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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学行谱系

2017-01-29刘真伦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刘真伦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韩愈学行谱系

刘真伦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以时间为纵线,梳理韩愈思想及其践行的展开历程,目的是构建韩愈一生的学行谱系,以窥见韩愈理论思维孕育、发展、成熟、完善的动态过程,尤其是道统思想的来源及其发展演变。和一般的年谱不同,通过生平考证与作品系年,再现中唐社会历史文化环境,探讨韩愈思想的渊源及其发展,以及作为儒学践行者的一生行实,以便评估其理论价值、时代意义及历史影响。在梳理其历时态进程的同时,对韩愈理论思维的共时态体系,诸如宇宙本体观念、人性理论、心性本体理论、人论、国家治理学说、社会发生分化与合作理论、政治思想、经济思想、教育思想、文学思想、道统思想等重要观点的形成与发展,也做适当的交代。

韩愈;学行谱系;道统思想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河南河阳人(今河南孟州)。贞元八年(792)进士登第,历汴州观察推官、四门博士、监察御史,十九年,贬阳山令,二十一年,移江陵法曹参军。元和元年(806)六月,召拜权知国子博士,旋分教东都。历都官员外郎分司东都判祠部、河南县令,入为朝议郎、行尚书职方员外郎、上骑都尉。以上疏理华阴令柳涧事不实,贬国子博士。改尚书比部郎中、史馆修撰,与修《顺宗实录》。改考功郎中、依前史馆修撰,知制诰,迁中书舍人。以论淮西事宜与宰相不合,降太子右庶子。十二年,兼御史中丞充彰义军行军司马,从裴度平蔡。十二月十九日,为刑部侍郎。以上表谏迎佛骨,元和十四年(819)正月,贬潮州刺史。十月,量移袁州。十五年九月,召为国子祭酒。长庆元年七月,迁兵部侍郎。二年二月,奉使宣抚镇州。九月,迁吏部侍郎。三年六月,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十月十二日,复为兵部侍郎。二十日,复为吏部侍郎。四年(824)八月,以疾满百日免任,十二月二日卒于靖安里第,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以下分八个阶段,介绍他一生经历的三次南迁,三度贬谪,三遭凶险,以及他在坎坷困顿中百折不挠的成长历程。文章的重点,在构建韩愈一生的学行谱系,以窥见韩愈思想体系,尤其是道统思想的渊源及其发展、成熟、完善的动态过程。

一、少年时期,南迁韶州(代宗大历三年至德宗贞元元年)

韩愈代宗大历三年(768)生于长安,为韩氏庶出子弟。3岁,丧父失母,养于兄嫂。十二年三月伯兄韩会贬官韶州,随全家南迁,时年10岁。十四年兄卒,随嫂扶柩归葬河阳。建中、贞元间,避兵乱就食宣城。

韩愈少年时期最重要的经历,是随伯兄韩会南迁韶州。颠沛流离、坎坷困顿的生活固然给予少年韩愈以生存能力及意志品质的磨炼,而韩会本人的学养、遭际,对少年韩愈人格境界以及价值取向的形成,更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这段生活对韩愈的成长至少有三方面的影响值得注意:

1.韩会有文章重名,为中唐古文的发起者之一。会与其叔云卿俱为萧颖士、李华爱奖,鄙其时文格绮艳,无道德之实,首与梁肃变体为古文章。其《文衡》叙文章之所由起:“盖情乘性而万变生。圣人知变之无齐必乱,乃顺上下以纪物。为君为臣,为父为子,俾皆有经,辩道德仁义礼智信,以管其情,以复其性,此文所由作也。故文之大者统三才,理万物;其次叙损益,助教化;其次陈善恶,备劝戒。始伏羲尽孔门,从斯道矣。后之学者日离于本,或浮或诞,或僻或放,甚者以靡以逾,以荡以溺,其词巧淫,其音轻促。噫!启奸导邪,流风薄义,斯为甚。而汉魏以还,君以之命臣,父以之命子。论其始,则经制之道,老、庄离之;比讽之文,屈、宋离之;纪述之体,迁、固败之。学者知文章之在道德五常,知文章之作以君臣父子,简而不华,婉而无为,夫如是,则圣人之情可思而渐也。”(宋王铚《韩会传》)情乘性而生文,文以管其情、复其性,这样的文道观,这样的情性论,对韩愈乃至宋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文章正道,“始伏羲尽孔门”;“汉魏以还”,渐趋荡溺巧淫、轻促奸邪。儒学道统始于伏羲成于孔子坏于汉魏六朝的大致框架,已经初步勾勒出来了。韩会勾画的儒学统绪对韩愈乃至宋人道统思想的影响同样是显而易见的。

