈到血,满嘴鲜红

当我们面对这首饱含生死沉痛的泣血之作时,我们无法不肃然起敬,并在一片肃然之中,“诗可以怨”这个永恒的话题会突然冲破修辞的迷雾,矗立在我们面前。其实,文学的主题和情感非常简单,千年以来,无论文学样式怎么变,喜怒哀乐、爱情、亲情、友情、回忆、期待,都是永恒的主题。许立志的诗歌正是对这一文学传统的强力回应。这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新的启示。

作者简介:

陈丙杰,山西长治人,诗人,现就读于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主要研究中国现当代诗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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