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成了天才

王岚

七月，上海骄阳似火，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正值寒冬。书真在这个冬天竟然没有穿过一次羽绒服，因为最冷也在摄氏十度以上。

上帝真是厚待这个美丽的岛国。

这个寒假，假期很短，两周而已。书真没有回国。和她一样是留学生的爱德华、大卫雷打不动地回国探亲，还帮同学们带回了很多淘宝货。中国的“淘宝”在外国同学的眼里实在太神奇了。他们请中国同学在淘宝上买了很多万圣节“骷髅”，只要80澳元。

于是，开学的那天，教室里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具“骷髅”，澳大利亚同学兴奋地抱着“骷髅”盒在校园里穿梭，场面也真是壮观。

书真很感谢爱德华，为她从上海背来了很多零食。爱德华很夸张地告诉同学，书真的爸爸妈妈真的是“男才女貌”，气质超群，一看就知道是书真这个学霸女神的爸爸妈妈。

书真很意外，爸爸妈妈会一起去爱德华家送东西？当他将那包捆得结结实实的零食递给书真的时候，书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两周的时间，虽然短，但是，能和分开一年的妈妈躺在一张床上，说好多好多心里话，应该够了。

其实，她最害怕的是两周过后分离的那一刻。书真的好朋友莉莉也说，和父母挥手道别转身进海关的时候，每次都忍不住流眼泪。书真感同身受。

那天，她在微信上写道：“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准备的零食，也谢谢你们一起去同学家，假装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书真的爸爸、妈媽离婚两年了。

也许是睹物思人，书真想家了，她又偷偷地掉眼泪了。她已经好久不哭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幸福的三口之家”，爸妈都保持了沉默，许久没有回复。

这个短短的寒假，书真也很有收获。她在舅妈的“回国礼品商店”打工，赚了400 多澳元。爸爸、妈妈让她自己攒着，买几件漂亮衣服。书真想好了，这笔钱可以在圣诞节的时候，为家里每个人都准备一份小礼物。

书真听同学康安迪说，金姆用在餐馆打工的钱给自己买了台佳能相机，极惊讶。安迪和金姆都是13岁的时候随父母移民澳大利亚的。金姆是个特别能干的男孩，修理、摄影样样在行，还特别能吃苦，放了学就去餐馆打工。

见金姆每天都把相机挂在胸前，在校园里到处抢镜头。安迪常常心疼地问好友：“金姆，你觉得沉吗？累吗？”

金姆憨憨地一笑，“不沉，总共才1420克！”

安迪速速心算了一番，“天啊，快三斤了还不沉啊，你换三斤猪肉试试！”

三斤猪肉能和三斤的佳能相机比吗？

书真真的好佩服金姆，虽然他学习不怎样，但是他很勤快，很独立，而且，有自己的爱好。

相比金姆，他的女朋友米歇尔更牛，因为麦当劳的小时薪水高，她现在几乎不用家里给生活费了。

爱德华说，金姆和米歇尔登上胡润富豪排行榜是早晚的事。

大卫说，金姆和米歇尔的未来财富超过王思聪家指日可待。

不过，书真发现，米歇尔自从打了长工之后，成绩明显下降了。在这一次的数学2U和3U的测试中，她的名次落到了50名之后。书真犹豫着要不要去提醒她，毕竟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这个学期，书真又去杜博士补习学校加了数学和物理两门课。虽然和安迪同一个时间，却不在一个班上。杜博士的理论很奇特，他觉得男女生在一起学习会相互影响，效率低。所以，他的补习学校基本都是男女生分班，人数不够的情况下才男女合班。

这个学期书真的数学升到了4U，一开始她还很紧张，怕自己跟不上。没想到，第一次考试就得了最高分。更简单的3U反而只有第二名。她暗暗自责，还是有不仔细的地方，不仔细其实就是掌握得不牢固。爸爸常这样说。

安迪和书真一样，也在4U班。只是，他才考了第七名。书真想，也许他早来了几年，没有在国内打下扎实的数学基础。

4U课也是3U的琳达老师上的。她很喜欢书真，经常把书真的作业本给大家观摩，“就是这样的作业造就了好成绩！”

书真的作业一笔一画，像刻出来的一样。

原来，在哪里，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不同的是，成绩不好的人，这里的老师最多说，你不适合在我这里，请你去等级低的班级！