2.中唐为禅宗南宗极盛时期,韶州为南宗开山祖师慧能大师晚年驻锡之地,南华寺更被尊为南宗发祥圣地。禅宗传法统绪、南宗心性之学,必然会在少年韩愈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陈寅恪《论韩愈》:“退之从其兄会谪居韶州,虽年颇幼小,又历时不甚久,然其所居之处为新禅宗之发祥地,复值此新学说宣传极盛之时,以退之之幼年颖悟,断不能于此新禅宗学说浓厚之环境气氛中无所接受感发。然则退之道统之说表面上虽由《孟子》卒章之言所启发,实际上乃因禅宗教外别传之说所造成,禅学于退之之影响亦大矣哉!”

3.中唐党争、政争残酷激烈,其中士族、庶族的矛盾始终挥之不去,陈寅恪先生对此已有成说。韩会以庶族子弟致身显达,他所投靠的元载也是庶族。中唐士族、庶族争斗中,失败者的下场是有差别的,元载难逃一死,而王缙却能够侥幸,就是最明显的例证。这是因为士族子弟背后有利益集团的影子,失败者充其量贬官外放;李德裕远谪海南,已属异数。庶族子弟则难免身首异处,从李义府到元载、刘晏、杨炎、永贞二王、甘露诸相,少有幸免;陆贽贬死忠州,也可以算是异数。韩愈本庶族子弟,其弟子亲友亦多属牛党。但韩愈本人从不介入党争,其立朝期间,与士族权贵如李吉甫、武元衡均能保持友好,与裴度则始终亲密。两党之间保持中立,在中唐官员中,除白居易外,并不多见。韩愈高度推崇权德舆“陪属升列,以至公宰”、“无党无雠,举世莫疵”,应该代表了自己的政治取向。这样的政治态度,和韩会从政失败的教训应有一定的关系。

二、青年时期,屡败科场(德宗贞元二年至贞元十一年)

贞元二年(786)十九,始至京师。四次参加礼部进士科考试,时间在贞元三年至八年,至八年始登第。贞元八年、九年、十年三次参加吏部宏辞试,卒无所成。十一年,离京东归,时年28岁。

1.科场十年,是韩愈为生存而奋力拼搏的十年。在这一时期,韩愈并不讳言功利乃至“私利”,对韩愈而言,利己与利国、利民同等重要。生存是发展的基础,入仕是经世济民的前提。所以,韩愈公然把“求禄利”与“行道”并列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答陈商书》) 。年轻的韩愈敢于倡言个体权利,其勇气与价值不可低估。

2.科场十年,“求禄利”“竞得失”是韩愈生活的主旋律,但“行道”、“偃仰一室,啸歌古人”的理想追求也未尝须臾忘却。《江汉一首答孟郊》以“苟能行忠信”“此义毎所敦”相互劝勉,《省试颜子不贰过论》标举“诚明之正性”“中庸之至德”,“绝之于未形,不贰之于言行”之说,意味着青年韩愈已经对思孟学派的心性之学进行了初步的思考。《谏臣论》以“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责备谏议大夫阳城,《重云一首》以“天行失其度,阴气来干阳”讥刺朝政,表现出青年韩愈对时政的关切。《谢自然诗》尖锐讽刺道教徒白日升仙的闹剧,明确主张“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表现出清醒冷静的理性意识。韩愈一生反佛反道,此篇算是牛刀小试。

三、初入职场,两遇凶险(贞元十二年至贞元十六年)

贞元十二年(796)七月,汴州节度使董晋辟为观察推官,时年29岁。十四年,试秘书省校书郎。十五年二月三日,董晋薨,仅四日而汴州军乱,杀留后陆长源及佐僚孟叔度、丘颖等,韩愈因为送丧离汴而得免其难。十五年秋,为徐州节度使张建封节度推官。十六年五月十三日建封卒,仅二日而徐州军乱,留后郑通诚及佐僚段伯熊等被杀,韩愈因先至下邳而得脱其难。此年秋居洛,冬如京师从调选。时年33岁。

