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笔下的孤独
2017-02-08贾昭利
贾昭利
村上春树笔下的孤独
贾昭利
熟悉村上春树的读者在阅读其小说时,难免有与主人公共同体味、把玩孤独的体验。村上笔下的孤独并非那种近乎偏执的孤僻,亦与古人遗世独立的情怀有所不同。主人公们通常不以孤独为苦,而是与孤独为伴,在孤独中遗失,在孤独中寻找,以期成长。在高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孤独潜藏或显现在每个人的身上,一直伴随着自我探寻的成长之旅,本文通过村上的几部短篇,尝试探微其笔下的孤独。
村上春树 短篇小说 孤独
1979年,村上春树凭借处女作《且听风吟》获第23届“群像新人奖”,自此踏上文学创作之路,一路人气不断飙升,成为日本当代文学旗手之一。林少华老师曾对村上春树这部“出手不凡的处女作”做出如下评论:“距离感或疏离感,连同虚无感、孤独感、幽默感,构成了村上作品的基调。”[1]P9可见,从第一部作品,村上便开始书写孤独。熟悉村上的读者亦不难感触到村上在每部作品中,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传达出的某种孤独感。通过孤独,读者在作品中觅到自身的影子,与作者一起品味孤独,从中获得一定程度的慰藉甚至救赎。由此,孤独成为连接作者与读者的千丝万缕中的一条。正如日本文艺评论家黑谷一夫所言:在村上春树的作品里,“通过某种事物的缺失而表达出来的‘失落感’‘孤独感’以及‘绝望感’,是世界上获得了‘富足’的物质生活之后的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的共同感受。(中略)隐藏在‘富足’背后的‘失落感’与‘绝望感’,是同时代所有生存者都明显意识到,或者无意识地感受到的一种情绪,村上春树的小说将这种略带悲伤的复杂的心境与感受成功地表达出来,这正是他的作品之所以受到读者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2]P1诚然,“失落感”“绝望感”与“孤独感”相伴相生,不过,村上笔下的孤独并非那种近乎偏执的孤僻,亦与古人遗世独立的情怀有所不同。在高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孤独潜藏或显现在每个人的身上,一直伴随着自我探寻的成长之旅。本论文通过村上的几部短篇,尝试探微其笔下的孤独。
一.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与孤独
“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是村上作品中不时出现的字眼。在后工业社会,一座座皮肤冰冷、表情木讷的现代化大楼拔地而起,无论是在工作场合还是生活领域,一层层墙壁将人们孤立起来。大众媒体将网铺张于每个人的上方,交通愈来愈便利,人们频繁出入咖啡厅、舞厅,消费与浪费成为一种“美德”,外表一副和平与繁荣的景象。然而,大众媒体在无声无息中加强着对人们的控制。
《电视人》[1]中的“我”属于村上主人公的典型形象,生活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不为生活劳苦奔波,日常听听音乐,看会儿书,喝点儿啤酒,活得不失潇洒、惬意。“我”和妻子同时从事着与大众媒体相关的工作,“我”就职于一家电视公司的广告宣传部,妻子则是一家小出版社的编辑。周遭充斥着媒体的“我”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一无电视二无录像机”,没想到,在一个“我”不喜欢的“周日傍晚这一时分”,电视人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三个电视人无视“我”的存在,仔细将电视安置在恰好适合“我”观看的位置后,留下一脸疑惑的“我”,一言不发便扬长而去。更令“我”不解的是,对事物的摆放顺序与位置稍有变动便会不满的妻子下班回到家中,不仅未对被电视人弄得一塌糊涂的家中布置大发牢骚,甚至对突如其来的电视机未置一词,“甚至好像没有察觉”。联系之前“我”的反应——“从电视人进来到其出门离去,我身体一动未动,一声未吭,始终倒在沙发上观看他们作业”,可以看出对于以电视机为代表的大众媒体的入侵,人们是无意识的,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更加提不起力气来反抗。电视人搬来的电视机只会发出“滋滋”的声响,没有任何图像,令人不禁想起村上多次在采访或作品中流露出的观点:媒体中所报道的信息基本上没有非知道不可的。
此外,媒体对语言的控制使得人自身的语言仿佛被一点点从内部抽离。在我为电视人事件所恼、想找妻子商量时,突然觉得“没有什么事值得特意打电话”,随即作罢。当我若无其事地向关系颇佳的同事问及出现在公司的电视人时,那个人却默不作声,传达出让“我觉得还是不要问下去为好”的氛围,之后对“我”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一幕幕沉默的场景给人以压抑、沉闷之感,“我”的孤独感跃然纸上。下面是“我”与电视人的交流:
两个电视人在摆弄那台机器,他们或用扳手拧螺栓,或调整仪表,全神贯注。那机器很是不可思议:圆筒形,上端细细长长,到处有呈流线型鼓出的部位,与其说是飞机,莫如是更像一架巨大的榨汁机,既无机翼,又无坐席。
“怎么也看不出是飞机。”我说。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声音极其古怪,似乎被厚厚的过滤器彻底滤去了养分。我觉得自己已老态龙钟。
“那怕是因为还没涂颜色的缘故。”电视人说,“明天就把颜色涂好。那一来,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是飞机了。”
“问题不在颜色,而在形状。形状不是飞机。”
“如果不是飞机,那是什么?”电视人问我。
我也弄不明白。那么说它到底算什么呢?
