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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白饮酒诗的酒神精神

2017-02-24高宏涛

关键词:酒神饮酒悲剧

高宏涛

(沧州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河北 沧州 061001)

论李白饮酒诗的酒神精神

高宏涛

(沧州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河北 沧州 061001)

尼采的美学思想中以酒神狄俄尼索斯为出发点,提出了酒神精神,它象征了人身上一种巨大的原始生命力,一种消解个人主义的狂欢,一场人与神、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迷醉。唐代著名诗人李白号称“诗仙”,常以酒入诗,借酒达到通灵的境界。酒不仅成就了李白的诗歌,而且也成为他人生不如意的一种慰藉。李白的饮酒诗体现了飞扬跋扈的建功意识和迷狂精神,佯狂堪哀的生命意识和悲剧精神,桀骜不驯的自由个性和叛逆精神。李白的饮酒诗气势充沛、力度雄厚、格律不拘、意象跳跃、想象丰富、极度夸张、醉态狂幻的艺术特点,很大程度上体现出酒神精神的艺术特征。

李白;饮酒诗;酒神精神

一、酒神精神的内涵

酒神即希腊神话中宙斯之子狄俄尼索斯,是酿酒和种植葡萄的庇护神。 在古希腊祭祀酒神的酒神节上,人们向酒神献祭、庆祝,用赞美诗、葡萄酒对酒神进行礼拜、赞颂,然后开始疯狂地饮酒狂欢,在对酒神的狂热崇拜中丧失理智。人们追求饮酒的乐趣是激情状态,意味着神进入到崇拜者的体内,人与神合而为一。希腊人认为,沉醉时人们享受狂欢、放纵、自由自在,这是人们所需要的,并且更接近于人的本真,并由此产生艺术、戏剧。

19世纪哲学家尼采对这种庆典仪式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在《悲剧的诞生》中首次提出了酒神精神的概念。他认为:人是自然之子,酒神则代表着丰盈的生命力,酒神精神是情绪放纵的象征,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在浑然忘我的释放中,人们终于复归于自然,重新获得了与世界本体的融合。在酒神状态中,激情高涨的人们逐渐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从文明的负担和烦恼中解脱出来,酒神精神象征着昂扬的生命力,“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识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酒神精神象征着积极的悲剧世界观,悲剧“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中的生命仍然是坚不可摧的和充满快乐的”。酒神精神就是透过美丽外观的迷雾直观人生的悲剧,在品味痛苦中肯定人生。

二、李白饮酒诗的酒神精神

1.飞扬跋扈的建功意识和迷狂精神

柏拉图《斐德若篇》说:“昂首向高处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指为迷狂。”这种迷狂在李白身上表现尤为突出,他的这个“狂”,首先表现为具有强烈的功名进取精神,是整个盛唐“醉狂”精神的一个缩影。他的“狂”在进取功名的层面上,更多地来自儒家孔子“狂者进取”,纵横家思想和屈原的执著人生、侠文化的扶危济困等观念。

李白具有强烈的用世之心,他的游历、求荐乃至于隐居走“终南捷径”,中年两入长安,晚年两次从军,无不是在直接或间接地求仕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他的政治理想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他追求的功名利禄是“一生欲报主,百代期荣亲”,并且自视才高,把功名利禄看作易如反掌之事,《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之二:“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其实“谈”何容易!这种“志大才疏”(指政治才能)的矛盾既增强了他的政治信心,更助长了他的自我膨胀心理,再加上一杯令人狂放的美酒,从而一步步走向迷狂,如: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

此为李白奉召入京别家之作,从高歌取醉到仰天大笑,诗人酒后极度兴奋、狂放之情完全取代了对现实的冷静、理性而深邃的思考,一种积极用世、将有所作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种积极入世的“狂”,是儒味十足的“狂者进取”的“狂”。

