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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书》学传统下的“明德慎罚”

2017-02-23马士远王云鹏

关键词:汉唐经学尚书

马士远, 王云鹏

(曲阜师范大学 孔子文化研究院,山东 曲阜 273165)



● 人文新论

宋代《书》学传统下的“明德慎罚”

马士远, 王云鹏

(曲阜师范大学 孔子文化研究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宋初,《书》学历经嬗变,逐渐走出汉唐经学的影响,形成了独具宋代特色的解《书》方式和解《书》体系。“明德慎罚”思想是《书》学思想视域中的一个亟待解读的政治命题。作为宋代最具代表性的政论,“明德慎罚”思想完美地诠释了《书》的资政内涵,促进了宋代《书》学体系的形成。

宋代; 《书》学; 《书》学传统; “明德慎罚

宋代政治、经济领域的变革改变了传统的治学模式,促进了宋代文化的发展。汉学墨守成规的注疏方式束缚了经学的发展。至唐代末期,经学已经陷入绝境。为探求新的出路,王安石、苏轼、陆九渊等人阐释、发挥《书》学,使宋代《书》学形成了独具时代特色的《书》学体系并蔚然成风。

一、宋代《书》学概貌

宋初的《书》学多奉汉唐之法,受唐《五经正义》的规范,钱大昕称:“宋初经生帖括,遵守汉唐注疏,音义异同,必推出陆氏《释文》无敢少有出入……又云:“当宋盛时,读经者墨守注,有记诵而无心得。”[1]110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也称:“经学自唐至宋代,已陵夷衰落矣,然笃守古义,无取新奇,各承师传,不凭胸臆,犹汉唐注疏之遗也。”[2]49宋初,除重撰的《孝经》《论语》《尔雅》三部经书外,其余九经皆使用汉唐的注疏版本。宋初的经学及其体系下的《书》学仍守汉唐经学之旧。史浩的《尚书讲义》是这一历史时期的代表性的解《书》的经典。这部书参考汉唐的注疏体式,训解《书》文,间或阐发义理,引《书》论政:“周公之于国,默计于数百年后,方周之兴,祸之所伏,近在商民,而远在犬戎,是故营洛以远商民,实为国家培植其基以遗后嗣也……盖伤平王无志于恢复,而又无仲山甫方召之徒为之宣力也。”[3]《尚书讲义》建立在汉唐解经的基础上,融入理学,将《书》的思想内涵表达得淋漓尽致;陈经《尚书详解》的解《书》的方式与史浩有异曲同工之妙,阐发义理,兼采汉唐注疏:“钦明文思,即聪明文思也。去聪而言;钦,盖明足以兼聪,聪明非钦无以立德,君子敬以直内荒怠之心,乘之虽有聪明圣智不可得而固矣。安安,安之至也,如存,存之谓有毫发为心焉,则不得其安,有毫发不为心焉,则不得其安。尧之性本然而未尝动焉,故谓之安安。”[4]2陈经解《书》时虽然过于主观,然瑕不掩瑜,不乏作者的真知灼见;黄度的《尚书》成果颇丰,其主要的学说观点体现在《尚书说》中。这部书将汉唐人的注疏同宋代义理解经的方式有机结合,注重阐发义理,经世致用,堪称黄度的代表之作。作为过渡阶段的解《书》的阶段性成果,《尚书说》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促进了宋代《书》学的义理的阐释方向,使义理解《书》的方式逐渐上升为宋代解《书》的主流方式,极大地影响了宋代的治《书》观。

北宋初期的解《书》方式受汉唐经学的影响,兼采注疏与义理,持久地影响着《书》学的发展历程。直到宋仁宗庆历年间,才逐渐走出了汉唐经学的影响,形成具有宋代特色的解《书》方式和解《书》体系。解《书》方式的转变标志着宋代《书》学的真正兴起。这一阶段的宋代《书》学主要包括苏轼蜀学、王安石新学、陆九渊心学,等等。虽然各学派的内部亦有理学与非理学的区别,但总体而言,理学占据了主导地位。

