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谈新感觉派小说的先锋性

2017-02-21吴正华

文教资料 2016年24期

吴正华

摘    要: 新感觉派小说是新文学发生以来最成熟的一支现代主义小说创作流派,以其新奇特别的形式技巧、前所未有的表现内容、驳杂芜乱的世纪末情绪,表现出殊可珍贵的先锋性。先锋性是新感觉派小说最突出的文本特征,充分认识和把握其先锋性对于进一步深入研究现代小说不无裨益。

关键词: 新感觉派    先锋性    形式技巧    表现内容    世纪末情绪

上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中期,中国文坛上出现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等人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小说创作流派——新感觉派。新感觉派在现代主义思潮的指引下大胆冲破传统小说的审美规范,忠实自己的生命体验,注入独特复杂的思想情绪,自觉追求形式创新,努力实验文体创新,表现新文学前所未有的全新领域,表现出个性鲜明的先锋意味,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一、新奇特别的形式技巧

新感觉派小说在叙事的形式技巧上做了前所未有的探索和创新,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叙事视角的变化。传统小说大多只有一个叙事视角,作者与读者均从这一视角认识评价事件,而新感觉派小说采用频繁切换的视角,即多元化的视角,将整体的世界切割成一个个单元,使之呈现出一个个复杂的世界。如穆时英的《本埠新闻栏编辑室里一札废稿上的故事》,以新闻采访的形式,从四个人物的不同视角反映一桩舞女受辱案,像“多声部”小说那样形成多层次、多侧面的立体结构。又如穆时英的《上海的狐步舞》和《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就很难和传统的小说联系到一起,因为它们都失去连续的情节,却强化蒙太奇剪辑组接的画面。作品中视角的转换更灵活,作者如隐于幕后的高明的摄影师,不断调整角度与焦距,造成一个个富于形象化的画面,人物的感觉与心态就融合在这些镜头中,传达出一种现代都市情绪与感受。

其次是意识流的创作手法。这种手法围绕人物表面看来似乎是随机产生且逻辑松散的意识中心,将人物的观察、回忆、联想的全部场景与人物的感觉、思想、情绪、愿望等交织叠合在一起加以展示,以“原样”准确地描摹人物的意识流动过程。新感觉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首次自觉地大规模长篇幅地运用意识流表现技巧,典型的如《梅雨之夕》。这篇小说写了男主人公在雨中为一个陌生女子打伞遮雨的内心感受和意识流动。在朦胧的烟雨中,男主人公思绪恍惚飘飞,他想起初恋的女孩,想起日本的漫画,恍惚中街边一个静立注视他的女人,好像是他的妻子……小说运用意识流手法将主人公在这一段邂逅中瞬息万变的心理状态和盘托出,表現人物复杂微妙的情感波澜,凸显人物内在世界的丰富性。

再次是文本的复调性。复调小说确认了主人公的独立性和内在的自由,他们不再是作者的议论所要表现的客体,而是直抒己见的主体;所有主人公的声音都是各自独立、具有充分价值而且不相融合的;每一种声音都是一种“信念”或“看待世界的观点”。新感觉派的小说创作就体现了鲜明的复调性。例如穆时英的《街景》中就出现了两个不同的叙述者,从他们的口吻里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二者不同的倾向,一个是以现代都市认同者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另一个则是站在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立场叙述进城淘金者的悲惨遭遇。为了让文本的声音更富多样性,作家又把淘金者自身对都市的体验和感受融进小说,这样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都被文本聚拢到一起,由于每个人对生活的十里洋场有不同的体验,这样小说就达到多音齐鸣的独特效果,小说文体形式上体现出鲜明的复调性。

二、前所未有的表现内容

新感觉派小说的表现内容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的,同样体现了它的先锋性。

首先是小说中的现代都市景象。新感觉派小说最突出的表现领域就是现代化的大都市——上海。穆时英的《上海的狐步舞》是新感觉派都市描写的典范之作,小说以表现主义和意识流手法,通过上海各色人等的生活描摹,展现上海的都市风景和风情,展示作者对于上海这个“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的复杂感受。刘呐鸥的唯一的小说集《都市风景线》,将当年上海都市生活纸醉金迷的典型空间作为主要展示对象。刘呐鸥在小说里将当时上海刚形成的现代生活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对于大都市人的生存环境进行了细致入微的体验和感觉。例如《残留》运用意识流手法,通篇都是内心独白,表达了大都市给人造成的压抑之感。“是穆时英等人的新感觉派小说,在现代文学上第一次使都市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可供品赏,同时进行一定的文化思索”[1]。

再次是独立以人的主观感觉、意识和潜意识等为表现对象。在新感觉派之前,现代文学史上并没有独立地专门地表现主观感觉、意识和潜意识的小说作品,是新感觉派小说填补了这个空白,在此方面表现最成功者当属施蛰存。《上元灯》以日记体形式,书写了一个书香平民子弟的恋爱心理,细腻委婉,精致入微,把青年恋爱中的苦闷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将军的头》充分运用心理分析的手法,揭示了将军花惊定意识和潜意识的冲突。《石秀》则颠覆了《水浒传》中塑造的石秀形象。石秀杀死杨雄之妻潘巧云,意识中是出于道德的正义,潜意识中则是对于她的报复,还有借此忏悔和洗刷内心深处罪恶的卑劣动机。在这些作品中,作者都以占绝对优势的大篇幅细致地展示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对于意识和潜意识的描写入木三分,深刻绝妙。

