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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夏日的最后一天》中的母亲形象

2017-02-23

关键词:划艇父权珍妮

刘 蓉

(福建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福州 350118)

论《夏日的最后一天》中的母亲形象

刘 蓉

(福建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福州 350118)

英国当代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夏日的最后一天》以一个12岁男孩的视角描写了停留在照片中逝去的母亲、房客中的女青年凯特以及胖姑娘珍妮,三位妇女的形象与身份分别指向了肉体的生物母亲、享乐的物质母亲和去性别化的文化象征性母亲。文章运用女性主义理论展开分析,一方面揭示母亲身份在现代社会生活中遭遇分裂而沦为母亲与母职分离的残缺符号;另一方面解释男孩在母亲身份成为分离符号的成长环境下所面临的性别焦虑。

母亲;母职;去性别化;性别焦虑

母亲身份在现代商业与文化发展的双重冲击下,不仅身心分离,而且母亲与母职一体的完整身份遭遇缺失。菲利普·斯莱特在他那本研究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文化专著《追求孤独——断裂时期的美国文化》中这样指出,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性革命在很大程度上是要颠覆妇女在家庭中的传统地位,性解放意味着妇女社会身份的变化。然而,在这个消费时代,“母亲身份”却被分裂成破碎的“符号”:生物的肉体母亲与享乐的物质母亲[1]64。与此同时,女性主义研究对于母亲身份也给出了相似的甚至更为深入的见解。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者对于曾经在父权制语言逻辑中沉默的母亲或是认同父权价值的母亲形象做出了新的界定,代表人物伊莲娜·西克苏认为:她们不仅被认为是一种与以父系的语言交流相逆或同化的失语代表,更是被阉割的文化象征性母亲[2]141。自然地,对于母亲身份的思考也是现当代文学书写的一个重要话题。本文选取《夏日的最后一天》作为细读对象,分析母亲身份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如何被分裂以及如何沦为母亲与母职分离的残缺符号,同时也透过男孩视角,考察母亲身份分离的成长环境对男孩成长的影响,揭示男孩成长时所面临的性别焦虑。

《夏日的最后一天》是英国当代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早期短篇小说。小说通过一个父母于两年前车祸中丧生的12岁男孩的叙述,记录了跟着哥哥在乡村度假的那个夏天:房客中来了一个胖姑娘珍妮,她不仅照顾大家的饮食还帮忙照看男孩和一个女婴小艾莉丝。但是,在夏季假期的最后一天,男孩划小划艇时发生了意外,胖姑娘珍妮带着小艾莉丝从划艇上落水而不知所终,故事以男孩一人弃船爬上岸边结束。小说以第一人称“我”,即十二岁男孩的视角描写了三位妇女——停留在照片中逝去的母亲、房客中的女青年凯特以及胖姑娘珍妮。巧合的是,三位妇女在小说中的形象与身份十分贴切地指向了肉体的生物母亲、享乐的物质母亲和去性别化的文化象征性母亲。因此,分析她们所代表的被分裂的母亲身份以及小说叙述者为之倾注的依恋与同情,不仅可以一窥当代英国社会对母亲符号碎片化的理解与态度,也可以了解当代社会中男性成长的性别焦虑。

一、缺席的生物母亲

“我”的母亲,在两年前死于车祸。这样,传统的生物母亲不得不被时间远远抛弃。她在小说中被提及三次。第一次是和珍妮一起坐在河边的小船里聊天时,“我”简单地告诉珍妮有关家里的情况,提到了去世的父母;第二次是在珍妮的房间里,“我”和珍妮互相交换家庭照片的时候。母亲的形象是和父亲手拉手走在台阶上,由于哥哥搞怪逗乐,母亲是冲着镜头外在笑。接着,因为珍妮说了一些“她看上去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之类的话,”[3]63“我”忽然间觉得妈妈只是一个照片中的女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第一次感觉妈妈真的从心底离开了,感觉再也不会想她了。第三次提到妈妈,那是在划艇在河中翻了个,再也看不见珍妮和小艾莉丝的时候,惊恐与疲惫的“我”放弃了寻觅,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了像是冬天妈妈来房间道晚安时的给予“我”的温暖与安心。在那种失落与不安中,“我”流露出对母爱的依依不舍。