简单说来就是国内的老师管得多，像母亲像保姆。国外的老师上完课了事，不管你成绩好坏。

书真不仅数学成绩好，生物竟然也是越学越棒，也是全班最高分。

那天生物实验课，老师还没来。几个中国同学围着书真讨教题目，书真被他们问烦了，就把自己的试卷直接给他们看。书真的实验搭档金发小帅哥马歇尔看着书真的试卷一愣一愣的，夸张地张开了嘴：“哇！哇！”然后，他走到安迪跟前，拿起安迪的试卷，端详了很久，又走到印度同学吉尔的身边，抢了那人的试卷，很激动地跑到书真面前，兴奋地说：“吉尔才应该是你的男朋友，安迪不是！”

什么？

书真被他说得很是尴尬，马歇尔却以为书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他把吉尔的试卷和书真的放一起，认真地说：“你们才是一对！”

真是服了你，我的搭档！书真只能说：“不，不，安迪不是我的男朋友！吉尔也不是！”

中国同学的特点是喜欢开玩笑，因为安迪经常和书真在一起，同学们就笑他们是一对。没想到，这事都传到外国同学的耳朵里去了。

看来，喜欢八卦是全世界年轻人的通病。

书真的这位搭档还真有意思，觉得安迪配不上书真，要为书真拉郎配了。

教室里的同学们笑得可欢了，唯有三个当事人一脸窘相。尤其是安迪，生物一向是他的弱项，他这回才考了17名。他原来就打算高考的时候用化学来代替它的。

还好，才闹了一会儿，老师就来了，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今天的实验内容是“用显微镜观察人造血细胞”。书真的搭档，这位叫马歇尔的英国后裔，学习不太用功，每次实验都是以书真为主。这时，他偷偷地瞟了眼不远处的安迪，悄悄地问书真：“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书真抬眼凝视着他，“谁？”

“你的男朋友！”

书真飞他一眼，“哦，也许吧。不过，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说完，书真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在教室里搜寻着安迪的身影。安迪正在埋头看显微镜，莉莉是他的搭档。莉莉和书真目光相遇，她嘟起嘴指了指安迪的背，书真明白她的意思——安迪不高兴了。

马歇尔眨巴着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显得非常诚恳，“我会向他道歉的， 相信我！”

书真点点头。

其实，书真也很歉疚。她总觉得今天的事是因她而起。

生物老师埃里克在教室里兜兜转转，不时地提醒大家时间有限，如果来不及把“人造血细胞”的图样画出来，这次实验分数为零。听老师这么一说，同学们手脚不仅没有快起来，反而因此而更忙乱得不知所措了。嘴里不停地相互提醒：“快快快！”动作却就是快不起来。

老师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了个零，然后对着心急如焚的同学们“嘿嘿嘿”地坏笑着。

书真这一组更辛苦，因为她的搭档基本是个摆设，除了在书真耳朵边说几句话漂亮话：你真是太棒了！棒极了！中国人好厉害！我很佩服你们！……

爱德华的总结是——书真负责干活，马歇尔负责向中国人致敬。

这会儿，书真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虽然心里急却也有条不紊，因为她知道越着急越容易出错。眼看着时间肯定来不及了，书真灵机一动，從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显微镜的镜头试了试，嘿，真的可以！书真为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暗暗叫好，一边麻利地贴紧显微镜镜头，对准焦距，“咔嚓”一声，把恼人的血细胞结构图拍了下来。

她抬起头，不禁舒了口气——这下有救了，不用担心得零分了。

她的目光和马歇尔的正好交汇，他的嘴张得好大，足可以吞下一个澳洲大芒果！

“你……你……好聪明！”

自从和他做了搭档，书真被他夸多了，已经有了强有力的免疫能力。有时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反讽她。上次算个实验数据——23.4+10.05，他磨磨蹭蹭找手机计算器的工夫，书真已经心算完把答案写在纸上了——33.45。

那时，他也是张大了嘴吞澳洲大芒果的神情。

好吧，中国学霸又把他吓坏了。难道，他这辈子没见过聪明人——真正的聪明人？

书真把显微镜让出来，示意马歇尔赶紧上去观察。可是，他往镜头那儿微微探了探身，皱了皱眉，摇摇头。嗨，书真知道他又想偷懒了。于是低头不再理会他，手上的笔“唰唰唰”地写着……

