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卢梭政治哲学的认同、批判和超越
2017-02-24王培培
王培培
(天津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天津 300384)
马克思对卢梭政治哲学的认同、批判和超越
王培培
(天津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天津 300384)
近年来,卢梭与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理论关系一直是理论界关注的热点,但国内外学者不太关注二者之间的理论关系。文章从马克思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批判性继承的话语背景出发,试图在理论上正确阐释卢梭与马克思政治哲学之间的内在关系。一方面,卢梭的政治哲学给了马克思很大的启发,是马克思政治哲学产生和发展的理论来源之一;另一方面,马克思本人的政治哲学思想经历了从不成熟的理性自由主义到逐步成熟的革命民主主义,再到成熟完善的共产主义的过程,因而马克思对卢梭的政治哲学的认识是一个认同、批判和超越的过程。
卢梭;马克思;政治哲学;认同;批判;超越
自20世纪70年代罗尔斯的《正义论》发表以来,政治哲学在国外理论界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显学。在中国学界,近十多年来,政治哲学作为一个新兴的研究领域,逐渐受到学者们的关注,成为一个中心话语。卢梭和马克思是18、19世纪两位前后相继的伟大政治哲学家,他们二人在整个西方哲学乃至整个人类历史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卢梭与马克思都是政治哲学理论建构的集大成者。那么,马克思与卢梭的政治哲学在理论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近年来,关于二者的关系一直是国内外学界讨论的热点。国外学者在对待马克思与卢梭政治哲学理论关系的问题上,不是完全否定就是完全肯定*在学界很长一段时间里,前苏联的大部分学者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思想渊源局限于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经济学与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而很少提及卢梭对他的影响,甚至断然否认马克思与卢梭之间的政治思想联系。与前苏联学者不同,以意大利“新实证主义马克思主义”者德拉·沃尔佩和他的学生科莱蒂为主要代表的西方学者,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卢梭主义”。,至今也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成就。与国外学者不同的是,国内大部分学者认为马克思与卢梭政治哲学之间有着批判、继承的关系。而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是一个不断深化的历史过程,主要代表观点有:王沪宁从启蒙思想家的代表人物卢梭入手,着重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对卢梭政治思想的批判和发展关系*王沪宁:《马克思对卢梭政治理想的扬弃》,见高崧:《马克思主义来源研究论丛》第4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121页。;曾枝盛认为卢梭的理论只是法国的社会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与其他众多的理论一起,共同对马克思产生了影响*曾枝盛:《卢梭及其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地位》,《哲学研究》2012年第3期,第11页。;张盾认为马克思深受卢梭的影响,马克思把卢梭的普遍性形式落到了实处*张盾:《对社会的再发现——从卢梭到马克思》,《哲学研究》2012年第3期,第18页。,等等。可见,目前学界已认识到马克思与卢梭政治哲学理论在社会历史观上的继承与发展,认为二者的差异体现的是历史的发展,但是,往往忽视了马克思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批判性继承的话语背景和过程。也就是说,如果说马克思确实受过卢梭思想的启发,那么,马克思接受卢梭政治哲学理论的原初动因和内在理论旨趣为何?马克思本人为何能够超越卢梭?这些理应得到说明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学界的关注。
本论文着重从马克思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批判性继承的话语背景出发,认为马克思本人的政治哲学思想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由不成熟逐步走向深化和发展完善的过程,因而马克思对卢梭的政治哲学的认识是一个认同、批判和超越的过程。
一、 卢梭的政治哲学理论
让·雅克·卢梭,18世纪法国杰出的启蒙思想家、政治哲学家。卢梭的政治哲学研究,是以对“自然状态的假设和自然人的研究”为出发点的。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中,他提出,没有任何社会联系、完全孤立的自然状态是“人类最幸福的黄金时代”,在其中生活的自然人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语言和过多交流,没有道德,唯一存在的就是自爱心和怜悯心,过着没有束缚和奴役、人人自由平等、与世无争的简单生活。然而,在卢梭看来,人与动物相区别的两个重要品质是自我完善化的能力和自由意志,这两个品质是人类的潜在能力,在大自然的某种偶然因素推动下,促进社会不断向前发展,进而产生了私有制。私有制是人类社会一切不幸的根源。随着它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状态被打破,人为造成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从此奴役、束缚、暴力、掠夺等现象随之而来,最终人类社会由“自然状态”进入到“社会状态”。
为了寻求建立一个自由、平等、道德的民主共和国,解除套在人身上的种种枷锁,卢梭提出了解决措施,即建立社会契约。在《社会契约论》中,卢梭认为社会契约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就是找到“一种结合形式,用全部力量来捍卫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产,每个人虽与众人相结合,却只服从他自己,并且和从前一样自由”*卢梭:《社会契约论》,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32页。。但是,由于每个人获得生存的基本手段是力量和自由,这是不能够随便转让和放弃的,因而重点是:所采取的这种“结合形式”要能保证每个结合者和自己的一切权利,要能从别的结合者那里获得自身所让渡的权利,这样才能够“得到了自己所丧失的等价物及更大的力量来保全自己的所有”*卢梭:《社会契约论》,第233页。。整个社会一旦共同签订这样的契约,所有人就必须共同听从公意的安排。卢梭相信正是公意引导国家获得共同利益,而这种共同利益首先使社会成为可能。
