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寓言刍议
2017-02-24杨晓彪
杨晓彪
柳宗元寓言刍议
杨晓彪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柳宗元文学成就杰出,其中尤以寓言特色鲜明。其寓言寄意深刻,形象生动,在文体形式、文本修辞和文体地位上取得了突出成就。他以“说”体、“骂”体、诗体和“传”体等寓言体式,融合比喻、拟人、对比、夸张等修辞手法,不仅塑造人而且刻画物,将社会和人间的各种黑暗丑陋的现象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在创造性继承前人成就的基础上,他将寓言的讽刺功能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使寓言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
柳宗元;寓言;文体形式;文本修辞;文体地位
柳宗元的寓言形式多样,体裁丰富,寓意深沉,有鲜明的特色,是寓言的集大成者。他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寓言,现存有《三戒》《罴说》《鹘说》《谪龙说》《鞭贾》《蝜蝂传》《骂尸虫文》《笼鹰词》《种树郭橐驼传》等各体寓言21篇。这些寓言创新性强,艺术成就高,成为文学史上的重要现象。国内有关柳宗元寓言的研究较多,有的论述其写作手法,有的分其其艺术形象,有的阐释其文体位。
一 寓言文体多样
先秦是我国寓言的源头,其中寓言故事散见于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之中,形式单调,大部分是以散文的形式存在,很少有其他体裁见于文中。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独辟蹊径,在寓言文体形式上匠心独运,成绩显著。他遍悟文体,实事求是,勇于实践,大胆探索,使得言的体裁更加灵活多变,丰富多彩,以“说”体、“骂”体,诗体和“传”体的形式,书写了大量寓言,将寓言推向了成熟。
一是章法各异的“说”体。柳宗元的“说”体寓言,是指在寓言标题中出现“说”、“戒”、“对”的字样,来说理论事,劝诫后人。其中“说”有《罴说》、《鹘说》、《谪龙说》;“戒”有《三戒》;“对”有《愚溪对》、《设渔者对智伯》。这些“说”体寓言在结构上又是丰富多变,别具特色,大部分是单篇独立,当然也有几篇组合在一起共同说明一个道理的。其中单篇独立也有多种结构方式,主要有以下三种:
第一种是在寓言中开篇总结介绍,之后的正文论述事情的整个经过,在结尾用一两句话进行独到的议论。全文一气呵成,论点突出,逻辑严密,而且这一议论也是点睛之笔,将全篇寓言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表露出来。《鹘说》就是这样,开篇先总体介绍了鹘的习性及其生活习惯,在中间部分便开始了这个故事的阐释,鹘本是一种猛禽,但是它有个特点,冬天的晚上要抓取小鸟来温暖掌爪,到了早上便放掉小鸟,自己背方向飞去,鹘的这种特性是知恩图报这一人的意识最好说明。结尾处,作者议论到“孰若鹘者,吾愿从之……乐以忘饥”,表明作者希望整个社会上的人尤其是皇帝,要懂得并且践行这一美德。所以宋人黄唐评此文:“唐之中世,酷吏……鹘能纵鸟,柳子从而为之说,以见斯人多害物之忍。”第二种是全文完全由一篇寓言组成,所要表达的寓意隐含在其中,没有议论性的评述。《临江之麋》便是这种结构安排的代表,全文只是讲述了麋因依附主子的势力,自大狂傲,最后失去自己的生命。作者就是通过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影射了那些狐假虎威、侍宠放纵的奴才,讥讽了他们的可耻命运。第三种是全篇两部分,前一部分叙事,后一部分议论抒情,将文中所讲故事和刻画的人或物联系起来,表明文章的中心。如《设渔者对智伯》,开篇先叙述故事,之后进行议论,将全文的思想暗含其中,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还有就是,柳宗元的“说”体寓言,也有多篇组合在一起共同说明一个道理的,以《三戒》最具有代表性,通过叙写,使文中之理顺理成章的表达出来,言有尽而意无穷。柳宗元的这类“说”体寓言,不仅意境深邃,同时,语言优美凝练,富有文采,情真意切,生动活泼。这是柳宗元“说”体寓言又一特色,用恰当的寓言,使全文如行云流水,让人意犹未尽;又质朴无华,而耐人寻味。在这些“说”体寓言中,柳宗元以神来之笔,运用多种手法,或单独成篇,议论抒情;或几篇组合,寄意其中;将最浅显的道理用最生动的形象表达出来,章法各异,却又井井有条,极大地丰富了寓言的文体形式。