一会儿，她把写好的纸往他那边一推。他开心得什么似的，心领神会地咧开了嘴，露出了贾斯汀·比伯一般迷人的笑容。

他左手握笔，笨拙地抄完，正好赶上下课！

教室里传来很多同学捶胸顿足的喊声：“老师，我们还没好！”

书真的搭档马歇尔激动得拍拍前面同学的肩膀，“她是个天才！她好棒！”

前面的同学不懂他在说什么，正着急没完成实验任务呢，烦得很。他就举起书真的手机，“看，她给细胞们拍了照！拍了照！”

按规定，你的实验数据只能和搭档分享，给其他人看会被老师认为有“作弊嫌疑”。搭档虽然懒却也不傻，他拿着书真的手机满教室跑，“看哪，她给细胞们拍了照！她是个天才！”

每次他都把手机只在同学们面前晃一眼。

搭档的广而告之，让书真无地自容，面红耳赤。从小到大，从来没老师夸过她“聪明”，最高的评价就是“乖巧、认真”。来了澳大利亚，一不小心跨入了“天才”行列。真让人哭笑不得。

书真的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就是安迪。下课后，她主动去找他，问他今天发的卷子还有问题吗。安迪嘴角挤出一丝笑，“谢谢，我搞懂了。”

语气有些生分。书真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很不合适。不仅没有起到缓和的作用，反而让对方更不舒服了。她很讨厌自己，明明是想安慰他的，却让他以为……

她真的很羡慕米歇尔，一张嘴就是别人爱听的话。嗨，大概她遗传了爸爸的性格，明明是个好人，是个温和的人，非得让人觉得是个古板、无趣的人。

好吧，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人。还是文字比较适合吧。

书真思忖了半天，写了删，删了写，都觉得不合适。最后她给安迪发了这么一条微信：“今天放学去我家写作业吗？我舅舅下了班要去舅妈店里帮忙。”

安迪最怕书真的舅舅了。舅舅在家的话他就不敢去找书真了。

“谢谢，不去了。”

安迪的回复简洁、冷淡。看来马歇尔的玩笑真的伤害了他。

连着几天，安迪对书真都不冷不热的。

“都是因为我。”书真很内疚。

上课时，安迪故意和书真不同的时间进教室，和她隔得远远的。放学，安迪也磨蹭着不走，等书真走了后他才回家。

“安迪真可怜。”

数学课时，坐在书真边上的爱德华，望着安迪落寞的背影说道。

他的话让书真好难过。

午餐休息时，几个同学对着安迪喊着：“安迪，过来！坐这边来！”

安迪眼角扫到书真，挥挥手笑着说：“你们吃吧，我那边去！”

他的笑容表面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阳光，但嘴角的一丝苦涩谁都能看得出来。

“安迪怎么回事，和你们闹掰了？”好久没和大伙儿一起午餐的金姆好像看出了不对劲。

大卫叹了口气，“嗨，安迪是个多骄傲的大老爷们，怎么经得起这样的玩笑啊！”

“嗨，没事没事！”爱德华挥了挥手，说，“他们俩上次是书真不理他，最后非得让我陪他去找书真。这一回，轮到他生书真的气了，看来这一回我得陪书真去他家找他了！”

书真没吭声。她不知道说什么。

“哎，这事也不能怪书真对不对，书真也是无辜的，对吧？”莉莉看了书真一眼。

“这马歇尔不是乱点鸳鸯谱嘛！就那个印度大叔，他怎么配得上咱书真！哼！”大卫气呼呼地瞧了一眼远处的吉尔。

其实，这关吉尔什么事呢？

书真低着头，挑着蛋炒饭一粒粒地往嘴里送。吃了一半，书真实在咽不下去了，合上盖子，放进书包，一个人先去找教室了。

从这天起，书真便很知趣地躲到教学楼后面，一个人午餐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安迪疏远了其他伙伴，也不想再听大家议论他们的事。

这幢三层的教学楼，后面是一小块草坪，草坪中央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得一个人都抱不起来。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

这儿很安静，很少有同学来这里午餐。书真一个人靠着大树坐在草地上。春天的阳光真好，不是晒着要烧起来的那种热，是暖暖的、温和的，还夹杂着一股青草的香味。

长大真的很烦，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接踵而来。

书真轻轻揪下一根小草，手指上留下一道绿水印。她又揪下一根，又是一道绿水印。她控制不住地揪了一根又一根小草，手上染了一层绿色，成了一个绿巴掌。

“你还好吗？”

