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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古镇州城

2017-01-29张旗

大理文化 2017年1期
关键词:钟鼓楼宾川古镇

●张旗

我记忆中的古镇州城

●张旗

“宾兴”的钟鼓楼

钟鼓楼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宾川县州城的标志性建筑。

在县文管所所长张明先生的摄影作品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它。张所长告诉我,这张照片是他站在南门街西侧临街一民宅的屋顶上拍摄的。我在照片上辨认出它的方位,这让我激动不已。钟鼓楼(原名宾兴楼)建成二十年后,我就是出生在照片左下角这间屋子后面一老屋里的。

这间临街的民宅,斜对面就是建置至今五百余年的明、清几代王朝宾川知州的衙门(民国后改为县政府,现为州城镇政府)。州衙坐东向西,一进大门,过道两侧的院落是男女监舍。往里有仪门,仪门左面是迎宾馆,右面是土地祠。走过仪门,再往里就是当年知州议政论事、审理案件的大堂、二堂和三堂。“三堂”两边是厢房,为“六房”办公用房和库房。厢房后面还有庭院和花园。东北厢房后面有一个花园叫“箐园”,有一个荷花池叫“澄池”。池上建有一亭叫“肩山”,池西建有雅致的花厅,是历代知州和官员的内宅。再往后,东南围墙的拐角建有一座碉楼。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一古旧的建筑群落曾为宾川一中师生的宿舍和食堂。中学六年,我在此求学,每天从这里去西门街校本部上课,然后又回到这里食宿,去来往返,从钟鼓楼下不知走过了多少遍。现在我的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它叮咚叮咚的风铃声,而那些带有坐标性质的记忆符号,曾经有过的那些美好生活细节的点点滴滴,却在我的脚下,在我从此开始的人生之旅的长途跋涉中,渐渐被时间风化湮没。

古镇州城,集山川之钟秀,聚人文之荟萃,雄踞宾居坝子东面钟英山西麓坡地上,与坝子西面三峰屏列状如笔架的笔架山相望。汇集了东山诸箐水的钟良溪,从古城南绕城而过,注入由南往北纵贯宾川坝子的纳溪河,从城西流过。钟鼓楼为三重檐攒尖顶式建筑,就矗立于城中十字街中央。依山临水,注重人文环境与自然相融,追求置身于自然山水之中的融洽,由此可见古人风水文化之精妙。而题名“宾兴楼”之初衷,则为“甚愿宾之蒸蒸而日上,故以是名焉”。(《创宾兴楼序》)钟鼓楼历时近一个世纪,是宾川现当代史的见证,振兴宾川,原为古今同一愿景。

钟鼓楼之创修,“工巨而用繁”,“经始于民国十一年秋,越十有八月,至十三年春而工竣”。历时18个月,建成于民国十三年(1924)。那一年,我的父亲、母亲出生。

钟鼓楼高约23米,是州城镇最高的古建筑,也是宾川县最高的土木建筑。

钟鼓楼整体分为四层,底层四面为券形石拱门,与东西南北四条主要街道贯通。中间石础上立有四根直达顶层的椿木圆柱。石拱门头上四面镶嵌石刻,题为 “东枕蟠龙”、“西屏鸡足”、“南襟洱海”、“北带金江”,概括了宾川雄伟壮丽的山川形胜。二层仍为方形,楼内悬挂明嘉靖年间铸造的黄铜巨钟,重约600公斤,声闻十里。但我出生后,此钟虽在,却再也没被撞响过。据说是在抗日战争中,一次日机空袭报警,不慎用铁棒撞击毁坏了。三四层为八面重檐高楼,斗拱造型别致,攒尖顶的琉璃瓦,在朝晖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时有秋去春回的燕群,不忘旧巢,绕楼飞行。而高翘的檐牙上,风铃朝朝暮暮仍在风中叮咚,清脆悠扬,呼唤着浪迹天涯身在异乡的游子。

登斯楼也,凭栏鸟瞰,古城城方如印。四条大街,以钟鼓楼为轴心,十字交叉,往东西南北辐射,将古城一分为四。其中又各有两条巷道分别与四条大街沟通交接,所谓四街八巷是也。明、清、民国和新时代建造的民居,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的青砖青瓦、木樑木柱的老宅,与式样新颖的钢筋混凝土洋楼,传统与时尚,高低错落,并列共存,分列大街与巷道两侧。街边原有的商铺,铺面木板和廊柱的上端,辨不清油漆刷过多少遍,发了黑;下端是暗红色,门框、窗口,一片片漆面被磨掉,露出了木纹,最底部已有糟烂的迹象。僻处旧巷的深宅老屋,土墙青瓦,古意盎然的飞檐翘角,朱颜斑驳的雕梁画栋,有的门前还存放着旧时的上马石、石狮,院内还建有风水照壁,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和往昔的记忆,默默地诉说着历史给予的荣誉和创伤,浸透着人们亲切的怀旧感情。

