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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2017-02-03苏卷良

甘肃农业 2017年5期
关键词:山岗村庄

■ 苏卷良

乡关何处

■ 苏卷良

1.一只羊独自在山岗上玩

一只羊让我停下行色匆匆的脚步。晨曦里,空气洁净,周遭静寂,几朵无名的小花悄然开放。我伫立山岗,凝神注视着它低头吃草。一道朝阳穿过云层,把山岗照成金黄色。一时间,不但这只羊,近处的岩石、草木,我脚下的每一颗石子全都像镀了金。

我有充裕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来观察这只羊。我不喜欢猪啊、牛啊、狗啊,惟钟情于羊。这得益于幼时我和二叔放羊的经历。二叔跟我年龄相仿,脾性相投。我俩经常结伴一起去山岗放羊。我家三只,他家五只。我们把羊驱赶到山岗,它们便星星般散落开去,欢快地吃起草来。山岗一边临涧,两面环山。只要守住山岬口,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纵情地玩自己喜欢的游戏。有时,我们玩腻烦了,便徜徉在花海中,顺手折断一枝枝花,凑近鼻子来嗅它们的清香;有时,我们一起躺在山岗,头枕着胳膊,仰望天穹,看朵朵白云悠闲地飘来荡去。白云下面,羊儿早已吃累,停下嘴巴,三三两两像顽皮的雏童,嬉戏追逐。羊儿也会去玩,玩得忘乎其形──它们随意游荡,像尾鱼儿,穿梭在草丛间。长大后,读了点书,曾改写过那首著名的古诗《采莲曲》,它这样写道:“西北可牧羊,牧草何苍苍,羊戏碧草间;羊戏碧草东,羊戏碧草西,羊戏碧草南,羊戏碧草北。”草木丰茂的山岗,阳光和煦,风儿一路小跑吹弯了碧草,洁白的羊群若隐若现,它们正在欢快地舔食时光的盛宴。在羊的面前,我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我喜欢羊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村庄里少狼和其它凶猛动物,但羊还是需要庇佑的,最让人担忧的是天气。天气有时就像潜伏在草丛里的狼,蓦然窜出,风云骤变,防不胜防。想起少时牧羊,风雨如晦之际,羊便少了往昔的闲情逸致,我们也惊慌起来,用鞭子赶拢着羊群,生怕一只或者几只羊趁着慌乱走失。闲暇之余,我们会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每只羊儿活蹦乱跳,平平安安。到了端午,当地流传“点高高山”。在此前数日以至一个月前,我们几个放羊娃就相约拾柴,把柴火堆积在一个个秃山的山头,堆积得越多越好。端午节这天清晨,我们将山头上的干柴点燃,火势骤起,焰光夺目,遥相辉映。村中男女老少或站在高处或走出村外,观看熊熊烈火,娃娃们欢呼雀跃,老年人多肃穆凝神。也有村中年轻人与我们一起赶早奔赴各个山头,敲锣打鼓 ,点燃柴堆,放声欢呼,并有节奏地齐声唱道:“ 点,点, 点高高山,高高山烧红了天屁眼,玉皇看见脸笑欢,保佑百姓都平安。”火光照彻下,我多么希冀玉皇他老人家能瞧见我的羊儿。

除了天灾,羊还会遇到人祸。顺手牵羊,不啻是小说里的杜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的物质生活相对匮乏,肉食品还很紧缺,这样的剧情便屡屡上演;到了2005年,国家退耕还林政策执行伊始,某乡政府工作人员发现羊只啃食农田和林木,便前来制止,乡长想牵走这些羊只以示惩罚。羊的主人百般求饶,未果,怒火中烧,抡起铁锨朝乡长脑袋开火。乡长鲜血直流,软绵绵地瘫倒下去。这些场景过于暴力和血腥,而关于羊与自然的关系更是扑朔迷离,含混不清。山岗上的这只羊是幸运的,它丝毫没有感到恐惧,甚至没有被人牵拉或者宰杀。它少了人的骚扰。现在,只有我这样的闲人,才没有目的地游荡,四处张望,发现这儿有一只羊。在山岗,发现一只羊,就像邂逅了外星人,意外,疑惑。我驻足,观察,好奇心徒增。于是,我弯下腰,捡拾一块土坯,活动活动筋骨,往手心呵一口气,抡圆胳膊,朝羊的方向扔去。我想恫吓一下这只羊,来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间。

