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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2017-02-23黄春燕

文教资料 2016年27期
关键词:创伤情感

黄春燕

摘    要: 作为一部后9·11文学及影视作品,《特别响,非常近》讲述的不止是9·11恐怖袭击事件给美国人带来的伤害,而是以此为大背景,以一个小家庭的悲欢离合折射美国社会所遭受的创痛。小说展现了奥斯卡一家的历史性创伤,讲述了三代人各自的爱与恨、痛与伤、怨恨与隔阂。死亡唤醒了一度迷失的亲情与爱情,一家人在经历了最深刻的痛之后,终于领悟到爱的本质。

关键词: 《特别响,非常近》    创伤    关系重建    情感

作为一部后9·11文学,《特别响,非常近》讲述的不止是9·11恐怖袭击事件给美国人带来的伤害,而是以此为大背景,以一个小家庭的悲欢离合来折射美国社会所遭受的创痛。小说展现了奥斯卡一家的历史性创伤,讲述了三代人各自的爱与恨、痛与伤、怨恨与隔阂。在创伤疗愈之路上,一家三代人用不同的方式相互扶持,重建关系,无论是夫妻关系还是母子关系都经历了失去——寻找——和解的过程。不仅如此,奥斯卡还通过与陌生人的交流,释放了自己的负面情绪,寻回了自信。死亡唤醒了一度迷失的亲情与爱情,一家人在经历了最深刻的痛之后,终于领悟到了爱的本质。

9岁的男孩奥斯卡在9·11事件中失去了父亲,他发现父亲留下了一只信封,信封上写着“布莱克”这个名字,里面装着一把钥匙,奥斯卡执著地相信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寻宝游戏。于是他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寻找,他利用周末探访了纽约市400多名姓“布莱克”的人,想要找到可以用這把钥匙打开的锁。这漫长的寻找过程,其实也正是奥斯卡试图重新寻回父爱却最终意识到母爱就在自己身边的过程。当钥匙终于有了去处,奥斯卡意识到这把钥匙其实与自己毫不相干时,他有那么一刻失去了精神寄托,陷入了无法排解的孤独与思念。幸运的是,他也意识到母亲的爱如同父爱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身边。在母亲的怀抱里他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得以释放。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失去的是你。”(Foer 171)这是奥斯卡一次歇斯底里发作时对母亲喊出的话。虽然过后他表示了后悔与道歉,但母亲明白,这确实是奥斯卡内心的真实想法。奥斯卡始终难以接受失去父亲的事实,他甚至把痛失父爱后的无助、悲伤与愤怒转嫁到母亲身上,认为母亲有了新男友是对父亲的背叛,害怕母亲会随时抛弃自己。奥斯卡的这种表现,正是创伤心理的典型症状之一。根据朱蒂斯·赫尔曼的创伤理论,创伤会导致关系的断裂,熟悉世界的陌生化,所以疗愈的方式就是重建这种关系,让个体回到熟悉的群体中:“疗愈只能通过关系的构建,而不是隔绝的状态下进行。”(Herman 133)这种关系重构的过程,也是幸存者重塑自信心、增强自主性和行动能力、恢复身份认知及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

在某些研究者和批评家看来,后9·11文学过分关注家庭与个人创伤,从而缺乏对民族问题及世界局势的宏观关注。理查德·格雷在专著《坠落之后,9·11之后的美国文学》( Gray 2011) 中就指出,后9·11文学缺乏对文化和世界的充分关注。伊尔卡·萨尔则持不同意见,他认为这种对小我的关注是一种“创伤迁移”(Trauma Transfer)(Saal 2011),这种迁移有助于在拥有同样的创伤体验但来自不同文化的人群之间搭建起沟通的桥梁。况且,无论小说关注的主题多么宏大,比如战争、灾难、冲突等,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和呈现大多要借助小家庭个体的独有体验。杨金才教授在一篇名为“论新世纪美国小说的主题特征”的文章中指出,“转向普通生活,关注人伦道德”是新世纪美国小说的主题特征之一,美国作家越来越多地从儿童、老年群体和小家庭的视角来讲述故事,因此“亲情、友情等道德人伦的主题再次凸显”(杨金才,10)。可见,《响》这部小说从一个家庭折射美国社会的视角符合当代美国文学发展的趋势。不仅如此,不少研究者都认为,“对个人及集体创伤的处理方式最后落实于该核心家庭人员的大和解之上”(丁夏林,118)。在这部小说中,一家三代彼此之间的和解,奥斯卡与周围人群的和解,都是他摆脱阴影,逐渐康复的必要条件。