这一时期,韩愈初入职场,却两次遭遇杀身之祸,两次脱险于几微之间。不过,收获也是巨大的,在此期间,韩愈的道统观念以及天人关系理念都已经基本成型,而且其社会知名度也初步得到认可,四门助教欧阳詹率其徒伏阙下举韩愈为博士,张籍、李翱、孟郊来到汴州追随韩愈,就是明确的证据。以下分三个方面考察这一时期韩愈的学术进展:

1.贞元十一年作《答侯继书》:“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至于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尝一得其门户。仆虽庸愚,每读书辄用自愧,今幸不为时所用,无朝夕役役之劳,将试学焉。”此后《读荀子》《读墨子》《读仪礼》《读鹖冠子》等篇,大致都作于佐汴、佐徐期间。那么这一时期,可以视为韩愈学术的积累、孕育时期。

2.佐汴期间,韩愈道统观念已经基本成形。《此日足可惜》:“孔丘殁已远,仁义路久荒。纷纷百家起,诡怪相披猖。长老守所闻,后生习为常。少知诚难得,纯粹古已亡。”以孔孟仁义之道作为自己践行的方向,颇有《文衡》的影子。不过,韩愈的视野远较其兄开阔,《读墨子》称“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读仪礼》称“百氏杂家尚有可取”。诸如列、老、庄、晏乃至李斯、杨朱,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过韩愈的肯定。《进士策问》明确以孟子辟杨、墨表彰“圣人之道”,其道路的选择已经明确。《与冯宿论文书》高度评价扬雄《太玄》,许其胜《老子》、胜《周易》,“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不疑”,尤其值得注意。《进士策问》又云:“所贵乎道者,不以其便于人而得于己乎?当周之衰,管夷吾以其君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戎狄以微,京师以尊,四海之内,无不受其赐者,天下诸侯奔走其政令之不暇,而谁与为敌?此岂非便于人而得于己乎?秦用商君之法,人以富,国以强,诸侯不敢抗,及七君,而天下为秦。使天下为秦者,商君也。而后代之称道者,咸羞言管、商氏,何哉?庸非求其名而不责其实欤?”正面褒扬商君、管仲,其胆识非常人可及。韩愈这一时期的活动已经引起了中唐学界的注意,张籍、李翱也来到汴州从韩愈学文。贞元十二年张籍上书韩愈,称“顷承论于执事,尝以为世俗陵靡,不及古昔,盖圣人之道废弛之所为也。宣尼没后,杨朱墨翟恢诡异说,干惑人听。孟子作书而正之,圣人之道复存于世。秦氏灭学,汉重以黄老之术教人,使人浸惑。扬雄作《法言》而辩之,圣人之道犹明。及汉衰末,西域浮屠之法入于中国,中国之人世世译而广之。黄老之术相沿而炽,天下之言善者,唯二者而已矣”。又云:“自杨子云作《法言》,至今近千载,莫有言圣人之道者,言之者惟执事焉耳。习俗者闻之,多怪而不信,徒推为訾,终无裨于教也。执事聪明,文章与孟子、扬雄相若,盍为一书以兴存圣人之道,使时之人、后之人知其去绝异学之所为乎?”可见,在此之前,韩愈的道统思想已经在同道间有所流传。同年韩愈作《重答张籍书》,明确宣称:“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读荀》一文将孟子、扬雄并列为“存而醇者”,可见孔、孟、杨前后相承,是这一时期韩愈儒学传承统绪的基本构架。即便是宋代道学家视若仇雠的荀子,韩愈虽然批评其“大醇小疵”,“时若不粹”,但仍然置之于“轲、雄之间”,将他作为“圣人之徒”“老师大儒”看待。这一点值得特别注意。

1987年,我在《中国社会科学》上发表了论文《人的主体性的进程》。这是针对当时学界对主体性的关注而写的。市场经济的建立和发展,呼唤着人的主体性的发展。当时我思考的聚焦点是人的主体性怎样演化。人的成长要经历一系列发展过程,包括其间的曲折。我提出了三个时期、九个阶段的演进模式:初级期人的主体性,即自在、自然、自知、自我的主体性阶段;转折期人的主体性,即自失的主体性阶段;高级期人的主体性,即自觉、自强、自为、自由的主体性阶段。这是我关于人的主体性演化的假说的主要内容。后来我在出版《主体性哲学——人的存在及其意义》一书时,对人的主体性演化作了较为完整的论述。

