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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卡的笑声

2017-02-17杨小凡

长城 2017年1期
关键词:丽娜苗苗

杨小凡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丽娜,我不可能来尤里卡。再说详细点,如果不是去年暑天夜里的那个电话,我肯定下不了决心来的。

去年的七月,我所在的药都城热成一堆火,太阳刚一出来,城市就像被无形的火焰包裏住。街道上的汽车不时发出的尖叫声,刺向浮着雾霾的晴空,让人更加烦躁和憋闷。行道树上的叶子和下面低矮的石楠树叶子,挂着灰土,无奈地打着卷,眼看着要干死的样子。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有落雨,这地方真是没法呆。

预报中的阵雨到夜里十一点,一直没下。卧室里虽然吹着空调,但我还是翻来翻去地睡不着。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谁呀?这个点还打电话。我伸手摸到手机,挂断了。过了十多分钟,困意刚刚上来,手机又不依不饶地響起。我生气地坐直,发现是境外的号码,心里便警惕起来,肯定是骗子。手机再次被挂断。刚被挂断十几秒钟,手机又叫起来。“你谁啊?”我恶狠狠地喊道。

“宁姐吗?你干吗呢,老不接电话。快来这里玩吧,油菜花开满了山岗和海边,金黄金黄的,可香了。”

啊,是丽娜!

我愣了一下,还是有些怀疑地问:“是丽娜吗?这都三年了,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丽娜爽朗地笑着说:“我在尤里卡!来这里玩玩吧,我真想你了!”

她脑子真出问题了呀!现在正是暑天,人都快热化了,哪来的油菜花开?我正在疑惑,丽娜又咯咯地笑着说:“来吧,尤里卡可好玩了。”

尤里卡,尤里卡在哪里?我有些发蒙。丽娜的话像决堤的江水向我涌来,由于要表达的意思很多,她的话头上一句脚上一句跳跃着,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她两年前已经移民美国。

丽娜终于挂了电话,她肯定是说累了,但我却没法再入睡。

怎么说呢,丽娜这三年多的改变,真是从她家三楼窗户上那个洞开始的吗?

问题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但有一点,我是庆幸的,丽娜毕竟从重度抑郁中走了出来,而且在大洋彼岸这么咯咯地笑,她脸上一定映满油菜花的灿烂。

从她后来对我的诉说以及我当时的亲见,我真是想不到丽娜会有这样的结局。

三年前的那个四月,一个下着雨的傍晚。丽娜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马上去她家。现在想来,从她当时颤抖的声音和语气就可以判断,其实她已患了轻度抑郁。

她告诉我说有人要谋害她,而且窗上被枪打了个洞,她枝枝叶叶地说得很凌乱。事情发生在春天,也许是更早的冬天,只是她在那个温暖的春日去三楼阳台才发现而已。

丽娜已经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了,确切地说从头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抬起头,按动床头灯的开关,两道蓝光就刺向她。她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呀?定定神,再仔细向蓝光处望去,心才放下来,原来是苗苗。苗苗见主人醒了,眯上眼帘,“喵”的叫了一声,算是给丽娜打个招呼。这真是一只好猫呢,一直在床头守着自己。丽娜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了。啊,苗苗肯定该饿了。丽娜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苗苗也抬头,右前爪向前伸了一下,在空中抡了一个弧线,抚了两下脸。“苗苗,饿了吧?妈妈这就起来,我们吃早餐。”

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吧,丽娜基本都是这样不分昼夜地生活着。有时整夜不睡,有时整天不起,生活就是这样慵散而随心所欲,好在有苗苗陪着。她的心里静水一样,风吹不过来,雨落不下来,平静而无波动。她不这样过又能怎样呢?儿子到美国去了,十天半月也不跟她联系一次。有时,她主动给儿子视频,儿子总是很忙的样子,而且也很快乐。能有什么让自己担心的呢,儿子吃的是无公害饭菜,开的是安全性能特好的豪车,功课似乎也很紧。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儿子从他的生活中踢了出来,她在儿子的生活中已如轻风拂过。

