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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与陈炽水利思想之比较

2017-02-23蒋国宏

关键词:张謇水利

蒋国宏

(南通大学 管理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张謇与陈炽水利思想之比较

蒋国宏

(南通大学 管理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张謇和陈炽都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水利思想家,他们提出了类似的主张:改革政治,整顿吏治,设立专门机构,履行管水职能;顺应时代潮流,学习西方先进技术,采用机器治水,做到因地制宜,疏蓄并举;官民结合,聚合多方治水力量,多渠道筹措治水经费; 植树造林,保持水土,防止或减少水患等。但由于个人经历、表达习惯、气质性格等方面的原因,二人在关注水利事业的出发点和侧重点、水利人才的培养以及水利思想内容的丰富性、实践性和操作性等方面都存在着一定的差别。

张謇;陈炽;水利思想

张謇(1853—1926年)和陈炽(1855—1900年)都是晚清帝党骨干,都曾积极参与维新运动,且都与翁同龢关系密切。张謇是翁同龢的门生和同乡,陈炽则是其部属和亲信。关于两位历史人物思想之比较,目前仅有学者对其农业发展思想进行了比较。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都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水利思想家,都关心和重视水利。关于张謇的水利思想,学术界研究较多①关于张謇水利思想的主要研究成果有:陈卫东的《张謇和南通水利》,见1984年第7期《中国水利》;庄安正的《张謇导淮始末述略》,见1995年第5期《江苏社会科学》;唐元海的《我国近代导淮史上杰出人物——张謇》,见1996年第11期《治淮》;吴春梅的《张謇治淮方略评析》,见2004年1月13日《光明日报》;须景昌的《张謇与淮河水利》,见2007年第5期《南通大学学报》;尹北直、王思明的《张謇“导淮:中国近代水利史上的一个转折点》,见2010年第1期《古今农业》;刘家富的《张謇治淮述评》,见2015年第2期《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但多局限于对其治水实践的记述,对其思想特点和学术地位缺乏研究。关于陈炽,学者们对其经济思想研究较多,而对其水利思想关注较少,成果更少,目前可见的仅有王代莉的《陈炽的水利河防思想》[1]。笔者拟对两者的水利思想进行比较,以丰富和深化这方面的研究。

一、张謇和陈炽都关注和重视水利,提出了治水兴水主张

(一)张謇和陈炽都长期关注水利,并曾直接参与治水

张謇很早就关注水利,因“生长田间,习知水旱所关,河渠为重”[2]155,且在参加科举考试时又阅读了大量水利书籍。1874年,他随孙云锦前往淮安处理渔滨积案,目睹淮祸,萌生导淮之志。1887年黄河在郑州决口,张謇时任开封知府孙云锦的幕僚,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察看沿河水势,并直接参与了黄河决口的封堵治理;他还四次致函倪文蔚,拟订治河方案《疏塞大纲》。离开郑州南归时,张謇途径淮北,再次目睹淮河水灾惨状,更坚定了其治淮的决心。张謇曾担任全国水利局总裁、导淮局督办、江苏新运河督办等职,主持或参与了全国特别是淮河、长江水利事业的领导、规划、协调事宜。另外,在发展淮南垦殖事业以及进行南通地方自治建设的实践中,其对农田水利建设以及长江的洪水防治也倾注了大量心血。

陈炽出生于1855年,当年黄河在铜瓦厢改道,并在接下来的五六十年里频繁决口,洪灾殃及河南、山东、直隶三省[3]91。陈炽虽生长于江西,与黄泛区距离较远,其生活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光绪十年(1884年)七月,广东惠州及海丰雷雨、飓风交加,珠江上游水势大涨,洪水泛滥,为十余年未见,陈炽“亲乘巡船连夜督饬查修”[4]8。光绪十三年(1887年)“八月十三,河南郑州石桥黄河陡决三四百丈,全溜东趋,由沙河陈留经安徽之颖、泗挟淮水入洪泽湖,直抵扬州府至所属之东台县入海,三省地面约二三十州、县尽在洪流巨浸之中,田庐人口漂没无算,而里下河一带富庶之区,适当其冲,行见粮盐俱坏,财富之地沦为泽国”[5]915。时任户部主事的陈炽,于九月初七呈送翁同龢议河说帖,阐述自己的治河思想,得到翁的赞赏。