失去父母监控的童年,拥有比一般儿童更多的自由,在整个夏季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男孩缺少童年该有的安全感。因为缺少看护,“我”经常裸晒在夏日的阳光下,直到凯特在“我”的背上搽些炉甘石水,“我”才知道自己晒伤了后背。因为缺少母亲的陪伴与指引,“我”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个人玩耍,变得害羞且不善交流。他流连于树林中聆听鸟鸣,可以消磨大部分的时间在那艘划艇上。那是他用父母去世时得到的一笔钱买来的,划艇被漆成外绿里红的水果状。一方面,小划艇作为母爱补偿物,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可以让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划艇里随着河水起伏,寻找着母亲般的呵护与安慰;另一方面,小划艇又是锻炼男孩划船技能与勇气的工具,寄托着小男孩的所有乐趣与荣耀。

关于生物母亲的美好回忆虽然不多,却深深藏于男孩的心底。在母亲缺席与母爱欠缺的环境里成长,男孩所面临的性别焦虑是一种既渴望母爱却又压抑这种渴望的矛盾,这种焦虑一方面是通过把对母爱的渴望转化为对自然的热爱以及对小划艇的专注,形成自我独立带来的自身安全感;另一方面就是“我”对具有“母爱”气质的女性缺乏抵抗力,十分敏感于她们的感受。这种转移性的、间接的渴望反过来也加深了一份对母亲缺席的遗憾。

二、享乐的物质化母亲

缺少母亲的关爱,“我”对于身边的两位女性尤为敏感。比如,他总能观察到凯特身上的那丝忧郁。凯特是一位未婚母亲,她自由地和男人同居,可以说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性解放的先锋代表。然而,她只能拥有有限的自由。凯特挑衅了传统的家庭模式,分享社会主义的女权主义提倡的生活选择的自由、社会生活的平等。但是,她却无法逃离整个现代语境下的本质主义关于母亲的定义,成为一个享乐的物质化的母亲、一个欲望的“他者”。

首先,凯特无法满足传统的母亲职责的要求。比如,她不喜欢做饭,不喜欢厨房工作。对待抚育小艾莉丝也说不上上心,一有机会解脱出来,她就会约会或煲电话粥什么的。她那种被束缚的忧伤无法掩饰。女性解放带来的宽松与自由的社会造成了母亲与母职的分离,这也就导致她与小艾莉丝的分离和隔阂。其次,凯特的形象摆脱不了对其具有本质主义女性气质的刻画。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这样总结了本质性的女人气质,“具有女人气质,就是显得像残废、微不足道、被动、顺从。”[4]88例如,凯特在“我”的眼里经常是毫无对象式的喃喃自语,就连教育小艾莉丝的时候,都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语调。“当她告诉她怎么做时,总是说得很轻,似乎她并不是真的在谈话。”[3]56根据波伏娃的女性主义观点,这种被刻画出来的女性的神秘面,是一种虚构,所隐藏的是一种空虚。它是现代女性特有的一种存在状态。其一,作为女人,她无法听到自己的心声,因为她所作的各种解释都不是她自己的观点,而是社会强加给她的文化意识;其二,她处在男性社会中心社会的边缘,无法通过对自己的界定而拥有自己在中心的地位。关于她的气质刻画自然会留有一种传统文化形态下的“被动”与“微不足道”的女性色彩。

虽然现代商品社会带来的丰富与便捷使凯特拥有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更多支配自我的能力,但是凯特被物质化的母亲形象又受制于商业广告社会的包装,她的打扮与交际活动不仅消解她的自主与自我支配能力,而且使之成为男性主导世界的欲望他者。

“打扮的这种社会含义,使女人通过自己的衣着方式,表达她对社会的态度,她服从既定秩序,给予自己一种谨慎的高雅个性;可以产生许多微妙的区别:她根据自己的选择表现出是脆弱的、天真的、神秘的、老实的、严肃的、快活的、庄重的、有点大胆的或谦逊的。”[4]364凯特作为现代的享乐母亲坚持忙于自我存在的社交活动:约会以及交朋友。她总会打扮光鲜地出门。一身皮装配皮长靴,表达着一种快活、干练与神秘。她的橘红唇膏带点荧光,就像路标一样醒目。“她不时看表,皮靴吱扭响。她看上去像个外太空来的漂亮女人。”[3]64此时的凯特俨然是一副性感的模特模样。商品社会的消费形式因为要求“焦点”与“流行”这样两个因素,所以,它不仅加固女性被投射了欲望的他者身份,而且也消解女性身上积极的独立与反叛。凯特通过对反传统女性角色的选择来表达自我存在,却在包括时装、容姿、消遣娱乐的行为和方式中被物质化了,在包装反陈规自我的同时,却被时尚潮流化,而失去个性与独立。