她自己吧,也不喜欢外面的活动,甚至从去年儿子出国后都极少出门。家里卫生需要做了,钟点工郭嫂会准时来的。欧威美容坊的女孩每隔两天一个电话,“姐、姐”的叫得蜜甜,哪天她心情好了,她们就会过来,在家里给她做一套美容美体。当然,现在不是那个叫婷婷的女孩来了,其实她的手法和服务都很棒,但丽娜总是吊着脸不高兴。后来,丽娜就给美容坊的女老板打了电话,说换个人吧。婷婷是这个美容坊里最好的女孩,怎么就不受丽娜待见呢?女老板想不通。她怎么能想通呢,女老板再八面玲珑也不知道丽娜的心事。

这一年多,她心里最不痛快的就是那个“婷”字。这个“婷”其实就是汝婷。

这又能怨得了谁呢?自己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是自己从人才市场选的汝婷,而且当时认定汝婷是个老实女孩,再怎么也不会和自己的老公赵鑫粘在一起。其实,丽娜应该想到,现如今的女孩不喜欢有钱大叔的毕竟是少数。别说“八零后”的女孩了,自己是“七零后”的,当初不也喜欢上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赵鑫了吗,而且,用了五年时间终于跟赵鑫结婚了。

汝婷呢,刚来时没有一点喜欢赵鑫的迹象,但一年后就不一样了。

丽娜错就错在当初没有“快刀斩汝婷”,刚一发现苗头时如果把汝婷辞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那时,丽娜真是鬼迷心窍一样,竟对汝婷与赵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她在心里就不相信赵鑫会真的喜欢上汝婷。当然,那时也有那时的原因,赵鑫的事业过山车一样翻过来翻过去,丽娜一个人是帮不了的,而汝婷呢,又特别能干,确实为他们家的事业付出了很多,甚至在关键的时刻她起到扭转困局的作用。

唉,现在竟成这个样子。赵鑫虽然没有跟自己提离婚的事,汝婷也没有要上位的迹象,但毕竟他们两个生活在了一起。当然,如果丽娜硬是闹的话,可能赵鑫和汝婷他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但这又有什么意思呢?男人的心都在那个女孩身上了,就是硬拆开了一时半会,说不定招来的就是公开的离婚。忍就忍吧,眼不见为净,何况他们并没有生孩子呢。就是生孩子了又如何呢,现如今小三生孩子的事,哪里找不到啊。

春节过后,丽娜就主动对赵鑫说自己累了,不想再参与公司的事,何况为了陪儿子高考已经有三年没有问公司的事了,她就想在药都城住下来,先休息一段。

赵鑫说:“怎么样都行,只要你高兴。”汝婷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她当然知道丽娜的心事,就劝她说:“姐,你还是去公司吧,这几年你不在公司,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丽娜原来真把汝婷当妹妹,开始的时候什么事都跟汝婷说,甚至连她与赵鑫床上的事都说。汝婷呢,有什么烦恼也都跟丽娜说,而且全身心地在公司出着力。两个人真是亲姊妹一样处着。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情,丽娜发现汝婷与赵鑫有问题时,怎么也开不了口。越开不了口,后来越不好再说什么,以至对汝婷和赵鑫默认了。当然,汝婷确实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或者说是更有心计吧,她在丽娜面前从来都是低眉低眼,就像旧社会小妾对正房一样,谨慎着、讨好着、忍让着。有些事儿还真的是說不清,丽娜与汝婷这关系,应该是少有的。