北宋中期,王安石从儒家经典中寻求维护变法的政治理论,借助《书》学阐发义理,为变法寻求依据,开宋代解《书》方式之先河,使《书》学焕然一新。王安石对《书》学的改造打破了传统的汉学模式,拉开了《书》学变革的序幕,标志着宋代《书》学的兴起。王安石主持编撰的《尚书新义》改变了传统的《书》学方式,在宋代曾一度成为官方的解《书》方式,极大地影响了宋代的《书》学体系;苏轼蜀学作为北宋《书》学的中坚力量,不可小觑。《东坡书传》采用“究心经世致用”的原则,一改传统的解《书》方式,批评汉唐经学之流弊。苏轼主张对《书》学灵活运用并经世致用:“斯谋斯献,惟我后之德。呜呼!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苏解释称:“臣谋之而君能行,此真君之德也。岂待其顺之于外云尔也哉?成王之言此者,非贪臣之功,实欲归功于臣,以来众言也。”[5]194南宋林之奇博采众家之长,撰《尚书全解》五十八卷,不囿于一家之说,颇具学术价值。在林之奇的主张下,门下弟子夏撰积极践行他的《书》学主张,撰《尚书详解》十六卷,论析各家学说,择善而从,《书》学见地极其精辟,如训释《尧典》的“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一句,称:“九族,《孔氏传》谓高祖及玄孙之亲,然高祖非己所得逮事,而玄孙亦己之所可及见,果何以亲而睦之哉?孔说误矣。夏侯、欧阳等以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林少颖谓父族四,父五属之内以一也……亦狭矣。如既月乃日观之,既言九族尽也,百姓百官族姓也。”[6]16夏撰不盲目信古,敢于提出新的学说观点。吕祖谦也曾师从林之奇,是林氏一派的杰出的《书》学大家,撰有《书说》;朱子尤其精通《尚书》的义理,被视作宋代解《书》的集大成者。朱子解《书》时注重辨伪,不穿凿附会,见解独到。“问可学:‘近读何书?’曰:‘读《尚书》。’曰:‘《尚书》如何看?’曰:‘须要考历代之变。’曰:‘世变难看。唐虞三代事,浩大阔远,何处测度?不若求圣人之心。如尧,则考其所以治民;舜,则考其所以事君。且如《汤誓》,汤曰:予谓上帝,不敢不正。熟读岂不见汤之心。’”[7]1983自宋代的政治中心迁徙至南方后,文化中心南移。朱熹曾到今浙江金华一带讲学,开课授徒,传播理学。朱熹弟子蔡沈继承了朱熹的《书》学,亦步亦趋地遵循、秉持师说,纠前人之误,独出新义,撰《书集传》,在《书》学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朱子后学何基及其弟子王柏、王柏之弟子金履祥、金履祥之弟子许嫌四人并称“金华四先生”,力推朱子学说,尤其是王柏的《书疑》和金履祥的《尚书表注》颇具影响;南宋《书》学家陆九渊主张“六经注我”。经门人陈经、杨简、袁燮、钱时等发展,将宋代《书》学的发展推向了顶峰。杨简在陆氏的指导下撰《五浩解》,兼收并蓄,不专一家之长。钱时受业于杨简,穷极一生究明理学,撰《融堂书解》二十卷,解《书》方式独树一帜,颇具特色。虽然袁燮师承陆氏心学,但风格截然不同,将《书》学延伸入社会学和伦理学范畴,进一步发展了陆氏心说,撰《絮斋家塾书钞》一书。

总之,宋代是“经学变古”时代。宋儒治《书》长于思辨,不笃守解《书》之法,进行解《书》方法上的创新,开辟了《书》学研究的新领域,一改汉学治《书》的方式和传统,形成了独具宋代特色的解《书》学理论和《书》学传统。

二、宋代《书》学传统与“明德慎罚”