创伤的后果之一是受害者对自身情绪的失控,对未来产生绝望情绪,这种状态必然导致他与身边人群的疏离。换言之,创伤,是一种“难以言说或悼念的‘错位”,因此它更需要“在一个更大的人群中寻求某种共同语言,以此来消解孤独,虚无/无意义,和失语”(K. M. Fierke 472)。奥斯卡一家人都有这种典型的表现。祖父一直自我隔绝在祖母的生活之外,夫妻二人大半生都饱尝婚姻失败的痛苦。奥斯卡与母亲的关系一直处于敌对和紧张的状态。所以这一家人在很多时候都选择通过无声的语言形式,包括图片、纸条、信件等来交流,而非正常的普通的有声交流。尤其是奥斯卡和其祖母之间,两人并未失语,但祖孙间的谈话极少,祖母只是给奥斯卡写了很多信件,试图告诉他一些事情。要摆脱这种失语的状态,受创者唯有重建与周围环境的关联,回到人群中。只有摆脱了这种失联的状态,才有可能从失语中解脱出来。

奥斯卡和母亲之间,即使偶有交谈,也是充满了火药味。两人之间的相互关心和依赖主要体现在行动而非语言上,比如奥斯卡每天都盼望着睡觉前母亲给他掖被角的那一刻,他总是会屏息倾听母亲的一举一动。对于奥斯卡的误解和怨恨,母亲很少解释,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也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另一方面她知道孩子的这种情绪不是几句话语就可以烟消云散的。所以母子二人之间因为无法正常交流,无法明白对方的心意而都感觉到深受伤害。所幸母亲用行动和等待赢得了奥斯卡的谅解。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中有这样一个镜头,奥斯卡和妈妈隔着门,互相听着对方的动静。门,象征着母子之间的沟通障碍,虽然彼此有着最深切的关心,但谁也不愿意先开启这扇门,而是选择了沉默。奥斯卡带着对母亲的误解疯狂地奔走纽约的各个角落,试图寻回与父亲的纽带,而母亲则一言不发地提前走了一遍奥斯卡的路途,给儿子作好铺垫,打好前站。这对母子,各自怀着对亲人的思念和巨大的伤痛,用这种无言和沉默的方式彼此守护,坚持着熬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光。当最后母子二人终于袒露心扉,一起诉说对亲人的怀念时,这种能够彼此倾诉和倾听的转变才真正具有治愈效果。

当奥斯卡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把钥匙上希望破灭之后,才转过身发现了母亲其实离他“非常近”,当内心那个充满了愤怒、不甘、不解和怨念的“特别响”的声音慢慢远去,奥斯卡才看清身边还有同样爱着他的母亲。母亲的怀抱是治愈奥斯卡PDST的良药,他因此慢慢安静下来,开始感受近在咫尺的温暖。同样,祖父祖母在分离了大半辈子之后,也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祖母终于又接受了回到她身边的祖父。也许他们还需要更多时间来和解,但至少他们已经朝更近的距离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彼此的再度接纳至少是打造“非常近”的精神纽带的开始。

朱蒂斯·赫尔曼的创伤理论认为,创伤的疗愈要经过建立安全感、回忆和哀悼及重建关系这三个过程,所以彻底治愈的结果必然是割裂的关系的恢复与重建。经过了不同阶段的创伤疗愈之后,当曾经被割裂的联系重建起来,受害者会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对他而言,失去的是一个痛苦难以言说的旧世界,但获得了新的世界和生活,这也是摆脱阴霾和噩梦的唯一出路。小说中,当奥斯卡一家彼此之间都获得不同程度的和解之后,等待他们的才是充满希望的新生活。从这一点上来看,这部小说的结局是令人欣慰的,至少他们已经走上了创伤疗愈的康庄大道。希望就在前方。对于这个积极乐观的结局,电影中表现得更为直接和充分。奥斯卡和母亲恢复了亲密关系,他们彼此敞开心扉,一起回忆过往。躺在母亲膝上的奥斯卡又恢复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活泼和对母亲的依赖,不再是那个歇斯底里的小疯子。与此同时,祖母终于再度接纳了祖父,两人沉默地一言不发,只是一个眼神和把包包留在地上的一个小动作,祖父就会意地上前拎起包包,两人一同回到了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人物之间关系的重建不仅在亲人之间,还包括与其他人群的关系(电影中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比如那么多姓布莱克的人,都在奥斯卡寻找的过程中给予他不同的帮助、关怀与快乐)。例如钥匙的真正主人,一个并不叫布莱克的人。奥斯卡在找到钥匙主人之时,向这个陌生人坦白了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父亲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往家中打来5个语音电话,但是奥斯卡却没有能够接听到。奥斯卡说:“我不能拿起电话。我就是做不到。电话响啊响,而我却动弹不得。我想拿起电话,但我做不到。”(杜先菊,313)①。他又说:“我计算出了留言的时间,总共是一分钟二十七秒。这就是说它是在十点二十四分结束的。这也是大楼倒塌的时间。他大概也是随着大楼的倒塌而消失不见的” (314)。终于可以说出心底秘密的奥斯卡一发而不可收,他不停地说啊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找到了,现在我可以停止寻找了?我找到了,但它和爸爸毫无关系?我找到了,从此以后我终生都会心情沉重?”(315)