现在,丽娜常常想,人真是靠不住,就连自己也是不可靠的。为什么这样说呢?丽娜是有经历的。她发现有时真的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尤其是人的想法是会时时变化的,有时这样想,一转眼又那样想了。她现在觉得最靠得住的是苗苗,这个跟了她四年的纯种波斯猫。这只猫是汝婷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她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时,丽娜还没有确认汝婷与赵鑫真有什么关系,所以两个人依然是亲如姊妹。她们商量了好半天,才给这猫起好名字:苗苗。丽娜抚摸着苗苗身上如雪的细毛,笑着对汝婷说:“妹子,这猫多像你啊,温顺惹人疼。”汝婷就撒娇似的搂着丽娜的肩,不好意思地说:“姐,苗苗永远会顺着你的,就像我一样,永远听姐姐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汝婷和赵鑫在省城公司忙着,只有苗苗陪着自己了。苗苗可人温存,与丽娜心贴心地在一起,从没有惹过丽娜生气。丽娜从春节后心里就空了,空得只剩下苗苗了。她与苗苗同吃、同睡,一起看电视,一起听音乐,一起浇花,一起看月,有什么话,也全给苗苗说。她想,只有苗苗跟自己贴心了。

丽娜起床后,睡衣也没换,就踩着拖鞋下到一楼,她要到冰箱给苗苗拿猫食。看苗苗的眼神,她觉得它已经饿了。

猫食是美国进口的“优佰”。丽娜打开包装袋,倒入猫盘里,苗苗却站在她脚下,没有吃的意思。“苗苗,快吃吧!”丽娜说了两遍。苗苗仍没有吃的意思,而且“喵喵”的叫了两声。“好孩子,你怎么了?”丽娜又问了声。苗苗又“喵喵”的叫了两声,而且声音中有些焦急和不安。

“你到底怎么了?”丽娜弯下腰想去抱苗苗,苗苗却叫着跑上楼梯,向二楼跑去。

丽娜有些生气和不解,就跟着苗苗上了楼梯。苗苗到了二楼楼梯口,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拐着身子又上了三楼。啊,这是怎么了?丽娜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苗苗今天有点反常,不安和紧张就笼上心头。

苗苗跑到三楼卧室门前站住了。它抬着眼望丽娜,是让丽娜打开门。

丽娜对苗苗的异常很不解,看了看苗苗,就把门打开了。

以前,这是儿子的卧室,儿子出国后赵鑫每次回来睡在这里,但现在已经快三个月没人住过。

门打开后,苗苗径直跑向落地窗前,用爪去抓垂下来的窗帘。啊,这是怎么了?

丽娜明白了苗苗的意思,把窗帘拉开,搬动门的把手,拉开门,苗苗跳上阳台。阳台没有封,这是赵鑫的主意,他说封了阳台,房子就成了笼子,人就成了笼子里的鸟。丽娜的心收缩得更紧了,三月的太阳从西边照过来,她却感觉是热辣辣的。

丽娜已经把阳台左左右右看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时,她对苗苗生气了,瞪着苗苗说:“去,你这是要作什么怪呀。”一边骂着一边就要退回房间里。苗苗看出来她要离开阳台,突然急躁地“喵喵”叫两声。丽娜真生气了,抬起脚想踢苗苗。这时,苗苗向窗玻璃上一蹿,跳了足有两尺多高,又落下来。丽娜向苗苗跳的方向望去,突然惊叫了一声“啊!”原来,窗玻璃一米高处有一个圆圆的洞,如黄豆般大小。

丽娜盯着那圆圆的洞,脑子里便出现一支枪向这边射过来的画面。

她的头蒙了一下,人就歪在了阳台上的护栏上。一定是枪打过来的,而且是一支威力很大的枪,不然洞的周围不会没有裂隙。丽娜这样判断着,心里更害怕了。她想让身子站直,两条腿却软得像棉花一样,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阳台上斜射过来的阳光越来越浓,太阳已经西落了,丽娜终于恢复了体力,站直身子。她贴近玻璃,认真研究眼前这个洞。

这真是枪洞吗?这是要谋害谁呢?这是什么时候射过来的?

