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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经》中的“四灵崇拜”现象

2017-02-23顾一凡

关键词:龟甲祥瑞神兽

顾一凡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论《诗经》中的“四灵崇拜”现象

顾一凡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古人对麒麟、凤、龟、龙的崇拜被称为“四灵崇拜”,而《诗经》的部分诗篇描述了先民对“四灵”的崇拜,体现了先民的图腾崇拜、渴望祥瑞、生殖崇拜、追求长寿的创作心理,其影响源远流长,反映在汉民族文化原型和民俗中。

《诗经》;四灵崇拜;原型

探究“四灵崇拜”,首先是要对“四灵”进行界定:《礼记·礼运》一篇中记载:“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1]789这种看法是被学界普遍接受的。以麒麟、凤、龟、龙为四大灵兽,代表祥瑞,祈求运势,是三代先民的类宗教现象,这么说的原因是:一方面,对“四灵崇拜”没有正规化的宗教神使、过程化的宗教仪式、系统化的宗教思想。另一方面,对“四灵崇拜”是深入人心的:无论是出土文物中的龙纹凤形、龟符麟图,还是以《诗经》为代表的先秦著作反复以“四灵”为意象,举出与“四灵”有关的人、事、物作为论证材料,譬如孔子为射麟而哀伤等,都能指出,先民对“四灵”的推崇,是自发的、广泛的、甚至是合情合理。这也为分析“四灵崇拜”背后的先民的文化心理与文化原型提供了可能性。

在中国历史上的众多转折点中,周朝可以说是奴隶制社会的巅峰,同时,在封邦建国的过程中,也不免孕育出进步的封建社会的因素。由是,可以把周朝视作华夏民族的童年期,其思想虽带有幻想与空想,如创世神话与神化的始祖领袖,但却不时闪烁着耀眼的智慧的光辉,如以儒、道、墨、法为代表的百家思想在此时萌芽成型。那么,“四灵崇拜”反映在西周时期中,大概也是有其合理性的:一方面,“四灵”,除了龟是现实动物外,其余均是幻想出来或是创作出来的;而另一方面,“四灵”的形象以及其背后的政治、经济、宗教、生活等等原由是合目的性的,是反映先民的创作意图与美好寓意的。众所周知,《诗经》主要创作于西周时期,其内容包罗万象,战争、宴饮、怨刺、农事、爱情等等题材应有尽有,可以称得上是西周社会的百科全书。那么,作为深受推崇的“四灵”必然在赋诗中也会有所反映:诗三百中,有关“麟”、“凤”各一篇,涉及“龟”的有十七篇,写到“龙”的诗也有九篇,总数二十八篇,占到总数的十分之一。因而,以西周社会为背景,追寻先民“四灵崇拜”的渊源,是合理的;以《诗经》为突破口,从文本出发,探究“四灵崇拜”是具有必然性的。

一、《诗经》中的“四灵崇拜”

(一)麟崇拜

麒麟,被安排在“四灵”的首位。翻阅史书可以发现,虽然后人叙述三代的故事时,常常把麒麟出现与明君执政联系在一起,这是因为古人常称之为仁兽。但是,在《诗经》中仅有一首诗涉及,这是容易引起疑问的,既然后世关于麒麟的传说极多,为何西周时期的中下层知识分子创作的诗篇却较少反映?假如按照顾颉刚“层累的历史观”猜想,很有可能麒麟被幻想出的时间,相对于其他“四灵”,大概较晚,先民来不及引用麒麟这一意象赋诗,而后世统治者则需要以麒麟出现暗示自己同为明君,虚构了大量神话。这一推测可能解释了麒麟在先秦的诗文较少出现,而在后世神话中,麒麟则经常出现商周,乃至尧、舜、禹时期。