3.从天人相分到天人相悖、天人相仇,韩愈的天人关系理念,在这一时期逐步成型。连佐汴、徐,两遇凶险,让韩愈产生了天人相悖的感觉。《与卫中行书》:“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不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盖汴州之乱,陆长源、孟叔度等被杀,徐州之乱,郑通诚、段伯熊等被杀。此辈均为韩愈同僚,且均为严肃军纪约束部伍而遇害,所谓“君子得祸”云云,应属有感而发。同时,乱兵拥立的张愔得到了徐州团练使,觊觎节钺的杜兼得到了濠州留后,所谓“小人得福”云云,也不是无的放矢。所以韩愈最终认定:“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所“不可”者,重点在“必”字。这是韩愈天人相悖观念的最早表述,非常值得注意。在此前后,《孟东野失子》主天人相分,《与崔群书》主“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最终到《天之说》的天人相仇、天人相一,韩愈思想发展的轨迹清晰而明确。

四、初做京官,南迁阳山(贞元十七年至贞元二十一年)

贞元十七年(801),韩愈34岁,夏秋居洛,其年冬,再入京从调选,得授四门博士,明年春就任。十九年秋授监察御史,坐论宫市与旱饥,专政者恶之,十二月贬阳山令,明年春始就任。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顺宗即位大赦,待命郴州。八月宪宗受禅大赦,秋末,移江陵法曹参军。时年38岁。

这一时期虽然只有短短四年,对韩愈一生却影响巨大。其一,唐人重内轻外,京官的经历对官场的沉升至关重要。其二,在此数年间,韩愈结识了一生最重要的两个朋友柳宗元、刘禹锡,并与他们就一系列学术问题展开了相当深入的讨论,在学术方面获得了重要进展。其三,在此期间,韩愈无意间得罪了已经形成势力的二王集团,不但自身遭到南迁阳山的无妄之灾,而且与平生知己柳、刘之间也产生了难以弥合的猜忌,这必然影响韩愈的待人接物之道。最重要的是:韩愈在中唐政治舞台上的位置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身为庶族子弟的韩愈得罪了同为庶族的二王集团,使得他必然会对加害者产生怨恨,这就影响了他此后对永贞革新的判断与态度。同时,反对二王集团的士族权贵必将对二王集团的迫害对象加以关注,这就为此后韩愈与裴均、李吉甫、武元衡的交往提供了机会,也为韩愈周旋于士族、庶族两大集团之间奠定了基础。其四,南迁阳山一年多的时间,给三年来浮躁喧嚣于京师官场的韩愈以难得的沉静深思的机会。在阳山完成的五《原》,标志着韩愈思想的成熟与升华。这一时期韩愈在学术上的主要收获,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

1.道统观念进一步成熟。贞元十九年作《送浮屠文畅师序》,韩愈进一步将儒学传承统绪上溯至唐尧,下延至荀、杨:“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册,中国之人世守之。”所谓“世守之”,谓儒学道统代代相传,其中当然不排斥荀、杨。至此,由尧舜至荀杨,儒学传承统绪的建设正式完成。尤其重要的是,道统思想的两大内涵“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得以明确标举,道统思想的基本构成,已经接近成熟。贞元二十年完成的《原道》和《送浮屠文畅师序》相比,其理论高度又有了质的飞跃。除此之外,《原道》特别突出孟子的地位:“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进而贬抑荀况、扬雄:“荀与杨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这与《送浮屠文畅师序》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别。这一差别,同样有着重要的意义。可以这样说:选择孟子而不是荀子作为儒学正统,正是韩愈道统思想的精髓。《送王埙秀才序》明确宣称:“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须知由汉至唐,孟子不过是诸子之一,其在儒门的地位还远在颜渊之下。自从韩愈推尊孟氏之后,孟子才开始受到学界乃至朝廷的重视。宋代《孟子》由“子”升为“经”,元至顺元年封孟子为“邹国亚圣公”,明嘉靖九年封孟子为“亚圣”,“周孔之道”才变成了“孔孟之道”。事实上,孔子之后,儒分为八,但真正影响后人的只有孟、荀两派。孟、荀虽然同为儒学大师,但其思想内核却截然不同:前者主性善,后者主性恶;前者重内圣,后者重外王;前者主王道,后者主霸道;前者崇尚德治,后者崇尚礼治乃至法制。二者的区别,用孟子的话来说,就是“以德服人”还是“以力服人”(《公孙丑上》);用刘禹锡的话来说,就是“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强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天论上》);用马克斯·韦伯的话来说,就是“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尽管孟、荀的理论各有道理,各有短长,也各有用处,但其价值指向也是明确无误的:性善指向民主,性恶指向专制。韩愈选择孟子作为儒学正统,选择的就是这样一个根本方向。从这一意义上讲,所谓道统,也就是一个民族文化价值系统。这一选择,适应了人类社会由中世纪走向近现代的文明走向,也体现了中华民族以仁爱为本的传统精神。韩愈的这一选择,决定了韩学的根本走向,也决定了此后华夏文明近现代转型的根本走向。