罕见的“国保”级文物双璧

州城内外,庙宇、神殿、教堂、祠堂等古建筑之多,极为罕见。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在古镇占地竟达三分之一。

从钟鼓楼往东,东门街北侧有萧祠、文昌宫和财神殿;南侧有川主庙、魁星阁。东门外有观音阁、玉皇阁、龙王庙、东岳庙和武侯祠。往南,南门街东侧有明清知州衙门,西侧有马王庙、天主教堂;城西南有文庙和武庙。出南门,过南薰桥,桥外有五皇庙和山神庙。往北,北门街东侧有报国寺和邹公祠;往西,西门街北侧有笔山书院。城西北有城隍庙、褚公祠、忠烈祠、杨公祠和火神庙,北门外还有龙王庙、土主庙。其中供奉的儒、释、道教,及来自西洋的天主、基督诸神圣,还有本主、土地、山神、龙王等各路地方保护神,中西合璧,杂处其间,共享人间的牲醴香烛,统治着芸芸众生原本自由的精神和灵魂。信仰的多元,官方的、民间的、舶来的,众教合一,人神共治,各讲其道,彼此兼容,人因神而势威,神因人而灵光,构成别致的人文景观,洋溢着人类心灵所追求的永恒的生命意识和封建王朝治下集体无意识的人生价值。

小时候,听一亲戚说,我是祖母多次到子孙殿给子孙娘娘磕了许多头,才得以存活长大的。据说,我出生后,体弱多病,有一次几乎就要病死。而祖母的说法却是,我是吃了城中一位李姓老中医的一剂汤药救活了的。那位亲戚是祖母娘家的亲侄儿子,子孙殿磕头之说,按理说也不会是他杜撰的罢。这个神秘的子孙殿究竟坐落州城何处,我原来并不知道。许多年后,一天偶然从它旁边路过,经人指点才见到。它坐落在东门街北侧城东北角,周围都是民居,其时它也早已作了海稍水库移民的住宅。条石砌成的高台之上,屹立着三开间单檐歇山顶大殿,檐头屋瓦多已脱落,屋顶衰草萋萋,山肩墙已成断壁,立柱横梁裸露无遗,一片狼藉,已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寂静冷清中透露着古镇过去不可磨灭的生活印迹,尘土满布中掩埋着难以言说的故事。我伫立院内的荒草丛中,想象当年祖母到此为我的生命祈愿神佑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此时祖母已去世二十余年,就茔葬在古镇西面笔架山东麓的祖坟墓园里。

文、武庙是古镇重要的文化地标,一北一南共建一地,坐落于州城西南一隅。这个宫殿式的古建筑群落,高屋脊,屋顶配以琉璃瓦,飞檐斗拱,雕龙画凤一一彩绘过,异常壮观。规模之宏大,建造体制之规整,建筑艺术之精湛,为云南省现存明清文、武庙建筑中所仅见!

文庙始建于明代弘治七年(公元1494),至今已五百余年。历代王朝为弘扬传统文化,曾一再地添建和修复。文庙坐东向西,四进阶梯式布局,占地八千多平方米。宏伟壮丽的大成殿是文庙建筑群的中心建筑,五开间单檐歇山布瓦顶,殿中供有孔子牌位,其两侧配供颜子、曾子、子思、孟子四个牌位,以及冉子(雍)、端木子、仲子、卜子、有子、冉子(耕)、宰子、冉子(求)、言子、颛孙子十哲牌位,两庑供有七十二贤牌位。大成殿的大成门、棂星门之间,两侧建有乡贤祠、名宦祠。棂星门外为泮池,明、清时生员考取秀才,都要在知州的带领下,沿泮池绕行一周,才进入棂星门、大成门,登上大成殿,拜见先师孔子的牌位,然后再到儒学署拜见教习(教师)。这个入学仪式称为“游泮”,十分隆重,是古代读书人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件大事。小时候,父母领着我在文庙棂星门前玩耍,棂星门前高高的石台阶下,石柱石栏板围护、石砌池壁的半圆形泮池,水面上漂着碧绿的浮萍,依稀还能看到那个时代远去的背影。泮池西面的大照壁前,南北各有一株几人合抱的老缅树,见证着文庙历史的悠久。