“所以问题在于颜色。”电视人和和气气地说,“只消涂上颜色,就是地地道道的飞机。”[3]P24
不言而喻,电视人在巧言令色地玩弄“语言游戏”,努力使我相信“巨大的榨汁机”般的机器涂上颜色,就会成为一架飞机。可以说,这是媒体的一贯把戏,经仔细推敲,便可知不过花言巧语、哗众取宠而已。“我”却在凝视之间,“开始一点点觉得那东西像是飞机”。这场争论以电视人的胜利告终,结尾“我”要对电视人发出提问时,“竟失去了语言”。加上妻子的不辞而别,等待“我”的可能是无尽的虚无与孤独。村上在这里为我们敲醒了警钟,若我们继续不发出自己的声音,将会迎来一个“失语的时代”,深重的孤独将无处排遣。詹姆逊曾为对此如何反抗,给出过提示:“不论是以局部实践领域为策略基地的反文化形式(包括抗衡和游击战争等形式),或者是明目张胆地干预政治的创作形式 [例如《撞击(The Clash)》中反应的],其反抗力量都难免被重新吸纳,而一切干预的形式都难免在不知不觉间被解除武装,取消了抗衡的实力。”[4]P505在将每个人包含其中的社会、体制的强大力量面前,作为主体,我们只能感到被其重重包围,却无奈力有不逮,我们无法掌握偌大网络的空间实体,只能迷失在失去中心的迷宫中。这里,村上暗示了生活在后现代的每个人所背负着的乖戾的命运,媒介的介入使我们丧失了自我与体制间的批判距离。如果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或对其进行评判,首先要同其保持距离,否则会重新被吸入其中、被束缚地更紧。自不待言,这并非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的土壤中,培育、滋养着孤独,将孤独的种子埋入每个人的心中,如此,每个人怀揣着一份孤独,在自我的人生轨迹中不断寻求着补偿、救赎,却并非人人能够得偿所愿。柏拉图在两千年前写下这样一则寓言:每个人都是被神劈开成两半的、不完整的个体,只能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不知是仿写抑或巧合,村上在早期短篇——《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2]中创作了类似的故事,向我们揭示了人类的本质——孤独。
二.孤独——人的本质之一
标题为《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3]的短篇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四月清晨,“我”与“难以称之为女孩”的年近三十的女子在温暖潮湿、弥漫着玫瑰花香的空气中不期而遇,五十米开外,“我”一眼便确认:对方之于“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在“我”思索着如何搭话的期间,两人擦肩而过。之后,经一番思索,“我”清楚了该如何搭话,是一段“自‘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而以‘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吗’结束”的、作为搭话来说未免过长的道白,大体情节如下:有一对“随处可见的孤独而平常的少男少女”,他们相信在世界的某处存在着专属自己的百分之百。奇迹在相信奇迹的两人身上发生了。一日,两人在街头相遇,当即确认对方是自己在找寻的百分之百。于是,“两人已不再孤独。百分之百需求对方,百分之百被对方需求。”可是,这一对的的确确是对方百分之百的恋人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宇宙奇迹”产生疑虑,对轻易到手的幸福怀有不安。