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北庄
2017-02-08皇甫琪
皇甫琪
听双龙说,他们那儿有个叫北庄的地方,也属于采煤沉陷区,那个村子搬迁后,老百姓很满意,觉得自己活得很幸福。对此,我将信将疑。这一年来,我在山西许多地方的沉陷区采访过,尤其是太原的九院小区,采访人数超过百人,绝大部分人对采煤沉陷区的搬迁颇有微词。所以,我决定去北庄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我是2016年“双十二”那天乘动车去的那儿。上午10:30分从太原出发,一个小时后便到了灵石。一出站口,双龙早在那里等候,他开车拉着我直奔饭店。他在路上告诉我,原来说好的人因为有事,来不了了。
我们要找的人叫张虎生,北庄村的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双龙的同学。双龙和我一样,复姓皇甫,我们是几年前在河南参加姓氏研究会时认识的。因为都是山西人,关系自然就更近了些。
吃过午饭,双龙在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听他在电话里跟对方说:“行,那你少喝点。”我心想坏了,几个人在一起喝酒往往身不由己,容易喝高,一旦喝高,那下午就办不成事了。
双龙是他们公司的总经理,因为有事要出去一会儿,剩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离开沙发,来到窗前,欣赏起外面的风景来。据双龙讲,灵石中间那条河叫小河,发源地在绵山,原来那水很清也很凉,即使是夏天,也是冰凉冰凉,现在河里的水浑浊了许多。早年,小河的两边都是庄稼地,现在盖满了高楼,居民的生活用水不经过处理就直接排到了河里,那水还会清吗?
快4点了,出去办事的双龙回来了,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在去北庄的途中,双龙接了个电话,我听电话那头有人说:“过来吧。”双龙笑着对我说:“虎生让咱们过去呢。”从双龙的办公室到北庄新村,大约十几分钟的车程。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去堡上村时,就看到过北庄。北庄原来和堡上是夏门镇北山紧邻的两个行政村,不过,那时候这两个村子已经整体搬迁。堡上村只留下一处老院和一棵古槐,而北庄则变成了一片几百亩大的平地,如果不是路边那处建筑上标有“北庄集中供水管理站”的字样,北庄早已销声匿迹了。
那天,张虎生所以没有等我们,就是因为北庄的集中供水管理站出了问题。堡上和北庄整体搬迁之后,土地流转给山西灵石华瀛集团金泰源煤业有限公司,公司每年付给村民700元/亩。现在,由于煤炭的开采,集中供水站出现了塌陷和裂痕,已经无法使用,那天张虎生正是为此事和华瀛集团的董事长交涉。
张虎生的办公室就在紧挨路边的门面房里。一见面,他同双龙和我握过手后,就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开始为我们倒茶。虎生今年54岁,中等身材,蓄着短发,鬓间有了不少白发,因为有点谢顶,显得天庭更加饱满,他的两道眉毛黑而粗,直挺的鼻子,饱满的嘴唇,两个不小的耳朵,看面相就知道是那种善良厚道的可交之人。刚刚坐下,虎生就开门见山:“说吧,想了解什么?”我说:“我主要想了解北庄村的整体搬迁情况、旧房作价情况、新房分配情况。”
张虎生介绍说,他们的整体搬迁立项是从2007年开始的。其实,自2002年以来,由于煤炭价格的不断上涨,他们村周边的那些煤矿像疯了一样,只要是煤,不管能采不能采,让采不让采,都采。本来保安煤柱留下就是为了保安,可他们不管这些,先后进入了北庄村的保安煤柱,保安煤柱没了,上面的土地、道路、房屋都失去了保护,就造成了土地塌陷,道路出现了裂痕。2004年底,刚刚使用一年的小学校,校舍就出现了严重的下沉,成为危房,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村里不得不将学校迁往文殊原村。随之,村民的房屋出现了大面积不同程度的裂缝,严重影响了村民的生产生活,直接威胁村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向镇、县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因为事关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各级也很重视,多次来这里查看灾情,并答应与周边的煤矿协调解决因采煤造成的地质灾害问题。