《诗经》中有一篇《周南·麟之趾》,其中详细描写了西周先民对麒麟的崇拜及其原因:“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各家对于这首诗的理解不一,较为被后儒接受的一种说法出自《诗三家义集疏》。书中介绍说:“韩说曰:‘《麟趾》,美公族之盛也。’”[2]61再引申一些,就可以理解为“美公族之仁德”。这么说的原因有:首先是观“麟之趾”,其特点是“麟之足不践生草、不履生虫”[3]7。即是说麒麟不践踏浅草,更不害生灵,假如把这句视作起兴或譬喻,还可以理解为公族不随意践踏、欺辱百姓;再者说“麟之定”,它的特点是:“有额而不以抵也”[3]7,意思是麒麟不用额冲撞万物,不但心中有仁,行为上更是体现这德行的要求,是对公族的理想标准、要求;最后是论“麟之角”,麒麟“有角示有武,有肉示不用。有武而不用,是其德也”[4]283,同样是反映麒麟或是公族的德行,但更多的是从国家大事来说的,不以武力炫耀,而是追求一种和谐的生存状态,只有这样的特点,麒麟才会被人认为会带来祥瑞。由此,可以看出,西周时期的中下层知识分子渴望公族遵从礼乐制度,温驯祥和,希望国家体恤百姓,不追求武力征伐。自此之后,麒麟的意象,就在文学作品里广泛使用。实际上,后人使用时,误以麒麟出现作为贤君执政的标志,而《周南·麟之趾》的作者实际上是指出只有公室如麒麟般温驯,才有开明的统治。因果关系似乎被颠倒了过来。

其实除了仁德的代表外,麒麟还象征着圣人贤君的出世。古人经常引用孔子哀叹射杀麒麟,表达对时局混乱的不满与愤懑。或许孔子删定诗三百时,正是看重《麟之趾》的教化功能,以求使读诗之人能心生仁德、使君主大夫放弃军备竞赛,像麒麟一样:虽温驯,却祥和,以致天下大同。

(二)凤崇拜

“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皇为之长。”[5]凤,是华夏民族推崇的祥瑞之兽。如果追溯凤的来历,可以发现凤凰基本是出自部落的图腾,譬如,商与秦共推崇玄鸟,另有部族推崇鹤,最直接的来源是舜的部落就是以凤鸟为图腾。

古时人们愿意将凤凰视为祥瑞的征兆,是因为每每凤凰出现,就预示了明君、贤者出世,天下共致大同。诚如《国语·周语》所说“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6] 29或许就是凤凰带来的祥瑞,使周兴盛了八百余年,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长寿的朝代,所以,周人对于凤凰是格外喜爱的。《大雅·卷阿》就以凤凰作比,以百鸟跟随凤凰譬喻贤臣大夫云集于周天子身边,听从天子指挥,表达了创作者遇明主的欢欣和对天下太平的满足:“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对于这首诗,郑玄理解为:“凤皇往飞,翙翙然,亦与众鸟集于所止。众鸟慕凤皇而来,喻贤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这一解读是比较中肯的。凤凰落在高岗上,众鸟一心跟随;周王志向高远、品德高洁,众人愿听天子命、愿为天子使。假如再从图腾学的角度来理解,将周王比作神鸟,很可能是暗合了周王朝的图腾。因为周王是部落图腾的最好代言人,而凤凰作为祥瑞的征兆,假使不是周的图腾,大概也会有部落将其选为自己的图腾,将周王比作其他部落的象征,似乎有些不妥。目前学界对周王朝的图腾并没有明确的、统一的论断,但确有部分学者认为周以鸟为图腾,或许《大雅·卷阿》中以凤凰喻指周王的比兴手法能佐证些学者的看法。

在后世,以凤凰出现寓意政治清明,屡见不鲜,而身处盛世也是西周时期人民的普遍愿望,因此,对凤凰的崇拜逐渐固定下来,融入了华夏民族的生存基因与文化心理中。

(三)龟崇拜

龟,出现在“四灵”中是个意外,因为它是现实可见的动物。但反过来思考:平常可见的动物能使人们推崇备至,甚至以此为图腾,将其作为部落身份的象征,那么,这种动物一定有其独特的地方,一般来说,龟主要有两大特色:其一,龟长寿。其寿命当然不能和麒麟、凤、龙相提并论,因为龟虽寿,定有竟时,而幻想的生物是超验的,不受自然界客观规律约束。那龟为何被称为长寿?原因在于:在西周时期,人们大多在青壮年就因为疾病、战争去世,寿命远不如龟,因此人们在思考生死问题时,不自觉地神话了龟;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人认为龟可以通晓未来,预知吉凶。这一说法可以从使用龟甲进行占卜得出。周人行大事前必定占卜,无论王公贵族,或是平民,而龟甲是最重要的占卜原材料。人们将占卜之事刻于龟甲之上,用火灼烧,再根据龟甲裂纹细缝走向,推测出事情的吉凶。正是因为周人的生活中离不开龟甲,“这种依赖心理导致所依赖的动物成为人类的神灵”[7],龟,也就成为了人们崇拜的“四灵”。