于是两人约定重新尝试一次:如果下次在另一地点相遇,仍坚信对方是百分之百,就马上结婚。命运之神却没有再次眷顾他们,跟他们开起了玩笑。两人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恶性流感,经过同死神的一番苦斗,终于醒来,“过去的记忆消失殆尽”。这对坚强的青年男女经过不懈努力,得以重返现实生活,同别人谈着“百分之七十五和百分之八十五的恋爱”。微弱的记忆之光已无法再次照亮多年后再遇的两人的内心,两人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彼此错过,被湮没在茫茫人海中。道白结尾处提问的答案是肯定的,这的确是个“令人感伤的故事”。每个人生来孤独,心中存着对“另一半”的模糊记忆,不停寻寻觅觅。然而,幸运只降临在少数人的头上,大多数人依靠着记忆中的些许温存,向着“死亡”推进自己的人生。
村上笔下的这种先验性的孤独同时与“井”的隐喻有关。我们要如何面对孤独呢?村上的提示是要不断挖井,不断深入其中。不少学者指出,“井”是解读村上长篇《奇鸟形状录》不容忽视的意象。其实,在《奇鸟形状录》之前,村上便借《挪威的森林》中直子之口,对“井”进行了描述:
它正好位于与草地与杂林的交界处,地面豁然闪出的直径约一米的黑洞洞的井穴,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四周既无栅栏,又不见略微高出的石沿,只有那张井张着嘴。石砌的井口,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浑浊的白色,而且裂缝纵横,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绿色的小蜥蜴“吱吱溜溜”钻进那石缝里。弯腰朝井内望去,却是一无所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有多深;里面充塞着浓密的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古脑儿煮在了里边。[5]P7
在日语中,“井”发音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术语“id”(本我)相同。这里,村上用“井”隐喻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或者潜意识,而存在其中的“暗黑”部分无疑在人与人之间隔上一堵厚厚的墙壁,将人们孤立起来。摆脱孤独,意味着要一步步深入井底,穿过厚厚的墙壁,潜入自我的内部,笼罩在周围的“暗黑”预示着这一举动危险重重,想要大获全胜、毫发无损地返回绝非易事,甚至可以说可能性近乎于零。“井”的存在在向前推进一步,向我们诉说:孤独是人的本质。所幸我们还有或模糊或清晰的“记忆”,在孤独难耐时,温暖、抚慰着我们冰冷的身躯。《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中,关于百分之百的女孩的特征,“我”几乎记不真切,对其勾勒描述更是无从谈起,只记得“她并非十分漂亮这一点”。其实,“忘记,是记忆的一种方式。当你自以为记得,往往可能记错了;但即使记错了,或者大家忘记了,事情每每在记忆的边缘以另一种方式保留下来。”[6]P99以“并非十分漂亮这一点”,百分之百的女孩留在“我”的记忆中,使“我”的孤独少了几分凄凉。那么,日常生活中,村上笔下的主人公们又是如何与孤独相处的呢?是放任孤独弥漫,不与他人发生联系呢?还是主动向他人寻求爱情、寻求温暖来排遣孤独呢?或者兼而有之?
