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从自己内心的吩咐
——我的创作谈
2017-01-29阿慧
阿 慧
(周口市作家协会,河南 周口 466001)
遵从自己内心的吩咐
——我的创作谈
阿 慧
(周口市作家协会,河南 周口 466001)
自以为读了不少的小说,自以为会在文字里小小地说上一通。28岁那年,我再也不能无视内心的那种声音,随心写下了几篇所谓的小说。陆续刊发后,竟发现被编辑们列进散文栏目里,再写,再发,还是散文,这很有意思。
一、家乡和家族是一条温热的脐带
这些年,想想自己还真写了一些有意思的文字。最有意思的人和事,大多沉寂在童年的记忆里,家族的根脉里,还有我出生的那片腥热的土地里。他们和它们,在冬日的暗夜燃起麦秸草的火光,在焦躁的夏日飘洒牛毛似的细雨,在玉兰树的叶片上涂满月光的包浆。我时常听到他们和它们,被时间碾碎的声音,我用浅显而有限的文字,凝成一条温热的脐带,把那温热的乡情亲情人情爱情,一圈圈深情地缠绕。
脐带的那头,是根植在我血脉深处的奶奶,她老人家在乡下的土屋里,在滴水成冰的冬夜,亲手把我接生到尘世。在如豆的油灯下,奶奶亲手剪断连接我和母亲的脐带。又在我8个月大时,从妈妈工作的城里,把我抱回出生地——沈丘县大于庄。这一待,就是14年。这葱绿的14年,足够使我长成一朵能感知土地和根脉温情的狗尾巴花。我至今感恩奶奶那冲动的一抱,那天夜里,奶奶梦见我在哭,她扭着小脚到城里,果然看见我一个人躺在小屋里无望地啼哭。她抱起我说:“乖,咱回家。”在我奶奶归真后的纪念日,我把这段祖孙的血肉深爱,写成一篇散文《小路那头》,开篇的一句话是:“通往村庄的路有三条,两条是直溜溜的水泥大道,一条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我选择走小路,因为小路的那头有你。”那条通往奶奶坟墓的弯曲小路,怎不是连接我血脉的脐带?
有那么几年,我始终不肯相信奶奶已经离我而去了,她在我的思念里一天天生动,内心一个声音告诉我,那命运多舛但坚强坚韧的老人还活着,我就应着这种吩咐写下去,《俺家老奶》就在文字里复活了,我在结尾处这样写道:“俺老爸从镇上回来,远远地看见一个银发闪闪的老太太,高高地坐在小山似的麦秸垛上,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俺奶奶俨然是一位君王。”我想,这位早年丧夫,晚年丧失两个少壮儿子的90岁老人,却给她的寡媳和弱孙,顽强地支撑起一片精神天地,她无形中也成了读者心中的精神之王。《俺家老奶》也成了我在散文专刊《散文百家》杂志发表的第一篇散文。
《文艺报》曾发表过一篇我的创作谈,我写道:“在豫东平原偏僻乡村出生的我,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泥土味。从幼年到青年到中年,从农村到县城到市区,这味道从未因时间的消逝而消失。我像乡村田埂上的一棵小草,顶着露珠,带着土腥,在飘荡着庄稼和庄稼汉的味道里,自然生长。”[1]这味道来自我脚下的土地,我们这群土生土长的泥娃子,深知恩养我们这片土地的醇香和淳厚,我笔下的《泥娃》里的孩子,来自于泥土又归还于泥土,是那种自然的宿命。“田边总有大坷垃静静地躺着,褐黄的土地泛着金色的温暖,土坷垃的间隙里总是生长着野花和草,像它的花环和长发,我喜爱着我的土地妈妈,躺在上面的时候,那温软和踏实像血液一样游进身体的每一寸地方。”《迷失乡野》是表述我深爱故土,爱到害怕,害怕不经意间的失去。这不仅仅是对即将失去家园的担忧,更有失去灵魂依托的恐惧。结尾我这样描述真实的内心:“我紧跟马家媳妇身后,扯住她扬起的长鞭,怕自己像羊一样迷失。”