“明德慎罚”的执政理念继承了《尚书》“以《书》议政”的政治传统,被抽象、概括出符合宋代时代特点的具体治政方式,适用于宋代的政治环境,影响了宋代的治政方式。“明德慎罚”是带有时代色彩的治政方式,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明德慎罚”思想的应用方式各不相同。政治对学术的影响作用不言而喻,反之,作为成熟的治政方针,“明德慎罚”的治政思想在宋代治政中一以贯之。经宋代学者对“明德慎罚”思想的阐扬,宋代的治政体系逐渐丰富了起来。

“明德慎罚”在各历史阶段中的表现各不相同,但治政的核心意旨一以贯之。建立在宋代《书》学的基础上,“明德慎罚”的治政理念继承了“以《书》议政”的《书》学传统并深刻作用于宋代的政治。资政是对“明德慎罚”思想的深层次要求。自“明德慎罚”思想为政治服务后,迎合了部分政客的需求,解决了变法的时代课题,政治地位一跃而起,占据了宋代治政方式主流。宋代政客多引《书》论政。杨简在《五诰解》中称:

孟侯,朕其弟,小子封。若顺也,顺为道,逆非道。殷周以来,常言发端多用此。周公以王命告,而其实皆周公之言,故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康叔,成王叔父,孟长也。于诸侯为长,皋陶亦自称朕,古者人臣常称康叔周公之弟封名。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赏善罚恶,为治大端,赏不及善,罚不当罪,则人心大不服矣。明德显用有德者。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有功庸者,显庸之宜。祗敬者,祗敬之宜。威惩者,威惩之赏善。罚恶如此,民皆知之,是谓显民显者,明著也。(宋·杨简《五诰解》)

“明德慎罚”思想是对“以《书》议政”的《书》学传统之诉求的集中表达。作为“以《书》议政”传统的核心部件,“明德慎罚”的资政理念逐渐成为宋代政论的主流,甚至是评判治政是非损益的唯一标准。黄伦在《尚书精义》中论述了施行“明德慎罚”的政治纲领的必然性:

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无我殄,享明乃服,命高乃听,用康乂民。无垢曰:命,天命也。天命,则爵位也。岂有常哉!明德慎罚,则爵位可保,无德滥刑,则爵位殄絶,此理之自然者也,岂有常哉。念天命之不常则警戒恐惧,而明德慎罚常不絶朝觐之礼矣。享当如享礼之享也。傥惟不念天命放肆怠傲无德滥刑,则将摈黜灭亡以絶朝觐之礼,无从得望天子之清光矣。服谓诸侯之服命,谓诸侯之命,若上公九命之类,明服命之不可轻高,其听以法先王以言,非文王与殷先哲之德刑,则弗听也。其听如此,岂不高哉,明服命之,不可轻高其听而不卑,下则其心尊严逺大,用此以康治民,夫何难哉!(宋·黄伦《尚书精义》)

“明德慎罚”的治政理念和执政方式为宋代治政提供了模范样式以资借鉴。作为《书》学传统下最具政治色彩且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支,“明德慎罚”思想解决了宋代治政的时代课题,对政治、文化、经济等层面全面关照,进一步完善了以《书》为指导的治政理论体系。在宋代《书》学体系的基础上,“明德慎罚”思想被烙印上深刻的政治痕迹,推进了政治演进的历程。史浩在《尚书讲义》中称:

周公奉成王之命以告康叔,故叙王若曰。孟侯,孟侯长侯也。康叔实周公之弟而曰长侯者,周之宗盟异姓为后,同姓之国封实为长,若所谓方伯也。惟乃丕显考文王,封之父也。丕,大也,显明也,丕显哉,文王之明德也。夫大诰止叙武王之勲,至是推原本所以致武王之勲者,文王也。此洪大诰治之,证也。文王之治无他道,不过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以显民而已,夫德者,歴代圣人之所尚。故文王明以扬之……(宋·史浩《尚书讲义》)