三.孤独的“化解”
《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中另一短篇《意大利面条年》[4]刻画了“为煮意大利面条而持续活着”的孤独者形象。周日到周六,春而夏、夏而秋,“我”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在“足可给德国牧羊犬冲澡那么大的铝锅”里煮意大利面,同别人一起享用的情况基本上没有,在“我”看来,意大利面“该是一个人吃的东西”。不难看出,“我”孤独的起因在于自身,不与周围的人或事发生任何关系是“我”的生活态度、生存状态,自然不会以之为苦。在独自一人吃意面时,“我”不时会感觉有人想敲门而入,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一次是陌生人,一次是有印象的人,一次是高中时代仅约会过一次的腿细得出奇的女孩,一次是几年前的我本人,一次是领着杰尼弗·琼斯来的威廉·霍尔登。”可以看出,“我”蜷缩在名为孤独的壳中,甚至对自己也关闭了沟通的窗口。在朋友前女友打来电话,焦急地询问朋友的下落时,“我”只冷淡地道声“干嘛问我”,一副于己无关的姿态,对方也只好沉默,“听筒如冰柱一般变冷。随后,我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冰柱。”让人不禁感慨:由内而外,孤独渗透“我”的每个细胞,使“我”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于是,有人想要靠近“我”、触碰“我”那颗孤独的心时,便会抱着被冻伤的疑虑,“犹犹豫豫地在房间前面踱来踱去,最后门也没敲就离去了。”
不过,一时的不以孤独为苦并不意味着可与孤独永远相安无事。收录于《旋转木马鏖战记》一的《呕吐一九七九》[5]是“我”(村上)倾听并将其付诸文字的、互相交换唱片的朋友的故事,故事主人公的人称自然由“我”切换到“他”。他“对同朋友的恋人或太太睡觉这一行为本身情有独钟”,不过,他只是想从对方那里获得暂时的温暖,从未想过将事情暴露,实际上,也一次没有暴露过。可见,他无意与对方发展更深入的关系,视孤独如自身的部分一般。正如岑朗天所言,“村上小说出现的性与其说是关于爱欲的,不如说是关于某物的符号。而这某物,又来得特别抽象,有时可以诉诸感觉(不过也是虚无缥缈的感觉),但更多是锁在表面上不知就里的叙事中,仿佛充当暗示和压力之源。”[6]P67他执着于与朋友爱人发生关系与孤独不无关系,而这又给故事的推进带来预示。他大多数时间是孤身一人,工作无需与人见面,通过电话可以搞定,朋友虽有,因年纪关系,基本上忙得见不了面,锻炼身体也只是自己“吭哧吭哧”游来游去——一个典型的孤独者形象。他通过与朋友的太太或恋人发生关系来填补、排遣孤独,这一行为本身也从侧面暗示了他的孤独。他本人却觉得工作压力没到令人心力交瘁的地步,“女孩那方面也得心应手。三天去一次游泳池游得尽情尽兴……”之于他,孤独是一种亦无不可的状态。只是,孤独并不总以温和的形式呈现,它会以某事为契机,显现身形,凸显自己的存在。一九七九年的六月四日到同年七月十五日(日期因他写日记的习惯得以准确查出),他持续了四十天既“无不快感”亦“无呛人味儿”且畅通无阻的呕吐。这一形而上的呕吐自然不会从医生那里得到解决。伴随日复一日的呕吐,在任意某一时刻,随时会有一陌生男子打来电话,喊一声他的名字,即刻挂断,扰得他身心难宁。由于会有工作和女孩的电话,他无法对打来的电话视而不见。“静冈大学教授酒井英行则认为这部短篇集(《旋转木马鏖战记》)的多数短篇演示的是‘分身游戏’。”[6]正如《奇鸟形状录》中冈田亨的妻子从属于“彼侧”的暗黑世界给主人公打电话,在《呕吐一九七九》中,打电话的男人则是来自以“井”为界的“彼侧”的另一个他自身,想要给他某种启示抑或企图将其拽入黑暗的无边深渊中。呕吐和电话总是在他形影相吊时到访,使他不由感慨:“为什么我孤单一人的时间这么多呢?”孤独化为有形的呕吐和电话,向他示威。
可是,即便孤独如此强调它的存在感,他也没有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伙”的打算,他决心不轻易向孤独认输!四十天后,呕吐同电话一起,戛然而止,孤独与他达成了妥协。之后,在同“我”探讨呕吐和电话“无端开始无端结束”的原因时,他猛然意识到,“它可能卷土重来”。孤独并不只意味着惬意、潇洒,它可能会出人意料向我们示威,能同其达成妥协莫如说是幸运的。因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孤独可能更让人绝望。
四.当孤独遇到爱
《托尼瀑谷》[7]便讲述了一个孤独在爱面前暂时隐遁其形,当爱不再时,孤独甚嚣尘上的故事。叙事者“什么都无所谓地讲着故事,他用孤独的笔调写孤独”。[7]P70孤独贯穿故事的始终。小说题目——主人公的名字的来源是其孤独的起点。主人公出生三天后,母亲去世了。父亲——瀑谷省三郎沉浸在悲伤中,甚至忘记他的存在。可以推测瀑谷省三郎对孩子的认识同村上笔下的大多数父亲如出一辙:孩子的出生并非自己的选择,故而他也不会对这具有偶然性的生命倾注真正的爱。若不是一位美国少校在安慰的话语中提及孩子,瀑谷省三郎差点儿忘记孩子没取名字。少校提议将自己的教名托尼作为孩子的名字,瀑谷托尼——孩子的姓名由此确定。时值二战刚结束,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痕尚未退却,这一半洋半日的名字为托尼瀑谷引来的只有同学们的不解、嘲笑甚至厌恶。他没有像样的朋友,与父亲虽不疏远却基本无交流,孤独对于他来说,“甚至是某种前提。”大学毕业后,他凭借毫厘不爽的机械画技巧,一夜成名,成为炙手可热的插图画家。工作后的他在日常性交往中受到大家的好评,不过,他仍坚守孤独,从未考虑过结婚或要孩子,“能够商量什么或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一个都没有,甚至一起喝酒的对象都无从谈起。”然而,一位女孩的出现使他波澜不惊的生活起了变化。