2.韩愈的天人关系理念,已经由天人相分、天人相悖、天人相仇,发展到天人一体。贞元十九年,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同在长安担任监察御史。就在这一时期,韩、柳就有关天人关系的问题进行过一番讨论,柳宗元将两人的意见记录下来,这就是流传到今天的《天说》。文章的前半记录韩愈的意见《天之说》,后半则是柳宗元对《天之说》的补充与辩驳。从表面上看,《天之说》似乎是韩愈早期天人相悖、天人相仇理论的集中表述,实则不然。因为人本来就是大自然的有机组成部分,天人之间也不能说不存在相通相感的可能性。以天人相仇相残而言,表面上天人相分,实质上却是天人相一。因为他们之所以相仇相残,正是是因为其利益相反相悖;二者同样为自己的生存而竞争,可见天性同于人性。天人相分,由此还原为天人一体。

五、再任京官,两度遭贬(宪宗元和元年至元和九年)

元和元年(806)六月,召拜权知国子博士,时年39岁。二年夏末,避谤求分教东都。三年,改真博士。四年六月十日,改都官员外郎分司东都判祠部。五年秋冬初,为河南县令。六年夏,入为朝议郎、行尚书职方员外郎、上骑都尉。七年二月六日,以上疏理华阴令柳涧事不实,贬国子博士。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改守尚书比部郎中、史馆修撰。十一月,与修《顺宗实录》。九年十月二十一日,为考功郎中、依前史馆修撰。十二月十五日,以考功郎中知制诰。十年(815)夏,《顺宗实录》修成,时年47岁。

这一时期,韩愈两任京官,一步步接近了政治舞台的中心位置。虽然人微言轻,还没有机会直接影响政治大局,但针对一些重要的政治问题,韩愈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1.元和年间,从平定西蜀刘辟开始,宪宗展开了一系列的削藩行动,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可以断言,自安史之乱以来,两河藩镇猖獗跋扈的势头,至此才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中央政府的权威,至此才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韩愈虽然没能直接参加平定西蜀的行动,但他通过《元和圣德诗并序》一篇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此篇主张大一统,反对藩镇割据,在中唐政争中具有重要意义。除此之外,《送董邵南游河北序》反对董邵南效命河北节镇,《送幽州李端公序》敦促李端公献言节镇,使其“帅先河南北之将来觐奉职如开元时”,《送石处士序》《送温造处士赴河阳军序》则高度认同石生、温生效力河阳军幕。都表明了韩愈尊崇中央集权、反对藩镇割据的政治态度。

3.中晚唐政治权利争斗的焦点,是南北司之争。安史之乱以后,朝廷既不信任军人,也不信任文人,可以信任的,就只有自己的家奴了。德宗以后,一切权力归于太监之手:十六万禁军,由神策中尉直接指挥;地方节镇,由监军使严密监控;立法大权由中书省转移到翰林院,翰林院实际上由宦官翰林使直接控制;人事大权、行政大权,从皇位的继承到卿相百官的升黜,乃至日常的行政事务,都离不开枢密使的控制;经济部门,几乎所有的南衙诸司,都有相应的内使诸司对口控制,南衙诸司实际上已经成为北司的傀儡。在这样的局面下,不要说朝廷的大政方针离不开太监的监控,就是百姓日常生活,也无不笼罩在太监的阴影之下,臭名昭著的宫市使、五坊使就是最突出的代表。中唐宦官势力之猖獗,亘古所无,远超汉、明。南、北司之争,无人可以置身事外。元和四年至五年,韩愈以都官员外郎分司东都判祠部。《新唐书·百官志一》:“祠部员外郎(从六品上)一人,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之事。”这一时期,韩愈“日与宦者为敌,相伺候罪过”。所争执的,无非就是祠部员外郎执掌的这些琐屑的事务。对太监而言,则是具体的经济利益。可以肯定,中唐内使诸司连同它们控制下的使户小儿,已经成为垄断了国家政治、军事、经济大权的利益集团。《董府君墓志铭》所透露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恐怖的现实。此前,韩愈曾因上疏论宫市被贬阳山。至修《顺宗实录》,正式将太监的丑恶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考察韩愈对宦官的态度,上述诸篇,都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