羊对我熟视无睹。我分明感受到人的卑微和渺小。牧羊的那段时光,我是多么豪迈与荣光。我和二叔挑选自家身强力壮的羊只作为“坐骑”,取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封神榜》中的名字,叫它们“墨麒麟”和“四不像”。我们骑在羊背上,手中挥舞着自制的大刀长矛,大声呐喊,然后相互冲锋争斗,去作古代的勇士。有时,我们几个伙伴聚集在一起,瞒着大人,牵出羊群中领头的几只羝羊,看它们打架。它们四脚蹬地,铆足气力,怒目相向,似两颗待出膛的子弹,然后头角相撞。碰撞的声音低沉而亢奋,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其实,在众多的动物里面,羊的性情最是温顺。在文学作品里,描写一个人憨厚老实,就说他温顺如羊。羊的气力羸弱,抵不过猪和牛的凌辱。可一个孩子使出咂奶的劲还是按捺不住羊的头角,一位老人招架不了羊的抵撞,甚至一个村庄也会被一群羊只轻而易举地蹂躏。这完全不能怪羊,不能把所有的过错归咎于羊。羊是无辜的,是孩子幼稚,老人年迈,村庄日渐凋敝。村庄在风的面前无能为力。在风的轮番吹掠下,村庄慢慢地衰败下来,失去它原有的立体结构,最后无奈地缴械投降。羊就更不用提了。村庄抵不住羊的昼夜啃食,又在羊只尖蹄不断地踩踏下,顿时显得七零八落,破败不堪。

这只羊是落寞的,它独自在山岗上玩。一天的时光,它的主人还没有回来。好像它与主人不相干,与村庄不相干。我也与这只羊不相干,与村庄不相干。其实,我早已觉察,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年头节下,我鬼差神使地出现在村庄。在村庄的某条巷道,犄角旮旯,我堆满笑容,逢人递烟,向他们礼节性地问好,然后我们漠然转身,各奔生活,音讯全无。村庄里的人们都像迁徙的候鸟,春天离开,奔向自己渴望的生活,到了冬天才会归来。在国家退耕还林政策地推动下,村庄变得山清水秀,草木葱郁,风也不会肆无忌惮地从上空吹过。可人终究抛弃了村庄,大量地涌进了城市,村庄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院落空寂,田园荒芜,更没有人会光顾这个山岗。村庄没有了人,就像抽掉了釜下燃烧的薪火,一下子失去了灵气。没有了人,村庄空了,一切都空了。

暮色四合,山峰清苦,冷月无声。我想,我该走了,去另一个地方。山岗上,这只羊还在,吃饱了,独自在玩。它的主人依旧没有回来。

2.尘土飞扬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端一碗髯面喜气洋洋,没撮辣子嘟嘟囔囔。”辽阔无垠的秦川大地,风沙漫天,千千万万个陕西汉子高吼秦腔,粗犷雄浑;同属黄土高原地貌的甘肃东部,植被破坏严重,水土流失。濯濯童山,风起兮,尘土飞扬,常弄得人灰头土脸。尤其到了六七月份,阳光毒辣,干旱少雨,路面上积起一层厚厚的溏土。车辗过,遂起一长溜尘土,像面大旗随车飘扬,呛人鼻息。狗跟在汽车后面,赶着尘土,狺狺乱吠。

不是所有的尘土是讨人厌的。麦收时节,在乡下的麦场,人们忙忙碌碌,碾麦扬场,麦场上空尘土时常遮天蔽日。没有风扇前,扬场靠自然风,需静下心来等待时机。无风时,人们或吃喝说笑,或憩息而卧。风来了,男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麻利地绾紧裤腿,拿起木锨,飞奔到麦堆前,抓紧扬上几锨;女人头巾包裹脸面,紧随其后,弯腰挥帚,配合默契。风小了,驻了,人们便连声叹息,极不情愿地返回。如此反复,运气欠佳,一场麦子需花费好几天的时光。这样,有一个扬场的好把式至关重要。一次扬场,就是一场战争,好把式往往充当着指挥官的角色。他带领手下的男女老少,各司其职,这样既节省体力,又能缩短时间,好打赢这场“战争”。时代发展,科技进步,后来人们在拖拉机头上安置了风扇。机器轰鸣,凉风阵阵,扬场再也不受时空地形的拘囿。风扇的出现,彻底解放了农民,极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每每扬场,握锨的站成一排,紧随风扇的移动,他们步伐紧凑,进退有序。人们挥舞木锨,只见麦粒洒落,在空中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女人们手持扫帚,干净利索地拂去落在麦粒上的麦衣。尘土纷飞中,金灿灿的麦粒便慢慢堆积成山。人们边擦拭身上的汗和麦土,边喜笑颜开地估量麦堆的斤头。整个村庄开始弥漫着新麦的清香,麦香如魂!

