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郝斯里汗《起点》中的叙事特色
2017-01-29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乌鲁木齐830046
⊙李 梦[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乌鲁木齐 830046]
谈郝斯里汗《起点》中的叙事特色
⊙李 梦[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乌鲁木齐 830046]
《起点》是哈萨克族当代短篇小说的代表,也是郝斯里汗的代表作之一。作品讲述了在哈萨克族牧区实行农业集体化改革时期,由于固守传统的“异心”分子为阻止合作社正常发展而进行的一系列破坏行为。作者将阶级敌人与合作社的发展以及受挑唆的个体牧民三者交织在一起叙述,叙事风格独树一帜。《起点》 叙事 全聚焦 情节序列郝斯里汗是当代中国哈萨克族著名小说家,他出生于新疆塔城托里县加依尔草原的一个牧民家庭,他在那里学习生活了近二十多年,深受哈萨克族民间文化与草原牧民文化熏陶。之后他来到当时的新疆首府迪化,接受了现代教育,同时也较早地接触和吸收了异质文明。所以,在面对哈萨克族文化转型时期,他能够以较为开阔的视野,理性地思考本民族传统文化问题,将其他民族文化作为参照,给予本民族文化理性的认识和定位。小说《起点》讲述的便是在20世纪50年代哈萨克族牧区进行农业集体化改革的生活。作者通过牧民贾帕拉克因受其舅舅库地雅尔的挑唆,离开集体化道路,与合作社先进分子阿斯哈尔对抗并破坏生产,即将误入歧途,后被其妻子玛丽亚“拯救”的故事。
作者郝斯里汗深受哈萨克民间文学影响,曾抄写背诵哈萨克叙事长诗,参加阿肯弹唱。故其写作素材大多取自草原生活,人物也以写草原人为主,结构上多采用哈萨克族民间叙事文学惯用的“大故事套小故事”的叙事模式。小说《起点》情节结构布局独特,语言细腻生动,叙事清晰而曲折,深刻表现了哈萨克族牧民在农业集体化道路中的命运,凸显了时代特征。对于广大哈萨克牧民来说,走农业集体化道路意味着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这必然引起阶级矛盾和敌人的仇恨,就如库地雅尔这样的破坏者之类;同时,也意味着牧民们要与之前所形成的个体游牧经济基础上的传统观念彻底决裂,融入更大的集体生活,这必然会引起矛盾。小说标题《起点》的用意即在此,矛盾的解决是合作社向前发展的前提。本篇小说有如下几个叙事特色。
一、全聚焦叙述模式
本篇采用“上帝式”的全聚焦模式来展开故事,以第三人称叙述,其中又带有复合型叙述,既有对全篇的全景式描写,又对准人物内心的意识活动。叙述空间转换自如,叙述者进入到人物的内心深处,向读者透露出人物的想法、情感和爱憎等。
小说将库地雅尔这个阶级破坏者挑唆贾帕拉克与合作社发生矛盾、合作社与玛丽亚“联手”查证真相以及贾帕拉克自身的狭隘自私使其差点误入歧途这三件事结合起来写,叙事逻辑紧密,人物性格突出,暗示了矛盾下人物的命运。
开篇在故事的顺序安排上,运用了“错时”,对后来发生的事件进行了预述。讲述了一对带着牲畜正在搬家的夫妇,通过对人物的动作和心理描写,读者能够体会到眼中含泪、一步三回头的玛丽亚不情愿搬家。而多疑的贾帕拉克那个担忧的念头:“那个坏蛋是不是又来找她了?”让不知缘由的读者有多种怀疑,作者有意在此制造悬念——他们为何搬家,这和“坏蛋”有什么关系——这一系列的疑问为引出下文做了铺垫。