(二)张謇和陈炽都高度重视水利,并把水利与富民强国、社会稳定联系起来

首先,张謇和陈炽都认为水利是实现富民强国的重要条件。张謇认识到“水利为农田之命脉”[2]154,指出“国计虽艰,民生实为国本;欲为民生,事业无重大于水利”[2]370。

张謇在上疏中提出治理淮河不仅可以去除水患,而且还能使过去的贫瘠之地成为腴壤、确土成为神皋,使水运交通和商业因此兴起[2]65,从而“使国家增赋,百姓增产”[2]34。张孝若回忆说,其父张謇认为“治国福民的事,河工水利是第一件”“将水道疏浚得法,不但水旱之灾可以免掉,而且输运交通,都有很大的利益”[6]122。

陈炽认为水利河防的兴废与农业发展及人民生活紧密相关,水利兴则农业兴,经济发展则百姓富裕,相反“水利不兴,则其地之民必贫窘而不能自给也决矣”[4]241。在《水利》篇中陈炽指出,江、浙两省所以由原来的“江南下湿之区,禹贡厥田下下”一变而“忽居上上”,原因就在于兴修了水利,“容地有水,泄水有方”,减少了水患,增加了亩产,因此富甲天下;相反,北方五省在三代以前物产丰盈,百姓富足,而唐宋之后却“户渐少,俗渐悍,性渐愚,乐岁无仓箱,而凶年流沟壑,神京廪给悉仰南方,饥饉游臻,朝不保夕”,其原因就在于“水利废而河患增”[4]132,如渔阳地区在古代沃野千里,但后来因水利设施在战乱中毁坏,环境恶化,致使“旱则赤地,潦则滔天,地日瘠,民日穷,财日匮[4]130。总之,水利不兴是北方经济衰退、百姓穷苦不堪、国家财政拮据的主要原因。陈炽还援引外国的例证,说西方各国百年前水旱灾害也像中国那样频繁,后“法国有名人,广开水利之源”,从而获得巨大收益,西班牙“疏渠泄水,一望膏腆,百产丰盈,万民殷富”,甚至印度原来也是水旱灾害频繁,但英国人在恒河沿岸植树木、辟沟渠以杀水势,解决了恒河横溃四决的问题,同时在印度西北建闸蓄水,沟渠四达,使“物阜民殷,兵强国富”。据此,陈炽得出“富国莫要于养民,养民莫要亟于水利,其事大用大效,小用小效”的结论[4]225-226。

其次,他们还把治水与维护政治稳定和社会和谐密切联系在一起。张謇1904年上《请速治淮疏》,分析上一年淮河水灾后的形势,说苏、皖两省灾民众多,极贫户近四百万,次贫的加倍,灾荒及于全省,“抢米遏籴,无县无之”[2]33,因此必须采取有效措施,以防社会发生动乱。在《条议全国水利呈》中,张謇提出苏、皖十四县本就民俗强悍,而今又承河流垫溢、田亩荒芜之后,许多农民流离载道,南下就食者达数十万,倘若国家有事,势必“乱机一发,匪盗四起,此仆彼作,若火燎原”,因此“今日除害之大者,莫如导淮”[2]156。张謇曾解释自己力主治淮、治沂、治运的原因,说过去“江淮之间,草莽为多,历汉唐至清,百年辄大乱,小乱不胜计”,不仅“坏地方,扰国家,困政府”,而且“贻邻邦之讪笑,为大局之隐忧”,并非“江淮之民性乐为匪”,而是因为无实业而贫穷,追根溯源,无实业又是因为“无交通,无水利”,因此简单地治匪或者裁兵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非谋水利、谋交通,必无以清乱源、植治基”[2]583。所以,要实现社会稳定必须首先治理水患。