由此,龟,对于周人的日常生活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反映在《诗经》中,写到龟的诗有十七首之多。倘若进行分类的话,可以视作两类:一是写龟甲占卜。二是写龟形器物。以下分述之。

河南安阳小岗村的殷墟旧址曾大量发掘到龟甲兽骨,合计约有十五万片之多,这反映商周先民利用龟甲进行占卜活动的频繁和信服。那么,为什么先民会选定龟甲作为主要的占卜材料呢?诚如《周易·系辞上》所言:“探颐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8]由是,可以理解为:先民见证了龟的长寿,心中臆测龟是不是能在见证了历史的同时,还可以预测,或者是知晓未来。这样一来,龟甲成了最好的占卜材料,龟也荣升为先民推崇的圣兽。

在《诗经·大雅·绵》中写道:“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这段记载大概是现存文献中最早描述西周占卜过程的诗。从这句诗里,不难看出先民笃信龟甲占卜的结果,甚至为了验证结果到随处为家筑室,侧面反映了龟甲占卜对于殷商时代的先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当然,占卜后的结果有好有坏,等到事情完成后,占卜的结果又有灵验有失准,人们往往还会在龟甲上刻上占卜结果是否吻合。这一点在诗中也有反映。譬如《小雅·小旻》就抱怨、调侃道:“我龟既厌,不我告犹。”郑玄对此阐释为:“卜筮数而渎龟,龟灵厌之,不复告其所图之吉凶。”反复占卜太烦扰,神龟也有罢工时。《小雅·小旻》的作者说不定是因为占卜结果验证后失准而抱怨,或是占卜裂纹走向不遂心意而烦忧。总之,先民确实把龟甲占卜的结果作为行事的原则与指导,确实将龟视为圣灵的化身,也确实丰富了商朝以占卜祭祀为代表的巫文化。

龟,在三代时期,甚至是在元代以前都是被推崇的动物,人们往往以龟为原型制作印玺、铜鼎、配饰等等,并非是现在人们心中略带贬义的动物。西周时期,先民经常把以龟为原型的鼎、印视作国宝,《诗经》中就有所反映:《鲁颂·泮水》就将“元龟象齿,大辂南金”视为珍宝,将巨大的龟与象牙、与黄金相提并论,足以见其珍贵。除此之外,还反映出了一种独特的崇拜理念:纵观世界,凡是被视为灵物、圣兽,各个民族都会予以保护,起码是不敢侵扰;唯有西周时期的华夏民族,敢于捕获“四灵”,甚至,在孔子生活的时期,还有人敢于“射麟”,这一文化现象反映了华夏先民独特的世界观。

除了印玺、铜鼎、配饰用龟型装饰,西周分封诸侯往往还以龟为图腾、作为军旗。以《小雅·车攻》为代表的一系列描写军事战争的诗中常常出现“旐”字,这个字其实就是指以龟蛇交合为图案的军旗。龟,在现在人们看来是缓慢的、迟缓的,那么缘何以龟为军旗?其实这与占卜使用龟甲的原因非常相似,都认为:龟,能预知未来,使用“旐”,自然也就能把握时机,在战场上抢得先机。这就可以理解为战争中对 “龟”的崇拜。

(四)龙崇拜

时至今日,中华民族仍旧以龙的子孙自居,龙的崇拜可谓从夏、商、周三代延续到如今,回溯西周时期先民对龙的崇拜,不难发现,彼时的龙与今日的龙还是有所不同的。《诗经》中的“龙”并非是实体的动物,而是以“龙盾“为代表的图腾与符号,譬如《秦风·小戎》中出现过“龙盾之合”,即龙纹盾。除此之外,龙还常出现在军旗上,事实上,所谓“旗”,就是指绘有龙纹的军旗。《商颂·玄鸟》一篇就有所反映,“龙旗十乘,大糦是承”,以龙纹军旗渲染了军威盛大。最为特别的是“龙”还出现在衣服上,即“龙衣”。周王大概是第一位身着龙衣的君王,《豳风·九罭》中有 “我覯之子,衮衣绣裳”。诗中的周王求贤若渴,礼遇大臣,当周公得胜归朝,周王来不及穿起龙衣,就急忙出来迎接。这反映出龙衣可能是作为迎接大臣的朝服,龙的图案也由此逐步固化为皇室的专属,所以后世君主往往龙袍加身,以示皇家的威严与气度。

