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中国诗歌思维方式现代变革

金新利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科学与中国诗歌思维方式现代变革

金新利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作为“五四”启蒙思想核心的民主与科学，促进了现代中国新知识系统的形成，这种基于自然科学的知识系统在文学创作、社会思潮等领域发生泛化，对中国诗歌的现代变革产生了巨大影响。科学对传统诗歌的思维结构和思维程式产生激烈冲击，传统诗歌思维重直觉感悟、重整体辩证的思维程式被重客观、量化、理性、实证的新方法所取代，表现在思维形式上由以情为主转为知性重理，在思维导向上由尚虚为显到尚实为显，在思维过程上由字思维过渡到句思维，共同展现出古代诗歌思维方式的现代性变革与转向。由于这些思维特征的改变，造成了现代诗歌取材的客观化、情感体验的综合化、语言表达的逻辑化、审美趣味的知性化，驱动了现代诗歌的变革。

科学； 诗歌； 情理； 虚实； 字思维； 句思维

中国的科学与人文的关系问题，是从近代伴随着西方思潮的进入而产生的。“五四”时期中西文化冲突问题的进一步深化，促进了科学主义思潮在中国的形成，为新文化运动做好了精神准备，“知识分子号召接受科学的世界观，抛弃传统的生活哲学，是从20世纪的头20年开始的。”①作为“五四”启蒙思想核心的民主与科学，在新文化运动中形成新的知识系统，这个新的知识系统冲击传统的价值观，促进新的价值系统形成进而有了人的发现和科学的发现，引发审美观念的变化，促成文学创作思维方式的变革。

一、情与理的主次

中国现代以来的新诗变革，与来自西方的科学精神关系密切。舒芜认为思想界首先是接受进化论的哲学思想和近代自然科学知识②，因此科学精神、科学知识及由此产生的工业产品，成为近现代中国发展的时代背景，新诗就诞生于科学主导的文化语境中。知识分子选择以国外尤其是以西方发达国家作为自我表达的参照系统，新的思想潮流带来了传统中国人对自身和对世界的崭新理解，包括新的宇宙观、世界观，新的关于时间、空间、日常生活的体验和想象。在群体思维习惯这个意义上，科学已经成为库恩所说的一种范式，成为新知识阶层的知识结构和文化背景，他们“接受外国科学理性的教育，彻底抛弃了旧的思维方式，旧的哲学与世界观”③。理性与科学的内涵相互交融，对自然科学的理性而言，是一种基于技术工具手段的数量化、抽象性、实证性的认知理性。在现代性焦虑的历史语境下，中国人的思维空间被科学精神所掌握，实证的观念、数量化的追求被普遍引向存在的各个领域，作为一种哲学观念和文化立场存在。④随着科学理性的泛化，注重客观真实、注重逻辑推理的思维结构，必然影响到诗歌的思维方式与表达方式。诗人不再把“以情为主”、“情景交融”视为基本的思维模式，开始追求一种葆有理性的诗歌表达方式，以理性为旨归的社会现代化与文学现代转型同步进行。

中国传统诗歌以言情为本，《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文赋》进一步明确了情感在诗中的作用，“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不过，中国古代诗歌中的情感抒发是在“理”的框架之下，也就是在“天理”与“人伦”构成的道统范围内，力求达到情理之间的和谐。陈良运在建构“中国诗学体系论”时提出，“中国自有诗以来，诗歌理论对诗歌创作实践的抽象表述是：发端于‘志’，演进于‘情’与‘形’，完成于‘境’，提高于‘神’。”⑤也就是说，志与情是古代诗歌功能的发端，言志的表现受外在政教理念的影响，缘情则是直接面向内心的体验，共同建构了古代诗歌重在表现内心情志的发展框架。

与中国古代诗歌重视情感抒发不同，西方文学突出叙事、理性及智力的作用，产生了众多优秀的叙事诗与哲理诗。怀特海曾分析了雪莱诗歌中的科学理性精神：“他喜爱科学，并在诗中一再地流露出科学所提示的思想。科学思想就是他快乐、和平与光明的象征。化学实验室之于雪莱正好像山峦之于青年的华滋华斯一样。”⑥并且他举出诗中关于地球的语句说明，“‘气化凌霄不可羁’，这就是科学书籍中‘气体澎涨力’的诗化”。⑦英国玄学派诗人也喜好将知识融入诗句中，擅长使用抽象的知识概念，将具象词语与抽象词语扭结构成张力。当科学知识与工业产品成为20世纪世界图景的重要拼图时，艾略特接续玄学派的传统，更强调理性、智力的作用，推崇寻找诗思的“客观对应物”，将意象作智性化处理。这些观念与西方人注重事物之间的逻辑关系，讲究具体、确定的科学理性思维有关，所以文学批评在西方有时被称为“诗歌解剖”，反映出科学与艺术的内在相通。当科学在现代中国知识及价值领域逐步泛化之时，以整体性、感悟性见长的传统思维方式显得不合时宜，于是在“唯科学主义”的现代语境里，一部分诗人把科学理性精神直接带入艺术创作，一部分诗人的创作无意识受到理性影响。