宋元以降,中国经济中心南移,位于华北的都城北京在经济上严重依赖东南,而作为物资输送的生命线,运河又时常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其中因黄河改道导致漕运受阻即是其中之一。陈炽认识到黄河水灾频发对京师造成的极大威胁,不利于政治稳定,因为“河决则运阻……京师仰食无如何也[4]143。陈炽赞成林则徐在京畿兴修水利,种植水稻,发展农业的做法,因为这样可以减少对“漂失灾荒,岁有所闻,海道烽烟,时虞梗阻”的漕运的依赖[4]131,同时主张下大力气治理好黄河,以维护政治稳定。

(三)张謇和陈炽都提出了兴利除弊的诸多治水主张

第一是改革政治,整顿吏治。张謇认为水利设施失修的原因之一是官僚们根本不真心治灾,只图自己享受或贪污、挪用备灾资金。张謇曾对负责河防的官员们的贪腐行为进行了揭露和谴责:上南厅同知余璜在职十多年荒淫无度,不理水事,平时便溺用银器,出门看戏则“先期戒治,幄幔如天宫”;外工司事李祁三年不在大堤外培土,却将谕民捕獾作为捞钱良机,每捕一獾费钱千文,而獾洞又不覆土塞实,结果留下隐患;治水工款遭层层克扣,甚至当郑州遭险时,“河道请三千金资抢护未发,河决银亦未解”[2]2。

陈炽认为,黄河水患频发首先是因为政府不重视水利设施的维护,以致“沟恤既废,阡陌乃开,水利就湮,河患以亟”[4]143,虽然为了治理水患,政府每年支出的维修经费达到三四百万两白银,塞决经费更是动辄千余万两,但大多落入了贪腐官员囊中,黄河的治理成为许多人发财的绝好机会。只要筹防河务,则“官绅与闻者有大利焉,沿河之百姓有大利焉,工部之官吏核报销者有大利焉”,甚至河兵、河夫都从中牟利,因此每到河防决口,“亿万灾民愁苦于下”的时候,“在事之官绅吏役,皆欢欣踊跃于河干”[4]143。当贪污公款、中饱私囊成了普遍现象,其结果必然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至修好的堤坝没几年就崩决,黄河水患的频频发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基于其思想和认知的局限,张謇和陈炽基本上还只是就事论事,主张惩治腐败、改革原有的管理体制,他们并没有认识到问题丛生的根源在于腐朽的封建专制制度,也无法主张从根本上废除这一政治制度。

第二是设立专职官员,切实履行治水管水职能。张謇指出,“古之水利,皆有专官;各国水道,亦必别立局、署以董治之”“各国水道,既设专局,并且为常设之机关”,因此主张“中国亦当设立全国水利局,而以导淮事宜属之”[2]154。经过张謇等的呼吁,北洋政府将原先的导淮总局扩展为全国水利局,主管水利事业,为我国水利事业的发展提供了组织保证。

陈炽提出,原来朝廷虽设有按察使、同知、县丞等兼管水利,但他们并不尽职尽责,“以致京省内外,芜莱满目,埃尘蔽天,杠梁废弛,沟渠堰塞,丘墟芜杂,如旷古未经开辟者”[4]184,“旧日河渠,听其湮废”“旧有经费,任意侵渔”[4]226,因此必须设立专门官员对水利进行管理。陈炽说,国家虽然每年投入巨资用于治河,却“河益横溃四出而不可治”,甚至愤激地指出,河官“不惟无效而已,不设官则河犹可治,设官则河必不可治也”[4]143,但他并非真的反对设官管理,恰恰相反,实际是主张配备具备较高政治素质的专职官员,进行专门管理。

