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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托密尔》中动物叙事的文本形式与伦理向度

2017-02-23高建华

关键词:密尔斯托托尔斯泰

曹 爽,高建华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霍斯托密尔》中动物叙事的文本形式与伦理向度

曹 爽,高建华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列夫·托尔斯泰善于将自己对于自然的见解灌注到自己的文本写作中,于一草一木一物中表达自己对于生命的感悟与体恤。动物作为大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小说中也有着自己特殊的地位。托尔斯泰在叙写有关动物的小说中运用了富有特色的动物叙事写作方式,文章通过对托尔斯泰小说《霍斯托密尔》中的动物叙事文本形式的观照,来探寻作品形式背后的审美意蕴与伦理向度。

动物视角;互文性;审丑

在人类的价值体系中,人类承认自身由动物演化而来,有着某种相关性,同时又在自我的价值体系中将人与动物相区分,认为人是高于自然动物群体的存在。但是无论是萨特在《七十岁画像》中将人定义为一种社会的动物,还是卡西尔在《人论》中将人定义为一种符号的动物,都不能否认人类的“动物性”的存在。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在不断地发展进化,但是人类社会中的许多具有表征意义的动作符号与心理特质等在动物身上都能有迹可循。

列夫·托尔斯泰作为“大自然之美的最敏感的鉴赏者”[1](P194),对自然万物有着独特而卓越的感受力,因此在他的作品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一直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化母题。动物作为大自然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地位。托尔斯泰在文本中所呈现的“动物叙事”,既是对人类自身与其他物种存在形式的观照,也是对人类个体精神特质的思考与反思。

一、动物视角的限知性叙事

叙事视角是“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本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2](P19)。叙述视角的选择体现着作者在构思文本时的匠心独运。不同的叙事效果所呈现出的文本事实不同,叙述效果也有差异性。动物视角作为一种有着作家明显情感取向的叙事策略,在某种程度上跳出了人类社会的种种物化规则的限制,因其视角的有限性而使读者在一个相对陌生的视野下更接近原生态的生存世界下事物的本真状态。

热奈特在《叙述话语》中将叙事中的视角聚焦分为三种,即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在托尔斯泰的《霍斯托密尔——一匹马的身世》这一中篇小说中,叙事在零聚焦与内聚焦之间不断转换。托尔斯泰在小说的开篇四章采用了零聚焦的手法,用全知全能性的视角对老花斑马所处的外部环境以及牧马人聂斯捷尔进行了描摹,同时讲述了老花斑马“庄重却使人讨厌”[3](P404)的心理状态与其在马群中的地位。“它老,人家年轻;它瘦,人家丰满;它寂寞,人家快乐。因此,它完全与众不同,是外来的,是另一种生物,不值得怜悯”[3](P409)。而到了第五章,被攻击排挤的霍斯托密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怯懦的愤怒与绝望”[3](P411),开始讲述自己颠沛流离的身世经历。这时叙述就由零聚焦的全知全能又转入以老花斑马霍斯托密尔的内聚焦,讲述者为这一匹老马,通过固定式的内聚焦讲述这匹花斑骟马有限的所知所感,用第一人称限知性视角讲述了一匹血统高贵的马是如何在人类社会不断经受被利用与排挤的坎坷经历。霍斯托密尔出身高贵而身手矫健,但是因为浑身长满了花斑而受到人类的歧视,正处在青春期却被人类无情阉割,由于人类社会的私有制与金钱关系而反复易主饱受折磨,因为帮助骠骑兵公爵追赶私奔的情人而伤痕累累,之后成为一匹又瘦又丑的残马不断被厌弃。

