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胡润百富董事长兼首席调研员胡润

“‘富豪太单一了，太Boring（无趣）了。例如，富二代、富人的太太也都可以算富豪，但真正有影响力的、特朗普这样的政要愿意去见的，是‘超级财富创造者，不是因为他们有钱，而是因为他们能创造财富，带来税收，提供就业，让各国受益。”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嘉月

发自伦敦

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胡润”这个名字与“财富榜单”相关联。18年前，在上海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英国人胡润创建了第一份“财富榜单”，它让全世界知道了中国最有钱人的名字。

18年来，胡润的“榜单”越做越多，上榜的中国富豪也越来越多，一份份榜单的积累让“胡润百富”集团“拥有中国高净值人群垂直类大数据”。笔者春节前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在伦敦忙着张罗当晚的一场颁奖典礼，并称这是自己在伦敦举办的“春晚”。1个小时的采访中，偶尔有中国老板过来和他握手寒暄。这些年，胡润接触的人非富即贵，有人说他是“最懂中国富豪的人”。

“做榜单的 艺术是什么”

南方周末：胡润现在每年发布多少个榜单？

胡润：“胡润百富榜系列”有一些子榜单，例如最近一年我们在做《胡润百富榜校友会特别报告》，慈善榜也属于“百富榜”系列。“Best of the Best（胡润百富至尚优品）”是一个系列，“新金融板块”是一个系列。这样算下来，一年平均要发二十来个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笑）。现在我们总榜单的数量已经超过福布斯了。

南方周末：你觉得做榜单的艺术是什么？

胡润：在中国，人们对一份公正的财富榜单有需求。胡润这一品牌用18年建立起来，做一个公正的财富榜，给上榜企业家带来压力和动力，整体来说是一个正面的事情。虽然也有企业家抱怨过，说不希望上榜却还是被排上去了。我们尽力让大家去关注各行各业的杰出者。

如果别人模仿我，也公布榜单，也许能成功。就像你去模仿《财富》杂志世界500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估计你去做，一天就差不多能做出来了。但你的榜单会缺乏《财富》的影响，知名度、公信力等。

南方周末：你如何保证榜单的公正性和独立性？

胡润：我给你举个例子。2017年1月19日，胡润研究院发布《2017至尚优品——中国千万富豪品牌倾向报告》。就在发报告的当天，我和一个相关的高档服装品牌在中国的负责人聊天，他们品牌因为在中国成长很快而上榜。他对我说，你们胡润榜单很了不得，你通知我们品牌来参加颁奖前两天，我们的内部数据才刚刚计算出来我们的销售业绩今年增长最快。而胡润研究院此前和他们没有任何业务往来。这个例子就说明我们的公信力和准确率。为了这个数据，我们调查了约500个人，而且我们也懂市场，我们有150人的团队在做这些榜单，有很多方式去获得准确的信息。我们去年颁发的所有奖项没有一个“出问题”的，这说明我们还是想得很深。

另外，“胡润百富榜”不搞“竞价排名”。我们的榜单的排名根据比较简单。例如，百富榜的排名根据就是“你有多少钱”，没有什么比较复杂的功利性。我们也会去咨询相关领域专家，例如今天我们颁发的“中英关系杰出贡献奖”，我们就咨询了30个专家，其中包括《金融时报》中国区负责人、咨询公司、银行家等，最后筛选出10来个人，我们认为他们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但他们是为中英关系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值得关注。

南方周末：你说过，最早做财富榜单时，收集信息很难。现在和当年相比，公司的财务信息更为公开了，做榜单变得容易一些吗？

胡润：我认为现在“冰山”的现象还是存在。我曾经提出过“财富冰山”，即冰山上面部分，我们把它当做阳光财富，是看得到的部分，但冰山看不到的部分远远大于看得到的部分，也就是说“隐形财富”远远大于“阳光财富”。我并不认为“财富冰山”是中国特色，全球都一样。但因为中国最近发展较快，所以“财富冰山”看不见那部分的人群相对而言比例很高。例如，今晚活动的出席者里，我就知道至少有3个人的财富是可以上“胡润百富榜”的，但他们都不在榜单上。