第三是强调官民结合,聚集各方治水力量。张謇曾自言“愿为小民尽稍有识见之心,不愿厕贵人受不值计较之气;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7]526,但在花甲之年,他却北上入熊希龄阁任农林工商总长,实际是希望政府能切实履行职能,担当起领导实业发展和水利建设的重任。张謇在担任全国水利局总裁后采取了一系列治水、兴水的措施,但北洋军阀并不真正关心和重视水利,而且政令不通,财政窘困,使他不能实现经世济民的宏愿,也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只能“日在官署画诺纸尾,所从事者簿书期会会之无聊,府吏胥徒所可了,其于国民实业前途,茫无方向”[8]311,张謇所规划的蓝图无法付诸实践,加之袁世凯复辟之心日益昭著,因此愤然辞职,退屏江海,推进地方自治。张謇依靠自己及大生集团的力量,聚焦于地方水利建设;他在淮南垦区大力兴修农田水利,同时凝聚社会力量,进行保坍,维护了长江沿岸特别是北岸南通段的安全。

陈炽认为,修浚水利,工程浩大,非一人一家之力所能为,因此政府责无旁贷,并要发挥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进行引导和统筹,倘若“无以董之,则废而不修矣”[9]20,而且“天下农民大都愚拙,安常习故,不愿变通,又恐舍旧图新,利未形而害已见”[3]241,特别是由于“小民可与乐成,难与图始,非官为经理,决不能相与有成”[4]226,但他也并不是要由政府包办,排斥民间力量,实际上,“若引泉开井,蓄雨水之类,均可以民力为之”[4]95。陈炽对两者的合作模式进行了设计,提出了具体的官民共治、以官为主的水利河防解决方案,以期发挥各自的长处,在修复沟渠、疏通泉流方面,“民力之不足,以官助之;民志之不一,以法齐之。虑经费之难筹,则移诸赈款;虑胥役之难侍,则倚诸善绅。以文告牖其先,以奖劝持其后,以勘验考其成。官吏之厉民者有诛,虚应故事者有罪,重赏严罚,督过劝功”[4]132。

第四是主张植树造林,保持水土,以防止或减少水患。张謇、陈炽继承了我国古代先贤植树造林以防水旱灾害的思想,认为大量林木被砍伐造成了风沙横行、水土流失,原有的良好生态环境遭到破坏,是当时水旱灾害多发频发的重要原因,因此,强调植树造林、保持水土是治理水患的当务之急和根本之策。

张謇认为,淮河水灾频发与流域自然环境的破坏、围滩造田有密切关系:“蚩蚩之民,与水争地,习为故常,更不知森林与治水防沙有何等关系,致尽伐固有的大木,不知替以续造之新林。”[2]154黄河、长江、珠江之所以淤垫激薄、岁屡为灾,“实由三干上游发源及各段支流之地,无森林以涵养水源,防止土沙。一旦洪水骤发,势若建瓴,方其急流则混挟泥沙,奔泻直下,及遇回曲,溜势稍缓,则沉积而淀,便成涉阻。筑堤防水,水益高而患益烈”[2]227。因此,“挽救水害,则编栽保安林不可缓也”“保安林之效用,关系极多,尤以涵养水源,防止土沙,预防水害为最要。现黄河、长江、珠江时有泛滥之虞,则编栽保安林宜亟矣”[2]228-229。

陈炽说我国西北地区因“任意戕贼,以致千里赤地,一望童山,旱潦为灾,风沙拍面,其地则泉源枯竭,硗确难耕;其民则菜色流离,饥寒垂毙,或归之于人事,或诿之于天灾,而不知地瘠民贫,其故皆由于无树也”[4]227。他赞同西方通过种树来改善气候的思想,说“种树致雨之说,地气通而天气降,理或然也”[4]132,“天气下降,地气土升,而万木之阴别饶润泽,长林之内,自致甘霖,水旱遮灾,不能为害,有益于人,有益于地,并有益于天。天壤之间,更无他物可以相比”[4]227。法国人福禄特尔“创兴种树之议,广开水利之源,未及三年,开河七百余道,各国相率仿效开浚河渠”,所以才会“沟渠四达,硗瘠皆腴,物阜民殷,兵强国富”[4]225。陈炽提出,种树与开渠“常相因而利常相辅”[4]132,“治河之本在开渠,沟浍多,则水有所容,而伏秋涨减;治河之标在种树,林臀密,则堤可长保,而霜汛澜安”[4]143,因此要标本兼治,开渠种树“实今日救时之要药也”[4]132,相信中国如能仿效英法等国,兴水利,广种树,定可国富民强。