武庙系清康熙初年建成,坐北向南,面对宾川南端少祖山———帽山;紧邻文庙,为一进三院,与文庙构成“丁”字型,由大门、照壁、山门、中堂、大殿等建筑呈梯级建造构成。建筑风格大开大阖,雄浑粗犷,颇显雄武之势。尤其是庙前照壁,长40米,高13米,宽1.6米,堪为全国照壁之最。于此可见宾川古时崇武尚武之风习。

我出生四年后,才随父母迁回老家铁城,那里有祖宅,有先人经营世代耕种的田地。1957年,我从铁城到宾川一中上学,这个泮池还在,两株老缅树还在,只是泮池里面已经没有水了。我还多次到那里看过露天电影,银幕就挂在大照壁上,附近生产队夏收,就在老缅树下碾豆子、打麦子。而供奉至圣先师孔子的文庙大成殿,供奉关圣、岳武穆的武庙大殿,早已做了粮食仓库,先为县粮食局占用,后来归属州城粮管所,直至改革开放。这该是不幸中的大幸,因此,州城文庙、武庙得以大体保存完好。数百年间,它们或被遗弃,或被破坏,几经衰败,又总是一再地被维护重修,一再地被崇拜供奉。在以“革命”的名义,摧毁一切文化、文明(它们的罪名是封、资、修,是“四旧”)的极“左”年代,教化缺失,传统人文精神守承的断裂,反知识、反理性、有悖于人类善良和真情的主流话语,曾让我们这一代人伦理颓废,道德情操变得何等地粗糙苍白!

2006年5月25日,国务院公布州城文庙、武庙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州城文、武庙——宾川“国保”级文物之双璧,总占地面积三十余亩,联袂建造,文武二圣,同尊共荣于一地,独特的历史文化特色,除了“绝版”二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简洁确切的词语,可以描述。

这一宏伟壮丽的明清古建筑群,那些精巧的斗拱,严密的榫卯,高耸屋脊的龙吻走兽,历数百年风雨而得以遗存并保护,尊儒重礼、弘文崇武之古韵犹存,使今人能直观地审视历史,触摸文化传承的脉络,感受人们曾有过的精神寄托的魅力,宾川古镇州城可谓得天独厚。

薪尽火传的笔山书院

笔山书院原为明代进士何邦宪之遗业。清康熙三十二年 (公元1693年),知州甘国辅改建重修,题名“育英书院”。雍正四年(公元1762年),知州周钺又捐资重修,因其面对笔架山,易名“笔山书院”。1929年,在此旧址上建立宾川初级中学。1944年,又在此建立与初级中学分办合设的私立正惠高级中学,名声远扬滇西,是上个世纪40年代末,大理地区办得较好的两所私立中学之一(另一所为喜洲五台中学)。宾川一中就是在此基础上扩建发展而成的。我的父亲即毕业于正惠高级中学高一班,我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恢复高中招生后的高三班毕业的,而宾川有祖孙三代先后在此完成了中学教育的家庭不知凡几。

笔山书院的讲堂、山门坐东向西,皆高踞台地而建,庄严雄浑,气宇轩昂。中间有一重檐歇山顶建筑的过厅,把书院分为前低后高两个院子。进山门,走过厅,上讲堂,都要依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一而再,再而三,登上四五尺高的台坎。暗含至圣先师给孔门弟子如何做学问的训示:登堂入室,须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人文内涵,耐人寻味。山门为牌楼式建筑,重檐歇山瓦屋面,翼角高翘,细腻灵秀。走进山门,院子南面一溜厢房就是学校的图书馆和阅览室,老式雕花的木门、木窗,窗棂上糊着白棉纸。北面厢房,一半作储藏室,一半作音乐教室。从过厅走过,过厅两侧是学校教务处和总务处的办公室。从过厅到书院讲堂,院子南北两面的厢房,都是教师宿舍。书院讲堂,三开间单檐歇山顶大殿,坐落在书院东面的高台之上,屋顶长脊中间有宝鼎,两端饰物为鳌鱼,前檐设廊,前檐红漆立柱间施槅扇门窗,其余三面均为墙体围护。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书院讲堂一直做宾川一中的会议室。