我们做财富榜单的原则是，只用公开资料去排名，而且你问我任何榜单上出现的人，他的财富是怎么算的，我们都可以告诉你标准和算法，你也可以去算，是可以验算的。

“中国的富豪构成 有什么变化”

南方周末：有的人很愿意上你的财富榜单，有的人却很不愿意被列上榜。就你所了解，上榜的人心情会纠结吗？

胡润：对上榜这件事，不用看得太重。很多人第一次上榜会有些紧张，第二次就无所谓了。我们会开玩笑说，你企业要上市，可以去找证券交易所，你要个人“上市”，就来找胡润（笑）。

我们的榜单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从长期来看，“阳光财富”对一个经济体的健康发展是有好处的。所以我们的榜单是在鼓励“阳光财富”。人们100年后还会记得马云，因为我们能看到他的公开财富，能看到他的财富责任。如果一个人钱很多，但是没人知道，我认为这种人是不值得尊敬的，因为他没有承担责任。

南方周末：在一个提倡“共同富裕”的国家成功地做出一份“财富榜单”，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觉得呢？

胡润：你要了解我最初做这份榜单的背景，最早我在英国学习中文，后来做了会计师，派到上海工作两年，这让我把数字和历史结合在一起。我是想给英国人讲中国的故事，但我发现这很难，英国人不太懂原原本本的中国。因此，我就排了个名单，想给英国人讲这50个中国人的故事，告诉他们中国的发展，这些人的故事更容易传播，于是就有了榜单，就这么简单，没有考虑别的。

南方周末：从18年来的“胡润百富榜”来看，中国的富豪构成有什么变化？

胡润：我们现在不太讲“富豪”，它有些Out了。我们现在会用“超级财富创造者”这个概念，“富豪”太单一了，太Boring（无趣）了。例如，富二代、富人的太太也都可以算“富豪”，但真正有影响力的、特朗普这样的政要愿意去见的，是“超级财富创造者”，不是因为他们有钱，而是因为他们能创造财富，带来税收，提供就业，让各国受益。

从数量上来看，中国现在的“超级财富创造者”比原来要多得多，因为经济上去了。这几年，“胡润百富榜”的门槛都保持在20亿人民币上下。从构成上来看，在这些“超级财富创造者”中，靠房地产赚钱的总人数在下降，做资本运作、金融投资的比例在最近一年上升最快，IT第二，娱乐第三。如果你说到“80后”或是“90后”的人，那一定是新经济最多，传统经济少。我个人认为，2017年最大的希望是新金融，我认为新金融会创造财富，会产生最多一批“超级财富创造者”。

我不太愿意把中美榜单上的“超级财富创造者”构成相比较，因为各国都有它们的“地方特色”。美国榜单上可能做金融投资的比较多一些，做大制造业的多一些。我们的“全球榜单”显示，中国的“超级财富创造者”已经比美国多了很多，北京也已经取代纽约成为世界上亿万富翁最多的地方。世界上前10位最有钱的人里还没有中国人，但我认为到2020年，前10位、前5位都应该有中国人，你可以想想王健林和马云的（财富增长）速度，但进入前10位的竞争也应该会很激烈。第一个中国人会是谁？我们做过预测，有一些候选人，目前来看包括王健林、马云、马化腾、丁磊等等，也可能是一匹产生在金融资本领域的“黑马”，一个“80后”也是有可能的。

南方周末：你接触了这么多富人，你觉得中国的这些富人有什么共同点吗？

胡润：以前的财富创造模式是靠诚信、勤奋、务实，现在这三个素质已经被创新、资源整合、资本和人才以及速度取代了。现在拥有这些素质才能成功。

中国的有钱人还是很Exciting（令人兴奋）的，他们有很多创意，这对国家是件好事。

南方周末：你关注有钱人，但你对贫穷这个概念怎么看？

胡润：我们也经常问企业家这个问题，目前看很多老百姓个人感觉有发展空间和希望，所以企业家不认为这是大的问题。但事实上，贫富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就看政府是否要开征遗产税了，政府要做决定。英国有遗产税，富豪到了第三代，基本上不太可能传承下去。当然这是个全球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