我的家乡是陇东地区的一个山村,干旱贫瘠。1990年前后,大多数庄户以农业为主,麦场也在村庄中心地带,整整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场子分老场和新场,老场以土著老庄户人家为主,而新场多新分户和外来户。麦黄时节,人们把刈割束扎好的麦捆从田野陆续拉回来,摞在麦场。农活手艺好的庄农人往往会摞几个又高又大的麦垛,然后在顶端搭些麦草。条件好的家庭则会罩上塑料篷布,既气派,又遮风挡雨。碾场需要抓阄,人们按照抓好的次序轮流,风雨延误,依次后推。这样,庄农大的人家,往往要捱到第二轮才能把麦子碾完,让它们颗粒归仓。麦黄六月,天天扬场,时时麦衣飞舞,尘土遮天蔽日。村庄的田间地埂、花草树木和屋顶院落便蒙上厚厚的一层麦土。进入新世纪,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农作物的种植面积开始大幅度减少,甚至有些人家撂荒,不务农活,干脆在麦场上修建起了房屋。于是,村委会审时度势,统筹规划,将麦场迁移到西北角,重新分配,面积也缩减了一半。麦场远离村庄,扬场时,人们再也不用担忧麦衣土尘纷扰庭院,也少了每日的清扫。2014年,年关在迩,我回趟老家,途径麦场,见其荒凉颓败,杂草丛生,仅存的几个草垛,似乎早已被人遗弃,寂寞地躺卧其中。或许,最初是一只狗,后来是两只狗,最后成群结队的狗循声而来。它们相互追逐、嘶咬、嬉戏。近年来,不知咋的,流浪狗猛然多了起来,呼朋引伴,这里俨然成为它们的一方乐土。村庄里的人们或迁移到外地,或进城务工,留守乡村者也都大面积种植起了苹果,空闲搞点副业。我的父亲性情执著,决意要留一块土地来种植麦子。他说,不种麦子,让我们喝风屙屁去。六月麦黄,人们投入收割机和脱粒机等先进机械,再也用不上人工割麦和扬场了。扬场这道冗繁的工序,也只存留于人们的记忆当中。像父亲这样坚守自己想法的老人,在整个村庄廖若晨星。我的女儿还小,久居县城,她径直把小麦、玉米等呼作“草”,更不知昔日的扬场是何等阵势。草就草吧,我无需苛刻、埋怨她。我只希冀,等她长大,能多去乡下走走,嗅嗅泥土的芬芳和野花的馥郁,看看那些长在田垄间色彩斑斓的作物。

近日,拜读甘肃天水青年学者阎海军的《崖边报告》一书。他通过文字和图片,全景式地呈现了城市化浪潮之中,中国西部一个“生于斯长于斯”,名为“崖边”的村庄变迁史。一直以来,奢婚、打工潮、空巢老人、乡村留守者……乡土生态以及秩序正在悄然发生着沉痛的裂变。故乡不是宁静,而是冷清死寂。他为农村“新乡土中国”的荒凉衰败而揪心不已。东晋时期,田园诗人陶潜在《归去来兮辞》中就曾发出“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慨叹,然而城市像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人们争先恐后地往进挤。农村剩余下老人、妇女和儿童,田园荒芜,蒿草蔓延,院落空寂,整个村庄如一截抽空的烟灰,没有生机。邻村,有段村民颇为调侃的“动土”典故。一儿媳刘氏,生性散漫,在婆家好吃懒做,不思在土地上侍弄,于是百般找借口,跟随老公进城,边打工边照料孩子。公公甘氏甚是不满,怀恨在心。一次,刘氏染恙,卧躺在床,一连数日,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日趋沉重。刘氏生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万般无奈,去找阴阳先生禳解。先生沉吟,掐算说是家里动了土。刘氏生父遂打电话给亲家甘氏,甘氏听后,恶狠狠地说:“自打进门,五年,她就没下过一回地,动的是哪门子土啊?”刘氏生父听后,无语,羞愧万分。