二是独具一格的“骂”体。柳宗元的寓言不仅有“说”体,还有一些具有讽刺意味的“骂”体,这些寓言在其标题中,往往会出现“憎”、“骂”、“宥”、“斩”等字。如《憎王孙文》《骂尸虫文》《宥蝮蛇文》《斩曲几文》书名号之间不要顿号,已删等,其讽刺当权统治者,表示自己被贬谪的不满,又为了避免继续遭到迫害,采用了比较隐晦的“骂”体形式。这类寓言具有极强的现实针对性,行文声长语斐,反复咏叹,是切合柳宗元所要表达的内容要求。一般来说,寓言的基本结构有两部分:一是故事,一是结语,往往以一语揭示其劝谕之意,当然也有没有结语的。关于柳宗元寓言的结构,章士钊先生说:“子厚为小文,序与文并……另以一语相映作结。”这里说到的寓言的结构,在“骂”体寓言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示,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先写叙文,其实已经交代了写作的主题,正文进一步的说明补充,如《憎王孙文》,正文前的序文,猿和王孙是居住在不同山上的“德异性,不能相容”的两种动物。猿能互爱互让,无论饮食、走路都很谦恭,所以他们能够和睦相处,受到人们的喜爱;而王孙们聚在一起,“行无列,饮无序”,专门“窃取人食”,互相争斗,通过两者的对比,突出了主题。作品的正文,主要是作者在序文叙述事实的基础上,进一步对王孙的罪行进行批判,正文是对序文的一种延伸。二是寓言开篇先用散体的序,用来说明他写作的原因或目的,如《骂尸虫文》,开篇说有一种尸虫为了得到天帝的赏赐,专门寻找人们的过失,上告天帝,在这里尸虫被喻为朝廷中的奸佞之臣,写得绘声绘色,铿锵有力,而序文也就自然交代了写作这片寓言的缘由和目的。在接下来的正文中,采取对尸虫当面指骂的写法,首先诘问尸虫为什么这样,之后围绕序文内容进行深层次的叙述,大胆的批判,这是柳宗元寓言所值得肯定的地方。三是序文就像一个故事,以此为切入点,进行讨论,最后得出结论,如《宥蝮蛇文》,全文开头的序文是一个故事,讲述蝮蛇的习性以及其危害,正文中便着重对这一现象进行论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它们虽然外形可怖,其实不过是些外强中干的可怜虫而已。当然柳宗元作为一名寓言大师,他的任何一篇创作都不是任意为之,这些“骂”体除了在内容中透露出自己对社会的不满,让人们有思考的余地,还寓情于文章标题之中,别具特色。就如上述几篇“骂”体,标题中的“骂”“憎”“斩”“宥”,双引号之间不要顿号就非常鲜明的表明了自己的感情,使读者第一次品读就知道文章的主题思想,这不得不说柳宗元在寓言的创作上确实有自己的天赋奇才。每一种体,为一段,分段不要太零碎,这是论文写作的逻辑。我已经帮你合并段落了。下面的诗体和传体同样如此,每体用一段话简要概括。
三是寓意深刻的诗体。柳宗创作过的诗体寓言,能将自己的感情用诗句的形式表现出来,如《笼鹰词》《行路难》(其一)等。要采用寓言笔调来写诗体的政治讽刺诗,必须使得诗歌具有寓言创作的一些要素,柳宗元的诗体寓言就做到了这几点:第一,他的诗体寓言不仅有完整的故事情节,而且在诗歌中有所兴寄;第二,他的诗体寓言,在艺术风格上和“骂”体寓言中的《憎王孙文》《骂尸虫文》等极为相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三,他的诗体寓言做到了曲折隐蔽而不晦涩,寓意深刻而发人深省。如在《行路难》(其一)中“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诗人创造性的运用“夸父逐日”的神话,来说明在他所处的封建社会里,有理想抱负的人不得好果,而庸碌之辈,却可以志得意满,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诗中唯一与神话不同的是,除了写夸父追逐太阳,飞越大山,之后还写了狐狸、老鼠、野蜂、蚂蚁在夸父死后都争着来咬他吃他。诗中的夸父形象是柳宗元的化身,表达了其远大的抱负,不畏艰险的精神以及执着的追求。那些狐狸、蚂蚁等则意在说明当时社会的黑暗和丑陋,同时寄寓了诗人无限的感慨和满腔的悲愤。《笼鹰词》一篇,开头就是“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以苍鹰自比写出了自己的品格;结尾句“但愿清商复为假,拨去万累云中翔”,进一步表达了自己不甘失败,期待他日卷土重来,实现政治革新的豪情壮志。这几首诗,看似平淡,实则蕴含无限深情,集中地反映出了柳宗元诗体寓言独到的表现力。这种以诗为寓言的形式既开拓了寓言创作的新境界,也影响了后世诗人。