接下来,作者追述了贾帕拉克搬家的事件缘由。原来,他的舅父库地雅尔在不断地以合作社青年管理者阿斯哈尔引诱贾帕拉克的妻子玛丽亚为由,挑唆贾帕拉克脱离合作社。库地雅尔自身作为合作社的反对者,想要通过阿斯哈尔这枚棋子来实施破坏,与合作社对着干,固守自己的传统阵地,获取自己的私利。而贾帕拉克的固执、狭隘、多疑,使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凭几句话便认定了他的妻子和阿斯哈尔之间是不清白的。在他们的交流中,作者采用混合型叙述,自由地周游于被叙述者之间,并潜入人物的内部做心理透视,将人物的所思所想与目的展露给读者。当库地雅尔告诉贾帕拉克,阿斯哈尔是因为玛丽亚的美貌而恭维她、爱慕她,又说:“女人喜欢出名的小伙子”“切不要相信骑着的骏马和抱着的情人”时,贾帕拉克便随之想到阿斯哈尔器重玛丽亚,并把她当作妇女们学习的榜样,接着又联想到玛丽亚的怀孕是不是偶然(玛丽亚前几年没有怀孕,他怀疑阿斯哈尔和他的妻子之间不清白)。他越来越认为自己受了玛丽亚的侮辱和蒙骗,“人家说我贾帕拉克,真像一只猫头鹰跟着她走”。这时候,叙述者对故事的全景透视让位给了人物自己的意识活动,第三人称的叙述悄悄让位给了第一人称。通过贾帕拉克的心理自述,我们会发现他是一个多疑、内心狭隘且易于相信他人的人,而且性格执拗,缺乏理性与智慧。这时,便照应了开头搬家途中他内心嘀咕的那个“坏蛋”——阿斯哈尔。作为阶级破坏者的库地雅尔,不断地对贾帕拉克做心理工作,使其认为合作社没收了他的牲畜,使他变得更加一无所有。但阿斯哈尔觉得合作社对他们并不坏;正是因为入了社,才避免了饥饿和贫穷的生活,而且还挣了几头牲畜。眼见这样说没用,库地雅尔便告诉他互助组只是一个诱饵,他们占用草地,并且要把草地变成更多的耕地。在这里,在他们身上便体现出了长期分散的个体游牧经济下,人们对传统的封建意识的固守以及偏执和狭隘的眼光。库地雅尔又用阿斯哈尔做导火线,将贾帕拉克的怒火点燃,为他做反对合作社的事。
通过叙述者的视角,库地雅尔的形象渐渐明晰,当他在贾帕拉克家里看到玛丽亚时,他的眼神和心理向我们透露出他的邪恶与猥琐。他不仅是一个阶级敌人,而且还是一个好色之徒。叙述者并没有做任何的评价,通过库地雅尔看玛丽亚的眼睛、玉颈和乳房以及内心感叹她如此美丽而不属于自己时,他的形象便跃然纸上。
随着叙述空间的转换,故事也进一步向前推进。贾帕拉克听信了库地雅尔的挑唆,决心与合作社分道扬镳。他利用晚上,打算将牛腿砍断放进犁铧轮子的辐条里以此嫁祸于阿斯哈尔,但怜悯的感情战胜了他的坏念头,他放弃了砍牛腿。故事写到这里,话锋一转,阿斯哈尔报告给王力,说有人卸掉了犁铧的一只轮子。读者会恍然大悟,凶手一定是贾帕拉克。接着,作者即开始追述前一天晚上贾帕拉克的破坏行为。先使用预述,而后追述事件的缘由,因为预述一般是事件的结果,所以为读者可知。贾帕拉克做了坏事而逃避上工,合作社开会他也缺席,阿斯哈尔便到他家去询问,结果被贾帕拉克撞见他与玛丽亚在一起谈话,便怒不可遏地打了他。事情变得棘手,阿斯哈尔与王力努力查明真相,寻找破坏合作社的“异心”分子;同时,与玛丽亚进行沟通,让她做好贾帕拉克的工作,让贾帕拉克供出挑唆者。叙述者采用的这种全聚焦模式的叙述,使得叙述者既在人物之内又在人物之外,能够全观所发生的一切,但又从不与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物达成认同。
二、情节的复合序列模式
