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剪月光
2017-01-29撰文续慧颖
撰文_ 续慧颖
谁来剪月光
撰文_ 续慧颖
那么多好月光,真的是枉然了。
张爱玲是个写人世情爱、人间悲欢离合的高手,却总是和月亮过不去。一会在《金锁记》里以一场三十年前欢愉、又大又圆又白的月亮开场,拉开人间戏剧的开始;最后又在月亮里“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下沉收尾。一会到了《倾城之恋》里又成了范柳原的共犯,对白流苏说出那句“我爱你”,还是受了月光的诱惑。“我想去你那边看月光。”多么隐晦又暧昧的表白。自私如范柳原和白流苏,如当下我们。若不是一场倾城之战,死亡近在咫尺,又怎会知晓,爱得如此深沉。没有空间在计较,可徘徊中反复计算,拿捏彼此在爱的舞步上是否踩点每个节拍。“他不过是个自私的男人,她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但张爱玲呀,多少人平凡一生只留下几个节点尚可圈点,还仅是供己可看。世人又有多少能如你,能承不可承之情之冷漠,拥赴不可承之爱之决然。你自然知道,月光无错,三十年前的月亮更无错。甚至和这人世间戏剧比起来,月亮来得可靠可信得多。
月亮是爱情最好的代言人。这是人的好,也是人的枉然。有首歌不是唱:“月亮走,我也走。”人会用自己的尺度,来度量这个世界。在看海明威的小说《永别了,武器》时,为一个小的细节感动——凯瑟琳在一场偶然而至的雨面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亨利无法遏制的爱意。自然万物,都成了爱的催产药。
好在,月亮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从来不与人类这么渺小的生物有何计较。相较起爱情其他七七八八的物质指代,加起来恐也不及一个月亮广阔无垠,又美不可方物。花开花落喻爱情,月亮可阴晴圆缺;潮水溪流,那就更不用说,还得靠月亮在背后撑腰;更没有哪一种物质能自带发光体,发的还是这可赏不可亵玩的粼粼月亮。难怪古人赏月,往往不是直接抬头,而是在水中观,在杯中阅。也只有直接如李白,若思念,抬起头来定定地看。
也有从来不看月亮的,比如《霍乱时期的爱情》,一场霍乱一场疑似爱的遗弃,熄灭了女主角心中那盏爱情的灯,表姐告诉她,其实,没有爱情也可以快乐。保障、和谐、幸福,这些一旦相加,也许等于爱情,近乎是爱情吧?但是,这些又不是爱情。这些疑虑使女主心乱如麻,但她就这样在艰难的快乐中度过了她的婚姻。五十二年七个月零十一天后,52年的那一场爱情在死亡中重新起航,朝着一个远方丢盔弃甲般地一去不回头。但你看看这垂垂老矣的两个人,在爱情的航轮上都做的是些什么事呢?两个老人的爱情,是互相帮忙灌肠、洗假牙、触摸彼此的鸡皮鹤发。中国人说中年人遭遇爱情是老房子着火,那老年人重拾爱情就是赴汤蹈火。他们像一对被生活伤害的老夫妻,不声不响地超脱了激情的陷阱,超脱了幻想和醒悟的粗鲁嘲弄,到达了爱情的彼岸。因为长期共同的经历使他们明白,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爱情就是爱情。也许在艰难无常的婚姻中,总有许多疑似替代品,但那都不是吧。你若没有晒过月光,又怎会知道,那也是会被灼伤的呢。在1993年出土的王家台秦简《归藏·归妹》中,人们发现了嫦娥最早的名字——恒我。字面上看,“永恒的我”,这个名字很个性,很自我,也很客观宇宙。当嫦娥被我们编故事发配到了广寒宫,我们却得了最柔情的光。若有人共舞,还能共剪一段时光。
爱情里尽是故事,却总缺了听众;月下尽是寂寞,却总缺了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