2005年2月,由县国土局推荐,镇政府委托,由山西省第三地质勘查院对北庄村的地质灾害成因予以勘察。10个月后,出具了北庄村地质勘察报告,报告称“北庄村的地质灾害系县回来峪煤矿、河西煤矿等几个煤矿采煤所致”。然而,那些煤矿却不愿意承担责任,村里别无选择,只有用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随着时间的推移,灾害程度与日俱增,全村的居民住房裂缝日趋严重,为保证村民的生命安全,村里在2006年将84户村民实行了临时搬迁。面对部分责任煤矿拒绝赔偿的现实,村民们多次自发地去县、市上访。2007年10月6日,时任晋中市市长张璞率国土局等单位领导冒雨来北庄视察灾情,并指令县政府解决北庄的治理搬迁问题,让村民看到了希望。经村党支部、村委会研究,经全体村民讨论通过,决定北庄村整村搬迁。当时要迁往何处,人们的意见并不统一。作为村主要领导的张虎生想,整村迁移关系到全村人的现在和将来,选址尤为重要,一要环境好,二要有发展前途,三要政策有优惠。经多方考察,最后确定,将新的村址选在静升镇集广村。这里地势平坦,环境优美,紧靠高速公路和永吉大道,处于县域经济发展的前沿,符合县城建设向东拓展的县级总体规划,属于灵石县规划的新城区。2008年5月10日,北庄村全体村民、建筑工程队的全体员工,县、镇部分领导和有关单位负责人近千人参加了当天的奠基仪式。然而,开工之后,受资金短缺等因素的影响,工程一波三折,开开停停。因为工程资金主要依靠县政府借款扶持和向朋友借款支撑,由于诉讼时间接近三年,赔偿不能及时到位,村里不得不从其他渠道借贷来维持工程推进,个中的艰辛不是常人能想象得到的。但不论困难有多大,全村团结一致,共克难关,一期工程于2011年10月竣工,投资6000万元,加上后来的投资,总共达到7100万元,共建成6层楼7栋,可住居民259户(其中商住两用21户),有83平方米、107平方米、126平方米三种户型。另有农家小院11栋。占地36000平方米,建筑面积38000平方米,包括2000平方米附属设施。
我特别关心搬迁之前村民旧房的作价。张虎生说,村里的房屋作价,土窑洞每平方米800元,现浇平房每平方米1800元,弧形窑1700元,老式砖拱窑1600元,瓦房1400元,简易房600元,院内的附属设施通过评估定价。按时搬迁(在规定的时间内)每平方米奖励200元,每户奖励4000元,另外发给每户搬迁费4000元。全村267户村民的房屋作价为6300万元。
我问虎生:“你们旧房折价的标准是怎么定的?”虎生说,房屋作价的依据是比照华瀛集团与其他村庄搬迁时的补偿标准商定的。
他说:“没有一个企业想多给你钱,你得自己去争取,当然你得有理有据,然后据理力争。就这,我们的房屋作价仍然低于市场价。”他认为,农民房屋应该按当时的市场价来作价。如果太少,农民没有收入,如果因为搬迁给农民造成压力,带来困难,那搬迁的目的意义何在?
农民住上新房,安全有了保障,但其他呢?虎生说,搬迁给农民带来了许多无法弥补的损失!他们要买房,买了房得装修,每天生活得贴钱,要是村里的房子不给作市场价就是不公平的搬迁。搬迁首先应该公平。国家因为采煤毁了农民的地,毁了农民的村庄,如果搬迁过程中给他们弥补的太少,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困难。政府应该下来调研,怎么搬迁比较公平,最起码要能保证老百姓的基本生活。现在国家富了,有钱了,应该考虑如何让搬迁农民减轻负担,生活得有保障。虎生说,他现在只要张罗到款,都要发给村民,现在农民不能种菜,种粮,不管什么都得花钱买。他们种了一辈子地,现在让他去干啥?做工只能做劳力工,没有几个人有技术,年纪大了人家还不要,也不能全去做买卖,大家都做买卖,卖给谁呀?农民没有了出路,这部分人怎么生活?如果生活不了,将来是不安定因素!不搬迁时,种点菜,种点粮,好歹能生活,农民失去了土地就没有了立足之本,没有了生活来源。现在每亩地企业每年给700元,再过十年二十年,企业不行了不存在了,收入从哪里来?农民的生活就没有了保障。现在村里那个煤矿坚持不了几年,是寅吃卯粮。实际上没有一个村子的人想搬走,因为单纯地住上楼房并不等于脱贫,并不等于往后的生活有了保障。现在的北庄还行,煤矿还在,再过几年煤采完了,矿没有了,老百姓靠什么来生活?政府应该考虑老百姓的生活补偿。村里的房子不值钱,但那是人家祖祖辈辈住的地方,咱就是农民,知道农民的恓惶。现在就业难得很,连虎生这种有点关系有点头脸的人,跟人家说了半天,人家一个煤矿也只给安排了6个人,几个单位下来,安排了30多个人就业,现在农民就业真的成了大问题!物价上涨,房子涨了许多,2003年太原望景花园的房价一平方米3300元,现在涨到了一万多。要说就业,主要得靠民营企业,可现在的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朝不保夕。上面说精准扶贫,就是要考虑乡村条件、地理条件,还得有发展项目,不是喊个口号什么问题就能解决了。