1963年仲夏,笔山书院里,刺槐、油芦子树和苦楝子树绿叶婆娑,凉荫满院。某日,我们高三班全体同学在书院的讲堂里开毕业座谈会,主题谈如何树立革命的人生观,谈反修(修正主义)防修(修正主义)。会前,我们放开嗓子齐唱《毕业歌》:“七月的熏风吹送着花香,祖国的大地闪耀着阳光,迈开大步走向生活,条条道路为我们开放。再见吧!亲爱的母校;再见吧!亲爱的老师……我将要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让青春放射光芒!”那个时代造就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集体主义情结已经植入我们的骨髓,植入我们的灵魂,我们对生活寄予美好的憧憬,对未来怀着远大的理想。唱歌的时候,我们个个心潮澎湃,激动得热泪盈眶。会毕,即在前面的青石台阶上合影留念。

1999年春节,正月初三,宾川一中举行七十周年校庆,几千校友聚会笔山书院。书院讲堂被辟为校史展览室,室内南面墙壁上,悬挂着母校引以为荣的部分校友的尊容玉照及其生平简介,我蒙错爱也忝列其中,惭愧与有荣焉。

世事变迁,风雨沧桑,古老的笔山书院历经数劫而未遭毁弃,在宾川一中校园里,坚持让传统和现代结合在一起,实为不易。但在现代化潮水的席卷下,它还能在古镇坚持多久?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当年的州城古镇,占地三分之一的庙宇、书院、公房之外,民居占地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却是菜地田园。城东北、东南,城西北、西南四隅,城南门外离娄河边,北门外北门坡上,都是菜园。菜畦园地,寸土寸金,相连成片。窄窄的地埂,交接联通,埂边长着一蓬蓬宿根茴香。

自宾川一中校门至西城门南侧,文庙照壁至绝无仅有的一步两眼井以西,古镇西南一隅的那片大菜园,不下二十亩。站在学校大门口,展眼就是一派田园风光,竞肥争绿,养眼洗心。菜畦间,一个个汲水浇园的池塘,四围芦苇丛丛。夏天,我和同学们常相约去游泳洗澡。西门外南侧,古城墙下,宾祥公路以东,垂柳依依,绿草如茵,有一片水气氤氲的荷花塘。风中送来荷叶荷花的清香,直冲路人的鼻孔。城东门外,一个碧波荡漾的水塘,两三亩大水面,粼粼细浪,轻拍观音阁西围墙下的石脚,让人遐想,这是观音菩萨所在地南海的微型版吧。雄踞钟英山西麓高坡之上,素有山城之称的古镇州城,竟不乏田园风光、水乡风光,堪称一绝。

古城南的钟良溪上,有始建于明重修于清的南薰桥,城西、城北的纳溪河上有建于明嘉靖、万历年间的济川桥、知政桥。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农历八月,徐霞客游历腾冲、保山后,重返鸡足山,途经知政桥,在八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中,有“其(州城)北有拱桥五洞,颇整”的记述。这是徐霞客一生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为辉煌的一次壮游,知政桥就是见证。1936年4月,贺龙、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长征过宾川,与守城民团激战,有红军战士壮烈牺牲于南薰桥头。攻克州城后,次日,红军即分兵两路,向丽江挺进。迈步走过南薰桥,从古镇穿城而过,沿着纳溪河过知政桥,经管岗、杨公村至牛井,往西北过鸡坪关,进入鹤庆县境,再至丽江。南薰桥现为大理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一。

昔日县城的市井乡街

当年曾为宾川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古镇,也是繁华的商贸集市州城街,交易频繁,街期为“空二赶三”,一周之内可赶二至三街。东门街以山货柴火、竹木农具交易为主,南门街牌坊下是粮食市场,西门街两旁摊点出售日用百货和布匹,北门街为农贸市场,蔬菜水果,咸菜酱食,各种好闻的味道混杂,弥漫一街筒子。

南门街最为繁华。沿袭数百年的州衙县府就在南门街,饭馆、茶馆和旅馆就在南门街,甚至抬轿子滑竿的滑竿匠,喜庆节日给人家吹唢呐的唢呐匠,旧时称为“下九流”的这一类人,也都租住聚居在南门街牌坊附近。大理文史学者吴棠先生,1948年曾在正惠高级中学上学。在他的 《云岭丛谈》里,我读到他记述南门街茶馆的文字。他写道,那茶馆是“值得怀念的”,门口“挂着竹帘”,“卷着袖子的老板娘替你冲上一杯茶,里面还放上两片玉兰花”,字里行间氤氲着一片温情。