“公意”是卢梭政治哲学的核心概念,但在《社会契约论》中,他并没有给“公意”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正因为如此,“卢梭的公意学说成为争议很大的一个学说”*王海龙:《罗尔斯与社会契约论传统的关系辨析》,《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59页。。在他看来,“公意”不等于众意,二者之间有很大的差别,因为公意关注的是公共的利益,而众意是众人意志之和,所以它只关注私人的利益。除掉这些个别意志间正负相互抵消的部分外,剩下的总和仍然是公意,因而,政治哲学的关键问题就是在个别意志和公意之间建立起一种适当的关系。由“公意”出发,在批判封建专制“君权神授”的基础上,卢梭提出了人民主权的思想。在他看来,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国家是建立在全体人民共同签订社会契约,一致同意的基础上,因而主权作为国家的最高权力,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应该归属于全体人民,是不能够随便转让的。如果统治者篡夺了主权,就破坏了社会契约,人民有权拿起手中的武器推翻它。除此之外,卢梭还认为主权也是不可代表的。只有人民能够直接运用主权,人民的议员只是人民的办事员罢了。可见,卢梭主张人民直接参政,亲自参与公共事务,倾向于“直接民主制”,他认为应该尽可能最大限度地实现人民对政府的直接参与。
综上所述,卢梭的政治哲学从“自然状态”出发,以社会契约论为核心,通过对自由与平等、民主与共和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的深入分析,从理论上构设出一种体现“公意”的公民社会和主权国家,现实中试图建立一个自由与平等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实现人的自由理想。
二、马克思何以能够超越卢梭?
由于卢梭资产阶级历史时代的局限性和自身的学术气质限制,最终被后来的马克思所超越。具体如下:
首先,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主题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卢梭生活在法国封建经济制度衰亡的阶段,整个社会处于从封建专制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的大时代。卢梭的政治哲学思想,在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启蒙运动中应运而生,它是当时的法国资产阶级反对君主专制的真实写照。可想而知,他的政治理论总体上不会超出资产阶级政治解放的范畴。与卢梭不同,马克思生活在19世纪欧洲资本主义比较兴盛的时期,此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已经充分地表现出来了。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结构、政治结构和思想意识形态的科学探讨,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乃至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进而论证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可能性和现实途径。在此基础上,他无情地批判了资本主义这种现代奴役制度,把无产阶级的解放理解为人类解放的前提,主张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一种使每个人都能得到全面发展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即共产主义社会。
其次,二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学术气质。卢梭的一生充满了苦难,他的行为也有着许多不光彩的瑕疵,而且由于长期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和颠沛流离的坎坷经历,他在心理情绪上难免有些谙妄变态,在言谈举止上也有些乖决疯狂。在卢梭身上,具有一种非凡的想象力和浪漫主义的气质,善于提前思考未来的问题,因此他的著作具有一种预见性,但推断出来的结论往往是激进的甚至是极端的,具有超前的意识和非理性的乌托邦色彩。他的观点往往并不现实,也使大多数人无法接受,并因此受到排挤、压制和攻击,这也是他成名之后反而备受孤立、冷落的重要原因。
马克思1818年出生于德国莱茵省一个富裕的律师家庭,父亲亨利希·马克思是当地一位才能出众的律师,母亲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家庭妇女。这样温馨、和谐的家庭氛围,对马克思的思想成长有着良好的影响。早在上中学时,他就有着非常远大的抱负,有着较为健全、理性的性格。进入大学后,学习法律,但对文学、哲学和历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841年马克思拿到博士学位后,辗转于德国、英国与法国之间,由于自己的思想比较激进和革命,受到当时封建专制政府的排挤和迫害。他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深刻体会到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悲苦,真正了解到工人阶级的悲惨境地,这逐步造就了他坚毅的、绝不妥协的个人性格。他主张,只有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政府和社会主义公有制,才能真正实现人民当家作主。
良好的教育环境和较为完善的个人性格决定了马克思政治哲学思想的德国传统思辨哲学气质。和卢梭学术气质相比,马克思的政治哲学思想显然更具有深刻性、逻辑性和智慧性。
三、 马克思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的认同、批判和超越