我庆幸自己拥有这片麦苗般丰盈的精神家园,让我有机会毫不保留地倾诉,在文字中恣意地舞蹈,带着我儿时的伙伴,还有我养的山羊。9年前,在一个飘雪的早晨,放过寒假的学校,寂静得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我独自坐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看白雪羊毛般徐徐飘落。越来越清晰地看见几只雪白的影子,它们在纷扬的大雪中,扬起四蹄跳跃,苍老或娇嫩的羊叫,一声声在我心底奔突。我这时才想起,这身影,这叫声,竟在我心里捂了数十年。就着雪的光影,散文《羊来羊去》顺畅开篇了:“我的第一次呼吸就有着羊味,羊的记忆里留有我的第一声啼哭。妈生我在羊圈,确切地说,羊圈就在妈床边。冬夜里,人和羊相互温暖,我在这温暖里势不可挡地来到人世,迎接我的是奶奶。还有,就是那只年轻的山羊。”三代羊的故事,四只羊的命运,就这样在我笔下自然呈现,又自然消失了,只留下女孩那白雪般纯洁的人性,河流般悲悯的情怀。我知道,这悲悯与清洁,源于一个民族与生俱来的品质。
二、积累和训练是一块文字的磨刀石
散文写得稍微多一些,也就稍微懂得了散文和小说在文体上的区别。简单地说,虚构性是小说的本质,真实性是散文的根本。这才明白当初编辑们,把我的文章列入散文类的原因。散文作家在创作中,是本着一颗真心,一种真情,一股真气的。
我私自把散文的语言,不恰当地比作一把闪着月光的宝剑,划开郁结已久的肝肠,伴着真实的疼痛,捧出鲜活的真心。让这颗心,连上读者的心音,一起有节奏地欢跳,一起抵达和共振。我想,这需要真实的文字功力,还有坚持不懈的经久磨砺。不经意间,我学会了积累,尽管没写出几篇像样的文章,但却抄录了几十本读书笔记。清楚地记得,第一本笔记是我母亲的教案本,我把她用过的几页小心地撕掉,再小心地抄上我喜欢的文字,这本子就真正地属于我了。我上初中那会儿,高考刚恢复不久,学校的图书馆也刚刚开放,我读书的欲望也就春花一样开放了。举着新借到的图书,寒风中一路疯跑的傻样,至今照片似的,在我记忆里黑白着。读书时那黏稠的愉悦,犹如舌尖上融化的糖稀。偶遇一段心颤的文字,心颤着抄录下来,再读,再心颤。忍不住在这精妙的词语上画圈,篱笆似的一圈圈套牢,生怕这黑色的小精灵会悄悄跑掉。
再后来,我学会了自我训练,就学会了文字的比较。暗暗地拿自己的语句和名家们去比,而后去品,去回味。汗颜自己的笨拙,惊叹大家的高妙。在一天天的比对和训练中,我多了对文字的敏感度,捕捉到了文字的神秘气息,分辨出文字的迷人色彩。渐渐地,有了自己的语言风格。《戴着草帽的炊烟》有这么一段描写:“一片小蒲扇大的桐树叶,被四巧没完没了的大笑吵昏了头,它从高枝上一头栽下来,沾着清凉的霜露,染着晚冬的颜色,在四巧的笑声中打着媚人的旋儿。四巧像是被谁捂住嘴巴似的立即噤了声,她仰着的脸看到了舞蹈着的桐树叶,伴着风的音乐飘然而下。”《羊来羊去》里是这样描写小羊滚滚:“我喜欢看小羊滚滚在草地上撒欢,它跳过一个土坎又要蹦过一条小沟,四只小蹄子踏得草屑翻飞,花瓣纷落,它雪白的身影跃出满野的灵动。有一次我把红领巾摘下包在它头上,它兴奋得把一对鸽子追得失魂落魄。”《西洼里的童年》写那片春野:“我跟着春风漫无目的地奔向田野,土地的酥软让我不忍踏踩。脱掉布鞋放在田埂上,小驴般在麦田里撒欢,疯累了就把自己撂倒在麦地里,麦苗油绿了我的世界。有小虫爬痒了我的手背,我忍住不笑,耐着性子看它爬起又跌倒。”《微笑的驴》中写:“驴和人在落日的余晖里游走,大爷爷牵驴的双手背在身后,驴踩着他的脚印在走,不忘伸长嘴巴把路边的小花拧掉。我跟在驴的背后,看它的尾巴甩出一串儿音符。村里的炊烟牵扯着我们,人和驴都感到了温暖。”
著名作家梅洁女士说:“非常高兴能读到阿慧这么鲜活的文字,文章写得既纯朴又飘逸,有很多诗性的品格。《微笑的驴》和《羊来羊去》,都是写我们人类熟悉的畜生,可我们人类有几人像阿慧那样把它们视作了自己的亲人?视作了有惠情的生命?人的野蛮残忍常常表现在对于动物生命肆意的涂炭,这是人的悲哀,也是这个世界不得安宁和谐的大业障。童年阿慧对另一类生命的悲悯、同情,是人本的善良所至。人与动物怎样相处,这个题材选择具有普遍的警示意义。”[2]