人们抛弃了村庄。村庄日渐凋敝,不管多大的风从村庄吹过,再也起不了尘埃。院落空寂,如一口深邃的古井,泯灭了村庄带给人们的所有欢娱,吞噬了人们对村庄的美妙遐想。

在梦中,不止一次,我的村庄青山绿水,麦苗萋萋。中青年人躬耕农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们追逐嬉戏,热闹异常。到了年关,一场大戏即将开幕,戏场上人头攒动,笑语喧天。我带着妻女,坐着咯吱咯吱的大巴车,匆匆回家。在村头,一条狗转着圈儿,欢快地咬着自己的尾巴。几只鸡在麦垛下刨土,找寻食粮。我的父亲母亲迈过门槛,站在崖边,翘首期望。他们身上抖落的尘土,趁着机缘飞扬、上升,弥散开来,幻化成翩跹轻盈的蝴蝶。

3.遥望大地的霜冻

村庄的最后一块麦田,还是“沦丧”了。

父亲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一丝气力。他便缓缓蹲下来,坐在地埂,凝凝神,吁出一口长气,然后伸进衣兜,颤颤巍巍地抽出一颗烟,点燃,狠吸几口,然后吐出大片烟雾。父亲神情懊丧,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法面对眼前的变故。

对这块土地,父亲小心翼翼,精心侍弄。可是现在,它孤寂无助,成了一个“独岛”。四周的土地都被人们栽种上果树。几年来,雨水充沛,树木生长,枝叶葳蕤,它们都凑趣地伸过地埂,占据了麦田的大片领地。

城中村,父亲头脑里突然冒出这个词语。他有时进城,看望孙女,会见到小城里有许多城里村,它们孤零零地困在那里,像一个个负隅顽抗的敌人,最后都被突突推进的机器碾压在身下,无奈地缴械投降。这块麦田被邻居家半空伸展过来的枝叶攫取了阳光,被地下纵横的根条掠夺了养料,田里生长的作物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种树就种树吧! 父亲绝望,彻底妥协。他望着邻居早已枝头硕果累累的苹果,丢下这句话,站起身,狠劲地拍拍屁股上的土尘,悻悻地走了。

村庄里的老人,他们背倚土墙,阳光正好洒落在身上。他们失去了土地,就只剩下了天空。父亲是幸运的。他不仅是老庄农人,也是果园里的一把好手。在我幼时,爷爷从陕西礼泉带回来两棵苹果树苗。奶奶把它们栽种在后院,精心呵护。可等它们茁长,开始绽出花蕾,结出果子,我们才发现,果子繁而小,吃起来也特别涩苦。闯南走北的邻居告诉父亲,果树一年也需要剪修和施肥。翌年,父亲托熟人从林业局请来技术人员,修剪了果树。同时,他们也对父亲进行了果树管理技术方面的讲授和培训。这年,水肥跟上去了,秋天到,枝头的果子又大又甜,像一个个可爱的孩子,惹人喜爱。尝到甜头的父亲,对果树管理和修剪技术更加钻研。后来,父亲合伙承包了大队的果园,管理果园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比以前更加用功。他去新华书店买了《苹果优质高产栽培》、《果园病虫害综合治理》等果树方面的书。这样,父亲少了打麻将喝酒的悠闲时光,一个人常常在煤油灯下熬个通宵,还拿出珍藏多年的塑料封皮的本子,在上面时不时地做个摘要记录,写点所思所感。后来,县果业局组织科技人员下乡,在政府大院里培训授课。父亲更是不辞劳苦,骑着自行车到乡上,硬是没落下一回。每一回,他都是热情高涨,向专家问这问那,让他们解惑答疑。

1986年初,静宁县第一次提出了发展林果业的构想。当时人们的观念还比较陈旧,大多数人执拗地坚守着传统的农耕模式,不愿种果树。乡政府把树苗拉到村庄里,免费提供给村民栽种。我家后院的两棵苹果树是秦冠,树形大,果子皮厚,耐储存,但市场价格不太高,销路不广。这次政府拉来的苗木是红富士。红富士引进于日本,果子色度亮,皮薄,肉质致密,细脆,果汁多,口感佳,市场销售快,价格也高。随着静宁苹果的声名鹊起,价格也一路飙升,人们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现在,家家户户栽植上了果树,麦田正飞快地消亡。