初盛唐时期,饮酒任侠成为一种社会风气。李白作为时代的弄潮儿,当然也不免受到时代风气的影响。

李白不仅是“少以侠自任……由是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器度弘大,声闻于天”(范传正《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而且以实际行动加入了盛唐任侠大合唱:一是鄙财禄,轻生死,他自己在《与韩荆州书》说:“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二是讲信用,重然诺,存交重义,与高镇交,“且将换酒与君醉,醉归托宿吴专诸”;三是逞胆气,尚武艺,他自称“年十五而修剑术,二十而怀纵横之策,欲遍干诸侯”。《新唐书》说他:“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轻财重施”,他在大量的纵酒任侠诗中反映了这种盛唐精神: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侠客行》)

李白有时也通过歌颂历史人物的饮酒任侠行为,来表达自己的理想。如《少年行》之一:“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因声鲁句践,争博勿相欺。”

李白具有远大的政治抱负,要想实现理想抱负,必须入仕。自隋代以来,科举考试成为士子进身的正途。从现有资料来看,李白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他对于献赋、从军、隐逸等“终南捷径”情有独钟,并且做了不懈努力。但李白诗歌中的纵酒任侠、因酒使气,更能体现出盛唐气象,因而也比献赋、隐逸等形式更富有狂热精神。

2.佯狂堪哀的生命意识和悲剧精神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指出,人们内心的痛苦和冲突,具有悲剧的性质,是产生酒神的艺术动力,酒神精神与悲剧意识密切相关。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李白在饮酒诗创作中,伴随着狂热迷乱蕴含着巨大的悲剧性,既有后人无法想象的潇洒和狂热,又有当时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煎熬。

李白诗歌中悲剧精神体现了中国古典文学中基本的伤感情结:恋爱悲剧之怨如《长干行》,游子悲剧之怨如《塞下曲》六首、《子夜吴歌》等,君弃之怨如《长门怨》《妾薄命》,世弃之怨如《送蔡山人》,盛世之怨如《行路难》,生死悲剧之怨如《将进酒》等,其中最能体现他悲剧力量的是政治悲剧作品。这种政治悲剧在他身上产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出与入、志与才、集体与个体、性格的天真与现实的险恶之间的矛盾。他虽然志向远大,才华横溢,但政治才能平平;他虽然追慕前人,却漠视现实;他过分强调“个性我”,以自我为中心,傲骨太硬,但忽视了“社会我”,重个体而轻社会关系,这种个性必然会导致他即使从政也缺乏成功的关键因素——行方智圆。盛世时代的不幸和个人政治素质的“缺陷”,酿成他的政治悲剧。李白既要保持个性,冲决束缚,又要执著生活,实现抱负,在这种矛盾冲突中深具形而上学性质的悲剧冲动。

酒,同游仙、山水、梦一样,是李白用来对抗龌龊现实、消解悲剧意识的重要手段,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酒”。 通过“酒”来放弃生命的长度,增加生命的密度: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秉。一樽齐生死,万事固难审。(《月下独酌》之三)

松子栖金华,安期入蓬海。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对酒不肯饮,含情欲待谁。(《对酒行》)

李白失落的悲剧意识愈强烈,愈想通过“酒”一劳永逸地帮助他解脱痛苦,忘却现实,“会须一饮三百杯”,甚至是用“两千石”的酒来解愁。 他渴望借助“酒”超越现实,摆脱痛苦,这正是尼采的“把个体化状态看作一切痛苦的根源和始因,看作本应鄙弃的事情”,是一种企图超越个体痛苦的酒神气质。“但愿长醉不用醒”,但终究有醒时,一旦回到清醒的现实,他就会更加愁苦,倍增他的愤慨,狂放的美酒把他从深渊之中簸扬到大狂大喜的九霄之上,有时反而加重了他的痛苦,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连酒都无法解脱,可见愁苦之深!悲剧与美酒,让他在大醉与大醒、大苦与大乐之中显现出一种跌宕起伏的生命信息,这种生命信息就是酒神精神。

酒使李白在英雄高歌和慷慨悲歌之中获得巨大的张力,使诗人的情绪进入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颠狂状态”,对他的诗歌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3.桀骜不驯的自由个性和叛逆精神

李白在生活和创作中常常表达出“以酒为中心”的价值观,这是他诗酒风流叛逆意识的重要表现。以酒抗世,就是要借助酒力冲决社会本身的束缚,包括传统价值观念、社会政治秩序。

