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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与美学:探讨交互纪录片的三个问题

2017-02-13于智慧

齐鲁艺苑 2017年5期
关键词:纪录片受众

于智慧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新世纪以来,数字摄制技术和互联网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与融合,急剧改变着全球媒介生态版图,也改变着“纪录片”的内涵与外延。每一次技术的进步不仅会改变电影、电视、纪录片等大众文化传播工具的发展样态,也会带来审美文化的更新换代。新兴媒体发展迅速、层出不穷,并快速运用到影视文化传播的各个领域,如3D电影、电视直播,丰富了影视产品的类型与题材,而新媒体平台与纪录片的碰撞也产生了许多奇妙的火花,交互纪录片就是二者结合的产物。交互纪录片的产生不是一种物理变化而是化学反应,利用新媒平台成为具有交互性的纪录片的同时,也催生了新的叙事与受众理念。本文试图从探讨关于交互纪交互纪录片的三个问题入手,考察交互纪录片与传统纪录片相比的“变”与“不变”,并对交互纪录片背后的文化语境和未来发展提出新的思考。

一、交互纪录片是纪录片吗?

有关纪录片的定义,从一开始格里尔逊提出“纪录片是对现实的创造性处理”后几经发展与更新,不同时代的纪录片创作者都试图对纪录片做一个更为精准的定义。随着新纪录片样态的不断涌现,纪录片的定义也相应扩增和丰富。虽然纪录片定义的范围会变广,但是可以称作是一部纪录片的底线是不会变的,那就是“纪录真实,表达真实”。布莱恩·温斯顿曾在《当代英语世界的纪录片实践——一段历史考察(上)》中写道:“纪录片可以被描述为对观察过程中记录下来的那些内容进行叙事化处理,并作为一个有关这个现实世界的故事为观众所接受。事实上,沿着这一思路,一种基于上述各种变体并被新技术进一步推动的新范式必然会出现。”[1]交互纪录片就是在新媒体技术的推动下产生的一种纪录片新范式。

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新媒体平台不断涌现、层出不穷,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和数字技术的勃兴改变着媒体的生态结构,在纪录片领域也催生了新的纪录片形态。交互纪录片的特性与新媒体平台的特点密切相关,因此在了解交互纪录片的定义之前有必要弄清楚“新媒体”这一概念。“新媒体”并非指互联网或某个具体媒介,而是相对“旧媒介”如报纸、广播、电影、电视等而言的一个新兴类别。新媒体作为一种媒介,同样如马歇尔·麦克卢汉所言是“人的延伸”。对于纪录片而言,新媒体主要是指基于互联网技术的PC(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Pad(平板电脑)、智能手机、智能影院、智能电视甚至是智能手表等媒介[2]。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本质区别在于其是否具备互动(interactive)功能,互动性是新媒体的本质特征,而这一特性与纪录片结合便产生了1+1>2的效果,使纪录片有了更深层次的互动——交互性。“交互”作为纪录片的一种传达方式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中后期的交互录像艺术[3]。交互纪录片真正开始出现始于20世纪90年代左右,而近十年来,在互联网思维大发展、数字媒介相融合的背景下,对于交互纪录片的探讨愈来愈广泛。“网络媒介中,各种特定的组合重铸了纪录片的容颜:它成为一种策划规则,一种通过日常文件的在线数据而设计路径的修辞范式,一种被运用于多媒体网站设计的话语,还是一种运用各种新形式的软件工具有效地持续不断地扩大‘实践者’的嵌入式原理而形成的新的纪录片形态。”[4]

值得注意的是交互纪录片目前虽然广泛借助于数字媒介平台,但未来技术的发展不可预测,因此交互纪录片的承载体也具有无限可能,这也是交互纪录片的神秘魅力之所在。纪录片理论家约翰·柯纳认为:“真实性、叙事和伦理道德制约着纪录片的类属身份,是纪录片所必须的标准,也是它的吸引力所在。”[5]无论交互纪录片的形式怎样新颖,技术怎样发达,在内容制作层面上依然不能脱离追求真实这一基本原则,如果交互纪录片不再以探索真实为核心,那么便不能存在于纪录片的范畴之内,可能演变为交互视频、交互电影等。因此,界定交互纪录片的内涵虽然因技术因素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但是纪录片的核心内涵是不能摒弃的,以“纪录真实”为目的的交互纪录片才能成为纪录片的一种创造性的表达方式。

二、交互纪录片中谁在叙事?