四是富有小说性质的“传”体。柳宗元的寓言种类繁多,除上述三类之外,还有一些如《种树郭橐驼传》《谪龙说》等富有小说性质的“传”体,只是数量不多。此类寓言内涵深刻,韵味悠长,以小说为形式,传奇色彩厚重,因而带有浓郁的小说性质。其中有些寓言的题材源于真人真事,有的则是完全虚构。《种树郭橐驼传》就是作者根据真人真事所写的寓言,这是一篇斥责封建政权骚扰人民的作品。作品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开端一小段,简要介绍郭橐驼的籍贯和外形特征;接着是两段对话,以一问一答的形式,批评当时的政府官员,巧妙地把郭橐驼“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道理“移之官理”,说明当官治民也像种树一样,应当使百姓能够“蕃吾生而安吾性”。此番道理以小说的形式出之,使读者能够一目了然。不过,在这类传记体寓言中,最能体现柳宗元创作成就的当属一些虚构性的小说,如《谪龙说》。这是一篇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优美寓言,作品描述了龙女因得罪天帝,被贬人间,最后回返天宫的故事。寓言中的龙女显然是柳宗元自我形象的展现,反映了他在被贬后不屈不饶的高洁品格。作者以神话为框架,营造了一种既虚幻却又合情合理的情境,不仅引人入胜,更能发人深省。这种小说性质的“传”体寓言,在柳宗元的寓言花丛中独放异彩。此种寓言形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人津津乐道,成为文学土壤中的一朵奇葩。
二 寓言修辞丰富
寓言是一种形式比较灵活的文学体裁,早在先秦时期就出现了大量寓言体式的作品,且作品的行文与修辞手法运用互为表里。在先秦散文中,比喻是最常见的说理手段,尤其是《孟子》中的“就近取譬”,更是将比喻的手法发挥到了极致。柳宗元更是寓言大家,他在寓言中采用多种文本形式,同时又在叙事说理时融合了多种修辞手法,使比喻、拟人、对比、夸张尽显风采。这样就能能够使读者从多角度去理解文章的主题,给读者更大的空间和余地去尽情思考,不论读者的学历高低、知识深浅、地位尊卑,都能很容易理解文章内容。柳宗元在寓言文本修辞上的造诣使其更易寄托哲理,也提高了寓言在文学史上的价值。
比喻形式多样,重在隐喻、暗喻,是柳宗元寓言文本修辞的重要特征。大量使用比喻,将道理隐含其中,这是他和先秦散文所共同的特点。不同的是,柳宗元不是用明喻的修辞,更多的使用隐喻、暗喻、借喻等隐晦之法,富含深邃性、哲理性、开拓性,使文章风趣幽默,清新自然,浑然天成,且篇幅短小精干,更适合阅读欣赏的要求。具体而言,有的是借物喻理,如《三戒》,作者借三种我们熟知的动物,隐喻了三种社会上的人。《黔之驴》中的“驴”,比喻那种外强中干,不务实际,又很爱表现的虚有其表的人;《临江之麋》中的“麋”,比喻的是狐假虎威,不知天高地厚,不能正视自己的人;《永某氏之鼠》中的“鼠”,比喻的是专事破坏的人,即使可以侥幸一时,但最后绝不会有好下场;《蝜蝂传》中“行遇物,辄持取”的小爬虫,比喻了一些贪婪成性、私欲无穷的亡命之徒;《骂尸虫文》中的“尸虫”比喻专门挑人毛病,为获取自己的私利的人。有的是借人说理,如《罴说》中的“猎人”隐喻那种专靠蒙混吓唬过日子,欺善怕恶的人;《哀溺文》中善于游泳的“永之氓”,以小喻大,耐人寻味的刻画了那些所谓“大氓”贪财不要命的丑恶现象。这些文章,不管是借物还是借人,都把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隐喻其中,显得更直白通俗。同时,语言凝练,具有很强的艺术概括性,借的是一人一物,喻的是整个社会上所有的丑恶现象,达到“微而显”的效果,这是柳宗元运用比喻的特色,是不可替代的。可以说,寓言中的比喻在柳宗元之后,才真正显示了其作为喻事说理的平台的功用。