李白的功名意识强烈,但是失意之时喝起酒来,他的价值观念就与平时迥然不同,一切以饮酒为中心,以酒来观照和评判现实与历史。酒酣耳热之际,可以把功名利禄抛之脑后,如《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通过对传统价值观念的叛逆表达对黑暗现实的不满,是对人生大悲大苦的超越。酒酣耳热之际,对千古圣贤的极不恭敬和对功名利禄的鄙夷,如《白马篇》:“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庐山谣》:“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这既是盛唐自由空气的反映,也是李白个性使然。酒酣耳热之际,用酒来重新审视历史,《将进酒》得出“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惊世骇俗之论,这是对封建统治者压抑人才的一种辛辣讽刺。

最能体现李白叛逆精神和自我意识的,就是以酒来对抗传统的伦理秩序。封建社会最高权威是皇帝,最重要的伦理关系是君臣关系,但是这些秩序在李白的“酒”面前受到了挑战。杜甫《饮中八仙歌》为李白写照:“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凸现了李白傲岸不羁的性格。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纵酒可以冲破礼制、等级的限制,通过精神上“忘”的作用,达到某种平等。正如曹植《酒赋》所说:“质者成文,刚者成仁,卑者忘贱,窭者忘贫”, 集酒气与侠情于一体的李白,不能不考虑酒的“平等”这一文化心理影响作用。李白的这种精神,经历代民间创造和重塑,诸如“御手调羹”“龙巾拭吐”“贵妃捧砚”“国忠磨墨”“力士脱靴”,都在用放大镜来观察李白的傲岸模式,李白上升为中国傲视权贵的文化符号。

李白的一生充满着矛盾,他既追求功名利禄,又蔑视功名利禄;既维护封建伦理秩序,又弘扬个性自由。矛盾的两个方面,其实就是醉与醒、佯与真的矛盾。“醒我”是为了入仕而不得不屈己干人的庸俗之“我”,而“醉我”则是个性奇伟之“我”,在后世看来,“醒我”不如“醉我”更像李白。这些对立方面在他身上其实是统一的,统一的基础就是“真”。李白以酒中之“真”对抗世俗之“伪”,正是他叛逆精神和自我意识的根本体现,这些矛盾也导致了李白的悲剧人生,杜甫说他“佯狂真可哀”,正是指出了李白身上以酒“佯狂”与悲剧人生的关系。

三、李白饮酒诗的艺术特色

李白醉态的非理性状态,使得他的饮酒诗具有气势充沛、力度雄厚、格律不拘、意象跳跃、想象丰富、夸张极度、醉态狂幻之美的特征,这些特征无不体现了酒神精神。

1.李白饮酒诗的气势充沛,力度雄厚

李白饮酒诗艺术生命力的标志之一,就是气势充沛,力度雄厚。李白诗歌的“气”,偏于阳刚之气,历来受到重视,正如杜甫说他“笔落惊风雨”,又说“飞扬跋扈为谁雄”。

酒是决定李白气势的重要因素,对他的作品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的饮酒诗在思想内容上所表现出的对个性自由、政治理想的执著追求以及意气凌云、目空古今的开放精神;艺术形式上所表现出的高大意象、直抒胸臆、长短句式及篇章结构上的大开大合,跌宕跳跃,都是李白诗歌气势和力度的体现。

与“气”密切相关的是“力度”的显现,即由主体意识的渗入而产生雄健深沉的力度。从他在酒后创作的壮怀激烈之诗来看,豪壮之中见浑厚。许多豪言壮语使得他内在的、深层的力度得到了形之表层的最强烈的爆发,但这种爆发绝不是子路式的剑拔弩张、叫嚣枯硬,而是在豪言壮语中缀以对历史和宇宙的思考,从而使这种“力”获得了沉甸甸的文化厚度,如《行路难》《把酒问月》《独酌清溪江石上寄权昭夷》等。从李白酒后创作的愤激悲凉之诗来看,放达之中见凝重。他用酒来消释壮志不酬带来的悲剧意识,但往往不是怨天尤人和消极颓废,而是积极向上、乐观自信,在揪心摧肺、惊天泣鬼之中,写出了历代英雄失路心声,显得非常凝重,如《行路难》《将进酒》等。