从时代上看,当马克思风华正茂之际,卢梭的政治哲学思想在欧洲已广为传播。青年马克思深受自由主义启蒙精神的影响,曾认真研读过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并写下了大量笔记,卢梭已通过他的跨越时空的广泛的巨大影响,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马克思。马克思对卢梭的政治哲学的认识是一个认同、批判和超越的过程,因而他的政治哲学思想也是不断深化和发展完善的过程。马克思经历了从理性的自由主义到革命的民主主义的转变,再到共产主义的最终确立,经历了从资产阶级的政治解放到无产阶级的人类解放,从而建立一种使每个人都能得到全面发展的“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理想。
(一)理性的自由主义: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的认同
法国学者阿尔都塞在其著作《保卫马克思》中认为,马克思青年时期(1843年前)思想发展的第一阶段是“《莱茵报》撰文的理性自由主义阶段”*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347页。,这是相当有道理的。从1841年的博士论文到1842年《莱茵报》时期发表的如《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等一系列政论文章中,明确可以看出,马克思从理性自由主义的观念出发,通过政治自由和法律自由彻底批判了普鲁士残酷的封建专制统治。在此过程中,马克思受到卢梭政治哲学相当大的影响。
马克思当时十分赞赏卢梭笔下所描绘的简单纯朴的“自然状态”,他说:“十八世纪流行过的一种臆想,认为自然状态是人类本性的真正状态……即原始状态只是一幅描绘人类真正状态的纯朴的尼德兰图画”*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1页。。在这里,马克思认为,“原始状态”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但是它真正地体现了人类社会的理想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张回到这样一个小国寡民的原始社会。在他看来,“自然状态”只是卢梭社会契约的逻辑起点,“卢梭通过契约建立主体之间的相互联系的社会契约论,也不是奠定在这种自然主义的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20页。。
在1842年到1843年夏,马克思对普鲁士封建旧制度非常不满,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和揭露。现实的斗争实践经验,和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理论观念发生着激烈的碰撞,使他开始反思黑格尔的理性神秘国家观,它把普鲁士封建国家神圣化了。在此过程中,卢梭的政治思想对马克思这次观念转变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1843年夏天,为寻找批判黑格尔政治哲学的思想武器,马克思着重阅读了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写下了批判黑格尔哲学的第一部著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在著作中,他批判了当时令人痛恨的封建世袭制,指出人生下来不可能是贵族和国王,需要大家的“公认”。显然,“公认”这一思想来自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因为卢梭曾提出,统治者只有得到大家的承认才能成为统治者。国家的活动和职能自然要同个人发生联系,不过,马克思说,这里的对象不是“肉体的个人”,而是“国家的个人”。这里可以理解为,“肉体的个人”是代表“个人意志”的人,“国家的个人”是只受“公意”指导的个人。与卢梭一样,马克思肯定立法权是“组织普遍物的权力”,它应“确立国家制度”“高于国家制度”。行政权不应是“一种特殊的、单独的权力”。
此外,马克思还接受了卢梭民主制的思想。《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他非常推崇和赞赏民主制,对民主制作了相当高的评价。他指出,在民主制中,“每一个环节都是全体民众的现实的环节”*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5页。“国家制度只是人民的自我规定和特定内容”*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46页。。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马克思完全接受了卢梭激进的人民主权思想,这正如美国学者诺曼·莱文所说,《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的马克思是一名卢梭式的“雅各宾式的民主主义者”*戈尔曼:《“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第657页。。
可知,卢梭政治哲学思想的烙印在马克思早期著作中是相当明显的。青年时期的马克思是在理性的自由主义思想引领下,通过应用卢梭的许多民主主义思想与普鲁士黑暗的封建专制统治作斗争,基本赞同和接受了卢梭的政治哲学理想。
(二)革命的民主主义:对卢梭政治哲学思想的批判
1843年5月至10月,马克思移居到莱茵省的小城克罗茨纳赫,写下了《克罗茨纳赫笔记》,其中,对法国大革命史作了深入的研究。浩浩荡荡的法国大革命,给当时正处在理想中的青年马克思一个当头棒喝。在《致青年黑格尔派分子卢格》的信中,马克思开始反对德国腐朽落后的封建专制制度,希望德国建立民主共和国,他说:“我们的德国,当然必定远远落后于重新使人回复为人的法国革命”*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47页。。这说明马克思的政治思想开始变得激进,逐步转变成了一个革命的民主主义者。在激进的革命民主主义思想指导下,1843年秋,马克思写下了《论犹太人问题》一文。在文中,他已初步用批判的眼光开始看待18世纪启蒙思想家们所宣传的民主革命思想。
对于民主制,此时的马克思由之前的赞赏转变为批判的态度。对于卢梭所认为的,人民主权权威的参与者是公民,它不同于市民。“自然人完全是为了他自己而生活的;他是数的单位,是绝对的统一体……公民只不过是一个分数的位……它的价值在于它同总体,即同社会的关系”*卢梭:《爱弥尔》(上卷),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171页。。马克思着重展开了批判,他认为现实的民主制国家应以市民社会为存在前提,市民参与政治生活,仅仅是为了实现他们的个人权利,而不是为了卢梭所谓公意的实现。