龙并没有以一种固化的、确定的、可以通过绘画等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形象,正如同凤凰意象在《诗经》中并没有出现“凤求凰”的情节一样,在西周时期,龙的形象很可能没有实物化,只是作为部落图腾在使用。龙相传是与各部落征战取胜,将其他部族图腾的一部分加入本族图腾而成的“九似”动物,彼时的人们很可能仅把它视作添加出、臆想出、创作出的神兽。就像在《诗经》创作时期,凤凰意象还只是祥瑞的象征,没有先民将其运用于表达爱情主题的文学作品。但这不妨碍先民以龙为崇拜的神兽,更不妨碍今天的华夏子孙继承龙的精神,以龙的传人自居。

二、“四灵崇拜”心理发微

西周先民的“四灵崇拜”广泛反映在《诗经》的诗篇中,但是这只是表面的遣词造句,并不能深入的反映周人的文化心理与“四灵”代表的文化原型,下面将分别论述先民崇拜“四灵”的深层原因。

(一)图腾·身份

首先,不难发现,所谓“四灵”,除了龟,其余均是幻想出来的神兽,而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拼凑起来的神兽,譬如龙有九似,譬如凤凰有鸡头却有鱼尾,麒麟更是龙头上长有鹿角。这些神兽的出处基本上是与部落战争相互割去图腾以炫耀武功有关。那么,崇拜神兽,大概就等同于炫耀部落身份和崇拜部落图腾,也可以进一步理解为崇拜氏族首领。正是这类图腾崇拜深深印入每一个部落先民的文化印记之中,成为一种独属于本部落的标志。不过,随着华夏融合、部落兼并,在奴隶制逐渐成形与封邦建国的过程中,每个部落把对神兽的崇拜散播出去。少数极具想象力的先民还对神兽加以神话,于是麒麟出没于山林、凤凰相求、龟蛇交合、神龙见首不见尾各种神话故事纷至沓来,构成了中国早期神话的雏形。

图腾可以看作是对部落的忠贞,而另有一类人开始意识到神化的神兽可以用来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统治者以出现麒麟标榜贤明;将军将龟蛇绘于军旗上,以求战争顺利;邦国将巨龟的龟甲视作国之重器等等。神兽的一切都可以被当作人世间家族的象征、身份的象征和权利的象征。

(二)祥瑞·政治

“四灵”自从受到人们崇拜开始,就一直被当作祥瑞的象征,这里的“祥瑞”既包括政治清明、军事顺利、风调雨顺的家国大事,也指平民百姓保全性命、不误农事、衣食无忧的个人寄托。因此,神兽不但受统治者重视,更受广大百姓的崇拜,这才是“四灵崇拜”自三代,至如今,依旧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前文提到了“四灵崇拜”是类宗教的文化现象,其实对于广大百姓来说,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兽或神仙,往往就是一种信仰寄托,生活的艰辛需要这些虚构的动物来分担与支撑,人们祈求祥瑞的同时,更像是祈求生活的重担可以减轻,事实上,神兽并不能完成百姓的祈愿,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当政者的统治。

统治者往往也向以“四灵”为代表的一系列神兽、神人、神祗祈求,他们并非祈祷摆脱生活的重负,而是统治的长治久安。这与百姓的祈祷似乎形成了绝妙的讽刺。这样的讽刺从奴隶制到封建制从未阻绝,也从未化解。双方都把希望寄托于神兽,的确使“四灵崇拜”成为华夏民族的传统,但也错失了真正遇到祥瑞、遇到明主盛世的机会。

(三)生殖·隐喻

人类短暂的一生有两大任务:一是生存,二是繁衍。西周时期,多数人已经能果腹,他们开始追求种族的繁衍与延续。《诗经》中的爱情婚姻诗表达了这方面,有关于“四灵崇拜”的诗也能反映。譬如说龟甲占卜,不仅占卜战争政事,还占卜婚姻大事,甚至为此不惜惹得龟甲之灵厌烦,反复占卜,以求得吉祥如意。中国婚姻文化源远流长,正是从占卜的这一刻,注定了婚姻生育对于每个人的重要意义。