拟人生动形象,善于传神写照,揭露社会现实,是柳宗元寓言修辞的又一特征。他的寓言中拟人手法的运用,大多是着眼于对动物习性的细致观察,赋予动物以人性,将动物人格化,以动物的动作、神态、心理等,侧面烘托出人的弱点和缺陷,以此来批判社会。这些拟人化的作品惟妙惟肖,看似写动物的某些神态,实则暗含对人性的揭露。如《黔之驴》中拟人化的描写相对较多,写驴是“庞然大物”;其活动,一是“鸣”,一是“蹄”,写尽了驴的基本特征。对虎的描写更为精彩,作者突出的是虎自我保护的机警。这种机警是一种自然本性,只是融入拟人化的因素,如“蔽林间窥之”“虎大骇,远遁”等。但是,作者主要描写的是虎的心理,如“虎视之……以为神”;《蝜蝂传》中对蝜蝂的描写是“行遇物,辄持取”,因为“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作者着眼于这种习性,对其负物的形态进行拟人化的描写。“仰其首负之”则是对蝜蝂负物的动态描写,如此这一形象便栩栩如生了;《永某氏之鼠》中也有拟人化的描写,当然相比于前边几篇就显得很少了,但文中“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的动作描写,却将鼠的投机取巧写活了。
当然这种拟人手法的运用,也有赖于柳宗元对叙事视角的选择,这在《黔之驴》中有所体现。作者在写虎时就运用了双层叙事视角:一层是作者的视角,即全知视角,把整个故事情节置于作者的视线之下,从人的心理意识角度看待虎的行为动作,有意无意的将其意识化,如“以为神”、“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等等都是,这是以人的心理意识猜测虎的动作心理。另一层是虎的视角,整个故事,从“虎视之”到“乃去”,都是从虎的视角去看驴,直到把它吃掉;而这个过程又全部置于作者第三人称的眼底。这样,虎的形象就自然而然人格化了。这是柳宗元运用拟人化手法的一大亮点,用不同的视角进行拟人化的写作,将物人格化,达到拟人的至高之境。
对比尖锐犀利,醒人耳目,是柳宗元寓言修辞丰富的重要表现。将相似的两种或几种人或物放在一篇文章中精心安排,同台亮相,这是柳宗元寓言中对比手法与众不同之处。通过对照,突出重点,褒贬有别,有爱有憎,把不同品格的人或物塑造在一篇文章中,突出主旨。柳宗元寓言中这种尖锐犀利的对比,也有很多。如《牛赋》中,作者为了突出自己人格的高洁,就用“耕牛”和“驽马”进行对比,把自己比作“耕牛”,认为自己有耕垦之劳,虽无益于己,而有利于人。就是这样的对比,让我们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作者,他的人格在这样的对比中更加凸显。再有《憎王孙文》中用“猿”和“王孙”两种不同的动物对比,他们“德异性”,“猿”是和睦相处的,相比之下的“王孙”则是自私自利的。作者在这里的对比,实则是以自己参加的王叔文政治集团和在朝的官员做了对比,表明他对自己参加王叔文集团的赞美和在朝官员的憎恶。而这种不同的情感也正是作者恰当巧妙的运用了对比才显得自然而又感情突出,矛盾分明。还有就是《愚溪对》中对比手法的运用,文中不论是恶水、浊流,还是弱溪、黑水,在作者的笔下与“冉溪”对比之后,都各自显现了自身的缺点。同时对社会中各种反动势力进行了剖析和批判,主题明确,论点突出,表明作者虽然身处困境,但绝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对比的使用,将寓言强烈的讽刺性发挥到了极致,集针对性和普遍性于一体,让寓言在柳宗元的笔下彰显其应有的意义。
三 寓言地位凸显
柳宗元在寓言文体形式和文本修辞上的造诣,拓展了寓言内容与艺术,凸显到了寓言的文体地位。先秦寓言出现之时,寓言存在于大量散文中,重在说教,所蕴含的是理性内容及其张力,而不是情节的生动性,也就是说作者重视的是故事本身的理性品格,而不是文学形象。文学一旦被作为一种手段去传授,在一定程度上便会失却文学本身所具有的启人神智的作用,虽然道理显而易见,但是文学整体的价值会被自然的拉低,成为一种说理的附庸。柳宗元在寓言的发展上慧眼独到,将寓言作为一种讽刺文学,来述说社会中的不平,人世间的不公。这不仅没有损害寓言本身的文学性,而且使寓言开始脱离母体,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式。他提高了寓言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又充分发挥了其价值,使寓言真正独立出来,可以说这是柳宗元对寓言的一个大跨度式的发展。