第五是主张多方筹措水利经费。经费缺乏是张謇在治水中遇到的最困难的问题,为此,他主张多管齐下:一是学习埃及、日本等国的办法借用外债。张謇认为只要不附加政治条件,权责分明且条件适当,则举借外债完全可行,绝不能因噎废食,简单反对。1909年张謇致函两江总督端方,提出向外国借款兴修水利的建议。1914年,他代表北洋政府与美国红十字会签订了《导淮借款草约》,以5厘年息借款2 000万美元。遗憾的是,由于多方面原因最终未能成功。二是发行股票,筹集资金。张謇主张学习国外先进经验,以招股、入股的形式,筹建江淮水利公司。他指出,组建水利公司,“于国于民尤有百利而无一害”[2]71,“集股开办,众擎易举”[2]74。后来,张謇还试图通过创办银行来筹集水利建设资金,具体做法是“彷行日本年赋偿还之法,许人民以不动产作抵押品,定低廉之利息,贷以现金,并准其按年分还,则农地得改良之资本,人民得依赖此种银行,作其保障,资其周转”,如是“则关于水利之兴造,既无官吏之督促,亦必百废俱举矣”[2]159。三是以工代赈。如在治理黄河、淮河时,张謇主张把修筑和维护水利设施与赈济灾民有机结合起来,这样既能解决灾民的生活问题,也可以解决水利建设遇到的人力和经费等问题,既可以“为工程增一役夫”,又可以“为草野去一盗贼”[2]8,“以是言治标,则赈不虚;以是言治本,则工不虚”[2]45,因而是一个标本兼治的好办法。

陈炽主张在黄河下游地区“开复各淀,俾容水有地,蓄水亦有资”,所需经费“则渐改漕折为之”“先由户部咨行各省,将十万石改为折色,另款封储,解交直督,专备水利营田之用”;第二年再“改折二十万石”;如此“岁岁递增,期以十年,百万南槽悉行改折,而水利成矣”。陈炽还提出将原来用于赈济的经费用于治水:“中国水旱偏灾,流亡载道,即发赈施粥,亦视若圈牢之养物,苟延性命于一时,何如任以能任之工,以成能成之事乎?”[4]282

第六是在治水工程中主张因地制宜,疏蓄并举。张謇曾致函倪文蔚,建议采用西方先进技术治理黄河,用疏浚机器设备取代传统落后的人工操作方式,就地形水势引直河道以便疏导。张謇曾推究历年淮河致灾之由,发现“淮所以为灾者,入海路断,入江路淤;水一大至,漫溢四出”,因此提出采用西法,乘全河夺流,“复淮浚河,标本兼治”[2]34。1913年,张謇提出了《导淮计划宣告书》及《治淮规划概要》,修正原先复淮故道的方案,提出江淮分疏,淮河水量三分入江、七分入海,淮、沂、泗分治的原则;1919年根据多年导淮测量所得各河湖水位、流量资料,张謇又提出了《江淮水利施工计划书》,改成七分入江、三分入海,进一步完善了江海分疏的治淮方略。