交互纪录片的一大特征就是新媒体平台的影响下所产生的交互性,交互性是交互纪录片的核心,这种交互性不仅改变了纪录片的叙事模式,同时也改变了受众的观看体验。从交互性视角出发,可以将交互纪录片分为“对话交互型”“超文本交互型”“参与交互型”和“体验交互型”四种不同的类型。其中“参与交互型纪录片”是特指那些观众可以通过编辑已有影片或上传新影片等方式来改变作品呈现界面与内容的交互纪录片[6]。随着数字记录手段的丰富,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可以成为记录者,将自己对于社会的认知,以纪实影像的方式书写下来。这与比尔·尼克尔斯所划分的六种纪录片类型中的参与型纪录片大为不同,尼克尔斯的互动参与指的是制作者或摄制组成员与拍摄对象之间的互动关系,而在“参与型交互纪录片”中强调的是观众可以通过上传自己拍摄的作品而直接参与到作品制作和传播过程中去,如关于2011年阿拉巴人起义的交互纪录片《在埃及的18天》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纪录片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闭合状态,观众也成为纪录片的叙事者,使纪录片本身不断呈现出一种“进化”的姿态。

交互纪录片的观众会被邀请通过他们的选择来形成纪录片的文本,或是通过提供内容来对纪录片进行改变;他们可能和其他的观众展开互动,或是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中分享相关内容,利用纪录片作为他们自身社会参与的一个焦点[7]。在传统纪录片的节目形态中,创作者习惯为观众设置议题,倾向于去引导观众,这是一种自上而下没有信息回路的传播方式,虽然后来的纪录片传播也会借助网络平台的优势,但仍然只是停留在增强与观众的互动感这一层面,观众也习惯在这样的媒体环境中“束手就擒”,心甘情愿接受节目的“控制”,随着故事的走向而思考或者放弃思考。如果说传统纪录片中还存在着自上而下的“精英情结”,“权威”姿态,那交互纪录片就是“解构”“袪魅”,交互纪录片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借助于数字媒体技术而关注受众,满足受众的各种需求,追踪记录受众的观看状态,用“用户”一词可以更好地描述交互纪录片的观众特性。西方的赋权理论描述的对象是“无权群体”,也即在社会中处于底层、边缘的弱势群体,新媒体的发展使他们得以发声,激发了其改变命运的可能性。从此种意义上讲,交互纪录片“赋权”给用户,使其拥有了更多影像表达的权力,从而更好地触及社会肌理的丰富层面,有助于促进社会民主进程。

新媒体技术的快速发展打破了活动影像既有的单向传播模式而与受众之间形成一种崭新的多层次、多维度的深度互动。在交互纪录片的范式中,传统的单向线性叙事模式被非线性的交互叙事模式所取代,非线性叙事模式是一个可以随时中断、修改的故事结构,也可以随意选择观看顺序,多重文本并置共同绘制成一个纪录片文本地图,通过相关的操作点击来对文本进行控制和选择。比如,交互纪录片《Out my window》界面设计成游戏关卡的样式,通过点击操作可随意控制文本进程,片中将发生在13个不同城市的49个故事以地图的方式呈现在屏幕上,观众可以点击文本超链接随意选择观看顺序,而不同的观看顺序也会影响到观看体验从而产生个性化的理解。交互纪录片的这种交互性直接改变了纪录片的叙事模式和受众理念。交互纪录片的叙事主体更为复杂、多元,观众成为作品的“第二作者”,参与到纪录片的意义生成过程中,创作者、观众、平台三者交互作用,共同完成叙事。

三、交互纪录片有未来吗?

新的技术、新的社会文化潮流以及以受众为主体,这三个要素的作用促成了新世纪十年来纪录片形态和美学的转型。交互纪录片的出现更是体现出与传统纪录片的巨大差异。当代多媒体同生共存的生态环境里,纪录片在与其他视听媒介的融合与竞争中不断地革新着自身的形态,并产生着新的形态。在以数字网络生态为特征的媒介环境中,纪录片的影像变成各种介质杂交相生的图像,“我并不期望任何当今这种‘纯粹的’形式会主宰视觉和活动影像的未来,我认为未来是属于这些杂交影像的”[8]。交互纪录片这种新纪录片样式的诞生直接原因可以归结为科技的发明与进步,而更深层次的原因与后现代社会的文化语境密切相关。后现代主义批评家莱斯利·费德勒著有《越过边界——填平鸿沟:后现代主义》一书,他认为后现代主义的重要特征是越过高雅文化和通俗文化的人为界限,填平精英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天然鸿沟。而交互纪录片这一形式就是将纪录片这一带有传统精英文化基因的艺术形式从神坛拉下,并将其改造为一种像手机一样的大众媒介形态,无处不在、随时可得。当然就目前而言,这是一种理想状态,这一目标的实现还依赖于技术瓶颈的突破。交互纪录片的交互性特征使得受众成为“用户”,交互纪录片像一个满汉全席满足着不同受众的口味需求,作品的作者意识被弱化甚至消失,受众积极参与到与作品的交互过程中,重点在于意义的生成而非追求结论式的答案。

