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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世界的对话与和解

2017-02-16米日完古丽·尼牙孜

民族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维吾尔族民族作家

米日完古丽·尼牙孜

多年以来,《民族文学》杂志一向是观察中国多民族文学的一个窗口。从近两年发表的作品看,可以触摸维吾尔族小说创作的一些新趋向,也可以反思一些尚且存在的困境。

2015、2016这两年时间,《民族文学》汉文版上发表的来自维吾尔族作家的小说主要有:麦买提明·吾守尔的《飘过院墙的歌声》、阿拉提·阿斯木的《渴望鸟》、白合提亚尔·玉素甫·瓦斯列的《一次逃离》、古丽巴哈尔·纳斯尔的《闹鬼的院子》、吐尔逊·买买提的《儿子回来了》、伊力哈木·赛都拉的《楼房里的老人》、阿不都克里木·卡迪尔的《车站》、阿力木江·铁木尔的《养鸽子的孩子》等作品。

多边叙述,抑或单边叙述

在维吾尔现当代文学史上,维吾尔族小说叙事策略的传统路径以单边叙述为主,大多关注本民族的“自我”“本土意识”,表达“本民族的故事,纯粹的本民族的事件、场景、人物、观念和理想”①;相较而言,文本叙事中以“多边叙述”为主的小说作品则少得多。而阿拉提·阿斯木近年的作品就是以多邊叙述为主的,也就是说,其作品在表现本民族生活以外,恳切关注着“他者”视角,呈现出多民族的多元文化。在获得2015年“《民族文学》年度奖”的《渴望鸟》中,这一特质表现得较为明显。小说中既塑造了好姑娘、艾孜穆江、麦里艳母大妈等本民族形象,也塑造了王古丽、王涛等兄弟民族的形象,既有继承本民族传统文化的自觉认同,也有汉维文化之间的对话与融合。

好姑娘对爱情、婚姻持有谨慎、尊重的态度,她不能接受婚前跟男朋友在一起,尤其是没有念“尼卡”的生活。这说明,她继承了维吾尔族在婚姻方面的民俗传统、保护真爱等文化认同。这种认同,也可以在另外一些情节中找到对应,譬如,母亲去世以后,为了告慰亡母的灵魂请“卡里”(诵经者)诵读全套经文,以及叙事中连带的葬礼文化、院落文化、邻居文化等描写,都洋溢着浓郁的维吾尔民族传统气质和精神底色。同时,小说对于族际对话、文明交融的思索亦是真挚、鲜明的,明显的例子就是好姑娘家和王古丽家的友谊,可视其为维吾尔族与汉族民俗文化之间的一种融通。好姑娘家总是为王古丽家送去刚从馕坑里打出的热馕,麦尔艳大妈把王古丽的头发梳了好多小辫子,给她戴上漂亮的花帽。诸如此类,可以感知王古丽虽为汉族,但她从小就吃着维吾尔族的抓饭、烤羊肉、馕等食物长大,留下了美好的童年记忆。通过好姑娘家传递的友爱与善意,她渐渐深入到维吾尔族的精神世界,在内心深处建构起对维吾尔文化的强烈认同感。

与《渴望鸟》的多边叙述相比,近两年《民族文学》发表的其他维吾尔族小说作品则基本以单边叙述为主,如《飘过院墙的歌声》《车站》《闹鬼的院子》等作,对维吾尔民族的地域民俗、传统文化心理的强调更为凸显。著名小说家麦买提明·吾守尔在《飘过院墙的歌声》中,将民歌、民族乐器、婚俗待客之礼等民族文化作出精到的描述。有歌舞相伴才算是真正的维吾尔传统婚俗。在买苏木大叔院子的婚礼上,努尔艾力弹奏都塔尔琴和弹拨尔琴,在葡萄架下参加婚礼的人热热闹闹地跳起舞来,院子里的歌声飘得很远很远,洋溢着浓郁纯正的民族气息。