孔子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来评价《关雎》,这似乎也说明了《诗经》的创作者们并没有直书其事,更多的时候使用比兴、隐喻和曲笔。正如军旗上的龟蛇交合,说明先民已经关注动物的交媾过程,虽然解读并不科学,因为先民认为龟类只有雌性,需要通过龟蛇交合才能繁衍后代,这也是后世“龟”这一形象逐渐带有贬义的开始,不过,这种对于生殖的探索和敬畏已经深入人心,被百姓自觉地崇拜。

(四)长寿·生命

西周时期,或者说是封建社会早期,受制于生产力低下,先民需要通过辛勤的、有些透支生命的方式进行劳作;除此之外,古时,君主需要人民为其服劳役,兴修水利,建造宫殿,这样又会加重百姓的负担;更为直接的是,当战争来临时,军中死伤者多是百姓。这三点的制约下,加上那时的医学不算十分发达,先民中鲜有寿终正寝,更少有人能达到长寿的标准。因此,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宗教习俗都透露出古人追求长寿的梦想,譬如道教诗歌中常常反映道士长生的愿望,又通过炼丹画符等方式追求不死。这类长寿的思想在“四灵崇拜”的过程中也得到体现:帝王后妃以龙凤代指,也是取其不死之意;更不用说龟的形象常常出现在年画上,祝愿长者长寿。长寿是古人朴素的愿望,也是古人生命意识渐渐觉醒的标志。

当先民开始从存活、繁衍问题关注到生命质量问题时,生命意识逐渐成为主导。与此同时,先民也开始从关注“小我”到关注“大我”,即关注军国大事、关注社会现实、关注百姓生活。此时,通过起兴、譬喻等方式,以“四灵”的特点、品行规劝、勉励统治者仁政爱民、品德高尚就成了下层知识分子创作的重要题材;又以“四灵”出现来暗指社会清明、明君出世,将“四灵崇拜”与社会现实紧密联系;再次,将百姓生活中的大事与崇拜神兽,寄希望于神兽的神谕,虽然带有一些神秘主义与迷信,但已经表现出百姓开始关注自身,生命意识正在形成,人本思想正在缓慢觉醒。

三、“四灵崇拜”的原型影响

“四灵崇拜”对后世影响深远,主要反映在两点:其一,中华民族对“四灵”的独特解读体现出本民族独有的文化原型;其二,“四灵崇拜”反映在民俗风情中,世代沿袭。以下分述之。

(一)文化原型

上文所说的图腾崇拜、祈求幸福、繁衍后代、生命意识,其中就不乏文化原型的体现,但文化原型作用更多体现在对后人的审美情趣、天人观念、时空观念中。首先是对审美观念的影响。古人的审美在各个朝代对美的定义都有所变动,但基本的审美取向是一致的,而“四灵”作为千百年来中华民族推崇的神兽,身上也就必然具备了古人的审美情趣。简言之,古人追求端庄、稳重之美,因而选择了麒麟的绚烂庄严;追求婉约、华贵之美,因而追求凤的顾盼生姿;追求平和、中庸之美,因而选择龟的敦厚和顺;追求硕大、崇高之美,因而选择龙的威严雄壮。正是这些符合中华民族审美心理的神兽,经过历史的筛选,留存下来;同时,这些神兽身上所具备的审美情趣也影响了古人在文化创作、陶冶情操、处世哲学等多个方面。其次,天人观念作为古代哲学体系里最为重要的一环,不但影响每个个体的思索,甚至对封建王朝的统治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譬如圣人与麒麟同出,君王自称“真龙天子”,后妃华服上纹饰“凤求凰”,科举及第又被称为“独占鳌头”。这些神兽往往与特定身份的人相联系,而这些神兽并非现实存在,更多得被视作天降的祥瑞,即是上天的旨意。当神兽人化时,便出现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和理论,往往表述为:君权神授、命中注定。这种天人合一的观念在汉代被定为官方思想,自此之后,天人合一的思想就植根于中华大地上。这种独特的天人观念,既为“四灵”增添了更多的神话色彩,也使执政者的统治更加稳固,顺应了大一统王朝的需要,因而延绵数千载,留在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中,直到现在还会有所体现。再次,古代社会的宇宙观也能从四灵崇拜中找到萌芽。古人崇尚一种“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而龟甲与龟腹正好形成了类似“天圆、地方”的效果,因而被认为是一种“法天地”的神物,成为一种永恒的代表。龙、凤、麒麟也是如此,尽管不是每日都现身,但遇圣人明主时必定出现,不会消失,不会死亡,万古长存。最后“四灵”的特点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古人原始的时空观:时间流逝,但宇宙永恒。古人人生观也随之改变:人生短暂,但大道不变。这种时空观念,在后人的作品中复现,苏轼就在《赤壁赋》中感叹“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种时空观念的形成,使得古人既有追求永恒、渴望不朽的情怀,比如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也出现了纵情享乐、不受道德约束的市民文化。可见这种时空观念对后世的影响颇为深远。

