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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概念理解中语言的释义、含义与难题①

2017-02-10托马斯克里斯坦森著任达敏译

星海音乐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调性术语理论

[美]托马斯·克里斯坦森著;任达敏译

主持人语:

理论概念理解中语言的释义、含义与难题①

[美]托马斯·克里斯坦森1著;任达敏2译

① 译注:此文是作者在2016年10月14日由星海音乐学院举办的“2016中国首届国际音乐文献翻译研讨会”上的发言,原英文题目为Interpretation,MeaningandProblemsofLanguageinUnderstandingTheoreticalConcepts。

音乐理论领域中的翻译问题是当今的重要问题。翻译不仅是在一种特定的语言中找到正确的对应词,还有许多其他与语言无关的挑战。音乐理论通常本身就是一种翻译行为。作为理论家与分析者,我们始终在进行翻译,试图在不同的交流媒介中找到表达思想或观点的方式。理论的诠释也是需要读者参与的一个过程。当我们试图在我们之间以及我们与读者之间交流时,翻译就变得至关重要。

翻译;挑战;理论家;分析者;读者;交流

音乐理论领域中的翻译问题是当今的重要问题。音乐理论文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地在数十种语言之间得到翻译,文本中包含的思想找到了新的家,并且在这些新家里生根和成长,而翻译的过程则在音乐理论领域中提出了挑战,因为它有很多的技术术语和概念。这是很有意义的,因为音乐本身变得越来越全球化。我们不仅能够听到和表演来自各个历史时期和文化中的音乐,而且也能得到这些音乐的乐谱和录音,作曲家和表演者在他们的作品中变得越来越世界化。今天的作曲家变得越来越难以宣称自己是一个地道的民族作曲家,无论是在美国、德国或中国。那么,音乐理论理所当然地同样也应该找到全球的观众。但是,我们不禁会问,音乐理论能够像这个提议一样一蹴而就吗?我们能够谈论一个世界化和国际化的音乐理论的新时代吗?

我们不妨问一问任达敏教授——他翻译了我主编的1000多页的英文版《剑桥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译注:托马斯·克里斯坦森教授主编的《剑桥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作为中国音乐学院的科研项目,由任达敏翻译,2011年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他在每一页都面临着艰难的语义选择以及如何将它们为中文读者进行最好的转换。当我们在翻译过程中以通信方式进行交流时,便遇到了一系列有关翻译的问题。有些例子使我想起了多年前在我的大学里遇到的一件事情:在我的一个班上,有一位非英语母语的学生在课后找到我,想弄清楚贝多芬的晚期奏鸣曲。他特别问到了我讲过的“大象奏鸣曲”。“大象奏鸣曲?那是什么?”我问到。“哎呀,克里斯坦森教授,你不是告诉我们,贝多芬在他的晚年创作了MammothSonata吗。”“啊,是!你说的是那首大型锤子键琴奏鸣曲(Hammeklavier sonata)”,我回答。这首奏鸣曲不是大象奏鸣曲,它是一首大型奏鸣曲,我们也可以用英语称之为“mammoth”*译注:mammoth意为猛犸象,转意为“大型的”。——不过,它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哺乳动物,它的名字也可以被用作形容庞然大物的同义词。因此,你可以看到,没有经过周密思考,只是根据词典而翻译一个单词所出现的问题。

然而,众所周知,翻译不仅仅是在一种特定的语言中找到正确的对应词,还有许多其他与语言无关的挑战。在我们自己的语言中,毕竟有些文本的语义不是很清晰。当试图理解用伊丽莎白时代的方言写作的文艺复兴时期英语音乐理论文本的思想时,英国的读者同一位外行人一样会感到困惑。我确信,阅读中文音乐文献也会有同感,对于现代的中国学生而言,对比较古老的音乐文论文本的含义理解未必是很清晰的。