摆脱了传统女性职责约束的凯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因为物质化的包装而成为投射的欲望。但是对于凯特,“我”表现出对她的同情与欣赏。同情是源于对于同样身处社会话语边缘的孩子而言,父权社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他们(孩子与女性)的装饰与行为处事的规范,这时候的“我”和凯特有着相同的处境。而欣赏则表达了“我”对凯特所代表的“欲望他者”的男权社会价值的认同与肯定,因为凯特长得高挑,形容忧郁,“我将来要是找女朋友,就找凯特那样的。”[3]55这也说明男性主导意识在男孩的心中开始扎根。而且小说结尾处,小艾莉丝随着珍妮落入水中的情节安排又暗含对凯特作为失职母亲的惩罚,更说明男孩怀有父权社会对女性家庭职能的价值要求。

三、去性别化的文化象征性母亲

“我”对具有母爱气质的女性比较敏感,还表现为对身边另一位女青年珍妮的亲近感。他能够感觉到珍妮的那讪笑后的拘谨,也能感受到珍妮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与吸引力,更警惕于珍妮身上的那种粉色一样温暖的母性。“她浑身上下都是粉色。她的汗味充满了房间,闻起来像外面新割的草香。我觉得不能吸进太多这样的气味,否则我也会发胖。”[3]55这是一个即将长大的男孩所面临的性别焦虑,那种既渴望母爱却又压抑这种渴望的矛盾贯穿着这篇小说的始终。

女青年珍妮成为去性别化的文化意义上的母亲,首先是因为珍妮的外形十分符合现代商业社会对母亲的描写,要最大限度地减少性吸引的塑造。“虽然她是个女孩,却没有凯特和我哥哥的女朋友莎伦那么美,也不像她们那样穿牛仔裤和印度衬衫,可能是因为她找不到合身的吧。她穿印花裙子和一些平常的衣服,就像我妈妈或邮局里的女人们所穿的那样。”[3]65按照传统的社会分工要求,作为母亲的妇女地位应该在家里,其主要任务是尽最大的可能培养孩子,这样做的一个结果是家庭妇女被非性别化。从培养孩子这个意义上,母亲的身份必须是无性的。珍妮在外形上就成为一个“去性别化”的女青年。

同时,随着珍妮的来到,她自然地承担了这个度假屋的母职工作。一方面,她花很多时间在厨房,把厨房收拾成一个你没事来坐坐的地方。她来的第三天“我”的床铺就换上了干净的被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珍妮成了小艾莉丝的妈妈。另一方面,珍妮严格遵循社会规范,这使得她有别于其他的年轻人。当哥哥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抽大麻,听音乐的时候,珍妮就会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而且因为发胖的形体被那群年轻人嘲笑,“有时她不在场,山姆称她为‘苗条的吉姆’,这总会让大家哄笑……他们是在以某种莫名的方式,要把她排斥在外。”[3]65珍妮作为暂时充当母职的女青年,其实已经成为文化象征意义上的母亲。她很乐于承担一个母亲所做的家庭工作,和小男孩建立亲密的友谊、帮忙带小艾莉丝并且安排大家的一日三餐。同时,她还积极引导男孩子进入体面的公共社会,带男孩理发、帮他配备校服、打扫他的房间以迎接新学期的寄宿生活。这样,去性别化的“母亲”形象就成为社会规范的代表。