纪录片的形态和美学均在发生着巨大的嬗变,它在影片形态、视听语言、影像风格和叙事结构上与虚构片、新闻调查、纪录剧、真人秀、网络游戏等界限模糊。交互纪录片就总是被设计成一种游戏通关的观看体验,例如在《消失的关塔那摩》中,制作者用已有的新闻影片与3D技术重建了一座与现实世界相同的关塔那摩监狱,观众通过一个角色“化身”在仿真世界进行探索,与计算机“对话”。然而与一般的电脑游戏不同,这种“游戏纪录片”并不以娱乐性为目的,更多的是在传达与之相关的情感诉求与政治议题。交互纪录片利用新技术而带来的这种全新观看体验,让观众不仅在互动中受到尊重感,也在游戏般的设计中享受愉悦感。笔者在第一次观看《Out my window》时,就被这耳目一新的界面设计和有趣生动的故事内容深深打动。相较于传统纪录片,交互纪录片确实是以一种有趣的呈现方式来吸引观众,让观众在愉快轻松的氛围中自由解读。除了游戏般的观看体验,交互纪录片同样可以利用技术优势来逼近真实,践行纪录片的本质要求。交互纪录片的美学特征是空间蒙太奇,将目光投向屏幕之外的真实空间中。这主要体现在“体验型交互纪录片”中,例如《骑着物语》就是观众通过佩戴相应的GPS和移动设备,可以在伦敦城市中穿行,与其他观众交流对话,拓宽了观众与荧幕之间的二维平面而进入三维空间,增强真实感,也影响对文本的读解。电影、电视与新技术的结合,可以营造更为真实的梦幻,人们在虚拟世界的虚拟叙事中,诉说自己的情感欲望。而交互纪录片是利用现实或者虚拟空间来表达真实,技术必然会影响着纪录片的发展,在为之带来欣喜变化的同时也是一种考验。

后现代的艺术特征是无深度、平面化、增殖、拼贴、碎片,在交互纪录片的表现形式里这些特征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些特性可以为人们提供更多的娱乐性,但也会给纪录片的内容和传播带来诸多问题。首先,交互纪录片的多重文本叙事虽然丰富了观众的选择,但是内容的平面化必然会影响深度内涵的展现,交互纪录片的每个视频大约只有几分钟,每个故事的体裁都不长,当然这是为了迎合互联网时代观众的碎片化观影习惯,但作品的思想性和深度性也确实受制于时间的限制,故事的杂糅也会导致主题涣散。这种平面化的叙事内容对于表现深刻主题的题材可能就会出现捉襟见肘的窘况。其次,交互纪录片所强调的“用户”理念,势必要充分考虑大众的意见,这使创作层面上的“度”就比较难以把握,过于迎合受众,可能会出现片子的娱乐化、低俗化倾向等问题,使得文本比较难实现纪录片的思辨性,以及对受众积极的引导。再者,从传播角度看,交互纪录片是一个开放而不是闭合的状态,由于作者的多元化,作品最终样貌呈现难以预料,这使交互纪录片在叙事和美学上都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交互性已经成为交互纪录片表达方式和用户参与的重要策略,然而内容并不总是用于社会教育、民族文化传播、公共事务、以及全球消费市场的推介等,便利的摄录设备也滋生了不良内容的病毒式传播。因此,在数字时代伦理道德问题始终潜伏在纪录片制作、传播和接受过程中,被认为是“纪录片的原罪”。

在技术更新换代如此之快的现代社会中,交互纪录片虽然存在诸多问题,但仍然具有广阔的未来发展空间,因为未来依然是科技的时代,技术的发展会推动社会进步的车轮滚滚向前,交互纪录片也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如果可以平衡好纪录片作品的广度与深度,采取有效的传播把控机制,内容多元化但都以健康积极、反映真实为基本前提,那么交互纪录片这一有趣的纪录片形式便可以让观众在最佳体验中了解世界、感受真实。

在当今数字媒体生态语境中,新技术与纪录片的融合而生成的交互纪录片是一个必然趋势,虽然交互纪录片的发展仍然停留在初级阶段,但放之未来却潜藏无限可能。新媒体技术和互联网思维深刻地改变着纪录片的形态和美学特征,纪录片对于我们像一个熟悉的老朋友一样可以依靠,又像是新朋友一样需要我们不断接触它、认识它。随着纪录片形态的不断丰富,纪录片的功能也全面发育和彰显,纪录片最基本的“纪录真实,反映真实”的信条也在与时俱进的发展中。未来,我们期待着交互纪录片在与各种媒介融合的过程中可以一直保持自身的意义,作为一种有趣的纪录片形式来向世界言说真实的“中国故事”。

[1]布莱恩·温斯顿.当代英语世界的纪录片实践——一段历史考察(上)[J].王迟译. 世界电影,2013,(2).

[2]董浩珉.从控制到交互——关于纪录片新媒体化的思考[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 2015,(7).

[3][6]李坤.交互纪录片:一种纪录片的新范式[J].文艺研究,2016,(12).

[4]Craig Hight,Ramaswami Harindranath.Documentary as sense-making[J].Studies in Documentary Film,2014,(3).

[5]孙红云.数字时代纪录片形态及美学嬗变发析[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6,(3).

[7]凯特·纳什.互动的策略 意义的质疑:交互纪录片《第71号灰熊》受众研究[J].郑伟译.北京电影学院学报. 2016,(3).

[8]Lev Manovich. Image Future [DB/OL]. http://119.90.25.46/manovich.net/content/04-projects/048-image-fu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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