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尉那岩城”考辨
2017-02-18孙炜冉
孙炜冉
高句丽“尉那岩城”考辨
孙炜冉
尉那岩城 丸都山城 国内城 高句丽
通过大武神王在位期间的辽东太守围困“尉那岩城”一事可以看出,尉那岩城乃是一座平原城,而并非是一座山城,更加不可能是丸都山城,其就是国内城的前身。
尉那岩城是高句丽早期历史的重要坐标,其位置的确立对于考定高句丽迁都和初期活动区域有着重要的参证作用,它究竟是丸都山城的前身①,还是国内城②,或霸王朝山城③的前身,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所以,尉那岩城的正确考定,对于高句丽史有着非凡的意义。藉此,笔者欲对该城的历史和演化情况作以简单考辨,以就教诸位方家。
一、“尉那岩”、“尉那岩城”与“尉那”
“尉那岩”与“尉那岩城”是早期高句丽历史中非常重要的地名和城址名称之一,学界多将此三个字合并理解,而未单独将“尉那”置于早期玄菟郡治下众多“那部”系统内予以考量。高句丽建国和扩张过程中兼并过周边大量“那部”,如沸流那、椽那、朱那、贯那、桓那、藻那④等等,其成为后来高句丽五部的重要组成或前身。许多学者对于高句丽那部体制作过详尽的分析和考证⑤,这里不再累述。而“尉那”实则与众多“那部”一样,都是此时分布于鸭绿江流域地区的貊人小部落。
将“尉那”与“岩”分开解读后,对于“岩”的理解则更关乎“尉那岩(城)”的定性和理解。对于“岩”的理解学界争论颇多,很多人认为其指岩石而言,进一步推测琉璃明王迁都后所筑的“尉那岩城”系一座以岩石累建的山城,即后来之“丸都山城”⑥。笔者认为,这里的“岩”不应当从汉语字词意思来理解,其与“尉那”一样,都是高句丽语的音译,可以写为“岩”,亦可写成“严”、“延”等字。在正史关于“高句丽”的文献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尉那岩”的记载,而撰写《三国史记》的金富轼所处的王氏高丽,其继承的也并非是高氏高句丽,而是新罗,金富轼撰写《三国史记》时作为一种历史回顾,很容易便把高句丽旧有的名称改用新罗至王氏高丽时的名称书写,以便于当时世人的理解。“岩”实则就是高句丽语“波衣”、“巴衣”、“波兮”、“波害”、“知衣”被新罗更名后的名词,“岩”字还可以被译写成“额”、“押”、“岳”、“岬”、“岭”、“岘”及“菅”⑦等,是高句丽地名的常用形式之一,并非专指城池,亦可以表示一些特定地形和区域。
若从汉文角度来理解,“岩”亦未必特指山形、山城。“岩”固然有岩石、山峰的本意,但在词性变化上还有其他的理解,如其作形容词时又有高险之意,故有岩邑(险要的城邑)、岩墙(高而危险的墙)的使用,而此非专指山城而言,亦可指代城池。笔者在对高句丽早期遗迹走访过程中发现,现今认定的高句丽早期生活所在的五女山城、国内城,乃至丸都山城均非高句丽初期技术工艺筑造,而是迨至其强盛之际,国家经济水平达到了一定程度,尤其是笼络了诸多拥有极高建筑工艺和手工技艺的工匠之后,才兴建和巩固修缮的,而不是其初建国时便有能力筑就。这从高句丽早期墓葬的用料水平和技术,便可得到验证。高句丽早期的墓葬使用石料整体呈现杂乱无章、加工粗糙的特点,足见其科技能力和工艺水平非常有限,故如《三国史记》所载,朱蒙初至卒本川地区,“观其土壤肥美,山河险固,遂欲都焉。而未遑作宫室,但结庐于沸流水上,居之”⑧。这正反映了高句丽初期的建筑水平,其根本没有筑城之能力,所以都是择汉代遗弃之土城而修葺居住,或仅能建立简易的栅城。
琉璃明王未迁都前,尉那部据有的汉代土城⑨相对于高句丽当时的卒本地区来说,已然可以用“岩邑”来形容。其实“尉那岩”所指就是“尉那部所在之城”而言,但是因“尉那岩”一词在被汉地转记过程中,其后又加了一个城字,重复了“岩”的本意,所以对尉那岩的理解平添了几分困惑。
而“国内”一说根源何来呢?高句丽从来就没有国内、国外(野)的分野,突然冒出的“国内”同样给了学界很大的迷惑。关于“国”,其实就是高句丽之都城的意思,而“内”与“那”、“奴”为同音异写,原为地或江岸平原之意,后指位于江岸和山谷的地域集团⑩,据此便可将“国内”理解为“都城所在的平原地区”之意。
当然,也不乏一种从汉语角度理解“国内”的可能。前面已经论述了,高句丽早期没有筑城工艺和能力,当是以栅城为主,所以就不存在城郭一说,而汉代遗弃的土城则有城郭的概念,尉那部人占据土城,必定生活于城郭之内,或言城内,或言郭内,而相对于并无城郭而守的高句丽人来说,此时要迁都之地,当然是城郭之内的地方,于是才有了“迁都国(郭)内”,而不必再生活于栅城之内,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而随着“国内”称谓后来被固定化,人们反倒忽略了其初始为“郭内”的本意,进而伴随着“国”成为高句丽都城的专属称谓,一系列以“国”(都城)为特指的地区和名称相继出现,如国壤(或称“国襄”,即首都地区或延伸为国家基业的意思)、国岗上(以国内城为都城的高句丽国家)等。
二、辽东太守围困“尉那岩城”事件考
从以上文字可以发现两处问题,足以佐证大武神王君臣所入之城乃平原城,而非山城。
那么其取水便是很大问题,因此,“我岩石之地,无水泉”的理解就要重新审视,是汉辽东太守的无知?还是对“岩石之地”的错误理解?辽东太守是否为一名卓越的军事领袖不得而知,但其拥兵而来,若是没有熟识军事和不了解东北战场形势与高句丽情形之人是难以想象的。倘若围困的是座山城,而山城是军事防备之用途,这应该不是军事秘密,而是军事常识。所以,认为围困下的高句丽山城内粮草匮乏尚可说得通,认为其无水泉便是一种非常无知的军事表现。那么,就有必要重新审视“岩石之地”的所指。来到今集安市区可以看出,该地区地处群山环抱,尽管集安市区古城地处一片山间小平原,但对于自辽河平原而来的人来说称其为“岩石之地”毫不为过。配合国内城(集安市区古城)平时的给水都基本来自城外护城河,内部没有大型水源地来看,“汉人谓我岩石之地,无水泉”所指为国内城才更具合理性。