李白饮酒诗“力”的来源很多,其中最重要就是尼采论述酒神精神时所常用的“强意志力”,表现在饮酒上就是“醉态强力”。尼采认为:“酒神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癫狂状态。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状态”,并在《偶像的黄昏》中也说“醉的本质是力的提高和充溢之感”。由此可知,李白的悲剧意识和英雄意识,正是产生这种内在冲动癫狂状态的前提,他诗歌中的“力度”,正是源于与命运的抗争,在大醉与大醒、大喜与大悲、出与入、生与死相互推挽而形成的激烈张力,使“醉”的悲剧精神穿透纸背、直撼人心式的爆发。他的饮酒诗中悲愤中有豪放,悲剧精神中充满着英雄气概,这就是由酒神精神带来的人生和诗歌的生命力度。

2.李白饮酒诗的极度夸张,想象奇特

从文化心理的深层次来看,李白诗歌中夸张、想象手法的运用与狂傲个性、酒后醉态密切相关。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解释“醉态”时说:“在这种状态中,人出于他自身的丰满而使万物充实,他之所见所愿,在他眼中都膨胀,受压,强大,负荷着过重的力。处于这种状态的人改变事物,直到它们反映了他的强力,——直到它们成为他的完满之反映。这种变得完满的需要的就是——艺术。”

提到李白的夸张,人们总爱引用《秋浦歌》中“白发三千丈”与《望庐山瀑布》中“飞流直下三千尺”,如果用数学来计算,难免得出他的头发比瀑布还长的可笑结论。其实李白的夸张虽是事之所无,却是情之可信,联系下句的“缘愁似个长”和“疑是银河落九天”,方知其夸张之妙。李白的夸张来自丰富的想象力,丰富的想象力源于强烈的自我意识,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以“我”来挥斥万物,驱使百态。李白诗歌中夸张、想象所选用的意象,其实就是他心态的具象:饮酒大喜时,则“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大悲时,则“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酒兴诗情大发时,则“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看到大自然时,就设想“划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美酒,垒麴便筑糟丘台”;饮酒发狠时,则“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醉意朦胧时,他可以把自己一分为二,“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也可以魔变成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真我、幻我,恍如“倩女离魂”……从数字到意象的夸张运用,既逼肖醉后的“胡言乱语”和符合自我膨胀的巅峰体验,起到强烈的夸张效果,又无不在浇胸中之块垒,抒心中之不平,从而强化了诗歌生命中的醉态强力。他的夸张不仅是一种修辞方法,更是一种醉态生命体验,是一种文化精神。

3.李白饮酒诗的意象跳跃,格律不拘

李白酒后创作的七言歌行、长篇乐府,意象的跳跃比起一般诗人、诗作来说,表现得特别突出和强烈,如《江上吟》《行路难》《将进酒》《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等。举一首说明如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首二句是一组意象,交代离愁别绪,却也涵盖了作者的失意;三、四句忽而宕开到秋雁长风、酣饮高楼;五、六句忽而转到建安文章、齐梁文学;七、八句忽而转到逸兴壮思、上天揽月,一个“飞”字,正是“飞扬跋扈”的醉态体验;末四句忽以饮酒消愁、散发泛舟作结,意象几乎是两句一转、一跳,让人目不暇接,不知所云。其实细而察之,亦有脉络可寻,如此诗首二句直抒胸臆,即便三、四句,不过承“别”而来;五、六句也不过是以古写今,朋友互赞;七、八句承“酣”,由酒兴引发诗兴,在作者身上原是常事;尾四句呼应开头,愁起愁结。如果再仔细体味,不难发现作者的情绪变化随着意象变化而出现一波三折,由愁而狂,复归于愁,愁中有放,全诗在意象的极大跳跃、情感节奏的一波三折之中完成了作者整体形象的塑造。