在马克思看来,卢梭那样的资产阶级最多也只是实现了“政治解放”,由于在经济基础上的私有制,决定了虚伪的民主政治制度和人们思想上的利己主义,“政治解放”的限度就是“即使人还不是自由人,国家也可以成为共和国”*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67页。,因而离最终的“人类解放”还有很大距离。马克思首先肯定了卢梭式的资产阶级政治解放的功绩,因为这种革命和解放把资产者或劳动者从封建枷锁束缚中解救,因而,马克思引用了卢梭《社会契约论》中说的一段话,指出“卢梭关于政治人的抽象论述得很对”*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66页。,“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65页。。然而,卢梭的政治哲学思想“一方面把人变成市民社会的成员,变成利己的、独立的个人”即资产者为赚钱利己而经营盘剥,最底层的劳动者为了生存而出卖劳动力。“另一方面把人变成公民,变成法人”*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76页。,虽然承认劳动者也是公民,但这只是有名无实,资产阶级掌握着一切实权。因而,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只有当人认识到自己的‘原有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成为社会力量……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类解放才能完成”*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76页。。在“原有力量”组织成“社会力量”这一点上,马克思接受了卢梭的思想。然而更重要的是,当自然的人成为社会的人,“那种资本主义社会个体的现实利己主义的感性存在和抽象公民类存在的矛盾就会迎刃而解”*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76页。,人不仅在政治抽象中,而且在现实中都应成为“类存在物”。这种“类存在物”,不应仅仅像卢梭主张的那样只是政治抽象,人应在现实中达到类的存在。问题不在于卢梭所说的“抽调人类本身固有的力量”,而在于如何认识和组织它,使之成为社会力量,只有这样,“人类解放”才能真正实现。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为人类解放的实现而诉诸无产阶级。
马克思在实践和研究中认识到,建立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础上的资本主义制度已经取代了封建制度,真正的批判对象应该是资本主义制度,新的图景只能在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批判中去发现。
(三)共产主义的确立: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的超越
1845年2月,马克思旅居巴黎,对法国大革命进行了更为深入的研究,这使得他的“观点和实际行动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20页。,开始从一个激进的革命民主主义者逐步转变成一个共产主义者。此时的马克思,已经放弃了用抽象的政治理论来考察和衡量国家与法的关系,开始从“物的生活关系”寻找根源。在此基础上,他试图批判性地考察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因而,写下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马克思着重从经济方面分析了处于最底层的工人阶级生活现状以及所处的被剥削、被压榨的地位,一方面,“工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被贬为机器”“完全放弃一切自由来替贪婪者从事奴隶劳动”*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25页。;另一方面,“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26页。。所以,“整个社会必然分化为两个阶级,即有产者阶级和没有财产的个人阶级”*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27页。,因此,消灭私有制、消除人的异化,以无产阶级革命的方式建立一个“自由人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才是实现真正的自由和平等的途径。
构建一个自由平等的共产主义社会,同私有财产的消灭是紧密相连的,“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12页。,而并非消极的扬弃。在这里,马克思的理论视野远远超越了卢梭。卢梭把出现在前文明状态的“自然状态”看作人类社会最美好的时期,但是马克思在《手稿》中却这样描绘,卢梭的这种政治理想是“对整个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否定……他不仅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甚至从来没有达到私有财产水平的单纯倒退”*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80页。。“自然状态”是对文明世界的否定,整个文明社会的发展,是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它将在社会历史本身的发展中不断由低级向高级迈进。经过一系列上述研究,马克思逐步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这直接决定了马克思对待卢梭政治哲学思想的态度转变。在《论犹太人问题》《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中,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方法的指导下,对以卢梭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思想家提倡的平等、自由、民主等人权思想进行了批判和研究,更进一步深刻阐发了他关于“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的思想。