丽娜软在沙发上,紧张得缩成一团,但她的思维却异常活跃,像福尔摩斯一样分析着种种可能。

这应该是枪洞,而且是一支威力不小的枪。丽娜有关枪的知识几乎是空白。对,对,一定首先要确认到底是不是枪洞。

这时,她想到了赵鑫的一个朋友小赵,小赵是药都城刑警队的,他对枪一定是熟悉的。她想打电话问一问,或者让他来一趟。但这个想法一蹦出来,丽娜立即又否定了。我怎么这样傻啊,这种事怎么能报案,怎么能让一个刑警知道呢?如果张扬出去,这个打枪的人一定会报复的,自己在明处,他在暗处,那可是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百度”,对,上“百度”。

电脑打开,在“百度”上输入“枪洞”,词条一下涌了出来。

丽娜一条一条对着,当把所有相关的词条都看一遍时,她认定了自己的判断:88式狙击钢珠气弹枪!初速895m/s,有效射程800m。

丽娜的全部思维都集中在了枪上,心里的恐惧渐渐地淡去。为什么没有穿透第二层玻璃呢?她继续在网上搜索着。最终,她找到了原因,那是因为玻璃是双层真空的。枪膛射出的钢珠穿过第一层玻璃后被夹层阻拦或者改变了方向。

这时,她突然想起汝婷来,当初是她拿的主意,才选用这种进口的双层真空钢化玻璃的。不然,后果真的不敢想象。丽娜想到这,又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射过来的呢,不会只射一枪吧。丽娜立即起身,她要仔细查看一下还有没有枪洞。她想,绝不会只打一枪的。

天已经暗下来了,即使打开灯,也未必能看清了。丽娜起身走到一楼,从壁柜里找到那把强光手电筒。

这时,她犹豫一下,先查看一楼还是先查看二楼、三楼呢?还是三楼吧,一楼平时不住人的,那个暗中的持枪人是不会从一楼射击的。丽娜这样想着,就“咚咚”的上了三楼。她先把这个有枪洞的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然后再用手电筒照着玻璃,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唯恐漏过一处黄豆大的地方。十几分钟过去了,她把这个房间的落地玻璃看了两遍,仍然没有发现第二个枪洞。

怎么会是这样呢?丽娜心里很矛盾,她害怕看到第二个枪洞,但又希望发现新的枪洞。

三楼的三个房间全部查看了一遍,但丽娜仍没有发现新枪洞。她又紧张地走向二楼。在二楼的楼梯平台上,丽娜停了下来,她有点儿不敢看二楼了。二楼是自己住的,如果二楼发现枪洞,说明暗处那个持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虽然这样想时有点儿害怕,但只在楼梯上靠了几秒钟,她就又走下去了。

她要尽快弄清暗处那个枪手的目标,看到底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首先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灯、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她拿手电筒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卧室、琴房、服装间一个个全部查看完了,她依然没有发现枪洞。

丽娜心里很复杂。现在看来,这枪是冲着三楼来的,就是说可能是冲着赵鑫和儿子来的。脑子里闪过这些想法后,她立即就下了一楼,如果一楼也没有发现枪洞的话,她刚才的判断才能成立。这时,丽娜已经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像电影里破案的刑警一样,对现场的查看产生了探寻的动力。

然而,让丽娜失望的是一楼仍然没有发现枪洞。她把所有的窗帘拉上后,人又软了,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说不出是因没有发现新枪洞而失望,还是为三楼那唯一的枪洞而害怕。她看一眼锁着的房门,确认昨天锁上后一直没有开过,而且没有被人打开过的迹象,心里才安定下来。

这时,她突然感觉口渴得厉害,于是用力地按着沙发扶手站起身来。她来到客厅角落的冰箱前,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富士山矿泉水。她平时不喝凉水的,但今天她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在发烧,只有喝凉水才能让发热的身体平静下来。她喝了一瓶,仍感觉到口渴,就又打开了一瓶,灌进喉咙里。