这是因为音乐理论不是一种明显的经验科学,能够用观察和语言之间的那种确切的相互关系来描述和分析。若干年前,美国批评家斯坦利·卡维尔(Stanley Cavell)指出,在所有的艺术中,音乐拥有、而且或许是独有“在其对象的描述和分析方面的最系统性的和最精确的语汇”(Stanley Cavell,MustweMeanWhatWeSay[1976], p. 186)。这是人文主义者广泛认同的一个观点,他们这是带着几分羡慕在观察音乐,因为音乐有能力用如此精确的量化方式来定义音高、节奏和结构参数。我还想补充的是,卡维尔没有把这番话作为一种补充,因为他仍然为他所感觉到的在音乐学者当中关键语汇的缺乏而叹息,或者至少可以说当他在1976年写作时是这样。

从那个时候开始,许多音乐学家也都开始表示不相信音乐理论的科学性借口。理查德·塔鲁斯金(Richard Taruskin)是这个方面呼声最高的批评者。但是,近年来任何一位关注了西方音乐文献的人都知道,在音乐学和音乐理论中有一个重大转折,这就是不再接受音乐理论是一种逻辑实证主义科学的观念(实际上,我想补充说明的是,我不知道是否有越来越多的理论家提出这样的主张)。纵观任何音乐理论的历史例证都会发现,一位作者的主张、语言和语义都不是清晰的——即便是对当地的读者而言。尤其是当地的读者,因为我们很容易陷入这样一种思维——当我们识别一个字词时,我们知道作者的意思。但是,这个字词可能拥有完全不同的含义,因为作者是在一个完全与我们不同的环境中写作的。有时,翻译的行为实际上能让我们更清楚这些差别。

因此我能够理解施密特教授的观点——音乐理论的文本既属于文化客体,也属于诗和音乐作品。它们反映了和它们起源的文化有关的某些东西,或许是和该作者的传记有关的东西。因此理解该著作的过程就意味着了解该文化的某些方面。这种文化可能使用了我们今天使用的同一种语言,也可能不是。关键是这种诠释与语义必须超越文本语言转换来理解。

我想举一个引自西方的例子来加以说明。在中世纪的音乐理论中“mode”(意为调式,模式,方式,等等——译注)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它曾经描述过音乐赖以歌唱或写作的某种音阶系统,但它也代表了在欧洲基督教传统中传播了一千多年的一种口头传播的礼拜仪式圣咏的分类体系。同时,“mode”的概念也被古希腊的思辨性音乐理论吸收,这种理论保存在一些已经高度腐烂的经典拉丁文译本中。术语“mode”或者它的拉丁文同源词“Modus”的任何一种翻译都不能够承受这种传统与变化的所有分量。读者必须知道,这些术语很少是不证自明的,没有任何翻译能够完全还原这些词语的复杂性。因而阅读一个理论文本,就是一个诠释与理解词语的释义学问题,无论在它的原语言中还是译文中。

听起来似乎我是在提倡任何翻译者都应该为一个文本填充额外的注释、注脚和其他学术注解,以便提醒读者当前出现的概念的复杂性。虽然我思考的是应该为这种学术评注留出空间,但我不是说这是传达语义中细微差异的唯一方式。读者也必须能够在揭示上下文的语义上发挥作用。再举一个能够说明我的意图的例子。我想以术语“调性”(tonality)为例,这是西方音乐著述中的通用术语之一,但是它的含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巨大改变。

调性是音乐论述中无处不在的一个术语,它既是不可或缺的,也是令人迷乱的。典型的情况是,调性(以及更普遍使用的“调性音乐”[tonal music])这个术语指的是大小调体系中以音高为中心的“共性实践”的语言,至少自17世纪中期开始直到20世纪初,西方最经典的音乐作品都是在大小调体系中创作的。作为一种音乐句法,旋律与和声的某些经验化的特性被某些理论家作为独特的个性而加以强调,或者作为调性体系的本质来加以强调(例如,自然音阶的含量与结构、音级与和弦功能的等级、或确立和稳定调中心的终止式)。显然,有关调性的任何研究都需要考虑到特定的作者以变化的方式和常有的矛盾方式所理解和使用的这个概念。