街子天外,卖菜就在北门街牌坊下这一段。街西一侧,有家老字号马姓回族羊肉馆,主打粉蒸羊肉,舌头一抿即化,喷香直冲脑门,老远就闻到了。俗话说,吃惯了的嘴,跑惯了的腿。为了吃这碗粉蒸羊肉,每天早上,我都要撵路追着祖母和她去买菜。祖母总是先把我安顿在这里,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粉蒸羊肉,让我自个吃着,她才去买菜。

古镇的老小吃老味道,有名的还有北门街阎家的米糕、米浆粑粑,南门街杨家点心铺的杂糖、鸡蛋糕,林家包子铺的“林包子”,戴家馆子(饭馆)的卤猪头、卤猪脚和人工鸡丝面。母亲说,小时候每次抱我到杨家点心铺前,我什么也不要,手一伸就去抓鸡蛋糕。戴家馆子的卤猪头、卤猪脚,皮红肉白,滋糯喷香,价廉物美,很受学生欢迎,学生开饭时,就端到学校里去卖,常被学生买了打牙祭。曹向阳老师,那时就是正惠高中高二班的学生。他对我说,有一次,被刘鸿毅校长看见了,喝问大家,你们知道吗,这是什么人吃的东西?同学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他扔下一句:这是下九流吃的东西!转背就走了。一时弄得大家很尴尬。说到不知刘校长此说有何根据,曹老师不禁莞尔。回忆成了别有滋味的回味,这本来就是雅俗共赏的大众化美食嘛!阎家的米糕,现蒸热卖。顾客来了,才将糕面放入一个个特制的木头小圆甑里,大火猛蒸,三两分钟即熟。但还不能吃,在糕面上撒上红糖、芝麻,把两个小圆甑翻扣在一起,再蒸分把钟才取出来,放在一个木盘里。纯白的米糕,中间夹着的红糖、芝麻,成一条深棕色的细线,长白小红,细腻松软,惹人垂涎。二三月间,青蚕豆上市,他家就蒸卖豆米糕了。

一大早,钟鼓楼下,人来人往,烧饵抹花生酱,油条蘸稀豆粉,百吃不厌;千层饼、椒盐粑粑,甜点咸点,现炕的,才起锅,随买随吃。天黑以后,钟鼓楼下,各式各样竹篾扎的纸灯笼点亮了,宵夜点心,一直要卖到第二天凌晨。熬夜生活的官吏、乡绅、赌鬼、烟鬼胃口不佳,非美食难以激发食欲。有时,我一觉醒来,母亲还去给我端来夜点,有我喜欢吃的元宵。

味觉有情,拒绝遗忘。昔日的古镇州城,已渐渐远去,而童年那些让人心生暖意和美的滋味,依然古色古香鲜活在我的记忆中。一想起它们,我的心忽然之间就柔软起来。这舌尖上的乡愁,与我缠绵一生,无法抹去。

风雨中的追忆与怀念

每当我从钟鼓楼下走过的时候,我常常会把脚步放慢下来,而且会禁不住这样想:哦,再看一看眼前这古旧的街道,还有街道旁那些我熟悉的面目沧桑的老房子吧。对于大千世界来说,古镇和它的钟鼓楼,不过是一粒微尘,一处角落,一道幻影,但对我来说,却就是我的大千世界,是我今生今世来过并且养育过我的地方,震撼视觉的风景不在,抚慰心灵的气息依然,对它唯有永远地心存感恩。

站在钟鼓楼下,举目往西眺望,笔架山东麓的祖坟墓地,开阔,安静,有一种永恒之生命与永恒之自然的感觉。而当我每次来到笔架山下的祖坟墓园里,遥望着东面起伏绵延的钟英山,遥望着钟英山下苍茫的古镇,鳞次栉比的民居院落,林木葱茏掩映着的庙堂神殿和母校宾川一中的建筑群落,遥望着蓝天白云下巍然矗立在古镇中央的钟鼓楼,心头涌上的不是悲伤,却是敞亮、平静和温馨,仿佛回到了我生命的源头。

我与古镇州城有缘。生于斯,长于斯,断断续续地在这里生活学习过十二个春秋,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成年后,我又在这里找到我的终身伴侣,让我常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是神谕。如今一切皆成往事,青春不在,红颜已老。