喝完两瓶矿泉水后,丽娜感觉心里不再那样燥热。这时,苗苗在她脚旁叫了一声。它刚才在哪里呢,有几个小时都没有见它了。丽娜弯腰抱起苗苗,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向沙发走去。其实,苗苗一直在丽娜身边不远不近的,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苗苗。现在,她抱着苗苗,心里踏实了一些。苗苗的体温传导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到温暖而安全。

苗苗在丽娜怀里像婴儿一样,两眼眯成一条线,鼻翼处呼出丝丝的热气。这热气透过丽娜的上衣,弥漫在她的两个乳房之间,温软而均匀。丽娜紧张了几个小时,她也累了,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丽娜身上的筋骨像被抽去一样,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两个女人从她家院外的路上走过来,一个女人说:“世道真他妈变了,这些别墅里的人不是贪官就是奸商,老天总不能就让这些王八蛋这样下去吧!”另一个女人好像更气愤,骂道:“他们凭什么发大财?毛主席要是活着,有他们好受!”

丽娜想折起身子听她们再说什么,但身子就是折不起来,而且这两个女人转眼间就走远了。丽娜虽然没有折动身子,但还是用力地在心里说道:“我们招谁惹谁了?商人怎么了,没偷没抢,是靠千辛万苦、热脸碰冷屁股赚来的。”丽娜还想分辩几句,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两眼涩得动弹不了。丽娜又沉沉地睡去。

夜深了,房间里黑成毫无缝隙的一团。

丽娜似乎醒了,她想睁开眼,但两眼依然像粘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这时,突然门开了,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涌过来。怎么了?她猛一用力,两眼睁开了,只见赵鑫被两个人架着上了三楼,后边跟着的两个人都拎着砍刀。虽然,他们都套着头套,但丽娜从背影还是认出了这几个人,他们都是赵鑫生意上的对手,老侯、皮三、周爷、大梁。他们是要报复赵鑫,他们会杀了赵鑫吗?惊恐中的丽娜,突然跃身而起,她要报警,她不能眼看着丈夫被杀。

丽娜惊恐地坐起,拉亮手边的灯,苗苗温柔地叫了一声。啊,原来是个梦啊!

丽娜抹一把脸上的汗,汗水沾满了手心和五指。她甩了一下手中的汗水,把苗苗搂在怀里。苗苗“喵喵”的叫了两声,分明是想从她胸前逃脱。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乳沟处也积满了汗水。

丽娜口渴得厉害,但手边没有什么东西可喝。她倚着沙发静了好大一会,刚才梦中的情形又浮现出来。虽然知道是个梦,但她还是很害怕。于是,她按动客厅的所有开关,客厅里突然间亮如白昼。光线从房间的四周和中间的吊灯倾泻下來,丽娜慢慢地感到身上有股温热漫上来,原来刚才身上出的是冷汗。

房间里静极了,电流声从灯带下传出来,倒显得越来越响了。

丽娜想看一看窗外,窗户却被淡紫的丝绒窗帘盖得严严实实。窗外,是不是真有一支枪管正对着房间呢?恐惧再一次袭上来。丽娜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快速地拨了赵鑫的号码,语音提示手机已关,又拨,语音还是提示已关机,再拨,语音仍然提示已关机!丽娜气得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这个没良心的赵鑫,一定是搂着那个小妖精呼呼大睡呢。

丽娜声音很大地骂了一句,随后向前倾着身子,伸手拿起手机,她要给汝婷这个小妖精打电话。丽娜的手机键盘“嘀嘀嘀”的快速响着,充满了愤怒。

手机“嘟嘟嘟”响到第三声,汝婷沾满睡意和意外的声音传来:“姐,有事吗?”

丽娜的话像是炸弹爆炸冲出来的气浪:“没事能打电话吗?老赵咋关机了?”

停了几秒钟,汝婷带着怨气地说:“我没跟他在一起,不知道的。要有急事,我去他住的地方找他!”