奥斯卡把这个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一股脑儿倒给了这个陌生人。他的内疚,他的忏悔,也随之得到了释放。而陌生人的倾听,吸收了奥斯卡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他的善意,让奥斯卡得到了情感的宣泄,这种宣泄,何尝不是一种“创伤迁移”?又何尝不是一种重回人群的努力和关系重建?另外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奥斯卡崇拜霍金并一直不停地给他写信,表达自己想当他的门徒的愿望。霍金给他的头几封回信都是很简单的程式化回复,只有两三句,尽管他在信里承诺:“我读过并存下了每一封来信,希望哪一天能够给每一封信它所应得的认真回复。”(12)直到有一天,霍金给奥斯卡写了一封充满真正意义上的回信,在这封很长的回信中,霍金不仅给予了奥斯卡人生的点拨,而且充满情感地和他分享了自己的感受:

我知道我用不着告诉你,宇宙的绝大部分是由黑色物质构成的。其中脆弱的平衡仰仗于我们永远也无法看见,听见,闻到,尝到和触碰到的东西。生命本身仰仗于它们。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不真实的?好像这些都不是该问的问题。生命仰仗于什么?

这个时刻是这么美丽。太阳正低,疏影正长,空气正冷正清。你要再过五个小时才会醒来,但我不禁感觉到,我们正在分享这个清爽美丽的早晨(318)。

霍金的来信无疑让奥斯卡感受到了温暖,虽然素未谋面,但霍金信中流露中的关心与善意,无疑有助于将奥斯卡拉回现实生活中,而不是整天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可以想象,当奥斯卡不仅与身边的亲人重新有了共同语言,而且得到了自己崇拜的霍金的关心时,他会不知不觉地回到人群中,从而逐渐摆脱失联失控的状态。

9·11恐怖袭击事件夺去了奥斯卡父亲的生命,给这个家庭以致命的打击,一家人都因此而饱受创伤。幸运的是,突如其来的死亡也促生了和解,使原本疏离的一家人在相互扶持的过程中,找回了亲情与爱情。奥斯卡,因为有了祖父母的关爱,母亲的陪伴,以及来自陌生人的友善,慢慢地走出了狂躁封闭的自我世界,重新建立起了与这个世界温暖的关联。亲情与爱情,都在死亡带来的巨大震动与痛苦中苏醒。

注释:

①本章内所引用的英文版本为企鹅出版有限公司(Penguin Books)2006年的版本。中译版本为人民出版社2012年的版本,题目译为《特别响,非常近》,译者为杜先菊。以下只在引文后标注页码, 不另加注,个别中文译文笔者有所改动。

参考文献:

[1]Fierke,K.M.Whereof We Can Speak,Thereof We Must Not Be Silent:Trauma, Political Solipsism and War.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30,No. 4 (Oct.,2004):471-491.

[2]Foer,Jonathan S.Extremely Loud,Incredibly Close.Penguin Books. 2006.

[3]Gray,Richard.After the Fall,American Literature since 9/11. Chichester:John Wiley & Sons Ltd.2011.

[4]Saal,Ilka.Regarding the Pain of Self and Other:Trauma Transfer and Narrative Framing in Jonathan Safran Foers Extremely Loud & Incredibly Close.Modern Fiction Studies,Volume 57,Number 3,Fall 2011:451-476.

[5]楊金才.论新世纪美国小说的主题特征.深圳大学学报,2014年第31卷:6-12.

[6]乔纳森·萨福兰·弗尔.杜先菊,译.特别响,非常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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