陈炽主张学习西方,广译专书,博求良法以发展水利,同时在不同地区,根据实际情况选择合适的治理方法,如在滨海地区多开港汊以泄潮;在逼近江湖的地方则多开渠以引水;有泉源所在的地方筑塘蓄泄;高原易旱之地以龙尾联车引水;对于泥泞不干的积水地,采纳西方的碎石汲水法[4]225。陈炽提出治理黄河当自下而上,节节推行,开渠建闸,控制水流;在“距河十里”之地,遍开水田,对于沿河十里以外的地方,只要有百姓愿意开垦,也让其引渠水灌溉;充分利用小湖泊、小河流等,在水涝时“容水有地”,在天旱时 “蓄水有资”,发挥调节作用[4]131。在黄河上游,种树固土,浚蓄兼施。而在黄河下游,由于泥沙在海水作用下大量沉积,愈来愈高,盐碱愈积愈厚,两堤束水,喷郁不泄,使黄河不得不改道。陈炽认为,“疏浚海口之说,未之前闻者,良由巨浸稽天,风涛莫测,望洋兴叹,人力难施也”[4]145,他提出用现代科技解决这一问题,主张使用大功率机器挖泥,疏浚海口,总之,“疏之、泄之,尽力沟洫,以杀其势,教民树艺,以清其源,而治河之能事毕矣”[4]145。

二、两位先贤水利思想的差异与特质

我国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自公元前1766至公元1937年约3 700年间,中国共发生水灾1 058次,平均约每3年5个月就有1次[10]51。就清代而言,各种灾害共1 121次,其中水灾192次,近1/5[10]1032。水灾不仅给百姓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也给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和繁荣进步造成了严重阻碍。作为自幼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先进知识分子,张謇和陈炽都曾走过求取功名、科举入仕的艰辛道路,但他们不像一般士大夫那样醉心于个人功名利禄,而是秉承经世致用的优良传统,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体恤民艰,关心民瘼,“不忧一家寒,而忧四海饥”[11]580。张謇自言16岁后即无时不在忧患之中。陈炽自幼关心百姓疾苦,以匡时救世自许,“留心当世之务”[4]118。他们矢志改变中国贫困落后的面貌和遭受列强欺凌的命运,体现了爱国忧民、自强不息的高尚情怀。另外,他们也不像一些思想家只主张学习西方军事技术,修造坚船利炮,而是认识到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命脉,“天下之大本在农”[2]11,主张发展农业。又基于“水利一事,为农学之根”[3]95,主张顺应时代要求,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为改善民生而去水害、兴水利,表现出认识的深刻和睿智,洋溢着爱国之心和爱民情怀。但由于个人经历等方面的原因,他们的水利思想也存在一定的差异,体现出个性化特征。

(一)关注水利和水利事业的出发点和侧重点不同

张謇有关水利方面的文献极多,自1887年作《郑州决口记》《论河工》以及五致倪文蔚函,直到晚年,留下了大量关于水利的文章,其中尤以导淮、治江为多。1994年版《张謇全集》中收录的水利类论文共有85篇,其中论及淮河的60多篇,论及长江的26篇,论及运河的17篇,多篇涉及黄河、淮河、长江的治理,以及全国水利的规划、水利资金的筹措、人才的培养等方面,视野开阔,被称为是“清朝末期唯一研究水利之学者”[12]。总体而言,张謇关心水利,一方面基于其发展农业生产和改善农民生活的初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目睹黄、淮水患给沿岸人民生命财产造成的巨大损失。因此,既有发展经济、增强国力的考量,更有对防灾减灾、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关切。

陈炽的水利思想主要集中在《庸书》中的水利、渠树、河防、海口篇,以及《续富国策》中的水利富国说、种树富民说等,主要涉及黄河水患治理以及华北农田水利建设等领域。陈炽重视水利,与其长期任职于掌天下户口、土地、簿籍,统理各省民赋及一切经费开支的户部的经历,以及“留心天下利病”的兴趣有关[4]365,其主要着眼于与财政密切相连的农业生产和经济发展,目的是改善民众生活和增强国家财力,如他自言《续富国策》即“为救中国之贫弱而作”。陈炽强调“富国莫要于养民,养民莫亟于水利”[4]226,带有鲜明的民本色彩。陈炽主张采用资本主义办法“养民”和“富国”,带有浓郁的时代气息,也是对传统民本思想的超越。