六、渐近中枢,再次遭贬(元和十年至元和十三年)

元和十年(815)六月后,上《论淮西事宜状》,作《与鄂州柳公绰中丞书》《再答柳中丞书》,时年48岁。十一年正月二十日,迁中书舍人。以论淮西事宜与裴丞相议合,而宰相有不便之者,五月三十日,降太子右庶子。十二年七月二十九日,兼御史中丞充彰义军行军司马,从裴度平蔡。愈请乘遽先入汴说韩弘使叶力,八月二十七日至郾城,十月十七日平蔡。十二月十九日,为刑部侍郎。十三年(818)三月二十五日,进《平淮西碑》,时年51岁。

1.这一时期韩愈的主要活动,是处理淮西事宜。从上《论淮西事宜状》,到直接参与淮西之战,再到进《平淮西碑》,每一步都充斥着争议、危险与艰辛。这一点,从上《论淮西事宜状》被贬官,到《平淮西碑》被扑,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在这场中唐最重要的平定叛镇的战斗中,韩愈始终站在斗争的最前线。对平定淮西一战,韩愈个人的贡献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韩愈认为,平定淮西是必胜之战,关键在于朝廷的决心与意志。《论淮西事宜状》所提诸端,断与不断、不求速战、招募士兵、四道屯聚、不须过有杀戮、持久并力苦战、赏罚分明、震慑淄青恒冀等,均深中事理,切实可行,坚定了宪宗的必胜信念。其二,平定叛镇,需要将帅合力。安史之乱以来的平叛之战大都无疾而终,关键在于参与平叛的诸镇各自为战、相互观望,甚至相互掣肘。韩愈在战前率先进入汴州游说韩弘,使之与裴度率领的中央禁军同心协力,保证了平叛大军的团结、协调。其三,淮西之战顺利进行的条件之一,是切断河北叛镇对淮西的支援。《论淮西事宜状》建言震慑淄青恒冀,保障了北线的安定。又遣处士柏耆奉书镇州王承宗,明谕祸福。承宗大恐,上表请割德、棣二州以献。在此期间,韩愈唯一的遗憾是:明知蔡州精卒聚界上以拒官军,守者率老弱,且不过千人,自请以兵三千人间道入,必擒元济。未及行,李愬自唐州文城垒夜入蔡州,果得元济(李翱《行状》)。不过,没有四道屯聚吸引淮西主力的牵制作战,就不会有蔡州城防空虚的机会。李愬的成功,仍然以裴度的作战方略为前提。韩愈的政治才干,在这一战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2.这一时期,韩愈对官场的弊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蓝田县丞厅壁记》对专制制度下官场同僚之间的争权夺利进行了针砭入骨的揭露,《唐故相权公墓碑》则对中唐党争表现出深刻的警惕。凡此,都体现出韩愈从政经验进一步成熟。

七、南迁潮州,量移袁州(元和十四年至元和十五年)

以上表谏迎佛骨,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十四日贬潮州刺史,三月十五日到任。十月二十四日量移袁州刺史,十五年(820)正月到任。九月二十二日,召为国子祭酒。时年53岁。

1.元和十四年贬谪潮州以后,是韩愈道统思想的发展完善阶段。在这一阶段,韩愈的道统思想已经由理性的思考转变为人生信仰、终极关怀。元和十五年所作《与孟尚书书》正面陈述自己上承孟子兴灭继绝的担当精神与献身精神:“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呜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傍。”韩愈所主动担当的,既包括时局的危难,也包括华夏民族生存发展的历史重任:“夫杨、墨行,正道废,且将数百年,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其经,坑杀学士,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少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也正因为如此,韩愈对自己构建的儒学传承统绪进行了更为严格的审视。在这一阶段,韩愈进一步抬高孟子的地位,《与孟尚书书》“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将孟子抬高到大禹之上,远远超过了时人的认识高度。而孟子之后,“杨、墨行,正道废”,汉兴之后,“圣人之道大坏”,“以至于今泯泯”。处于这一时段之内的荀、杨是否还能保持“圣人之徒”“老师大儒”的地位,就值得重新考虑了。“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韩愈毅然以兴灭继绝为己任,所“兴”所“继”的是孟子而不是荀、杨,也是明确无误的。果然,韩愈晚年修订《原道》,持论更为严峻。此前赵德《文录》录存的“轲之死,不绝其传焉”,被修改为“轲之死,不得其传焉”。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不绝其传”强调儒学统绪的源远流长,荀、杨虽然“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但毕竟还是“圣人之徒”“老师大儒”;“不得其传”则强化儒学道统的神圣性、纯洁性,荀、杨已经被排斥在道统之外。此后宋明道学家持论更为苛刻,实际上也有韩愈此语的影响。当然,韩愈的“不得其传”也自有其理论渊源,《文衡》“始伏羲尽孔门”,没有孟、荀的位置;“汉魏以还”全盘否定,也没有扬雄的位置。就是韩愈此说先声。