再次是充满矛盾冲突的二重人格。这是现代文学史上此前作家未曾触及的一个表现领域。“二重人格”说理论上表现的是“本我”与“超我”在内心深处的搏斗。二重人格说更体现了人性的复杂。新感觉小说家非常热衷表现二重人格。例如刘呐鸥的《残留》中的女主人公霞玲一方面极端思念刚死去的丈夫而无比悲痛,另一方面却在料理完丈夫丧事的当晚希望有别的男子来陪伴她,甚至去挑逗其他男人;施蛰存的《将军底头》里的花惊定内心深处充满着信心和情欲的矛盾,《鸠摩罗什》里的西域高僧内心充满着宗教与情欲的冲突,《石秀》里的主人公石秀内心充满着友谊和情欲的冲突……新感觉派作家对于二重人格的高度重视与倾情抒写,体现了他们对于人性认识的深化。

三、驳杂芜乱的世纪末情绪

新感觉派小说的先锋性还体现在浸透和萦绕在小说里的价值观念、思想倾向、情感特征的驳杂芜乱,既有批判,又有迷恋,既有悲观颓废,又有迷茫无奈,这是一种典型的世纪末情绪。

首先是对于现代都市文明的复杂态度。对于大上海的现代都市文明,新感觉派小说家都有复杂的矛盾情感。一方面,他们忍不住炫耀富丽堂皇的都市生活,另一方面对现代文明掩盖下的丑恶与弊病进行无情的揭露与批判。例如穆时英的《上海的狐步舞》、《黑牡丹》、《夜总会里的五个女人》等作品就是如此。对于现代都市文明这种既依恋又逃避、既炫耀又否定的矛盾复杂心态既是属于小说家本人的又是属于小说的人物的。这种对于新生的现代都市文明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心态又直接导致悲观感伤色彩。

其次是哀婉、感伤、绝望的悲观颓废色彩。新感觉派小说突出了人的无家可归的感觉,这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孤独感,进而使他们的小说笼罩着一层哀婉、感伤、绝望的悲观颓废色彩。在新感觉派的小说世界里,人物的出身背景都是模糊的,从来不详细交代,人物是天生的在大都市流浪的人,在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都市中失去人生目标,找不到精神家园。刘呐鸥的《热情之骨》、穆时英的《夜》等作品都以水手或异乡人为主人公,这是作者的一种叙事策略,水手或异乡人都是表意符号,是灵魂漂泊的代名词。新感觉派的小说世界里,找不到任何光明和希望的因素,看不到积极向上的力量,挥之不去的是这种孤独感、失败感、无家可归感和颓废感。总之,一种悲观主义的情感色彩笼罩着新感觉派的艺术世界。

世纪末情绪是一战后弥漫于欧美,表现为虚无、悲观、颓废、寂寞等情绪的一种时代通病。这种情绪特征在中国新感觉派小说中有突出表现。这与当时的中国社会现实紧密相关。大革命失败之后,五四时代狂飙突进的浪漫激情一下子沉入冷水,一部分积极进取的作家难以忍受现实的打击,在惨痛黑暗的现实环境中既找不到出路又不知道何去何从,难免陷入苦闷和彷徨。从作家内部来说,新感觉派作家大都多愁善感,具有感伤的气质,尤其是施蛰存最为突出。黄獻文的《论新感觉派》中,详细阐释了施蛰存几乎与生俱来的感伤气质,以及他的内倾型人格,兹不赘述。可以说,正是外部环境和作家的内在气质共同决定了作品的情绪特征。

四、新感觉派先锋性的文学史意义

新感觉派小说创作体现出的先锋性的文学史意义和价值简述如下:

首先,新感觉派是现代主义在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完整的、独立的、自觉的亮相。虽然“五四”时期,西方现代主义就已经开始介绍和引进,但是当时的时代主导性话语却是启蒙主义,现实环境并没有给现代主义在中国提供充分成长并进一步发展壮大的契机,因而那时的现代主义只是作为一种新奇的艺术手法,在一些作家的创作中零星使用和体现,如成仿吾和郭沫若的某些小说篇什《叶罗提之墓》、《阳春别》、《哈尔美罗姑娘》等。直到新感觉派出现,他们完全努力自觉地使用心理分析和意识流手法,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现代主义的第一次完整的、自觉的亮相,是“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主义流派”[2]。

其次,新感觉派的先锋性为新文学带来全新的形式技巧和表现领域。产生自“五四”时期的中国新文学,在小说表现领域的拓展和形式技巧的探索方面,似乎幅度一直不大,革新效果不太明显。这种状况直到新感觉派小说的出现,才得到根本和彻底的改观。新感觉派之“新”在于它带来新的都市感觉、书写新的情绪体验、保持着先锋化的洞察时代大潮的敏锐性,在全新的表现领域和形式技巧两个层面上构筑了光怪陆离的“新感觉”世界。“海派文学是近代中国时髦文学之祖”[3]。新感觉派无疑是一种时髦文学,正是这些先锋性的艺术探索使它在追新求变的同时并不缺乏传世的艺术魅力,也大大丰富了新文学的景观。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的新时期文学出现先锋文学,代表性作家如苏童、余华、残雪等人,他们重新找回新中国成立以后就被主流的文艺思潮所摒弃和批判的现代主义,在叙事的形式技巧上花样翻新,在表现领域上更加深化和多样化。虽然这些作家从未有人承认自己是受新感觉派的影响,但从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史来看,他们所应用的多元化的叙事视角、意识流表现手法,无疑是承接了新感觉派对于这些外来艺术元素的接纳和融化,新时期的先锋派和现代文学史上曾经有过的先锋派——新感觉派,相隔半个多世纪后,出现一种非自觉的呼应,这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文学现象。

参考文献: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杨联芬.中国现代小说导论.四川大学出版社,2004.

[3]杨义.中国现代文学流派.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