人可以另外选择居住之地,但没法重新选择生命之源的衣胞之地。我的一生就是从古镇州城开始的,我不能不一次次地回望身后,遥望古镇州城钟鼓楼。它那矗立在渺远天际的倩影,在我的目光中,每每放大成无限的往事——让我无限怀念无限伤感的往事。想起那些我们成长的岁月,想起那些遥远的往事,生命中固有的那种迷茫和哀愁,跟着就会来到我的心上。以往的日子,青春、追求、希望、理想和拼搏,苦难中的自卑和自尊,爱和温暖,在我的心头重温了一遍又一遍,顿悟:这就是我无法抗拒的命运,而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可以改变的只是我们对命运的态度。

古镇州城,自明弘治七年(1494年)置州筑城,为州、县治所在地,共462年。

1950年1月1日,宾川县委、县人民政府成立,曹家大院、周家大院、张家大院、李家大院这类显赫的私宅,以“革命”的名义,统统予以没收。有的做了县委政府机关办公驻地,有的为国营企事业单位占用,有的在土改时分给了贫下中农。砸碎万恶的旧世界,天翻地覆慨而慷!古寺庙产、县衙公房,本为全民所有的国有资产,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化后,一部分被政府用来安置海稍水库水利移民,还有一部分,做了当地生产队的仓库场房,产权却为生产队集体所有。改革开放,迁拆并转,再易其主,皆化公为私,昔日的“堂前燕”,都一一飞入寻常“百姓家”了。无论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的社会主义革命,还是计划经济变革为市场经济的经济体制改革,目的却又都是利益的分配再分配,“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稳定压倒一切!我出生的那间老屋,它的主人告诉我,几年前已倾圮拆除。

1956年7月,县委、县人民政府迁太和石榴村,1958年初迁牛井。在时间上拆迁了古镇的历史,在空间上拆迁也解构了古镇原有的完整的文化生态圈。而历史是一次性的,如果毁掉,永远不会再生。

值得庆幸的是,边缘化了的古镇,也因此推迟了开发的步伐,为世人保留了一部分珍贵的历史遗存,让后人有机会了解古镇曾经拥有的辉煌,看到感受到人们曾有过的精神寄托和民间精神文化传承的脉络。

历经一轮甲子,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古镇州城,已渐渐被现代化渗透,被钢铁水泥侵蚀和占领。原是土路的东门街、西门街,铺着引马石和弹石的南门街和北门街,街道已被混凝土地板覆盖,连同街道两旁的老刺槐树、油芦子树,已经永远消失了。细细品味它的前世今生,传统人文蕴藏在这座古城里的无处不在的余韵遗风,穿越百年时空依然扑面而来,让我们感动和感慨。古城墙大部分被拆除,尚存 120多米残垣,城墙为红土和卵石夯成,墙壁砌以厚重的城砖,墙基则为巨大的条形石块砌就。苍黑似铁的城砖上,有“胡知州造”、“咸丰二年知州造”、“曹”、“魏”等字样和昔日鏖战击射的累累弹痕,历史残留的零星足迹,依然清晰可见,让我深味什么叫古朴什么叫沧桑!

2010年7月,州城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命名为“中国第五批历史文化名镇”。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非凡的时代,那些人,那些生活和真情与激情,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岁月的流逝,会抹去我们的记忆,但也会使我们对往事看得更加清晰,人们在经意与不经意间感受到了历史的吊诡与进步。然而,生活在现实压力下的人们,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回望这已经变成纸上烟云的历史。而且,唯一有资格说出历史的真相最后充当是非成败裁判的,从来不是人,而是时间。

幸好人生最美好的东西,一直保存在我们的怀念和记忆里。这一切,我所爱的这一切,那些让人心生暖意和美的事物,已经永远镂刻在我的心版上。凡是被我们爱过的都是不死的。只要有文字在,一切都在,历史不就是这样吗?

编辑手记:

州城古镇曾是古时云南通往中原的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从1956年县治迁移到牛井,随着县城的迁移,原本繁华的州城古镇变得沉静,但就像其他很多古镇一样,也许正是历史不经意的变迁和遗忘,才能在岁月时光的间隙中遗留下一片片墨迹依稀的画面残片,让我们在今天还能有幸去触摸和遐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曾经生动鲜活的记忆。本期,张旗先生为我们讲述的,就像是时间留给我们的遗迹,是记录州城古镇历史和发展脉络的珍贵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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