藉此,笔者认为,所谓的尉那岩城,实则就是国内城之前身。尉那,为早期众那(部)之一,其为国内的最初占据者,后因琉璃明王迁都于此,故将“尉那”地区更名为“国内”地区,而“尉那岩”为高句丽语“尉那地区的城”之意,尉那岩城实则就是“尉那岩”,“城”乃汉语强化的衍生词,尉那岩城即位于尉那地区的城池,其地成为高句丽都城后,变成了国内城,即国内地区的城池。
本文为2016年度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高句丽诸王问题研究”(项目编号:2016JD68);吉林省高句丽研究中心委托项目“高句丽王系研究”(项目编号:JG2014W006)阶段性成果。
注 释:
① 此为学界通说,参见李殿福:《高句丽丸都山城》,《文物》1982年第6期;魏存成:《高句丽初、中期的都城》,《北方文物》1985年第2期;耿铁华:《中国高句丽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39页;李健才:《关于高句丽中期都城几个问题的探讨》,《东北史地》2004年第1期;宋玉彬、谷德平:《国内城——历时最长的平原王城》,《中国文化遗产》2004年第2期;李新全:《高句丽早期都城及迁徙》,《东北史地》2009年第6期,等等。
② 笔者持此说。
③ 刘子敏:《朱蒙之死新探——兼说高句丽迁都“国内”》,《北方文物》2002年第4期;曹德全:《“新国”与“故国”简析》,《东北史地》2004年第3期;刘子敏:《关于高句丽第一次迁都问题的探讨》,《东北史地》2006年第4期。
④ 金富轼著,孙文范校勘:《三国史记》卷15《高句丽本纪·太祖大王》,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下同,第191页。
⑤ 如张甫白:《高句丽五部与统一的民族和国家》,《龙江社会科学》1996年第1期;杨军:《高句丽五部研究》,《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年第4期;杨军:《高句丽地方统治结构研究》,《史学集刊》2002年第1期;薛海波:《高句丽早期“那部体制”探析》,《东北史地》2007年第2期;刘炬:《高句丽政治制度的性质、特点及成因》,《东北史地》2008年第2期;杨军:《高句丽早期五部考》,《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刘炬、付百臣:《高句丽政治制度研究》,香港亚洲出版社2008年,第217~230页;朴灿奎:《<三国志·高句丽传>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71~79页;范恩实:《高句丽早期地方统治体制演化历程研究》,《东北史地》2015年第1期,等等。
⑥ 学界初期对于国内城是否就是今天的集安县城遗址亦有歧义,劳干(《跋高句丽大兄冉牟墓志兼论高句丽都城之位置》,《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1本,1940年)与金毓黻(《静晤室日记》卷87,辽沈书社1993年,第3692~3704页;《东北通史》上编,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翻印本1980年,第84页)认定今集安县城遗址便是国内城所在,而遗址西北山城子遗址即是丸都山城所在。学界基本认同该学说,但亦有持反对意见者,如王健群先生便认为国内城位置在朝鲜东北的永兴一带(《玄菟郡的西迁与高句丽的发展》,《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2期),刘子敏先生和曹德全等先生认为琉璃明王第一次迁都所在当是在霸王朝山城,而集安县城是再迁之地(刘子敏:《关于高句丽第一次迁都问题的探讨》,《东北史地》2006年第4期》;曹德全:《<后汉书>、<三国志>中<高句丽传>的比较研究》,《社会科学战线》2000年第4期),笔者认同学界传统认识,即集安城区遗址便是琉璃明王迁都之地,但就尉那岩城是否就是丸都山城还要予以考辨。
⑦ 张士东:《从高句丽语看高句丽与周边民族关系》,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第27、30~31、39、68、70、113、124页。
⑧ 《三国史记》卷13《高句丽本纪·东明圣王》,第175页。
⑨ 国内城为沿用汉代土城早已为学界所公认,见阎毅之、林至德:《集安高句丽国内城址的调查与试掘》,《文物》1984年第1期。
⑩ 〔日〕三品彰英:《高句麗の五部について》,《朝鮮學報》1954年第6期;刘炬、付百臣:《高句丽政治制度研究》,香港亚洲出版社2008年,第232页。
〔责任编辑、校对 王孝华〕
孙炜冉,男,1981年生,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历史学博士,邮编130024。
K3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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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483(2017)01-007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