(二)关心和投身水利事业的时间长短不同

张謇“年二十许,究心水利,经若禹贡,史若河渠之书,沟洫之志;专家篡述,远若桑经郦注,近若潘靳丁冯诸家之说,按之舆图,稽诸方志,钩往抉来,往往而有得焉”[2]626。戊戌政变后,张謇也受到株连,但并未因此沉沦,仍一如既往地关心水利,为水利事业奔走呼号。1926年,张謇为防汛而巡视长江大堤,不慎身染风寒,后转为伤寒,终不治离世,享年73岁。自1887年初涉水利,他一生关注和致力于我国的水利事业近40年,可以说为中国的水利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生。

陈炽是我国近代著名的维新思想家。他自幼天资聪颖,科场开始较为顺利,1867年13岁时赴宁都参加院试,得中秀才,1882年28岁时参加乡试,以第46名中举人。但此后却不顺利,终身未能考中进士。戊戌政变后,陈炽深受惊吓,未几抑郁而卒,年仅46岁,这使他未能遭逢后来中国社会的沧桑巨变,继续探究水利规律,也不能有更多的机会投身治水兴水的实践。因此与张謇相比,陈炽在水利思想的广度和深度及其广泛性和丰富性上受到限制。

(三)关于水利专门人才培养的思想存在差别

要发展水利,既需要资金,也需要人才。张謇认为“立国出于人才,人才出于立学。此古今中外不易之理,不蓄而求岂可幸致”[7]35,他不仅认识到人才培养对水利事业发展和国家独立富强的重要性,而且亲自参与培养我国水利人才的实践。在治淮实践中,他认识到欲治水患,必先测量地形、流量等,而这又必须要有专业的测绘人才。1906年10月张謇在通州师范首设测绘科,延聘日籍教师木村忠治郎、宫本几次等来校任教。1909年他创办河海工程测绘养成所,在《河海工程测绘养成所章程》中提出的教育方针强调要“注重学生道德、思想,以养成学生高尚之人格”“养成勤勉耐苦之习惯”[7]123。1915年张謇又创办了我国第一所培养水利技术人才的高校——南京河海工程专门学校(今河海大学前身),开创了我国近代水利高等教育之先河。

陈炽十分重视人才的作用,认为“国于天地,必有与立,虽有良法,不能自行,得人则治,失人则乱,伊古以来,未有能易之者”[4]118,特别是近代中国面临着“千古非常之变”,因此对人才的需求更加迫切和旺盛,强调“既有非常之变,必生非常之才,不有非常之才,不足以待非常之变”[4]173。陈炽对中国传统科举教育十分不满,主张按西方模式改造旧式书院,聘请外国教员,讲授西学,同时考虑到,“人才者,万事之根本也;学堂者,又人才之根本也”[4]305,主张设立新式学校,培养专门人才,“嗣后,无论扩充何事,推广何业,分布何地,制造何工,需用何人”[4]315,都可以满足需要。另外,考虑到“天下人才,大都由学问而成,由阅历而出”[4]129,“人才不从天降,不从地涌,大都由学问而出,由阅历而成,不有以磨练而试验之不可得也”[4]289。陈炽还强调要注重学生的实践锻炼,主张学习日本的经验,派遣天资聪颖,年在二十岁以内,通古今,识大体,而气体充实,能任辛劳者,分赴各国大学堂学习,学成归国后,赏给官阶,“量材器使,予以事权”[4]173,以培养掌握西方科技的人才为国服务。不过,他虽然批判和抨击科举制度,但并未提出废科举之主张,虽主张创办新式学堂,培养专门人才,却未具体谈到培养水利人才,更没有直接参与水利人才的培养。