但是,调性的概念对音乐学家也很有用,他们在用它构建音乐发展的演进模型的同时,还能用它来描述——以及对比——其他不总是遵循西方“共性实践”音乐标准的音乐风格和音乐的历史语言。在这方面尤为重要的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作曲家的变音化语言,*译注:“变音化语言”,英文为chromatic language。国内以往的许多中文翻译文献通常都将其译成“半音化语言”,虽然这种译法由来已久,但并不恰当。chromatic是和diatonic相对的术语,后者的意思是“自然音的”,前者的意思无疑是“变音的”。还比如,diatonic harmony和chromatic harmony这两个术语应该分别译成“自然音和声”与“变音和声”,如译成“自然音和声”与“半音和声”,显然不符合逻辑。这种语言被认为已经扩展了、背离了、或者甚至否定了标准的调性句法。在这种语言中,瓦格纳的变音主义以及扩展的转调的使用,通常被引证为这个过程的起源,这些观察者当中的许多人认为是这个起源导致了20世纪古典调性的逐渐解体,更青睐无等级的音高组织,这种组织被新创造的术语称为“悬浮的调性”(suspended tonality)、“后调性”,或许最惯用的术语是“无调性”(atonal)。

当然,调性并没有灭亡,它继续作为一种通用的音乐语言在整个20世纪繁荣着,尤其是在流行音乐风格中,甚至已经在我们全球化和数字化的音乐市场中演化成多种方言和杂交形式。但是,在西方音乐史中,调性的进化与衰落这种说法的坚持,说明了在确定调性的内涵与边界的时候,界标设立得多么高。调性似乎同时也是一个目标和一种理想,它继续对今天产生着独一无二的影响,而不仅仅是些许焦虑。当我们阅读引用了调性这一术语和调性概念的文本时,我们作为读者不仅必须尽量弄明白该作者使用这个术语的含义,而且我们还必须知道该文本和我们自己的经验之间的距离。汉斯·加达默尔(Hans Gadamer)告诉我们,理解来自我们把遥远的、不同的语义范畴融为一体并且引导经典的释义学流转的努力。

这一切都说明,文本的意义比表达文本意义的语词更重要。理论的诠释需要的不只是语言声音的转换或者翻译,尽管这是一个有帮助的起点,它也是我们作为读者来参与的一个过程。

我再举一个发生在中国的有关翻译问题的例子。我会谈到中国音乐理论被欧洲的接受。中国学者当中大概有些人知道,18世纪最早来中国的耶稣会教士访问者之一是钱德明*译注:钱德明,字若瑟,他的法文名字是 Jean Joseph Marie Amiot,1718年出生于法国土伦。,他向急切的欧洲读者报道了中国音乐及其理论的方方面面。此外,他还报道了有一位名叫朱载堉(1536—1611)的中国学者已经在16世纪末计算出十二平均律。这对于当时的读者而言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因为这是在暗示他们,中国的音乐科学比他们想象的更先进。

但是,钱德明也注意到,他在清宫廷听到的音乐和十二音系统没有任何关系,清宫廷的音乐仍然主要是五声性的。朱载堉计算出来的所有这些半音都在哪里?这是一个理论及其音乐实践之间没有什么联系的实例。问题当然在于当时中国的数学家的平均律计算并没有打算和音乐实践相联系。它的目的在于使12个音符与一年12个月之间的联系构成哲学上的映射。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纯粹的思辨性训练。虽然它在钟、铃上有些零星的应用,但对于宫廷而言,这些器物不完全属于乐器。因为缺乏对12个半音的文化背景的了解,所以不能期待钱德明能够理解这个时代的音乐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我们又一次看到,音乐理论的含义在任何语言中都不是不证自明的。

