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敬献

阿西

1

一场雪的到来没有先兆，寒冷

只是它的表象。一场雪的本质

是让你看见了过去甚至是死亡

而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母亲

却只如雪下陌生而冰凉的石像

你无法在雪中找见八十年前的

她，献上一个迟到的女儿之吻

但现在我让所有的雪去亲吻你

2

我把你比作太阳花，小太阳花

脆弱花芯早已注满大雪的苍凉

你从三岁开启的孤独与冷叙述

只是时间在大雪中留下的冻伤

从未愈合，不断滴下雪的血迹

兀自在雪地上绽放，或者消失

你寂寂一生，恒如漫长的冬天

雪虽天赐，却是我最好的礼物

3

一九五二年的大雪埋掉了房子

你有了他，我雪人一般的父亲

他懒散幽默，有马厩和旱烟味

你嫁给他并为他的姓注入雪水

掏空胸腔填上地址不详的日出

风暴会毁灭雪的山脉，但你们

一直站在最高处，像两只夜枭

四只眼睛不断射出温暖的雪光

4

空气在挤压雪的心脏和呼吸道

空气欠下雪一笔昂贵的生死债

你放弃追索，放弃三只小公羊

从身体里走丢时留下的撕裂感

你的双手紧握住雪这个字不放

咬住雪的牙关，用雪做成药水

治愈自己的头疼，腰疼，腿疼

也治愈给自己接生时雪中的疼

5

雪是土壤的一种，我耕耘着雪

收获寒冷，收获寒冷中的小学

雪还是烟囱，冒着家愁和雪亲

无数个雪乳曾喂养饥饿的宇宙

而你用雪爱我塑造我，教育我

雪也是一爿失去主人的老菜园

韭菜小头葱冬小麦在雪下疯长

它们带我走入了雪绿色的故乡

6

你已是雪的矿脉，只要我开采

就能看见你身体里纯粹的白金

看见凝固的白云飞翔的白骏马

看见抵御冻伤心病的那口热气

在雪的黑暗里有条白色的小径

连接着大路口，连接着新世界

明亮的曙光。我不断向外挖掘

我敬畏雪脆不可碰的晶体岩石

7

假如我说出雪曾经陷入的绝境

洁白的河床就掀起黄沙的革命

你就会成为遗址，挂在镜框里

我就会在镜框外的雪中被风干

现在，我仍走在雪的迷茫之途

雪的皮肤干裂，雪落满了尘土

我跋涉雪如跋涉你内心的荒漠

我要带你走出这糟糕的坏天气

8

好吧，我尽量克制说出所有雪

所有的雪都不算是对你的回报

所有的雪都抵消不了你的沧桑

不，你已经平淡地说出了美好

说出坚硬的雪将消融注入大海

注入向日葵的种子和我的春天

如雪蚁，你有不小于一的悲辛

如雪鸟，你有大于一千的虚怀

9

时光不会很多，你仍迈出雪步

走下楼在两个雪堆间停顿几秒

像航班不会停靠雪中的候机坪

像一把竖琴雪并不再将其弹奏

你把过去分解在雪的分子式里

吃掉，像吃掉一碗雪的长寿面

更大的雪會比今天疯狂十几倍

你用雪孕育的血色是我的品味

10

雪曾是我的阅读对象，但如今

雪不仅是我珍藏的圣物，还是

我和我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

妹妹最后的牧场，是更多人的

节日晚餐。此刻，雪在晚霞里

折射干净绚烂的光，折射平静

折射母爱的脸。当雪彻底停歇

我感恩的冰山露出圣洁的冰角

（选自绥芬河《远东文学》2016年第1期）

本栏责任编辑   韦健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