“当然有急事,我想看看他是不是被枪击了!”丽娜吼了一句,就挂了手机。

过了几分钟,汝婷的电话打过来。她平静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丽娜本不想再理她的,但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过分了,何况也不能确定赵鑫真的就跟汝婷一起睡着。这样想着,她的气就平了不少,对汝婷说:“你睡吧,是我做了一个噩梦,明天说吧。”

汝婷安慰了她几句,就把手机挂了。

经这么一折腾,丽娜睡意全无,脑子里却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不大一会,刚才的梦境、三楼那个圆圆的枪洞、赵鑫、汝婷等等又一齐地涌进她的大脑,往日的旧事缠绕在一起,搅和在一起,扯不出个头绪来。唉,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丽娜感觉自己被大脑里这些东西托着推向高远的天空,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似的。她使劲地闭上眼,想把这一切赶走,赶得远远的,还给自己一个清醒的大脑。

可让她吃惊的是,她刚闭上眼几秒钟,宋飞竟突然走了进来。宋飞,她为儿子请的补习老师,年轻帅气但却胆小得像个女人。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了,应该说从那次后就断了联系,他怎么又出现了呢?丽娜赶紧睁开眼,她是想把宋飞从自己大脑里赶走,她真的不想让他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但此刻,关于宋飞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宋飞是一个心特细的男人,虽然脸上棱角像刀刻得一样刚健,但说话和做事却柔软而温润。他每周来家里两次,儿子的英语在他的辅导下进步很快。每次补完课,他从三楼下来的时候总是很礼貌地、郑重地给丽娜打招呼:“丽姐我走了!”虽然就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丽娜心里暖暖的、满满的。

那段时间,丽娜一个人陪着儿子,赵鑫和汝婷在省城公司,她心里空落得很。尤其,她想到赵鑫与汝婷在一起的情形,心里就翻江倒海地乱。他赵鑫凭什么与这个妖精缠绵,凭什么就把我一个人搁在这里不管不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念头从丽娜心里生长出来:你赵鑫跟别的女人好,我为什么就不能要一次别的男人!

这个念头生长出来后,丽娜虽然也害怕了一阵子,而且百般地想扼杀下去,但结果却是相反的,越想扼杀越疯狂地向上生长、生长。

儿子被送走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丽娜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宋飞的思念,就给他发了个信息:宋老师,为感谢你对儿子的帮助,晚上请你到家里来吃饭!

那天晚上,宋飞如约来了。

丽娜精心做的菜让宋飞赞叹不已。餐桌上的红酒打开了,是赵鑫从法国带回来的白兰地。也许是酒太烈,一瓶酒没有喝完,丽娜和宋飞两个人都醉意蒙眬了。丽娜是预谋好的,丽娜一口喝完杯中的酒,身子就坐不直了。接下来的事很自然,宋飞抱住了她,两个人乘着白兰地的酒气,亲吻在了一起。

这些年,丽娜从来没有跟第二个男的亲吻过,她显然是被这刺激的感觉燃烧起来了。宋飞也让丽娜呼出的热气弄得膨胀起来,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竟离开餐桌,倒在了沙发上。

看来,宋飞也没有过与其他女人偷情的经验。

他压在丽娜身上,拙笨地撕扯着她的上衣,丽娜被宋飞撩得浑身不停扭动,可越是这样,宋飞越不得要领。丽娜不能自抑,她推了一下宋飞,是想痛痛快快到床上去的,可越是推,宋飞越压得紧。丽娜这时突然冒出一句:“不能的,我有病!”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中宋飞的痛穴,他竟从丽娜的身上滑下来,坐在了地上。

“啥病?”宋飞这么一问,丽娜的心立刻包了一层冰。这是个什么男人啊?本来是随口说的一句情话,竟把他吓成这样。

丽娜气狠狠地说:“艾滋病!”

宋飞的两手拄着地,两眼惊恐地望着丽娜,他想起身腿却不听使唤。丽娜坐起身来,轻蔑地看着宋飞失魂的脸,一言不发。

丽娜大声地骂了句:“滚!”