霍斯托密尔的内聚焦限知叙事讲述向我们还原了一个动物眼中的人类世界,这是一种与人类观察世界的视角全然不同的视角模式,人类司空见惯的事物在这匹马的眼中显得陌生而怪异,充满着难以解释的未知和自以为是的解释。这种叙事视角所呈现的叙事效果就是俄国形式主义什克洛夫斯基所提出的“陌生化”。陌生化涉及的是审美主体对客体的一种“间离”,即“使事物摆脱知觉的机械性”,对所描述的对象作陌生化处理,使其显得异于自然而奇特反常。陌生化主张将日常生活中那些司空见惯的事物以新的面貌呈现,打破人类惯常的接受方式,使人们摆脱机械化的自动认知。这一过程旨在“恢复对生活的体验,感觉到事物的存在,使石头称其为石头”[4](P6)。这种手法使得审美主体冲破了期待视野,延长了审美感受时间,使读者从那些早已习为常的事物中获得了新的感受与审美认知。托尔斯泰通过在小说叙事中选取富有意味的动物视角,来达到“陌生化”的效果。这种异乎寻常的视角,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对外部世界的新的认知,而这种怪异荒诞的认知,正是为人类提供了一面镜子,来对自身进行观照与反思。在骟马霍斯托密尔看来,人类社会中有许多东西是错综复杂且怪异的。“我相信不仅是对我们马,对任何东西使用‘我的’这个字眼并没有什么理由,它只是反映人类低级的没有理性的本能——他们把这说成是私有感或私有权。一个人说:我的房子。可他从来不在里面住,他只关心房子的建筑和维修”[3](P419)。霍斯托密尔认为这种“我的”的私有制似乎是无意义的,它认为支配人类进行活动的不是事业,而是所谓的字眼,并得出了从这一点看,马似乎比人类更加高级的结论。托尔斯泰借马观察人类社会的视角,来对人类社会所常见的私有制进行了陌生化叙述,从而使读者重新审视私有制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所带来的种种弊端。霍斯托密尔对“我的”的反复阐述与批判,正是托尔斯泰本人对私有制体系下社会资源分配不合理与人类之间复杂丑恶的利益关系的揭露与抨击。

二、动物与人类的互文性隐喻

在这篇动物叙事的文本中,动物作为一个文本中重要的功能角色,并没有作为一个单纯的行动元独立发展,而是在讲述自己故事的同时,与人类社会中公爵的命运故事相互呼应补充,通过霍斯托密尔在人类社会中的种种遭际来隐喻人类社会中个体人的生存状态与命运演变,动物与人在文本中相互映衬,形成互文性隐喻。

理查兹认为:“隐喻不只是一个语言问题,也不是词语层面上的转义,它是思维或思想的一个无所不在的原则。”[5](P3)这说明隐喻作为一种人类以言示意的表达方式,在文学文本中有其存在的价值与必然性。隐喻手法在文本中的呈现,是作家用一种存在与已知来对另一种存在或已知进行指涉,以此来表达作家潜藏的创作思想。正如苏珊·朗格认为:“由于表达其准确的经常又是难以言传的思想,必然要求语言的形象和有力,故艺术家的用语往往带有隐喻的性质。”[6](P647)隐喻的存在正是为了指引读者去探寻隐藏于表层文本之下的深层内涵,从而得出各要素之间的有机联系。

隐喻表现在《霍斯托密尔》这一中篇小说中,动物充当着文本中的隐喻性功能,通过动物老马霍斯托密尔的生存境遇与命运沉浮来隐喻当时社会中以公爵为代表的金钱关系下的牺牲者的人生轨迹。

托尔斯泰借由霍斯托密尔作为一匹马在社会中的存在来隐喻了当时社会中的人的生存状态。霍斯托密尔血统纯正,却因为自己不同于大众的花斑样貌而屡遭排挤冷落。属于领班马夫的霍斯托密尔跑赢了属于伯爵的名叫“天鹅”的马,那些马夫担心这一事件被伯爵发现而惹怒伯爵,因此,选择了把霍斯托密尔卖掉。“高速奔驰本来是我们马的主要功劳,竟成了我被驱逐的原因”[3](P421)。托尔斯泰通过塑造霍斯托密尔在正当竞争中的优胜而被遗弃的遭遇,暗示了在当时的人类社会中实力与才华被社会中的等级与权势埋没,底层人物为了保全自己而阿谀奉承的嘴脸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刻画。伤痕累累的老马霍斯托密尔最后成为牧马人聂斯捷尔的坐骑,它屡遭马群排挤,甚至连最小的马也来逗弄欺辱它。最终,无法容忍的老马向马群讲述了自己的血统与身世,这才“使所有的马一下子就安静了”[3](P411)。纯正的血统为老马霍斯托密尔赢得了尊重,这隐喻着在当时的人类社会中人如马一样,血统与地位才是衡量一个人生存价值的首要评判标准。这也暗示出在等级森严的人类社会,物化的金钱与血统地位对于人类的生存境遇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动物叙事的审丑意蕴

“丑”作为与“美”相对照的美学范畴,是指“歪曲人的本质力量,违背人的目的、需要的畸形、片面怪异、令人不快、甚至厌恶的事物特性,与美相对”[7](P7-8)。审丑意识与审美意识一样,都是个人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审美是以理性主义为指导,关注的是人对崇高与滑稽的认知,旨在发现自然与社会客观规律性。而审丑则与之不同,关注的是人的非理性思维以及由此引发的偶然与不可知。在托尔斯泰动物叙事中,作家将丑作为对象,用动物世界的丑与荒诞来反思世俗人类社会中所存在的秩序混乱。

