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屋村变迁

随着城市里的年轻人成家立业，村里的经济条件明显改善，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楼为一度衰败的村落带来了新的活力。

南方周末记者 黄河

1月24日早晨5点，一家人便陆续起床，准备开始漫长的“回乡之旅”。我从前一天晚上便开始忧心忡忡地察看各种路况消息，这几乎已经成了过去十年开车回老婆家的必备功课。

老婆家在粤闽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里，距离我们深圳的家大约450公里。这并非一段太远的距离，但每逢春节回去时，拥堵的高速公路和简陋的乡间小道，却足以把这段回家的路变成痛苦之旅：三年前在深汕高速上一次长达15个小时的塞车体验，曾让濒临崩溃的我发誓再也不开车回家过年。

然而高铁麻烦的转车体验，最终还是让我们决定再冒一次险，并选择在凌晨出发以躲过车流高潮的拥堵。出乎意料的是一路畅通，原本准备下午三四点才能到家的我们，竟然在中午12点前便到达了目的地：饶平县茂芝镇萧屋村。

随后不久，从广州回到家里的小舅子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原来从广深到饶平的高速公路从此前的一条变成了三条：除了我们多年行走的沈海高速外，还多了途经惠州的甬莞高速，以及从广州到饶平的汕湛高速。

正是因为高速公路“一变三”的扩展，原本每逢春节前后只能拥堵在深汕高速（沈海高速广东段）的回乡车流得以迅速分流，我们的回乡之路也由“寸步难行”变成了“一马平川”。

早在我第一次到萧屋村时，便对它的交通条件印象深刻：崎岖的山路与狭窄的村道，令我联想到数十年前贵州山间被视为“天险”的盘山公路。当地亲戚们自豪地告诉我，当年日本侵略中国时，这里正是因为交通不便，“没有日本人打进来”。

此次回到村里后，我才得知这个地方的“红色基因”：早在1927年南昌起义时，朱德率领的起义部队于当年10月在茂芝镇全德学校内召开了“中共历史上一次不可忽视的军事会议”，并做出了“直奔湘南”，最终与毛泽东秋收起义部队“井冈山会师”的重大决策。

我在手机上查询到这段历史时，一家人正在茂芝的墟市上吃着老婆推荐的小吃，突然小姨指着米粉摊边的一块牌子问道，“这里怎么还是红色教育基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块不起眼的石牌上写着“朱德同志主持的南昌起义军军事会议旧址”。而当我在手机中输入“茂芝会议”四个字时，一段湮灭已久的历史传奇突然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老婆深感意外地说，她自己从小就在这个小摊上吃东西，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座位旁的这间小院，竟然是大有来头的“革命遗迹”。

对于春节返乡的外出者们来说，比历史遗迹更让他们关心的还是生活里的变化：两年前福建人在村口开的超市至今依然生意兴隆，但茂芝镇内开了十多年的百货商场却悄然关门歇业了。

村里人说是因为镇里排外导致外乡人的商场开不下去，但同样是外地的福建人开的超市却经营得红红火火。在我看来这更像是某种“商业生态”的变化——随着外出工作人群潮汐般的来去，村镇道路旁的“马路商圈”正渐渐取代原来以小镇墟市为核心的村镇商业形态。

外出人群对村镇生活的改变远不止商场与超市，从孩子们手中的放不下的手机游戏，到拜年走访时日趋简化的礼仪程序，小村里的风俗习惯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就在春节后的一天晚上，我带着儿子到村子中央的篮球场放鞭炮，几个年轻的女孩搬出一个大音箱，似乎要准备开始一场广场舞表演。我心里正在嘀咕老太太们喜欢的广场舞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年轻人的时尚，随即被音箱里强劲的节奏和表演者们复杂的舞姿吓了一跳——这不是我所以为的广场舞，而是城市游戏机室中流行的“跳舞机”。没想到我在粤东山区里的小乡村里，却看见了它的另一种“玩法”。看着年轻女孩们熟练的舞姿，可以想象她们在城市枯燥的工作之余，不知在游戏室的跳舞机上消磨了多少时光。

回顾过去十余年间回萧屋村的感受，我似乎感觉到这个村庄的生机在悄然恢复。2005年我第一次来到这村里时，“婴儿潮”一代离开村落进入城市的年轻人们正在外辛苦打拼。缺少资金建设的村落明显呈现出衰落状态——不时停电、停水，破碎失修的村道都令我感觉这些村落似乎不久后便会消失。

然而十年之后，随着城市里的年轻人成家立业，村里的经济条件明显改善，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楼为一度衰败的村落带来了新的活力。与此同时，过去十年间政府在基础设施上的投资也开始显现效果：新修的村道、入户光纤与取代村电的南方电网，为村落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

在春节期间候鸟般来去的人潮中，有的人可能已经长期定居在城市，但依然在情感深处将这里视为自己家庭的“根”，还有的年轻人则在开始考虑回到村里尝试不同于父辈们的新创业。这种情感归宿的追寻甚至已经超出了村落的范围，开始延伸到家族历史的追溯。

就在春节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在岳父家后边已经无人居住的残破围屋门口，贴上了一副崭新的对联，上面写着“月华璀璨兰陵家声远，片地祥和梅韵世泽长”。原来这个围屋有个美丽的名称叫做“月片楼”，而曾经住在围屋里的萧氏家族，则是魏晋时期从兰陵郡（今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南迁的中原望族。

家里人说，附近还在修建一个小小的“兰陵广场”，也是为了纪念萧氏家族的传承。这不由令我感到好奇，中华文明中延续千年而又一度断绝的家族文化与传承，在新的村落时代又将呈现出怎样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