宋飞就拙笨地拧开门,向外逃去。

唉,这都是什么男人啊。怎么都让自己碰上了呢!丽娜回忆着与宋飞的过去,浑身气得发抖,她抓起手机扔了出去。手机被墙弹落在地,机壳和电池向两个相反的方向蹦出去。苗苗被丽娜的这一举动吓坏了,“喵喵”地叫着,钻进沙发底下。

丽娜洗了把脸,站在阳台上时,太阳光已经泛白了。有半年多了,她没起过这么早,感觉这种阳光很陌生,很刺眼。她揉揉酸涩的双眼,向前排的别墅窗户望去,映进她眼帘的竟是一串走动的人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啊,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用力地把瞳孔聚焦,又仔细地望去,对面窗子里的人影更清晰了,许多人在不停走动,像是孩子们在操场做游戏。

他们在干什么?前面别墅里怎么住进了这么些人?

丽娜退回卧室时,突然想起了望远镜。对,立即去买一个望远镜,枪洞一定是从前面这两栋别墅里打过来的,不然不会射在三楼的玻璃上。有了这个想法,丽娜就去衣柜找衣服,她要立即上街去买望远镜。

丽娜给我打电话时,已经是她买过望远镜十几天后的事了。

那天傍晚,丽娜突然给我打过来电话,说:“宁姐,你无论如何要来我家一趟。”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郑重地说:“我碰到大事了,也发现了惊天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和麗娜联手炒了四个菜,而且每人喝了两杯红酒。

做饭和喝酒的时候,她给我讲了十几天前发现枪洞及后来发生的事。我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多小时,感觉她有点神经过敏,甚至怀疑她有抑郁症的倾向。怎么可能是有人要谋害她或赵鑫呢?她所说的仇富、商场报复,甚至汝婷因情对她下手,根本没有任何成立的前提。尤其是对面两栋别墅里发生的事,我是不太相信的。即使主人搬走了,把房子租出去,也不至于发生她所说的事。

九点多,我跟着丽娜上了三楼。三楼那个窗户上有枪洞的房间里,果然有一架支着的高倍望远镜。

丽娜很专业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把望远镜的镜头伸出去,立即弯下腰,挤上左眼,把右眼贴在镜框上。我也好奇地弯下腰,想看看镜头里究竟有什么。丽娜用手把我推了一下,那意思是怕我打搅了她的观察。我正要说“你干吗呢”,丽娜却开口说:“你看!你看!”

我被她拉过来,学着她的样子,挤上左眼,把右眼贴上去,对面窗户里便清晰起来:十几个男男女女,围成一圈走动着,口里还喊着什么。

“啊,这是传销团伙!”我不由得说。

“对,对,就是传销团伙!”丽娜很兴奋地又接着说,“我观察十几天了,他们不仅这样走动,而且还会两个人抱在一起接吻,有男人跟女人,也有女人跟女人、男人跟男人的!”我一边听着丽娜说,一边盯着对面的情况。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丽娜说的情形出现了,男男女女开始搂在一起。

“传销怎么是这个样子?现在的人都被钱祸害了。”我直起腰,离开这架望远镜。

丽娜转动支架上望远镜的镜头,对准另一栋别墅。她把眼贴上去,一动不动地望着,整个人像被木桩固定住了一样。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显然是累了,直起腰,对我说:“你继续望,估计一会就有男人进来了。”我被她拉着衣角来到镜头前,把眼贴过去。这时,丽娜叹着气说:“现在的女孩真不知怎么了,年纪轻轻的竟做了暗娼,白天黑夜地换男人。”

我没有理她的话茬,但她依然很兴奋地说着:“那天我竟看到这个女孩一天给八个男人做那事,我真怀疑这个女人的胯是铜的还是钢的,这么经男人闹。”

我被丽娜的话弄笑了,直起腰说:“你让我看这事啊,我臊得慌。”