女孩长相算不得出众,但她身上有连他也说不清的什么叩击着他的心,“几乎第一眼看到时他就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为了再次见到女孩,他利用工作之便,把她约了出来。第五次约会时,他向她求婚。在她考虑的时间里,他每日在家中独酌,无心工作,“孤独陡然变成重负把他压倒,让他苦闷。”,他意识到,“孤独如同牢狱”,只不过是以前的自己没有察觉到罢了。与《呕吐一九七九》中主人公一直与孤独打交道不同,托尼瀑谷对女孩的爱映照出之前人生的孤独,让他走到孤独的反面,享受与人沟通的幸福。刚结婚不久,他仍抱着可能失去的焦虑与不安,“他因不再孤独而陷入一旦重新孤独将如何是好的惶恐之中”,三个月过后,他才慢慢适应不与孤独为伴的日子。之后,两人的生活一帆风顺,幸福美满。他将她视为无可替代的生命个体来爱,他的人生孤独期画上了句号。然而,生命终归脆弱,爱也并非始终能依赖。妻因车祸离开了这个世界。看着妻生前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满满一房间7号尺寸的时装山”,回想它们在妻身上熠熠生辉的情形,“孤独如温吞吞的墨汁再次将他浸入其中”。两年后,父亲患肝癌死了,留给他一大堆唱片。每天面对留有已逝者残影的物品,让托尼瀑谷忍无可忍,便把它们都处理掉了,他“这回真正成了孤身一人”,什么对他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托尼瀑谷因得到挚爱不再孤独,当无可复制的爱远去,迎面而来的孤独气势汹汹,欲将其吞入其中。再次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独,或许称之为孤绝更为贴切,它已无法驱走,已成为当事人存在的证据和注脚。故事至此结束了,村上在此没有为孤绝寻一出路。“对这样的孤独村上未能开出如何玩之于股掌之上或从中解脱的处方,而将主人公扔在孤独的牢狱、孤独的‘墨汁’中一走了之”。[1]P184
五.结语
村上春树从不同的角度为我们呈现了形形色色的孤独者形象,他们有的在孤独中迷失和寻找,有的把玩和坚守孤独,有的在孤独与孤绝间徘徊......生活在现代都市的读者们难免在作品中觅到自身的影子,与主人公们一起品味孤独,达成共感、通感,获得一定程度的慰藉与救赎。不言而喻,孤独已然成为连接作者与读者的千丝万缕中的一条。在村上其他作品中,提及了主人公们在面对无可排解的孤独时,如何寻找出口,找到了怎样的出口,将在今后的研究课题中论及。
[1]林少华.为了灵魂的自由[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
[2]黑谷一夫.村上春树——转换中的迷失[M].王海蓝,秦刚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
[3]村上春树.电视人[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4]詹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
[5]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5
[6]岑朗天.村上春树与后虚无年代[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4
[7]杰·鲁宾.倾听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8]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
[9]村上春树.旋转木马鏖战记[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
[10]村上春树.列克星敦的幽灵[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
注 释
[1]村上春树.电视人[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P1~P28
[2]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
[3]同上P9~P15
[4]同上P107~114
[5]村上春树.旋转木马鏖战记[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P65~P81
[6]转引自:林少华.为了灵魂的自由[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P9149
[7]村上春树.列克星敦的幽灵[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
(作者介绍:贾昭利,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与文学专业研二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