书真没有抬头，她听出是莉莉的声音。莉莉的影子在草坪上被阳光折射得瘦瘦长长的，像个巨人。

书真揪著小草回答她：“我没事，我需要静静。”

莉莉一屁股坐了下来，拍掉书真的手，“哎呀，你需要安静也不能拿小草撒气啊！小草说，我好疼啊！”

说到“小草好疼”的时候，莉莉歪着脑袋靠在书真的肩膀上。因为她长得比书真高大很多，书真受不住力往边上倒过去。

“你这个坏蛋！过来！”莉莉羞得一把抓住书真的手臂，让书真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书真调皮地闭上眼睛，“哇，小鸟依人的感觉真好！”

“呸！”

一年多的接触，书真越来越喜欢这个长得高大、开朗又努力的同学了。她虽然不像米歇尔那样没心没肺，整日除了打工就是嘻嘻哈哈疯个不停。但是，在这个大多数说话没头脑的年纪，莉莉总会在你烦恼的时候，给你一个坚定的眼神。

“莉莉，你说安迪是不是恨死我了？”靠在莉莉结实的臂膀上，书真担心地问。

“他不是恨你，是恨自己。”

书真扭头看着莉莉。为什么？

“真的。他不会恨你。那天的事对于一个1米80的大男孩来说，或许是一种羞辱。可是，不是你在羞辱他，是别人啊！没事的，安迪的性格我了解，他很快就会忘了今天的事，说不准会更加发奋了呢！”

书真噘起嘴，“但，总是因我而起。”

接着，她转过身，紧紧握住莉莉的手，“莉莉，你说我应该怎么去安慰他？我……已经……向他示好了几次，他都很冷淡。”

“扑哧！”莉莉笑了，“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吗？你不是喜欢比你更优秀的人吗？”

书真听罢立刻甩开她的手，“我们才17岁，就喜欢不喜欢的挂嘴上，我和他是好朋友，看到好朋友因我而受到羞辱，我难受不是正常的嘛！”

书真说完又撒娇似的靠在了莉莉宽厚的肩膀上。

“你们两个人啊，一个么装腔作势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书真，一个么高冷得‘只爱数学比我好的，你们会不会说话啊！”

莉莉皱着眉，嗤之以鼻的样子。

书真不得不承认，她和安迪真的不会说话，尤其是她。

“我还……没……想过要和米歇尔一样，我明年要高考了。”书真凝视着远处的蓝天、白云。

“搞得只有你要高考似的。嗨，我还没想好到底选什么专业呢！呜呜呜……”提到一年后的高考，莉莉似乎也犯了“考试焦虑症”，瞬间不淡定了。

书真问：“莉莉，你是先来安慰我的，还是先去安慰他的？”

莉莉先是一愣，继而就豪爽地“哈哈哈”狂笑，“我来之前真的纠结了好几下，好几下哦！是先来找你呢，还是先去找他呢？幸亏我聪明，派金姆去找他，我来找你！哈哈！”

“You are genius！” 被莉莉看穿了心思，书真难为情地垂下了眼帘。她学着搭档马歇尔的口气夸莉莉是个“天才”。

“We are all geniuses！” 莉莉张开双臂，对着远处开心地大喊：“我们都是天才！”

书真赶紧捂住她的嘴：“轻点儿，轻点儿！”

见书真东张西望生怕别人听见的害怕样，莉莉笑得更豪放了。

“莉莉！”书真顿了几秒，咬了咬嘴唇，鼓起了勇气：“你……你是不是……喜欢安迪？”

“是的，曾经。”没想到，莉莉很爽快地承认了，“不过，人家喜欢小鸟依人的，不喜欢我这种大鹏展翅的。”

莉莉说着就站起身来，展开双臂，做了个“大鹏展翅”的样子，佯装痛苦地说：“讲话可以尽量说嗲一点，这‘大鹏的身段怎样才能缩小成小鸟啊！”

其实，莉莉虽然体格高大，但是全身匀称、结实，看上去非常健康。

书真想起来那次去复活节嘉年华，拍合影时莉莉靠在安迪身边，爱德华让她过去点，小鸟依人会不会？安迪说，她哪是小鸟，明明是只大鹏！

有这样的“大鹏”陪在身边，书真觉得自己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