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可以已”之教育意蕴透析
2017-02-24谭娟谭明
谭 娟 谭 明
“学不可以已”之教育意蕴透析
谭娟谭明
(湖南科技学院 教务处,湖南 永州 425199)
注重“学”,是儒家思想的一贯传统。《荀子》的首篇便是《劝学》,荀子以命令式的语气提出:“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文章认为这句话揭示了五个问题:一是“君子”指有德有位者;二是命令式语气之缘由;三是“学”的基本内涵为学习共同体、学习、学识;四是学习的状态——“不可以已”;五是“学不可以已”的归宿乃是“成人”。这对现代的学习观有借鉴意义。
学不可以已;《劝学篇》;君子;命令式;成人
《劝学篇》位居《荀子》三十二篇之首,其开篇提出:“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这句话从字面意思来看似乎并不难解,但是,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有五个问题需要追问:“君子”指的是谁?为何要以命令式的语气?“学”的内涵是什么?“已”意味着什么?这句话位于开篇的意义何在?文章试图以现象学的思维方式来审视这句话所蕴涵的教育思想。
一 “君子”之所指
“君子”,注家多解为“有学问有修养的人”[1]2,以至于君子“博学”、“日参省乎己”之后“智明而行无过”。(《劝学》)荀子明确言曰:“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既然“学不可以已”是君子发出的命令,那么命令的主体仅仅指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吗?春秋战国时期有学问有修养的人还是比较多的,难道都能发号施令?故此,“君子”二字不可不深辨细究。
随着“士”阶层的出现及繁荣,儒家的社会理想的建构,需要具有高尚品德的“君子”,“君子”的概念逐渐转化。[3]“君子”被赋予一种新意,实质上是为有德无位之人寻求的一种身份认同。在先秦儒家的典籍中,“君子”与“小人”的评判标准,不仅仅是简单的身份、地位,还具有道德规范的内涵,有时便纯指有道德有修养的人。此乃类型二的“君子”。
事实上,“君子”由有位者转为有德者的含义有时颇为含混,其中有两种不同情况:一是君子的界定不再根据其身份与地位,而是根据其品德。二是君子的界定不仅根据其地位,还根据其品德。第一种转化之后便是类型二的“君子”。而后者则是类型三的“君子”,兼指有地位与品性者。“旧义倾向于就位以修德,孔子则侧重修德以取位。”[4]68-69
《荀子》一书中,亦有此三种类型的“君子”。《劝学篇》中没有明言有位之君子,因此大多数学者把它解释为有德者。然而,我们仔细推敲可以发现,仅仅“有德”便能发出“学不可以已”这一命令吗?显然是不能的。没有位,命令就很难执行。没有德,也不能令人信服。荀子眼中的“君子”首先强调的是博学而有自我修养,其次乃是能发号施令的有位者,其“君子”含义中的德虽大于位,但二者兼之,故此,“君子曰:学不可以已”中的“君子”指的便是有德有位者。
二 命令式语气之缘由
这位“有德有位者”为什么要发出命令?《论语》的开篇曰:“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由孔子的温文尔雅的“子曰”变成严肃的“君子曰”,原因何在?
首先,应关注荀子生活的年代。他生于战国末期。战国时期的荀子亲眼所见的是一个充满战争、无比混乱的现实世界,故而痛心疾首,发出劝学的号召。物双松曰:“方荀子时,学废久矣!世之有小才者,率性聪慧,低视圣法,议论武统,百家鼎沸。故荀卿作书,首劝学也。”[5]1在这样一个“学”荒废已久的年代,若采用温文尔雅的态度换来的只是少数人的“学”。只有严肃的命令式的语气才能让众人停下混乱的步伐,去倾听这位教者的教诲。
其次,应关注荀子的“尊师”主张。在先秦儒家诸子中,荀子最为提倡尊师,他甚至把教师提高到了与天地、祖宗并列的地位,“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礼论》)。他尤其强调“师云亦云”(《修身篇》),荀子认为由道德高尚而有地位的人来进行劝学,学生才会听从。因为有现实的没落,所以才会有力图改变世界的努力,所以才会主张“师云亦云”。这种“师云亦云”与现代教育中出现的教师完全主导学生是不一样的。一则,荀子眼中的“师”的要求非常高,“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可以为师”(《致士》),意思是说教师不但要有尊严和威信,而且要有丰富的知识和阅历,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崇高信仰。二则,教师若要达到“师云亦云”的效果就应该要注重以身作则,注意自身修养。故云:“故学也者,礼法也,夫师,以身为正仪,而贵自安者也。仪者,典范也。”(《修身》)
三 学之为学的基本内涵
对于“学不可以已”的一般解释是: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这个解释并无大碍,不过,它对“学”这个关键词的解释过于简单,没有显示其所隐含的多种可能意义。
(一)学习共同体——“学”的处境
其一,“学不可以已”中的“学”可以解释为“学习共同体”,这是学习的处境。荀子采用命令式的语气,就希望命令的接受者能够融入到同一学习共同体之中。这里有一个基本的问题:是否必须寻找共同体?或者说,为何必须寻找共同体?很显然,这种“学习共同体”的追寻是重要且必要的。因为假如“君子”提出的问题——学不可以已——为真,那么就必须依赖于提出者与接收者就此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处于同一共同体中,才能在接下来的论述中,由提出者向接收者提供充分的证据向接收者证明其为真,这样提出的观点才具有有效性。