据说毕达哥拉斯是音乐理论的第一个翻译者,因为他听到了铁匠用铁锤打铁的声音所构成的音程并且将这些音程翻译成数字符号。从那个时候开始,这种音乐和谐理论得到了数不清的翻译:在中世纪的教堂音乐家的著述中、在文艺复兴的古典人文主义研究中、在启蒙运动的新音响科学和经验论中、在19世纪浪漫主义心理学及其20世纪的现代主义的解构学理论中,均被翻译成神学的象征。

简而言之,音乐理论本身通常就是一种翻译行为——不一定是在不同语言之间,而是在概念模型与象征之间。当我们分析一首乐曲并且在乐谱下方标记出数字低音、罗马数字分析、或者申克的线条图解时,我们在做什么。每一种活动就是一种分析性的解读,就是一种变成不同理论系统的翻译。因此我可以斗胆说,分析本身就是我们参与的一种翻译。在这里,我们试图通过将这些音符变成新的构造来表现音乐作品的突出的方面。

德尔特·施密特以对英语是一种音乐论述的全球语言的叹息和羡慕而结束了她精彩的演讲。*德尔特·施密特教授在本次研讨会的发言论题为《音乐理论的迁移:文化传递与全球化之间的的翻译》(Migrating Music Theories: Translation between Cultural Transfer and Globalization)。我们知道,这既是一种诅咒,也是一种祝福。就像中世纪的拉丁语、18世纪的法语,以及数百年来许多亚洲文化的汉语,英语现在已经变成了学术与商业论述的标准语言。虽然大家都很清楚,全世界的学习音乐理论的学生大概都需要掌握英语,为的是能够参与任何全球对话,但我想要强调,音乐理论的真正含义——以及任何一个释义的学科——不仅是理解语词的问题,我们也需要理解含义,这只能通过历史与文化意识才能发生。因此,虽然我们的文本翻译总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起点,但它并不是我们旅行的终点。

如果音乐理论和分析的确是一种有助于我们理解音乐音响的结构与含义的训练,那么,我们可以说整个音乐理论事业实际上就是一种翻译事业。作为理论家与分析者,我们始终在进行翻译,试图在不同的交流媒介中找到表达思想或观点的方式。因而我们发现,当我们试图在我们之间以及我们与学生或读者之间交流时,翻译变得至关重要。反过来,音乐文本的翻译艺术也变成了一种音乐理论。因此,将文本翻译成不同的语言,远不是音乐理论的课程与著作的一小部分,而是我们在我们的学科里努力实现的目标的核心。

【责任编辑:胡 娉】

(星海音乐学院教授 任达敏)

2016-10-29

1.[美]托马斯·克里斯坦森(Thomas Christensen),男,耶鲁大学音乐理论博士,芝加哥大学音乐和人文学阿瓦隆基金(Avalon Foundation)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美国音乐理论协会主席,《剑桥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的主编兼作者;2.任达敏(1956-),男,星海音乐学院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教授、硕士生导师。

10.3969/j.issn.1008-7389.2017.01.001

J60-05

A

1008-7389(2017)01-0005-06

星海音乐学院于2016年10月13—14日成功举办了“2016中国首届国际音乐文献翻译研讨会”,来自中国、美国、德国、日本、韩国和新加坡的15位知名学者作了专题发言。与会专家和学者们围绕音乐文献翻译在音乐教育与国际文化传播中的作用、翻译技术、文献翻译中存在的问题等议题进行了广泛研讨。

与会的国内外专家一致认为,在经济发展全球化的今天,音乐文化也正在走向全球化。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文献翻译,特别是准确的音乐文献翻译变得比过去更加重要。在此次研讨会上,许多专家论述了他们在文献阅读或翻译中遇到的难题及其解决方法,他们的真知灼见对于音乐工作者是非常有启发意义的。为此,《星海音乐学院学报》专门开辟了“2016中国首届国际音乐文献翻译研讨会专题”栏目,将分批刊发部分参会学者提交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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