柳宗元将先秦寓言从说教的手段变为唐代讽刺文学的样式。先秦是我寓言发展的初创期,寓言在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中,都以说教为主,因而这类寓言又被称为哲理寓言。就这样,寓言在先秦时期成为说教的工具,比如儒家的“仁政”,墨子的“兼爱”“非攻”,韩非子的“六微”等。到唐代,柳宗元对其进行独到的创作。他在《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中把寓言比作有特殊风味的小吃,认为“虽蜇吻裂鼻缩舌涩齿,咸有笃好之者”。所以他在寓言中选取不同的角度,进行批判讽刺,深刻反映“安史之乱”后社会的状况。宦官专权,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忠臣受迫,种种丑恶的现象都是柳宗元用讽刺寓言的形式揭露出来的。同时,柳宗元寓言中也不乏各种寓言形象的描绘,以讽刺时弊,吴文治说柳文“妙在写麋、写犬……使读者说其解颐,忘其猛醒”。如《憎王孙文》中王孙这一负面形象,《三戒》中的驴、麋鹿、鼠等,都是作者讽刺社会的利器,表达对社会的不满,宣泄自己的情绪。当然,柳宗元寓言中的讽刺也有自己不同寻常之处,他能将寓言的教育性和讽刺性结合在一起,发人深省,又意味深长,正像他在《杨评事文集后序》中所说:“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刺而已”,说明柳宗元创作寓言,既为讽刺,也为“明道”。如《种树郭橐驼传》,将做人的道理融合在种树之中,将此理“移之官理”,说明做官也一样,不能人为的破坏某些规律,只有这样社会和人民才会兼得其益。这其中自然也有一种辩证法的思想,更有利于自己用讽刺的手法说明道理。
柳宗元在这样的文学创作中,推动寓言的发展,使寓言不仅作为一种说教的手段,更成为体现社会性的讽刺文学的新形式,从而成为独立的文体。寓言作为说理的一种手段,能将最深刻的道理用简单的故事表达出来,这是寓言本身所具有的功能。先秦寓言很好的发挥了这一功能,如《孟子》中“拔苗助长”;《战国策》中的“狐假虎威”;《庄子》中“螳臂当车”等,都是用一个寓言故事进行说理,道理一目了然,说理蕴含其中。但是,这时的寓言并没有脱离整个文章而独立出来,还是存在于散文的大篇章之中,也没有一个专门性的题目为之点睛。柳宗元写寓言,自然不能离开说理的前提。他写作寓言,为了说理,运用一些专门性的讽刺性寓言。正是寓言功能由说理转变为讽刺时,他的寓言开始脱离文学母体,独立成篇,有了专门性的题目为之点明主旨。因此就出现了现在所看到的《三戒》、《罴说》、《憎王孙文》等独立成篇的寓言。这些寓言虽然篇幅短小,但是讲求为文的气势,正如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所说“为文要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这在文学史上是不可多得的。
当然,柳宗元之所以能够促进寓言发展为独立的文体,不仅因为寓言功能的转变,还有其他的原因。首先,先秦时期寓言的发展,肯定为柳宗元创作寓言提供了许多借鉴之处。论事说理,用寓言以尽之,这就让柳宗元开始关注这一文学体裁,去进行自己进一步的发挥创作。其次,在先秦和唐代之间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大量志怪小说。这样的小说将作者的理念穿插其中,表达出来,显得合理而又深刻,这也启发柳宗元去探索一种更加简洁而又通俗易懂的文体形式去述说自己心中对社会的不满和对命运不可捉摸之恨;第三,就是唐代文化土壤和文学气息,使得柳宗元对整个社会有更深刻的了解,能够灵活运用一些故事,巧妙编织,用寓言表现出来。所有这些原因,都是柳宗元创作寓言的催化剂,他在这种文学氛围中,吸取经验,加上自己的思维创作,形成自己智慧的结晶,使得寓言在他的妙笔下开出一朵极艳之花,以独立的姿态让世人为之赞叹。
总之,不管是从宏观理解,还是微观细谈,柳宗元寓言着实是文学史中的瑰宝。他实现了寓言文体形式的多样化,又探索各种修辞手法,运用的精妙恰当,使寓言的文本修辞达到了无法超越的境界。同时还开拓自己的思维,着力创作超越前代的寓言,促使寓言的文体地位得到提升,作为独立的文体,在文学之林中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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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周欣)
I206.2
A
1673-2219(2017)05-0016-04
2016-02-10
杨晓彪(1991-),男,山西怀仁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