我看过堡上村搬迁时村人郭雨田写的村落迁徙,读后潸然泪下。该问写道:“维公元2011,辛卯年六月初八,村委组织村民举行迁徙祭奠,村人扶老携幼,长叩于老槐下,怀祖宗之牌位,拜世代之故居,捶胸顿首,撼天动地。将住他乡,云路茫茫,复望故土,此情依依。缓身回眸,鹊窝犹见,步步前移,溪声渐逝。满树鸟雀,鸣声切切,成群男女,泪珠滴滴。老槐树兮影历历,古村落兮风萧萧,老鹊鸟兮声哑哑,离乡人兮路迢迢。历三十余天,几代人老少相继离乡别居,数百年故园渐此销声匿迹。一槐连根,故园难舍,祈大槐永茂,祝乡亲同欢!惟今勒书于石,权作沧海一滴之史页,铭记永世。”
搬迁之后,北庄村给农户每人每年发放取暖、水电和物业管理等综合补助1000元。达到缴纳养老保险年龄的,每人每年补助200元,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每人每年补助120元,每人每年发放生活福利300余元。因为异地搬迁后的土地无法耕种,土地的经营权流转给企业(煤矿),企业按照每亩地每年补偿700元。因为虎生他们事前做过较详细的调查了解,现在盖的房子完全可以满足大家的需求,所以在房屋分配时,在保证每户一套的基础上自由选购。根据自己的需求和条件,你想买几套,就买几套。其实,每家的情况不同,需求不同,买几套房合适,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因为是给村民自己盖着住的房子,村里的房价定为每平方米1400元,再根据不同的层次适当进行调整。村委想办法解决了部分公共配套和附属设施的投资,降低了房屋成本。为了减轻村民购房的压力,村集体又给在册人口每人补助1万元用于购房。从总体来看,北庄旧房折价款高于购房款,也就是说,总体上老百姓没有因为搬迁购房而贴钱。
虎生是个挺随和的人,不过跟他交流起来却有点费劲。原因是他的耳朵有点毛病,他说要不是去上海配了助听器,咱们根本无法交流。即便这样,我们在交谈时,双龙还得给当翻译,双龙要是不在跟前,我就把要问的话写在纸上,待他看过后再一一解答。
那天晚上,双龙安排我住在就近的一家酒店。次日,我让虎生找五六个人买过房子的人,最好挑选买过不同套数的村民,来接受我的采访。虎生出去转了一遭,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就来了三个村民。
第一个接受采访的叫乔富贵。今年71岁,有3个儿子,年龄分别是48岁、46岁、40岁。弟兄们各有2个孩子。乔富贵一家买了4套房子,一套107平方米的,3套126平方米的,总共花了120多万(包括装修费用)。他们在村里有3幢院子,旧房作价作了129万,因此,买新房没落下什么债务。乔富贵现在什么也不干,有时间就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他现在的身体挺好。他说,对现在的搬迁很满意,新村的环境不错,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村有虎生这样的好干部。如果碰上光顾自己的村干部就坏了。
张自立,74岁,文盲。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46岁,儿子41岁,都已成家。他们买了两套房子,张自立的83平方米,2层,儿子的是107平方米,在5层,两套房子花了28万,装修花了6万。他的旧房作价74万,也就是说,这次搬迁,张自立还有40万元的剩余。张自立说,原来在村里还能种点地,现在吃菜吃粮都得买。他的老婆去世11年,儿子在城里打工,他一个人花钱少,就是抽点烟,他拽了一下身上穿的皮夹克,说一年只买了一件衣服。不过,他抽烟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盒烟十几块,一年下来得五六千。对于他来说,家里的消费是抽烟一半,吃饭一半。小区取暖是城市集中供热,做饭用的是煤气,加上这费那费,一年下来得一万多。我问他每天干点啥?张自立回答说,每天吃了饭就到处玩。张自立每月可领150元的养老金,加上土地流转收入和村里补贴、福利,基本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