晚上,我没有回去,应该说是被丽娜绑架着住下来。

其实,那晚我们没睡多少时间,观察对面的情况到凌晨一点多,接着又开始说话。我说得少,基本都是在听丽娜说。她确实把我当成了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想到啥说啥。说真的,那天夜里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越觉得丽娜受了刺激,而且抑郁症的表现很突出。

那晚,她说得最多的是丈夫赵鑫和汝婷。翻过来倒过去地说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我实在是困了,听不太真切,但现在想想还是能理出个大概。她说,发现枪洞后赵鑫一直不认为是有人要害他们,甚至说有可能是哪个精力过剩的人用弹弓打鸟误打上去的。倒是汝婷很上心,不仅劝慰她,要她去省城住,而且说已经根据原来的图纸订做了进口的双层防弹玻璃。从她说的种种迹象,我甚至认为丽娜对丈夫与汝婷的猜测是错误的。

第二天早上,我与丽娜分别时,觉得她清醒了很多,人也正常了不少。以前和昨夜的事像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一样。也许是她精神过度紧张了,缓一缓就会好的。我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分别后有一个多月吧,丽娜突然又给我打来电话,喘着粗气,声音很低沉。

我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五六秒钟后,丽娜才说:“没什么,就是防弹窗安上后我感觉闷得慌,喘不过气一样。”

“啊,是这样啊。”我想她肯定是心理作用,三百多平的房子就住一个人,窗户全关上也不至于喘不过气。我吊着的心放了下来,感觉她一定还是精神上出了些问题,于是,就开导她说:“白天开开窗户透透气,别自己压抑自己,我忙完这两天去看你。”

过了四五天吧,我去看丽娜时,她家的大门却锁上了。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难道出什么事了吗?我紧张得要命,就大声地向院子里叫着“丽娜”。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从她家左边的别墅里走出一个老太太。她看我焦急的样子,冷冷地说:“前天被她丈夫开车接走了。”

啊,是这样啊。我悬着的心终又放了下来。

后来,我又打了几次丽娜的电话都没有通。快到春节的时候,她竟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给我打过来电话,说她一直在医院里住着,身体好多了,而且要我去陪她过年。

虽然,我从她的话中觉得她的病并没有好,但总算放下心了。她在医院里住着,而且有家人陪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春节后,我母亲得了食道癌,家里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母亲被病折磨得瘦成了个壳,我也被折腾得瘦了十几斤,而且记忆力也下降了不少,丢三落四的。这样一来,我自然就很少想到丽娜,有时突然想起她,也会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年腊月,母亲走了,我慢慢地恢复过来,脑子里便又常常想起丽娜。唉,人生真是无常啊,前路永远是未知的。

去年七月,我再次接到丽娜的电话,她让我去尤里卡。我以为她的精神还不正常,甚至怀疑她是在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当我跟赵鑫联系后,确认丽娜的病已经痊愈,而且移民美國与儿子住在一起,我才真正放下心来。

后来,丽娜又几次给我打电话,要我一定去尤里卡散散心,而且把那里的风景描绘得天花乱坠,我才决定去的。

去美国的手续很复杂,是要面签的。用了近三个月才办好手续。巧得很,正好赶上七月初登上了飞机。

在机场,丽娜抱着我大哭了一场。她说,她终于走了出来,那个枪洞差点要了她的命。哭过之后便是相逢的欢笑,过去的一切仿佛被丽娜完全遗忘。人们对过去怎么遗忘得这么快呢?我在心里想不明白。

这时,丽娜变成了一个称职的导游,给我说她为我精心安排的行程。

坐上丽娜的敞篷跑车,左边是海天一色的太平洋,右边是连绵起伏的小山丘,车里的乡村音乐和车外的风景融合在一起像一部正在播放的风景电影,徐徐展开。

尤里卡,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油菜花开满了山岗和海边,金黄金黄的,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花香。

车子停下,我和丽娜在铺满油菜花的山岗小道上,奔跑起来。

笑声回荡在一望无边的花海里。

责任编辑 张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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