民谚:桃花开,杏花绽,急得梨花把脚绊。每个春天,乡村里,更惹人注目的是苹果花。满山片洼的苹果花开了,粉白,香气馥郁,招蜂引蝶。此刻,我却忧心忡忡,我惦念着父亲,知道他又该忙碌起来。父亲在一树一树的苹果花下,堆积起玉米秆和麦衣等柴火。在苹果花盛开之际,霜冻会悄然降临人间,成为苹果花的“第一杀手”。期间,父亲每天坚持收看电视,关注天气预报。一旦天气有风吹草动,整个村庄的人们忙碌起来,父亲也跟着忙碌起来。父亲点燃堆放好的柴火,要将霜冻的灾害降低到最小。

烟火的燃放是有讲究的。首先,烟火点应适当密些,使烟幕能基本笼罩全园。其次,点燃时间要适当,应在上风方向,午夜至凌晨两三点钟点燃,直至日出前仍有烟幕笼罩在地面,这样效果最佳。

我困于小城,行动不便。春天,大地刚刚解冻,乍暖还寒。我进城顶岗,时间为一年。每天上班,下班,开始从庞杂的街道和城嚣中走进走出,缓慢,费神。恍惚间,我成为城市的一个因子,人模狗样地混迹于小城。学校建校伊始,百废俱兴,像初生的婴孩,一切显得懵懂而慌乱。楼梯划线、桌椅涂号、整理图书和仪器,所有的繁琐和沉重向教师压过来,也落到我的肩上。一向慵懒的我,开始埋怨,消极怠工,甚至无理取闹。父亲闻知此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娃啊,在这片黄土地上,我劳作了一辈子,可回过头来,还是想在这土地上折腾。春天撒种,秋天收获。就是后来,栽种上果树,霜冻和冰雹时时侵扰,可日子还是过得风风火火。只要付出,大地是不会亏欠我们的。

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心早已飘向遥远的村庄。

春天里,野蔬的种子、根须在冰冷的土地里捂了整个冬日,攒足气力,等雨水过后,在始渐松软的土壤里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它们绿意盎然,葳蕤茂盛。苜蓿、灰灰菜、苦苣、蒲公英、车前草……我板着指头,数着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亲切而温馨。往昔,自己游走于乡村郊野,目光游离于大地之上,寻觅野蔬,然后亲自操刀,漂洗焯煮,它们一个个魔术般变为盘中珍馐。如今,蜗居小城,任时光滑进暮春,却与野蔬无缘。骑上车子,去市场转转,苜蓿一公斤十块,让人望而却步。父亲听说,不顾劳累,拖着疲惫的身体,匍匐在辽阔的大地之上,在滨河路上半废半弃的地里,为我们掐了半蛇皮袋苜蓿芽。前年,一场猝不及防的疾病击倒了父亲。等父亲病愈,精神便大不如前。父亲老了,脾气变得温和,越来越疼爱我们。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父亲说,如果爱吃,他再去掐。春风里,父亲的爱鼓荡得满满的。

我时时刻刻渴慕到村庄去,它是我剪不断理还乱的精神脐带。我虽远离了村庄,却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村庄里,居住着我的父亲、母亲和年迈的奶奶。在母亲的催促下,父亲会隔三差五给我们打来电话,问问女儿,问问我们的生活起居。

电话那头,父亲告诉我,又一场霜冻不期而至,他忙着要预备防冻的柴火。我清楚,自己无法身临果园,去帮帮父亲,也没有法子拦阻父亲,好让他紧绷的发条慢下来。我只能把深深的爱和祝福藏在心里。

暗夜,小城。我伫立阳台,遥望夜空,浮想联翩。在村庄,满山的果林层层叠叠,逶迤而来。霜冻露出狰狞的嘴脸,开始侵犯整个村庄,村庄里的果园。夜空下,灯火闪烁,人声沸腾,烟雾弥漫,村民凭着智慧,击退霜冻不断地进攻。这时,我记起电影里面的一句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霜冻就是那个胡汉三,一次次凶残地扑向苹果花。霜冻来临,父亲便彻夜不眠。是父亲,让扑向苹果花的霜冻,全军覆灭。

(编辑:魏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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