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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从达真小说看“康巴作家群”的叙事伦理

2017-02-01宋林峰

山西青年 2017年9期
关键词:命定作家群康巴

宋林峰

西藏民族大学,陕西 咸阳 712082



“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从达真小说看“康巴作家群”的叙事伦理

宋林峰**

西藏民族大学,陕西 咸阳 712082

“康巴作家群”的异军突起已经成为一个文学事实,康巴作家深受康巴地区深厚而独特的历史文化底蕴的滋养,他们的小说作品多因书写独特多彩的康巴民族风情而别具一格。达真无疑是这一群体的优秀代表之一,他所推出的《康巴》《命定》一出版就受到了广泛关注,更是屡获重量级奖项。《康巴》《命定》是达真“康巴三部曲”的前两部,在这两部恢弘的著作中,达真用史诗般的笔触写出了故土康巴兼容并包、和实生物的生存伦理,这也是“康巴作家群”的显著叙事特色。

达真;《康巴》;《命定》;叙事伦理

康巴地域文化独具特色,无论是《格萨尔王传》还是《康定情歌》都是丰富历史文化的优秀代表。在康巴作家的小说中,这些元素为他们的叙事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资源,因此,他们作品中那些关乎神灵、宗教、民族、个体的阐释与哲学思考都深深打着康巴的烙印,体现着他们观察这个世界、观照生命个体、审视自身的思维方式和叙事伦理。

一、康定、康定人与康巴汉子

康定是什么地方?简言之就是“交汇地”,这个“三山夹二水的弹丸之地”①,交汇和杂处是它的宿命和必然。在《康巴》中,达真不厌其烦地将康定的特质进行阐释,“康定是什么?云登早有总结,康定是茶马古道内地连接西藏的咽喉重镇。是涛声不绝的折多河孕育了康定的多元文明,它靠有利的地理位置,靠贸易,靠元明清三朝军队的驻守,以及云登家族的左右逢源,使得一波接一波,一代又一代的陕商、晋商、徽商、川商、滇商和藏商在这里发家致富。”②实际上,康巴的经济基础就是互市贸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康巴的文化和政治也极具“杂”的色彩。在宗教信仰上,“康定的确是各种宗教汇集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庙、寺、宫、观、祠、院、堂、坛、会数不胜数。”③中外汉藏回等各路神仙都在此云集,成为康定独一无二的景观。这些不同信仰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正体现了“和实生物”的精义。特殊的山水养育着特殊的人,在这“交汇地”,康巴汉子豪爽热情,康巴女人温柔持家,这就是康定人。实际上,康巴汉子是“康巴作家群”小说中极具特色的一个康巴符号,因此,所有的问题其实可以归结到一个简单的点,即康巴汉子到底具有何种精神面貌?这个问题是破解达真小说的核心,只有解决了这点,我们才能真正走进达真的小说创作,才能真正把握“康巴作家群”在叙事上的审美取向。如何把握一类人物在小说中的形象呢?这里,我们借用罗兰·巴特的符码学说,在《S/Z》中,罗兰·巴特提到,“萨拉辛(Sarrasine)一词,蕴有另外的内涵:女性质素的内涵……(所蕴含的)女性质素是个所指,预先用来固著在文的好几个地方;这是个迁变的因素,可融合其他相类的因素,以创造性格、环境、转义、象征。”④在《命定》中,体现康巴汉子贡布的性格特征意素符码随处可见,假如我们将这些质素加以整合,就能大致勾勒出一个典型康巴汉子的轮廓。从那热烈的“卡颇热”到胯下勇猛迅急的“雪上飞”,从为爱而狂到参加远征军,贡布用其独特的人生历程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刚硬勇猛、敢爱敢恨、偶尔调皮又不乏细腻的康巴汉子形象。不仅如此,我们从另一位主人公土尔吉的身上又看到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生命形态,他是悲悯的佛的儿子,却又阴差阳错成为了受人鄙夷的扎洛,他与贡布一起参加了远征军却在面对敌人时无法扣动扳机。某种程度上,土尔吉充当了康巴汉子形象的另一个侧面,他与贡布一起成为了康巴的英雄。