托尔斯泰在塑造主要角色霍斯托密尔的时候,并没有将其塑造成一个俊秀完美的形象;相反,它是丑陋的,身上长满了花斑,甚至被人们称为一个“丑八怪”。它“四条腿很长,同瘦骨嶙峋的身躯不相称。肋骨一根根十分清楚地突出,仿佛皮就干巴巴地紧绷在肋骨之间的凹陷处。耆甲和脊背上布满老伤疤,后面还有一个疮正在溃烂;黑色的尾根清楚地露出椎骨,翘得长长的,上面的毛几乎都脱光了”[3](P405)。黑格尔认为,“丑总是包含着某种歪曲”[8](P23),这种歪曲是对完美与愉悦的否定。托尔斯泰将花斑马的丑陋赤裸裸地呈现出来,正是通过或霍斯托密尔这种外在容貌本身的不协调所构成的丑来引起读者对于丑的重新审视,借此来激起读者的悲悯情怀。雨果曾在《克伦威尔序言》中就美与丑的关系做了界定,他认为:“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心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9](P125)正如雨果所说,丑与美往往是并行出现。霍斯托密尔虽然外貌丑陋,但是曾经却是一匹身手矫健的骟马。它对当上骠骑兵的公爵忠心耿耿,用尽全力为公爵在赛马中赢得荣誉,但最终却被公爵抽打着去追赶情人,最终生病致残。外貌的丑陋并没有使霍斯托密尔对周围的环境报以仇恨,而是尽自己的所能实现着自己的价值。即使在生命将到尽头的阶段沦为牧马人也不珍视的坐骑,也尽职尽责地扮演自己的角色。这样一个外貌并不完美的老花斑马,最后被因生疥疮而被屠宰,而即便是如此,它的血肉供养了森林里的野狼,它的皮与骨头均被人类带走,用作他用。这样一匹外貌丑陋的花斑马,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在尽其所能地发挥着自己的价值,这就体现出雨果所说的美与丑共生的原则,丑陋外表下蕴含的却是对灵魂的纯洁与真挚。

托尔斯泰通过对动物霍斯托密尔“丑”的书写,用意并不在于表现动物外表的缺陷,而是意在将动物的丑陋外表与人性内心的丑恶相映衬与对照。霍斯托密尔外表存在缺陷,虽在一次次被人类抛弃的过程中心灰意冷,但仍纯真务实,内心向善,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扮演好自己作为一匹人类社会中的“马”所应承担的义务。而包裹在高贵与时髦装饰下的花斑马的主人,外表虽华美,但是其内在却暴露着这些在金钱浸染下的人类穷奢极侈的内在的丑陋。在小说的最后三章,托尔斯泰巧妙地安排了花斑马曾经的公爵主人谢普霍夫斯科伊来拜访霍斯托密尔现在的主人,老花斑马认出了自己曾经的主人,但是公爵却并未认出这匹曾经与自己甘苦相共的老花斑马。在酒桌上,破产的公爵不断吹嘘着自己的过往,为了自尊与面子而与主人进行着虚伪的攀比与谈话。华丽的外表掩饰不了丑陋的内心,这种人类的美与丑、善与恶正与动物霍斯托密尔形成了对照。最后毫无用处的谢普霍夫斯科伊死了,尽管世人都觉得他是个累赘,但是人们仍然“把这立刻腐烂肿胀的尸体穿上讲究的礼服、讲究的皮靴,放进讲究的棺材里”[3](P440)。托尔斯泰将霍斯托密尔之死与谢普霍夫斯科伊之死进行对照,凸显出在被种种物化的价值体系束缚的人类社会中,人性本身、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虚伪与丑陋。

四、结语

托尔斯泰通过对现实中动物生存状态的刻画来反思人类的生命存在与精神本质。其笔下的老花斑马霍斯托密尔作为动物的代表,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反观人类自身的角度。动物叙事并不仅旨在描述动物群体所存在的特殊性,更重要的是借由所构建的动物来反观人类主体在自然与社会中的客观存在,反思在动物群体的映照与对比下人类自我所显现出的诸多弊病。以此为出发点,来思考人类的精神特质以及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种种关系,并进而思考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人类如何寻求自我精神缺陷的改进以及同他者和谐共生的良方。

[1][俄]格·瓦·普列汉诺夫,倪蕊琴.托尔斯泰和大自然[J].文艺理论研究,1980(1).

[2]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俄]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M].草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4][俄]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方珊,等,译.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5]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6][法]保罗·利科尔.言语的力量:科学与诗歌[M].朱立元,总主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7]陈望衡.美学王国探秘曲[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

[8][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9][法]维克多·雨果.雨果论文学[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责任编辑薄刚]

2017-04-11

曹爽,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高建华,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与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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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0292(2017)03-01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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