第一，理性精神之于文学，表现为说理重理观念的流行。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中极力倡导理性，所要求的正是与迷信相对立的科学精神。周作人在《新文学的要求》中宣称：“正是感情与理性的调和的出产物，也就是我们所要求的人道主义的文学的基调”。⑧理性成为文学的人道主义的重要内核，“情感想象都要向理性低首。在理性指导下的人生是健康的常态的普遍的；在这种状态下所表现出的人性亦是最标准的；在这标准之下所创作出来的文学才是有永久价值的文学。”⑨在梁实秋看来，理性制约情欲才是理想的人性，文学正是要表现这理想的人性。正是在理性高扬的创作语境中，以诗说理、用诗评论成为新诗初期的时代风潮，“‘这棵大树很可恶，/他碍着我的路!/来!/快把他斫倒了，/把树根亦掘去 ——/哈哈!好了!’//大树被斫作柴烧，/树根不久也烂完了。/斫树的人很得意，/他觉得很平安了。//……雪消了，/枯叶被春风吹跑了。/那有刺的壳都裂开了，/每个上面长出两瓣嫩叶，/笑迷迷的好象是说：/‘我们又来了!’”(胡适《乐观》)这首诗是用砍掉树木重新长出嫩叶来形象阐释“乐观”这个抽象概念。新月派倡导“理性节制情感”正是文学理性与纪律观念的实践，强调要运用自控的理性来反对情感的任意奔流，由此形成一种内有充沛情感外有严整诗形的新格律诗，如：“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徐志摩《偶然》)虽然早期新诗存在理念先行的弊端，有用诗歌创作来印证诗学观念之嫌，但无意中为科学理性与文学的融通试探了道路，进而推动了诗思与诗语的现代化，“五四前后新诗的说理和写实之风兴盛，在一定程度上与科学思潮的影响直接相关。”⑩

二、虚与实的显隐

三、字思维与句思维的转换

以汉字为书写符号的汉语系统创造了古代诗歌的辉煌，可当汉语与西语在中西文化碰撞中处于劣势时，深受西方思潮及语言观影响的现代诗歌，与传统诗歌字思维的形式渐行渐远，西方诗歌重视逻辑关系和叙事功能的特质被引入中国诗歌的变革运动之中，字思维逐渐让位于句思维。句思维是相对于字思维而言，立足现代汉语的语言事实，是将句子作为基本单元的思维及表达方式，具有叙事性、逻辑性、连贯性的特点。

注释

①郭颖颐：《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雷颐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页。

②舒芜：《〈饮冰室诗话〉校点后记》，《书与现实》，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78页。

③刘为民：《科学与中国现代文学》，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8页。

④杨国荣：《科学的形上之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页

⑤陈良运：《中国诗学体系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26页。

⑥⑦A·N·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何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82页，第82页。

⑧周作人：《新文学的要求》，《周作人经典作品选》，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第382页。

⑨梁实秋：《文学的纪律》，《梁实秋文集》编辑委员会编：《梁实秋文集》(第1卷)，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第146页。

责任编辑 王雪松

The Modern Revolution of Science and the Thinking Mode of Chinese Poetry

Jin Xinl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Science on the basis of natural science knowledge has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modern revolution of Chinese poetry.Science has fierce impact on the thinking structure and thinking process of the traditional poetry, which shows up in the following aspects as, focusing from passion to reason in the level of the form of thinking,pursuing from empty to fact in the level of thinking orientation, emphasizing from word thinking to sentence thinking in the level of thinking operation,all of which reveals the modern revolu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thinking mode of the ancient poetry and further causes overall changes of poetics, poetic form, poetic language and poetry beauty.

science；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ason； empty and fact； word thinking； sentence thinking

2016-10-12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资助“中国新诗传播接受文献集成、研究及数据库建设(1917-1949)”(16ZDA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