《车站》表现了老年人婚姻生活的苦恼。麦丽雅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的后妈已经包办好了订婚的喜事。相亲相爱的一对恋人劳燕分飞,当他们老去以后,老伙伴们都去世了,卡依尔老人在车站突然邂逅自己的初恋情人,由此钩沉出青春时代的怀想,并藉此获得愉悦的满足。作者对相对保守的婚姻观念有较深沉的思考,它固然是一出悲剧的缘起,但亦因为这样的矜持,苦涩之中的幸福才显得弥足珍贵,值得品咂。

《闹鬼的院子》将叙事气氛置放在了塔克拉玛干的民间信仰之上,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这个沙漠边缘乡村里的人们都相信鬼的存在,如果有人得了病,便习惯把病人送到瞎子巫师那里去治病。人物看世界的思维方式、情感方式,流露出地域化的民间信仰所占的强势地位,也隐约可以感知到作者对过度依赖于传统的局限性的批评。

城市与乡村:现代性的焦虑

解读《渴望鸟》还可以有另一路径,这就是从城市文学的角度来观察。节奏加快、欲望弥漫的城市生活,为奔波其间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带来了一把双刃剑。可以看到,在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好姑娘的另一面,海丽、画家阿波西和夏媞则为了自身的安逸和享受,为了满足物质愿望而并不重视纯洁、忠诚的美德。但这并不能说明,作者对于现代文化的融入是悲观无力的,相反,作品用了一个坚韧强劲的布局表达了一种文化上的自信。在魔幻现实主义的讲述中,好姑娘在梦中渴望着鸟把金表戴在她的手腕,醒来后真的看见现实中的金表。在作品结尾,天使让好姑娘变成一只渴望鸟。这里的“金表”和“渴望鸟”象征着什么?如果故事的结局是好姑娘自杀这样的悲剧,那么在作者笔下,人类对美好、忠诚的向往就意味着失败,精神价值维度的平衡被打破,人性的追索将步入幽暗。然而,好姑娘最终变成了永远不会死去的渴望鸟,这寄寓着作者的一种文化理想,即:虽然钱财、名声、色欲等诱惑着人心,但是最后存在于心中最深之处的人情、爱情、忠诚,将把人拉回到人之为人出发的原点。美好的人性不会死去,纯洁的灵魂不会死去,渴望鸟永远“为人的美梦歌唱,为大地的梦想歌唱”,使生命得以更高境界的延续。

同样表现城市题材的还有《一次逃离》。作者把“阿里麻老头”的神话传说故事融入其中,使之对主人公的命运和价值取向发生作用,每遇困境之时,都会想起这个传说。主人公的做人信念与官场之间产生矛盾,继而选择了逃离城市的喧哗与压抑。小说的动情之笔,并不在于他跟妻子产生的矛盾,抑或保留女儿的生命,而是在于对信念的固执坚守,体现了传统美德与现代文化嫁接过程中的精神困惑。

具有类似困惑的还有《在楼房里的老人》。老人们在孩子家中安心度日,但老人和老伴不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他很想念坎儿井湖那边的日子,只要老伴在身边,他就感觉如同在坎儿井湖那边生活一样。无法适应楼房生活的农民老人所传达的更多是一种文化焦虑。

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之间,作家焦虑的焦点或许在于道德的叩问。如果说《楼房里的老人》讲了一个孝顺的故事,那么《儿子回来了》中年轻人的表现则走向了背面:佐尔罕大妈年轻时丧夫,为了孩子的教育和前途没有再嫁他人。但孩子大概忘记了母亲的恩德,出走2550天之后终于归来,对母亲的爱却已弱化,在母亲身边只住一日就跟着妻子回到县城里去了。儿子和媳妇已经习惯于城市生活,却冷漠了孝顺的伦理。可以说,这篇作品对城市文化生态中人们传统美德的缺失表达得更为深切,焦虑也愈加凸显。

精神世界的开掘

维吾尔族作家普遍注重心灵世界的培育与发现,但表现方式不同。有的意识流色彩比较浓厚,如《渴望鸟》《一次逃离》;有的深掘于内心深处的心理状态,如《楼房里的老人》《儿子回来了》《闹鬼的院子》《车站》等。虽然与《渴望鸟》《一次逃离》所反映的当前社会的精神危机相比,“内心戏”的作品显得节奏慢了一些,视域窄了一些,不过从中亦可窥见人性的幽微闪光之处,充溢着纯净深挚的气质。比如,母亲等待儿子的心理,巴赫妮沙在婚恋方面的悲剧心理,楼房里的老人的心理,卡依尔老人的暮年思绪等,都有印象深刻的心理刻画。