(四)水利思想的实践性、操作性方面存在差别

张謇作风平实,痛恨大言欺世,主张苦干实干。他不仅曾主持全国水利行政,担任全国水利局总裁等职,而且对水利技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深入的研究,曾博考宋、明历史,查阅治河典籍,察勘实际水势,学习国外先进治水经验,是名副其实的水利技术专家。张謇不仅多次上书中央和各地方政府,提出治理淮河的计划和方案,还亲自投入淮河及其他水系的治理实践。由于长期在水利一线工作,张謇既有宏观设计和规划,又有具体方案和方法,因此其水利思想更具有实践性、操作性。张謇为近代中国水利建设作了大量基础性和建设性的工作。他主持的对淮河进行实地测量和水文观测所积累的数据和资料为后来各个历史时期的淮河整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而其坚持从实际出发、科学治水的精神也是留给后人的一笔弥足珍贵的财富。

陈炽长期在中央政府工作,虽也曾短期参与抗灾治水,但总体上对水利工作并没太多直接接触和实际工作经验,所以多从宏观上、从指导思想上去论述,而对具体方法和技术则涉及较少,因此“没能在具体的技术层面上提出明显有创见的实施方案”[1]。陈炽曾游历沿海商埠及港、澳等地,接触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结交了众多有识之士,并由此热衷西学。但因其本身不懂外语,对西方的了解主要来自已译的西书和华人中的曾游历出使者[4]118,因此也未必准确和全面。浪漫主义情怀和诗人气质使陈炽的论说带有很强的感染力,但有时未必经得起推敲,如将西方富强的原因归结于种树就显得过于简单和绝对,说印度西北地区因修建水利工程而“物富民殷”也过于夸张,以致失真。另外,他没有考虑到事物之间的复杂联系,提出治水“其事大用大效,小用小效,其功远者三年,近者一年”[4]226,也显得过于理想化。最后,由于体制限制,其思想及著作未能充分被世人了解。他的《庸书》限百篇,每篇限八九百字,“意有余裁之,不足演之,故多复沓语,多游移语,无切实中要语,乃文场射策陋习,不足言著书也”[4]407,蔡元培的这一批评虽过于严苛,却有其道理。

[1] 王代莉.陈炽的水利河防思想[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3(5):58-61.

[2] 张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图书馆.张謇全集:卷2[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3] 李文海,周源.灾荒与饥馑[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4] 张登德.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陈炽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5] 清代淮河流域洪涝档案史料[M].北京:中华书局,1998.

[6] 张孝若.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M].南通:张謇研究中心,2014.

[7] 张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图书馆.张謇全集:卷4[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8] 张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图书馆.张謇全集:卷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9] 赵树贵,曾丽雅.陈炽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0] 邓云特.中国救荒史[M].上海:上海书店,1937.

[11] 魏源.魏源集:下[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2] 时德青,孔玲.清末唯一研究水利的学者:张謇[J].治淮,2000(7):7-8.

AComparedResearchonWaterConservancyThoughtsofZhangJianandChenChi

JIANG Guohong

(School of Management,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y 226019, China)

Zhang Jian and Chen Chi were famous hydraulic engineering thinkers in Modern China. They advocated familiar proposition like going along with the time request, reforming politics, setting up specialized agencies to perform the functions of water management, learning western advanced technology, using modern machines, adjusting measures to local conditions, planting trees to keep the soil and reduce or even preventing floods, uniting people and the government in water conservancy, raising funds through various channels. But due to personal experience and expression habits, personal qualities and other reasons, there are certain differences in the emphasis of their concern and water space, also in the abundance of the water content, practical and operational aspects of thinking.

Zhang Jian, Chen Chi, water conservancy thoughts

2017-03-28

江苏省水利厅2016年水利文史研究课题“张謇水利思想研究”

蒋国宏(1966—),男,江苏如皋人,南通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历史、行政管理。

K928.4

A

1008—4444(2017)05—0013—06

(责任编辑:王兰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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