一般来说,一个“学习共同体”至少应该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学习者自愿组成的团体;二是团体中存在着学习者所追求和认同的东西;三是内群体-外群体的自我区分,基于人与人的社会相似性和差异性,把自己自我归类为某个共同体而不是其他的群体。[6]教师与学生要处于同一共同体中才能进行自我归类。学生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群体,就不会认同这个群体中的成员,而且很有可能会排斥这个群体,而把自己归类到其他群体中去。荀子采用命令式的语气,就在于提醒命令的接收者,要融入这一学习共同体中,这样才能够认同群体成员的思想主张。但是,处于同一“学习共同体”的前提便是“学习者”自愿,面对当时混乱的现实世界,真正加入并且融入这一学习共同体中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二)学习、读书——作为过程的“学”
其二,“学不可以已”中的“学”可以解释为“学习”或者“读书”,这是作为过程的学。在整个学习过程中,孔子主张“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孟子主张“思则得之”(《孟子·告子上》),荀子则说“学不可以已”。学与思的关系是荀子要解释的第一个问题。
荀子针对孔、孟等人的观点,提出“学”应重于“思”,因此他要“劝学”,最直接的说法见于《劝学》中的这段话: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乎,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第一句话就可发现荀子观点中“思与学”的对比意味。终日所思还不如片刻所学,学、思二者的地位呈现出来。其后的一连串的类比,都是他的学与思的关系的进一步阐述。“学习的本质是借助于自我以外的事物来扩展、延伸或者提升自己”[7]64,就比如登高而招、顺风而呼,虽然手臂、声音并未改变,但却能达到见者远、闻者彰的效果。因此,必须通过学习才能体味外在世界的博大。同样,只有通过学习,自己的各方面的素养才会提升,即所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劝学》)。此外,荀子在学习过程中尤其主张“行”,他提出:“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儒效》)闻见、知、行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这些都是要努力地“学”而不是狭窄地、纯粹地去“思”。
荀子反对单纯地“思”,但不反对由学之后有所思。他指出:“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智明而行无过矣”(《劝学》)。君子广泛地学习之后而多次反省自己,就会聪明智慧,行为没有过错了。看来,思也重要,但不应只是于学无补的思。“读书”时注重“学”,主张“学”之后有所“思”。
那么,学的内容与方法是什么呢?荀况提出:“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劝学》)他很注重读经,他认为这些已经囊括了天地间的一切知识了。各经自有不同的教育作用,“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劝学》)
荀子主张的学习方法除了上述的“隆师亲友”之外,还有“专一积渐”。学习要专一,要精进不已,这是一个普遍规律,孔、孟均已注意及之。荀子所讲的专一则尤重积渐。“积”不仅指“知识的积累”,更多的是指由学习知识进而德性提高的“德性的蓄积”[7]59。故《荀子》以《劝学》为首,而《劝学》又始以“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这些都足以显示荀子对“学”的“专一积渐”的重视。
(三)“学问”、“学识”——作为结果的学
其三,“学不可以已”中的“学”可以解释为“学问”或者“学识”,这是作为结果的学。此种学问不仅仅是指对学科知识的掌握,更重要的是道德知识的增长,是德性的蓄积。按照荀子的说法,学的对象是五经所代表的“先王之遗言”:
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
不学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劝学》)
在此,数与义对举,这是学在两个层面上进行的阐释。首先是数的层面。杨倞注曰:“数,术也”,“义,谓学之义,言在乎修身也。”郑玄注:“术,犹法也。”王天海在校释时认可杨的解释,他说道:“数,术也,法也。杨注不误。”“此言学习的方法从诵经开始,故下文云‘学数有终’,即学之方法有止尽也。”[5]25-26这里的数从后文来看,指的是学习的具体的内容,大体上指《诗》《书》等典籍。但“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却并不是一个时间上的先后概念。荀子眼中的“礼”是一以贯之的主题,也即意味着诵经与隆礼是相辅相成的。