三、行走和体验是一股创作的活水
决定出去走走,是在孩子考上大学之后。在这之前我有过几次明显的冲动,但现实告诉我,那仅仅是冲动,我却一点儿也没有行动。我明白,一个写作者的行走,不是简单的几天旅游,而是一场没有方向,没有期限的自由行走。我向往一次灵魂的放飞,一次精神的出游,想在前方找见我心灵的故乡。
去新疆是我几年前的热望,这源于一次与拾棉工的相遇。她们刚从新疆拾棉归来,在公交车上一路讲在新疆遇到的新鲜事,一边对着手机和家人粗门大嗓地通话,一副见过大世面、腰里装大钱的架势。我突然感觉双颊滚烫,就向她们投去滚烫的目光。从她们破了口的鞋子上,我看见了棉田里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从她们晒得黑红的脸上,看到了我没有看到过的故事;从沾有细碎棉花叶片的行李包上,我嗅到了新疆棉田的味道。那一刻,心底涌出一个声音:我要去新疆。
我调查了解到,河南省地处中原,是全国人口大省,麦收过后,农村剩余劳动力居多,而周口地区居上。新疆是我国最大棉产区,占全国总产量的59.7%,2014年新疆又增加了235.1公顷棉田,因此迫切需求大量拾棉工。家乡的拾棉工从中原到边疆,他们在异地的生活、生存状况,牵动着我追寻他们的脚步,不辞辛苦千万里去新疆,找寻河南拾棉工。在北疆农六师新湖农场,我同女工们同吃同住同摘棉25天,深入体察、了解来自河南、山西、甘肃、云南等地拾棉工鲜为人知的劳动生活、辛酸场景、动人故事,以及他们的幸福追求和甜蜜梦想。我在新疆偏僻乡野,独自行走2000多公里,忍饥挨饿,酷阳寒冷,风霜雪雨,艰难采访,深入调查,笔记6万多字,图片300多张,获得第一手珍贵素材。
归来后,我写了一系列棉花类体验性散文《大地的云朵》《白的花》《大雁西飞》《棉花朵朵开》等,陆续发表在《民族文学》《回族文学》《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等报刊。长篇非虚构散文集《棉花朵朵白》已被中国作协吸纳为2016年少数民族扶持作品。我的文字里突出记述新疆广袤地域的风貌和棉田场景,真实地记录40多位赴新疆拾棉工的劳动生活,记写他们不辞辛苦拾棉劳作、食宿、病患、伤亡等的生存实况。描写出一个个活生生的充满个性的底层农民工形象,写出他们的生活希冀、人生梦想、情感经历、美好追求,以及通过这些拾棉工们,反映出中国农民忍耐、坚韧、仁厚、友爱和乐观、向上的精神。
著名作家梁鸿女士曾说:“我惊喜地看到了阿慧的文章《白的花》。在飘雪之际,作者进入新疆,作者通过‘我’的眼睛,去看拾棉女工们的生活,各自的情感,还有她们的内心世界。语言非常纯朴,充满生活的质感。做饭大妈那超大的铁锅,‘半锅水正唱歌,一屋子白茫茫’,平添了人间的温暖。作者的态度特别值得赞赏,以平常心去走近、观察和理解这一群在冰天雪地里劳作的妇女。她们充满伤痕的躯体,她们各自的来历,以及自己细微的感受,等等,非常动人。散文并不是简单的个人抒情,它需要有质感的生活的参与,需要对语言更凝练的表达。”
文字和爱,给了我一个饱满的人生,一个恩典的福报。在今后的散文创作道路上,我会用真情去触摸民众的根脉,用脚步去找寻大爱的轨迹,用心灵去感知草根的冷暖,用良知去丈量人心的长短,用文字去抵达灵魂的深处,用情怀彰显人格的智慧。
[1]阿慧.一棵草的自然生长[N].文艺报,2015-06-03(6).
[2]梁鸿.2016年《回族文学》年度述评[J].回族文学,2017(1):99.
【责任编辑:曹丽华】
2017-04-19
阿 慧(1965-),原名李智慧,女,回族,河南沈丘人,主要从事散文和小说创作。
I207.4
:A
:1671-9476(2017)04-0030-03
10.13450/j.cnki.jzknu.2017.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