以“不绝其传”和“不得其传”为标志,韩愈构建的儒学传承统绪出现了宽、严两个系统:前者包括孔、孟、荀、杨,甚至扩展到管、商、列、老、庄、晏、墨、吕乃至李斯、杨朱;后者则止于孟子,连荀、杨都被排斥在道统之外。这样的两个系统貌似自相矛盾,实际上却能够自相协调。前者可以被视为儒学传承统绪的外延疆界,后者可以被视为儒学传承统绪的核心内涵。前者体现了儒学的包容性,后者则突出了儒学的独特性。事实上,这正是传统儒学的本来面貌;或者说,这正是传统文化的固有功能。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代儒学而言,外儒内法、阳儒阴法,汉家制度,杂用王霸(《汉书·元帝纪》)。不仅如此,阴阳、五行、谶纬之学,同样不在原始儒学的范围之内。汉代儒学,本来就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大杂烩。另一方面,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敎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后汉书·儒林列传》)。以上还只是今文学派,不包括同样门派林立的古文各学派。各大学派各立疆界,家法森严。两个系统的汉学,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了400年,并不存在你死我活的矛盾。

2.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绝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韩愈担任潮州刺史不足一年,却为潮州百姓办成了一件大事。潮州州学久废,百十年间,不闻有业成贡于王廷试于有司者。韩愈为潮州建置乡校,并委派“通经,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论说且排异端而宗孔氏”的赵德秀才句当州学,以督生徒。至于捐献个人俸禄设立教育基金,尤其富于远见卓识。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号称易治(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潮人名其山为韩山,命其水为韩水,并为之立祠,世世祭奠,就是对韩愈政绩的最大肯定。

3.韩愈担任袁州刺史不足一年,也为袁州百姓办成了一件大事。元和十五年(820)秋冬之间自袁州赴京途中,韩愈向朝廷进上了《应所在典贴良人男女状》,《状》中说,他已经在袁州放免七百余奴隶,同时要求朝廷下诏,所在检责,放免全国范围内被逼为奴婢的良民。考虑到中唐时期城市化进程已经启动,劳动力自由流动风气已开,个性解放、人格独立、精神自由的启蒙思潮已经萌动,在这种情况下,此《状》揭示的社会弊端,其严重性就可想而知了。更重要的事,韩愈的建言不限于袁州,而是包括全国。将此《状》理解为奴隶解放宣言,也许并不过分。当然,朝廷最终是否接受了韩愈的建议,不得而知。但至少,袁州百姓已经蒙受了韩愈的德政了。

4.韩愈担任袁州刺史期间,曾上《论钱重物轻状》。自建中立两税法,以铜钱作为缴纳赋税的唯一法定货币,而市场实际流通货币绢帛以及其他实物都需要兑换为铜钱之后才能完税。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的角度看问题,从劳役地租、实物地租发展到货币地租,应该是经济体制的一大进步。但由于铸造铜钱的权力掌握在官方手上,强制性地要求百姓必须以实物兑换铜钱以缴纳税收,实质上就是统购统销。按政府的规定,铜钱与绢帛之间存在两种不同的兑换率,其实质就是价格双轨制。韩愈等人对此提出批评,体现了以民生为本的政治经济思想。

八、再着戎装,镇州遇险(元和十五年至敬宗长庆四年)

元和十五年冬,抵京履国子祭酒任。长庆元年七月二十六日,迁兵部侍郎。二年二月二日,奉使宣抚镇州,往返两月,春末还京。九月三日,迁吏部侍郎。三年六月八日,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十月十二日,复为兵部侍郎。二十日,复为吏部侍郎。四年(824)八月,以疾满百日免任,十二月二日卒于靖安里第,年57岁。