其次是义的层面。荀子认为士与君子、圣人,乃是为学的三大阶段,而为学的人应该努力朝君子、圣人迈进,亦是一个渐积的过程。这里的“士”指的是学习了五经等科目但又尊崇礼法者,荀子提出:“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礼,安特将学杂识志,顺诗书而已耳。则末世穷年,不免为陋儒而已”(《劝学》),只学习杂记百家之说,记诵一些《诗》、《书》的条文,那么就算学到老,也不免是浅薄之陋儒而已。又说道:“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劝学》),尊崇礼法者即使不十分明察善辩,也不失为“士”。
四 “学不可以已”的状态
基于“学”的基本理解之后,笔者不禁又有一疑问,为什么荀子在提出“学不可以已”之后又提出“学恶乎始?恶乎终?”这是否自相矛盾?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很难从基本含义着手进行判断,故而应通过其“学不可以已”与其整个的教育思想的分析来进行诠释。
古汉语中,“可”“以”虽是单字,但连用是常见的语言现象。在“学不可以已”中的“可以”与现代汉语中的“可以”意思是一致的,表示情境中的一种许可。在此加上否定词“不”,也即在学习情境之下的一种不许可之意。而“已”,注家多解释为“停止”[1]2。“不可以已”即谓“不可以停止”。
从认知的角度上看,学习的知识是有限的。荀子云: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学、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夫是之谓妄人。(《解蔽篇》)
依荀况之意,人有认识的天性,而物有可知之理。以人有限的认识能力去穷尽无限的万物之理,虽至老死也不可能遍知,其所学之道理可能至亿万,然而万事万物变化无穷,却不能够足以应对处理,结果便是与不学的愚人无异。
不过,荀子说的“知有所止”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说学习的具体科目以及作为具体内容的“知识”是有“止”的,而作为过程的“学”(学习、读书)却是一个无止境的状态。荀子指出,“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劝学》),学习的具体科目和知识有限,但学圣人之学,推崇的仁义礼法却是片刻都不能丢的,人的自然生命是有止境的,但人的学习状态是一种无止境的状态,这才是真正的为学之道。
五 “学不可以已”之归宿
承上述,君子达到礼法仁义之极致时,便就等同于圣人了。学习的终极目标是成为圣人,这是一种全之尽之”的状态。君子“贵其全”,于是乎谓之“成人”。
“成”字最早见于甲骨文,《说文》曰:“成,就也。”《广韵》:“凡功卒业就谓之成。”在此,“成”意味着“成功”“完结”。杨倞曰:“内自定而外应物,乃为成就之人也。”熊公哲曰:“成人,即全之尽之之学者。”朱注曰:“成人,全人也。”王天海案:“成人,心智完全成熟的人。”[5]45这种解释大体上符合原意。孔子是以基于礼乐的智慧、清心寡欲、勇敢、多才多艺四个方面来回答“成人”所具有的德性的,学习礼乐是“成人”的前提和准备。而荀子的成人是对孔子成人观的一种发展。荀子的“成人”尤其重“仁义礼法”,其“成人”观中理想定格在有道德有地位的“君子”,也即“圣人”之上。
《劝学篇》篇末云: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由此可见,圣人、君子,其自身便是学习的榜样,是为学的准则,由“君子”发出“劝学”的命令,此乃法则自身之号召。《劝学篇》以“学不可以已”始,而以君子“成人”终。始与终不仅首尾照应,而且“成人”正是“君子”的最终归宿。
总之,荀子以其最大的努力为我们构筑了一个“学”的境界。由有德有位者来命令众人学习,虽带有很强的理想色彩,但却值得我们深思。此外,其“学”不仅强调师生应处于同一学习共同体中,而且主张在学习的过程中要“学”,学之后更要有所“思”,以致于最终“成人”“成圣”。至此,“学不可以已”的教育意蕴才完全呈现出来。
[1]安小兰,译注.荀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8:2.
[2]韦庆远.中国政治制度史[M].北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17.
[3]韩德民.荀子与儒家的社会理想[M].济南:齐鲁书社出版社,2001:348-349.
[4]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初版)[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2:68-69.
[5][战国]荀况.荀子校释[M].王天海,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25,45.
[6][澳]约翰·特纳,等.自我归类论[M].杨宜宾,王兵,林含章,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47.
[7]王博.论《劝学篇》在《荀子》既儒家中的意义[J].哲学研究,2008,(5):58-65.
(责任编校:呙艳妮)
G40-01
A
1673-2219(2017)05-0102-03
2016-04-22
谭娟(1990-),女,湖南永州人,湖南科技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教育基本理论。谭明(1979-),男,湖南邵阳人,湖南科技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实践教学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