“明德慎罚”思想在宋代依然是《书》学治政的核心和主要内涵,为政治服务是“明德慎罚”思想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建立在“明德慎罚”思想的基础上,宋代的治政理论体系逐步完善起来了。作为沟通文本与应用的桥梁,“明德慎罚”思想连结了《书》与政治,从意识形态的精神领域逐渐进入社会政治范畴,以传授《书》学传统,发展宋代政治体制为宿命,积极活跃在宋代的政治舞台。宋代学者承继了这一《书》学传统,引“明德慎罚”讨论政事。钱时在《融堂书解》中将“明德慎罚”视为文王的执政纲领:

……(康诰)此书大要以文王为训而法文王之纲领又全在克明德慎罚一句。上自王曰呜呼而下,皆明德慎罚之防也。封康叔虽出于王命,其实周公在洛,以王命诰之。故史氏首书王若曰,而下文呼康叔则云朕其弟小子封,称武王则云寡兄,皆直述周公之言,乃实録也。周公首呼孟侯,所以尊之,朕其弟,所以亲之,呼小子封,则又语卑幼者之体然也,玩此称谓,蔼然天属之至情,于是乃以文王为训兄,举父事以训其弟,可谓至的切矣。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此正明德慎罚之实用也。(宋·钱时《融堂书解》)

宋代政客引用《书》中的“明德慎罚”思想为社会政治服务,提高了宋代治政的科学性,形成了独具宋代特色的治政理论。宋代迫切需要科学的思想为变法提供指导。《书》学思想体系下的“明德慎罚”登上了宋代的政治舞台。宋代学者借诸如“明德慎罚”类的思想表达其治政理念,使各类的《书》学思想相互连接,共同表达《书》学的治政理念。宋代的社会时代背景成就了《书》学的“明德慎罚”,同时,“明德慎罚”思想在政治上的绝对权威满足了宋代的治政需求,丰富了《书》学的治政意涵,促进了《书》学的发展。

三、结语

《书》在宋代历经嬗变,有明显的发展、演变的轨迹。政治背景、社会背景对学术发展的影响作用在学界已成定论。周秦、汉唐的《书》学传统涉及了《书》学思想体系下的多个意识范畴,是宋代《书》学的前源基础。基于历史上的《书》学传统,宋儒对“明德慎罚”思想润色、加工,使之与政治相互连结,成为了密切关联的统一体,适应了时代发展的需求,促进了宋代治政观念的转变。宋代正处于学术转型的时期,《书》学思想体系下的“明德慎罚”承继“以《书》议政”的《书》学传统,使《书》得到了普泛的认同和尊崇,一度成为宋代学术的中心。“明德慎罚”思想的政治地位使《书》在宋代具有绝对的学术权威和政治上的话语权,经诸多宋儒的努力,最终形成了独具宋代特色的《书》学理论体系。

[1] 马宗霍.中国经学史[M].台北:商务印书馆,1959.

[2] 皮锡瑞.经学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 (宋)史浩.尚书讲义[M].台北:商务印书馆,1969.

[4] (宋)夏僎.尚书详解[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5] (宋)苏轼.东坡书传[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6] (宋)林之奇.尚书全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6.

[7] (宋)朱熹.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8] (宋)杨简.五诰解[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9] (宋)黄伦.尚书精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0] (宋)史浩.尚书讲义[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11] (宋)钱时融堂书解[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责任编辑:王 荻)

The Tradition of "Book"inTheSongDynastyandtheThoughtof"ManifestDeandCautiousPunishment"

MA Shi-yuan, WANG Yun-peng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273165, China)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history of the “book” was gradually out of the influence of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and formed a unique solution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Thought of “manifest De and cautious punishment” is an Urgent Interpretation of Political Propositions in the View of “book”. A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political theory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idea of "manifest De and cautious punishment" perfectly explains the connotation of "book" and promoted the formation of the "book" system in the Song Dynasty.

song dynasty; “book”; "book" tradition; “manifest de and cautious punishment”

2017-03-2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书》教传统研究”(13BZW041)。

马士远,男,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先秦两汉《尚书》学;王云鹏,男,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史。

D909; K244

A

1008-2603(2017)03-009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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