必须指出的是,至少从《民族文学》这一窗口来看,维吾爾族小说家们的作品在反映更为复杂的潜意识世界、思想上遇到的冲突,特别是反映前沿多变的社会现实题材的作品还很匮乏。目前,新疆各族人民的精神世界有哪些新的变化,面临着哪些文化与思想的冲突和焦虑,现实生活中还有哪些新的角度,写法上还有哪些新的可能,作家们必须考虑此类的问题。文学刊物在此方面也应多作引导。如《渴望鸟》这样具有独创性特点的作品毕竟只是个例,并不能代表维吾尔族文学创作的整体水平和趋势。

当前有一些作家,例如吐尔孙·买合木提、帕尔哈提·吐尔孙等较优秀的中年作家,还有阿孜古丽·吐尼亚孜、努尔艾里、迫拉提、撒满大尔等比较活跃的青年作家,他们在作品中描述人的本性、反映哲学思想、发掘潜意识流、描述主观世界等方面,吸收了前沿文学理论、思潮,其佳作应受到翻译家关注,译为汉文介绍给汉语读者。当然,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个话题:翻译家的培育。目前,我们的翻译家队伍还不够强大,还不能把那些有社会深度和探索意识的佳作及时译介出来。如果翻译家既能创作,又能翻译,相信译介出来的文学作品将更能准确地反映维吾尔民族的文学实绩。

母语创作的参照系

维吾尔族作家绝大部分使用母语创作,个别从事双语或汉语创作,这与蒙古、藏等几个民族有相似之处。因此,我们可以从兄弟民族中获得更多的观察经验,也会发现每个民族因地理环境、文化背景、民风民俗、母语特点等因素,所面临的身份焦虑、精神危机、本民族与他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不尽相同。

蒙古族、藏族作家们大多写草原生活,主要趋向是描述在草原上生活着的人物之间形成的保护传统和逃离传统之间的矛盾、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对话、民族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和解。由此,他们的身份焦虑主要体现在“如何在多元文化中,既保持草原文明发展进步,又保持草原民族的独特民族精神,避免被主流文化同化”②。如近两年发表于《民族文学》的蒙古族作家肖龙的《英雄》、陈萨日娜的《向太阳的等待》,藏族作家尹向东的《丢毛巾》等。与之相比,维吾尔族作家则多写乡土生活、农民文化,以及城市现代化、市场经济带来的蜕变,比较突出的是表现出人格品德与当代价值观之间的冲突,作品中的人物担心失去做人的信念、真爱、纯净心灵,如《渴望鸟》《一次逃离》。

从多边叙述的角度来看,蒙古族、藏族的作品中体现得似比维吾尔作家多一些。譬如《英雄》中的黄老板,《丢毛巾》中马医生、马丹等“他者”形象。“仅靠单边叙述是无法完成本民族或族群的所有意识形态话语意义的表达的,要完成这样的表达还需要多边的叙述,还需要多种‘他者群体或民族景观、事件等被共同叙述。”③新疆是多民族杂居之地,多元文化并存并进,为多边叙述的探索提供了丰厚广袤的土壤,更为习惯单边叙述的维吾尔族作家应注意到这一背景,关注和重视多元文化的存在与对话,尝试更多的多边叙述。

其实,新疆的多元文化背景尚不仅限于多民族文化,诸如阿拉伯文化、中原文化、西方文化、中亚文化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对维吾尔族传统文化带来过影响。对于文学创作而言,这是十分难得的资源优势。维吾尔族小说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如何反映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维吾尔文化与“他者”文化之间的碰撞与和解,显然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趋向。

注释:

①欧阳可惺·王敏·邹赞等著民族叙述、文化认同、记忆与建构[M]暨南大学出版社,广州,2013:79

②王妍·多元文化中草原书写的身份焦虑·“民族文学”[J],2015(12):153-155

③欧阳可惺、王敏、邹赞等著·民族叙述、文化认同、记忆与建构[M]暨南大学出版社,广州,2013:87

责任编辑 石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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