造成李白饮酒诗歌意象极大跳跃的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条就是醉态思维创作的影响。黑格尔《美学》详细地描绘了这种情形:“有一种抒情的飞跃,从一个观念不经过中介就跳到相隔很远的另一个观念上去。这时诗人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违反清醒的按部就班的知解力,趁着沉醉状态的灵感在高空飞转,仿佛被一种力量控制住,不由自主地被它的一股热风卷着走。这种热情的动荡和搏斗是某些抒情诗种的一种特点。”这个观点也适用于李白大部分酒后创作的饮酒抒情诗。

醉态思维的非理性化、非逻辑化、想象力超脱时空的特点,不仅形成了诗歌意象的激烈跳跃,而且决定了诗歌形式上,如诗歌体裁、句式、章法方面不拘格律的特点。

饮酒诗体裁上,以歌行、乐府为主,歌行、乐府是最适合李白醉后抒发个性的体式。酒是李白个性自由的重要凭借物,酒、歌行、豪放三者在李白身上获得了神奇而完美的结合。李白酒后快吟式创作是受到饮酒激发出来的强烈情感的驱使,满心而发,肆口而成,纵恣横逸,飞扬跋扈,来不及精雕细琢,故其诗以神奇取胜,而不是以精工取胜。观李白的饮酒诗,最能体现酒神精神的就是他的歌行、乐府诗歌,这些诗歌常常一气直下,不太计较工整对仗,所以《瓯北诗话》说他“盖才气豪迈,全以神运,自不屑束缚于格律对偶,与雕绘者争长”。

饮酒诗句式上,参差不齐,长短不拘,间以赋句、散句,随情任性,自由驱使。这与酒气有关,“气”之于酒,性情最近;另外,醉态高潮时所产生的巅峰状态的生命体验,对李白大悲大喜的情绪节奏、旋律的影响非常明显,相应导致诗歌句式长短的变化,《将进酒》最典型地反映了李白诗歌的这个特点。在《将进酒》中李白融进了自己的生命体验、个性自由和盛唐时代精神,形式上以七言为主,杂以三、五、十言“破”之;以散行为主,杂以短小对仗“染”之。发端长句,悲凉壮浪,见出不平;“人生”六句七言,和缓之后渐趋加快;“岑夫子,丹丘生”四句短句,则如急风骤雨,醉态、醉声跃然纸上;“与君歌一曲”以下是歌中之歌,吐出的不仅是狂言,而且是真言;末段“五花马,千金裘”再加上“万古愁”,夸张数字、短句的巧妙运用,又一次把酒兴诗情推向高潮,至狂至极!从句式的不断变化不难把握到诗人跳动的脉搏,体会到饮酒从悲愤到狂放、由低潮到高潮的巅峰状态。

饮酒诗章法上,往往无首无尾,无次无序,出没变化,“神龙见首不见尾”,实际上却是峰断云连,文断脉连。这依然与醉态艺术思维的非理性化、非逻辑化有关,醉态高潮所产生的巅峰体验往往超越现实物象、逻辑秩序,导致一种新的生命旋律、意象跳跃、时间空间结构的产生,形之诗歌,从而决定了章法的这个特点。如《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诗,肖士贇评:“造语叙事,错乱颠倒,绝无伦次”,实际上也是意随笔生之作,有脉络可寻。

[1]许总.唐诗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

[2]詹锳,等.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

[3]葛景春.李白与唐代文化[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

[4]王守国.酒文化中的中国人[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

[5]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Class No.:I206.2 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Dionysian Spirit of Li Bai's Poems of Drinking

Gao Hongtao

(Basic Courses Teaching Department, Cangzhou Vocational College of Technology, Cangzou, Hebei 061001,China)

Nietzsche put forward the Dionysian spirit, an aesthetic thoughts, which is the symbol of the people a great original vitality, an individualism carnival. The famous poet Li Bai who lived in the Tang Dynasty, known as the "immortal", often integrate the wine into the poem writing. Wine not only brought Li Bai' the fame in the poetry field, but became a kind of comfort for his unpleasant life. Characteristics of LiBai poems of drinking largely reflects the artistic features of the Dionysian spirit of rich imagination, exaggerated, drunken magic mad.

Li Bai; poems of drinking; Dionysian spirit

高宏涛,硕士,讲师,沧州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

1672-6758(2017)01-0099-5

I206.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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