康巴汉子,是勇气、热血的化身,也是乐善好施、重义守诺的代表,他们崇拜安多马、喜欢女人、酷爱酒、痴迷枪,风流而大胆,敢爱敢恨,他们的行为方式继承其祖先格萨尔王,崇尚武力却不乏悲悯,是一种藏地理想化人格的符号。无论是亮炯·朗萨的《寻找康巴汉子》,还是达真的《康巴》《命定》,他们都在寻觅的便是这样的一种理想人格。总的来看,对康巴精神的追寻,对理想健全人格的塑造,对亢昂奋进的民族精神的彰显,成为这一群体的显著叙事诉求。

二、仇杀、战争与和平

王锐认为,《康巴》以“充满康巴草原气息的原生态文本和底蕴厚重、格调壮丽多姿的金字塔式的三角叙事结构,交相辉映出小说集天、地、人和多元文化、无边大爱于一体的高远境界与史诗魅力。”⑤《康巴》分为“大梦”“悲梦”“醒梦”三部,叙事各有侧重。从云登土司到郑云龙,再到尔金呷,达真多角度、全方位地展示了康地的风土人情,土司战争、家族仇杀成为这一“交汇地”上演着的日常神话。但《康巴》中所涉及到的几个人物和他们所处的环境并不具有典型性,甚至在第一部“大梦”中关于云登土司家族覆灭的描写详略失当(尤其在最后几章),在艺术上给人一种粗糙感。但令人欣喜的是,在接下来的《命定》中,达真成功地塑造了贡布、土尔吉这两个人物,并在更广阔的历史背景下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可以说,无论从哪一方面,《命定》都为藏族小说提供了新的经验。它的叙事空间并没有囿于康巴,而是冲出了地域、国别,显示出非凡的气度。达真试图构建战争的宏大叙事,视野从藏族到中华民族的这一跨越,让《命定》具有了史诗般的壮阔。《命定》同样分为“故乡”和“异乡”上下两部。在上部“故乡”中,通过对贡布和土尔吉这两个人物的不同着墨展现了康巴地区的风土人情,而在两位主角远走他乡之后,小说的主题一下子跃升到了另外的一种境界。众所周知,战争自古就是文学的重要意象和母题之一,无论是国外的《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等还是国内的《三国演义》《保卫延安》《红高粱》等,中外的作家们都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对战争进行了描写。“战争文学常常不仅具有史诗性与全景性的品格,更能发掘人性的深度,表现其灿烂美丽或扭曲变形,所以各民族以至全世界最著名的文学作品常常以战争为描写对象。”⑥但是,具体表现战争可谓莫衷一是的难题。卡莱尔认为,英雄主义是人类一种与民族生存、宗教皈依、历史进步相关联的古老情感,“是人的生命的要素,是我们这个世界中人类历史的灵魂”⑦。尤其是在康巴这一崇尚武力的地域,如何描写人与人、群体与群体之间的斗争,成为检验一个作家的试金石。

“卡颇热”是《命定》第一个也是最主要的一个关键词,这句口头禅融汇在部落的血液里,为他们带来激情、荣誉或灾难。可以说,“卡颇热”是贡布与其他人爆发冲突的原始动力,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表现,是内在力比多的热烈释放。“从贡布能记事的那一天起,就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体会到卓科部落的男人和康巴男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在为面子而活着。”⑧无论是在赛马场,还是在婚礼,康巴男人们卯足劲地展现自己的英姿。在《命定》中,贡布与土尔吉的逃亡都与女人有关,这里涉及到康巴人的爱情观,有必要略作论述。尽管贡布与雍金玛的婚姻是建立在彼此情投意合的基础上,但不可否认,抢婚这一形式让他们的婚姻更加弥足珍贵。协多马草原是一个盛行抢婚的世界,杜吉与贡布的对决就发生在这里,这两个康巴汉子为爱而战,一个原始的野性的同时也是极富浪漫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将在此流传,而小喇嘛土尔吉爱上贡觉措也是非常规的爱情。可这就是康巴汉子们的选择和命定,他们宁愿为此奔波流离,远走他乡。家族仇杀主题多与爱情搅在一起,这是在康巴作家中很常见的一种叙事模式。这不得不让人深思,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与最血腥的事情往往相遇,这样的一种叙事让人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感,此外,这两种人类最古老的活动其实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够释放人之最大的激情,并由此达到生命个体最自由的状态,这也是“康巴作家群”的最基本的叙事伦理。尽管身在寺庙,土尔吉仍然可以从唐卡,从仓央嘉措的情诗中找到情人的痕迹和气味,个体的欲望是形骸之外物,一旦决堤,势不可挡。