马克思认为,生活在18世纪的封建专制社会的卢梭,由于小资产阶级立场,以其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的平等、自由等人权的政治理想不过是政治解放。平等和自由充分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想摆脱封建桎梏的愿望,但是,通过政治解放确立的“所谓人权无非是市民社会的成员的,即脱离了人的本质和共同体的利己主义的人的权利”*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81页。。私有财产依然存在,因此,马克思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是人权的核心。在市民社会中,人的自由是孤立的、封闭的。马克思洞察了资产阶级社会的本质,称“市民社会的奴隶制恰恰在表面上看来是最大的自由”*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85页。。这种自由的内容主要表现在私有财产的权利,“自由无非是利己主义的人的自由和承认这种自由”*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86页。。对于平等来说,欧洲的自由主义者倾向认为,人们所能拥有的仅仅是在政治法律意义上的平等。值得一提的是,卢梭的平等理论已经溢出了政治平等要求进而诉求经济上的平等。虽然卢梭承认财产权的神圣性,但他强烈地反对财产分配上的不平等,要求财产分配上尽可能平等。他说:“政府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要防止财富分配上的极端不平等……要从人手中剥夺积累财富的手段。”*卢梭:《论政治经济学》,王运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343页。但是,卢梭所谓的经济上的平等要求试图折中“第三条道路”,也就是说,既要保留私有制,同时又要最大限度地限制贫富分化。政治解放是不彻底的,它没有消除人的类本质同人的异化,相反还加深了这种异化。只有当“现实的个人”同时也是“抽象的公民”,将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身,达到人的复归,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很明显,马克思强调的“人类解放”是人类在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领域内的全面普遍的解放,是为了最终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在这里,我们看到,马克思已经成功实现了对卢梭政治哲学理想的传承与超越。卢梭的政治哲学理想以社会契约论为核心,从理论上构设出一种体现“公意”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因而他寄希望于人们对“公意”的理解和认同,寄希望于以“主权在民”原则为指导的民主国家与政府,但却走向了道德理想国的覆灭。马克思的政治哲学则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出发点,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运行规律的深刻揭露,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的种种弊端。在此基础上,马克思主张通过无产阶级“使现存世界革命化,最根本的,就是要把人从受压迫、受剥削、受奴役的社会关系或社会制度中解放出来,或者说消灭这种社会关系,达到一种人的高度的革命”*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 第186页。,即实现“自由人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
可见,马克思通过从理性的自由主义到革命的民主主义的转变,再到共产主义的最终确立,他的政治哲学理论也最终实现了从资产阶级的政治解放到无产阶级的人类解放,从而构建一个使每个人都能得到全面发展的“自由人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真正实现了对卢梭政治哲学理论的彻底超越。
Marx’sIdentification,CriticismandTranscendenceofRousseau’sPoliticalPhilosophy
WANG Pei-pei
(School of Marxism, Tianj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Tianjin 300384, China)
In recent year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ousseau and Marx’s political philosophy theory has always been the focus in the theoretical circles, but scholars at home and abroad always fail to correctly view the theore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Starting from the discourse background of Marx’s critical inheritance of Rousseau’s political philosophy theor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correctly explain the inter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Rousseau and Marx’s political philosophy. On the one hand, Rousseau’s political philosophy inspires Marx greatly, constituting one of the theoretical sources of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Marx’s political philosophy. On the other hand, 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Marx himself undergoes a process from immature rational liberalism to gradually mature rational stage of revolutionary democracy till perfectly mature communism. Hence, Marx’s recognition of Rousseau’s political philosophy is a process of identification, criticism and transcendence.
Rousseau; Marx; political philosophy; identification; criticism; transcendence
B 507
A
1004-1710(2017)06-0077-06
2017-10-01
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TJZX16-002Q)
王培培(1983-),女,湖北襄阳人,天津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哲学研究。
严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