这一时期韩愈最重要的活动,是元和十五年秋冬之间上《黄家贼事宜状》,长庆二年二月宣抚镇州,四月末上《论变盐法事宜状》。

1.《黄家贼事宜状》。治国之道,恩威并用。平定淮西,韩愈主张用兵;经略岭南,韩愈则主张容贷羇縻。或纵或擒,各得其宜,因时因势,毋固毋执。值得注意的是,在当时的背景下,用兵平乱被赞为维护大一统,容贷羇縻则被骂为姑息。没人意识到文武之道,有张有弛。更没人意识到,同样是解决中央与地方的矛盾,英国人从百年战争、光荣革命中学会了妥协与谈判,从而引导欧洲走上了现代政治的道路。而中国人直到今天,仍然只有“平定藩镇”“平定叛乱”的意识。从这个角度出发,韩愈的这篇文章,为解决中央与地方的矛盾寻求妥协与谈判的道路,或许会给我们更多的思考。

2.平定镇州。长庆元年七月壬戌,镇州乱,归正朝廷的田弘正并家属参佐将吏等三百余口并遇害,王廷凑自立为留后。朝廷命深州刺史牛元翼节度深、冀以讨之。十月丙寅,命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讨伐镇州。戊辰,元翼为廷凑所围。二年春二月甲子,赦廷凑,诏愈宣抚,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顾。”遂疾驱入。既至,谕以逆顺,辞情切至,廷凑畏重之。既归,而牛元翼得以突围。

刚刚上了一道《黄家贼事宜状》主张容贷羇縻,韩愈就得到了实践的机会。不过,中唐时期招抚叛镇,从来都不是一桩好差事,颜真卿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这就是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的真正原因。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顾”,固然是大义凛然,“遂疾驱入”,却并非冒失。盖“幽镇有事以来,诏大原、魏博、泽潞、易定、沧州等五道节度各领全军,又征诸道兵马计十七八万,四面围绕,已逾半年”(白居易《论行营状》),李光颜、牛元翼均一代名将,裴度将帅之才,五年前刚刚与韩愈连手平定淮西。韩愈《奉使镇州行次承夫行营奉酬裴司空相公》“逢公复此着征衣”,文谠注云:“按此诗,则知公之使镇州也,乃谋出于度。盖度知公素忠诚,王师未出,可使先往,譬以祸福,挫虓虎而夺之气。而前史以谓‘韩愈可惜’,非特不知公,又不知度之谋国深矣。”这是韩愈一生第二次穿上军装。戎装入围,意味着什么,王廷凑应该是清楚的。韩愈震慑王廷凑的,不仅仅是逆顺、利病、祸福(李翱《行状》),还包括实实在在的军事实力。平定镇州,有勇有谋,刚柔并济,展现了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坚毅执着与深谋远虑。

3.《论变盐法事宜状》。长庆二年,张平叔请变盐法,主张州府差人自粜官盐,而且收实估匹段。其实质就是利用官方的行政暴力垄断食盐的生产、采购、运输、销售的全部环节,然后肆意提高价格,以此谋取垄断利润。韩愈等官员坚决反对,张平叔的盐法半途而废。韩愈反对食盐官卖的主张,符合现代社会反对市场垄断、官商不分的经济原则,符合社会发展的方向。

4.长庆二年宣抚镇州归来,韩愈被任命为吏部侍郎。作为组织部门的最高首长,这是韩愈一生担任的最高职务。而且当时穆宗“有意欲大用之”(李翱《韩公行状》),拜相的机会近在眼前。四年八月,韩愈以疾满百日,请告免任。“养疾城南庄,自期此可老。”(张籍《祭退之》)进退自如,体现了不恋栈名位的高风亮节。

5.李翱《韩公行状》记其属纩之言曰:“愈愚,食不择禁忌,位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岁,且获终牖下,如又不足,于何而足?”皇甫湜《韩文公神道碑》记其遗命:“丧葬无不如礼。俗习夷狄,画写浮图,日以七数之,及拘阴阳,所谓吉凶,一无污我。”朱熹以为“此事可见公之平生谨守礼法,排斥异教,自信之笃,至死不变,可以为后世法”(朱熹《新书》本传注)。

【责任编辑:孙廷然】

2017-05-10

刘真伦(1947-),男,重庆奉节人,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与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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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476(2017)04-0001-07

10.13450/j.cnki.jzknu.2017.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