从个体的对抗到部落的斗争,再到民族解放战争,达真发挥了战争叙事的最大可能。值得注意的是,达真对民族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弘扬始终保持在一个冷静的界限之内。他不过多渲染民族仇恨,血债血偿,而是通过战争及其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来思考人生、生命、国家、民族等一系列宏大命题。侵略战争本身就是民族本位主义的结果,是对全人类良知和正义的践踏,用一种民族主义反对另一种民族主义恰恰认同了侵略者的逻辑。因此,战争文学需要超越狭隘的民族认同。在对远征军的战争描写中,达真运用土尔吉这一角色巧妙地担当起了“和平使者”。土尔吉在战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营部卫生队,救助伤员无疑是一种治愈战争伤痕的象征。土尔吉参加反击战的第一次杀人是为了“超度”那名日本少佐,也是在那一刻,他顿悟了,“战士和佛教徒的双重身份在残酷的战争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验,这个体验在碎片上写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个体,一旦面临野兽一样的军队的凌辱,慈悲为怀的菩萨心里也充满了憎恨,真正表达了生命的最高境界——爱和友善……”⑨土尔吉的终极顿悟无疑是对战争的一次总结和反思,这是人类共同情感的认同,是对和平的呼唤和祈望。

三、宗教、民族与融合

藏传佛教在“康巴作家群”的小说中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不同的是,在他们的小说中,这些不同的派别和信仰可以长期共存、延续和繁荣。在《康巴》中,云登土司一心想要修建一座容宁玛、噶举、萨迦、格鲁、本波五大教派为一体的智慧院。直到最后,他才意识到,康定城已存在的那些宗教庙堂实际上早就形成了共尊共荣的意蕴,现存的康定就是一笔人类寻找和平的财富!达真并没有止步在藏族这一民族,他在《康巴》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来塑造了郑云龙这样一个回族军官,随着他命运的起落,信仰的不断碰撞,让读者对康定“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生存伦理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达真更进一步,让尔金呷的女儿泽央措成为了天主教的信徒,真正为交融下了定义:“交融一词的基本含义是:相互渗透,融为一体。也许青藏高原东缘正因为是万水之源的发祥地,交融、扩散成为一种必然,自然而然,这条‘曲线’终于在19世纪下半叶又迸出了耶稣,从此,世界三大宗教齐聚在这片万水之源的土地。”⑩

综上,“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可谓“康巴作家群”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叙事伦理,他们所处康定这片“交汇地”,写出了人类文明的碰撞与融合,为21世纪人类提供了共同的价值观——包容、自由、平等、互爱。

[ 注 释 ]

①达真.康巴.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13.

②达真.康巴.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72.

③达真.康巴.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129.

④[法]罗兰·巴特,著,屠友祥,译.《S/Z》.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27.

⑤王锐.达真和他的小说.民族文学,2010(9).

⑥汪正龙.文学与战争——对战争文学和文学中战争描写的美学探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5).

⑦[英]卡莱尔,著,张志民,段忠桥,译.论英雄和英雄崇拜.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29.

⑧达真.命定.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15.

⑨达真.命定.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312.

⑩达真.命定.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430.

* 2016年度西藏民族大学研究生实践与科研创新课题(课题编号:2016mdyjs035),课题名称:“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康巴作家群”小说的叙事伦理研究;指导教师:朱霞教授,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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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0049-(2017)09-0025-02

** 作者简介:宋林峰,西藏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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