(二)民间习俗

民俗是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的形式。从现有民俗来看,反映出“四灵崇拜”现象的数量众多,譬如麒麟送子的祝福、传统嫁衣上的凤凰花纹、龟鹤图案的年画、端午节的赛龙舟传统。这都是先民的美好祝愿,后人也丰富其内涵,加以规定固化,成为如今的民俗。以下将简述几种典型地反映“四灵崇拜”的民俗。首先是“麒麟送子”的来源。一种说法是王嘉《拾遗记》中编造出孔子出生遇麟一事,随后便以讹传讹,使人们认为麒麟送子必成才,慢慢使“麒麟送子”固定下来成为民俗,内容多有五个童子,寓意五子登科。其背后的文化意蕴包含儒、道、佛三家,成为年画中最为重要的题材之一。凤凰形象在民俗中有广泛体现,在汉画像石中,凤凰被广泛使用,诸如“凤吐珠”喻指祥瑞;“凤引仙”喻指超脱;还有“凤镇南方”、“凤将九子”等等题材。凤凰造型美轮美奂、题材广泛多样,在汉画像石中的多次复现,足见汉人对凤凰的仰慕与追寻。再者是对龟的崇拜,至少是明代以前,民间是崇尚龟的,富有创造性的建筑师与民工建成了一批以龟形为主的建筑。举例来说,古人筑城时,选择筑成龟形,比如平遥古城、苏州古城。有时,连村、寨、庙、府都以龟形为主。其中最为著名的建筑是明东陵朱标的陵墓建成龟形,考古专家推测这是因为朱标短寿,建筑设计者希望朱标来世可以像龟一般长寿。由此观之,龟形建筑,无论是在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百姓中都广受欢迎。关于龙的民俗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舞龙,诸如“引龙出洞”、“双龙戏珠”、“摆尾现爪”、“下海翻潭”等等舞龙招式,在民间欢庆祭典活动中总能看到。传说舞龙起源于祭祀黄帝,而到了后世就不拘泥于祭祀:当旱灾时舞龙求雨,遇蝗灾时舞龙避祸,尤其是丰收时舞龙感恩。由此也能看出对龙的崇拜渗透到龙的传人的生活的方方面面。

“四灵崇拜”在《诗经》中,不仅是文学意象,还包含着华夏民族几千年来的文化心理、文化内蕴和文化基因。无论是诗赋中的文学意象,抑或是图腾意识、祥瑞象征、生殖崇拜、长寿追求,甚至是民族的文化原型和固有民俗,这些都是对“四灵崇拜”的确证。把握了西周时期的“四灵崇拜”的赋诗与文化现象,或许能够从另一个角度解读先秦文学,也可以丰富当下的理论研究与文学创作。

[1]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周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 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7.

[3] 朱熹集注.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8.

[4] 孔颖达.毛诗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 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M].王文锦,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6] 徐元诰.国语集解[M].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

[7] 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M].王太庆,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

[8]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周易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

(责任编辑:王 荻)

The Worship to Four Creatures inTheBookofSongs

GU Yi-f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China)

The ancients′ worship to unicorn, phoenix, turtle and dragon is also known as four creatures worship.TheBookofSongsdescribed the worship to four creatures and reflected the ancient totem worship, longing for auspicious procreation worship, the pursuit for longevity, and creation psychology.Its influence has a long history and is reflected in culture prototype and folk custom.

TheBookofSongs; four creatures worship; prototype

2017-02-21

顾一凡,男,南开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

I207.22

A

1008-2603(2017)02-0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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