面对母亲所代表的社会规范压力,反抗与接受就表现为对母亲形象的指责与母亲形象的理想化,从而完成对母亲文化身份的彻底阉割。首先,指责与理想化的前提就是社会对母亲的母职劳动的剥削。斯莱特这样说到:“在中产阶级的美国,母亲不仅是唯一的白天与孩子接触的人,而且是带着培养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这样的使命来与孩子接触的。这意味着,任何一个来自母亲的怪异行为,任何一个来自母亲的情感问题,任何一个偏离母亲使命的行为都会被孩子体验为一种不间断的极度夸大的干扰。”[1]69其次,男权社会的文化意识与语言构建不利于揭示母亲的完整身份。以孩子的命运认同去责备母亲,或期望母亲更加完美,其实是接受了尊崇孩子的需要与母亲责任的前提。这种期待的实质是从男性的角度来构建的,它要求女性满足男性要求,维护男性在家庭中的统治地位。波伏娃就在《第二性》中列举出一些比较极端的观点,认为“母亲像恋爱中的女人,乐于感到自己必不可少。”[4]342因为孩子不掌握任何价值,他们什么也不能给予,所以母亲面对孩子,不等待任何回报。这种受虐一般的奉献使得母亲放弃一切娱乐和个人生活,这使她们具有受害者的面目。“她的忍让表现使孩子产生了犯罪感,这种感觉往往一辈子都将压在孩子身上……孩子左右为难,感到困惑,找不到任何防卫的态度。”[4]345然而事实却是,孩子必将成为未来父权社会价值的继承者,从而接受被割裂与被阉割的母亲身份符号,并加固这种偏见。亚德里安·里奇在《生于女性》(1976)一书中认为,在前父权时代,男孩认为母亲是权威,而在进入父权社会之后,作为父权权力执行的对立面,女性被剥离母性之后,仍然成为被猜忌、怀疑与厌恶的对象[5]57。这一观点可以极好地解释小说结尾处为什么要安排如母亲一般的珍妮落水了。

“船翘起来,因为珍妮跌倒在船的一侧,她又那么大,我的船又那么小。船很快就翻了个,快得就像我的照相机的快门咔嚓一下。”[3]71翻船事件就是一个隐喻,预示着童年的终结,也表明要切断与母亲的联系,才能获得真正的个体独立与对社会规范的自省。男孩要走向公共社会,首先要切断与母亲的联系,才有可能处在社会规范之外获得继承与反思的能力。男孩成长所面临的性别焦虑是通过“弑母”的文化隐喻来完成其男性身份的独立,从而得以进入父权社会。

不管现代社会如何脱离传统生活且发展得有多远,基于社会生产方式的父权制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乔德罗和康特拉托在1978年的《女性主义研究》杂志中的一篇文章中提出西方文化对母性的理解就是,对母亲的理想化和对母亲的责备是建构无所不能的母亲形象时不可分割的两个侧面[5]89。这里面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父权体制对母亲的压迫与对母职劳动的剥削,并把母亲与孩子孤立起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男孩的成长要以接受父权制的价值观并继承之为目的,为此不得不完成与母亲在精神上以及其代表的社会规范的一次分离。也许,只有打破女性对抚养孩子的垄断关系,让男性与女性共同分担养育,则有可能消除母亲被妖魔化或被理想化的身份割裂,也有可能是消除与减缓男性成长中的性别焦虑的第一步。

[1] SLATER P. The Pursuit of Loneliness: American Culture at The Breaking Point [M].Boston: Beacon Press, 1970:64,69.

[2] 刘岩. 母亲身份研究读本 [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3] MCEWAN I. First Love, Last Rites [M]. New York: Anchor Books 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 Inc.,2003: 63, 56, 64, 55, 65,71.

[4]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第二卷[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5] 刘岩. 女性身份研究读本[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蒋涛涌)

On the Images of Mother inLastDayinSummer

LIU R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Fuj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Fuzhou 350118, China)

The short storyLastDayinSummer, written by contemporary British writer Ian McEwan, is narra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 twelve-year-old boy, mainly depicting three female characters including the dead mother, the young lodger Kate and the large woman Jenny, representing respectively the biological mother, a materialized mother and a desexualized mother in cultural symbols. This paper applies the feminist theory to exploring the fragmentized symbol of the identity of mother which is split into mother and motherhood in modern times and expounding the gender anxiety that the boy is confronted with, growing in the situation of the disintegrated mother.

mother; motherhood; desexualization; gender anxiety

2016-12-26

福建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项目(JAS150381)

刘 蓉(1975-),女,湖北汉川人,讲师,硕士。

I106

A

1008-3634(2017)03-006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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