小说是情节的艺术。大量的素材通过时间与逻辑顺序组合成有因果关系的故事,素材和文本中的每一个事件可被看作是一个过程。情节的最小叙事单位为序列。根据布莱蒙德的情节序列说,可知每一个序列由三个功能构成:“可能性(或有效性)、事件(或实现过程)以及过程的结果(或结论)”。其中,这三者中任何一个都不是必需的,“一种可能性可能实现也可能不实现。而且即使事件得以实现,也并不一定能保证有一个成功的结果”。选择不同,情节不同。
在本篇小说中,库地雅尔让贾帕拉克去破坏合作社,这一事件贯穿文本始终。当然,他目的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库地雅尔让贾帕拉克去破坏合作社(可能性)
他用阿斯哈尔爱慕玛丽亚为导火索挑唆贾帕拉克(实现过程)
他没有用阿斯哈尔爱慕玛丽亚为导火索挑唆贾帕拉克(非实现过程)
在第三句中,叙述圈子过早地完成了;在第二句中,开始了下一阶段:
他挑唆成功,贾帕拉克破坏犁铧轮子;搬家(结论)
他挑唆失败(否定的结论)
在故事中,一个基本序列结合成复合序列,会呈现多种形式,这些过程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在有效性序列中,第一个过程的结果也是一个新的过程的开端,从而推进事件向前发展。
这些过程中也可嵌入另一过程中,在首序与嵌入序列之间形成一种因果关系。从开篇的搬家这一事件引出了库地雅尔的阴谋,在他的步步挑唆下,贾帕拉克走上了破坏合作社的道路;进而出现了合作社的生产工具被毁坏,贾帕拉克装病不上工,开会缺席。之后阿斯哈尔去他家探询,贾帕拉克动手打人,激化了矛盾。未查明真相,贾帕拉克甚至认为玛丽亚生的孩子是阿斯哈尔的。搬家。王力要求玛丽亚帮忙查明真相。库地雅尔怂恿贾帕拉克进城卖犁铧轮子,玛丽亚跟随其后,报告事实。真相大白,库地雅尔阴谋失败,贾帕拉克迷途知返。
根据布莱蒙德的理论,“过程之间的一个区分在于改善过程与恶化过程之间”。我们能够看出,在库地雅尔成功地挑唆了贾帕拉克后,这一过程出现了一种可能的恶化,贾帕拉克去破坏了大家的生产工具,由此产生了这种恶化。而后库地雅尔让贾帕拉克进城卖犁铧轮子,这一恶化过程由嵌入的改善而避免,即合作社管理者与玛丽亚的合作,阻止了贾帕拉克误入歧途。同样,作为合作社管理者的王力和阿斯哈尔,以及妇女群众的代表玛丽亚,在合作社出事、贾帕拉克盲目上当后,他们力图进行改善。这一过程中包含着一些嵌入的恶化,贾帕拉克的执迷不悟、狭隘以及隐瞒真相等,库地雅尔的挑唆与怂恿,都为改善过程增加了困难。最后,在玛丽亚的帮助下,过程终于得到改善。
“改善和恶化的不同过程以一定的方式组合,共同构成叙述圈”。布莱蒙德除了提出这一术语外,还将语义学标记应用到了事件之中,来比较不同素材的结构。那么,结合文本,改善过程可以区分为:任务的完成(阻止了库地雅尔的阴谋)、同盟者的干预(库地雅尔、贾帕拉克破坏合作社)、惩罚(阶级敌人一个也不放过)等;恶化过程可以区分为:失误(贾帕拉克在敌人挑唆下执迷不悟)、义务的产生(贾帕拉克与阿斯哈尔对抗,与合作社对抗)、遭受的打击(主人公认识到错误,迷途知返)等。
“素材的发展,揭示出变化的过程依据某些模式包含着相对于最初状态的某种改善或恶化这一事实”。由此,展现了故事的因果关系和过程变化,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同时,道出了主人公对自己的不幸咎由自取,以及后来改过自新的醒悟。
三、二元对立的叙述模式
主体在行动过程中总会遇到来自不同方面的反对或帮助,由此区分出行为者的“帮助者与反抗者”这种关系,“它确定着情境,在这样的情境下,事情得以了结”。“帮助者与反对者”决定着主体不同的经历,主体在达到目的之前必须克服强大的反对者。
正因为反对者的出现,使得作品异彩纷呈。反对者越强大,作品效果越好。在本篇小说中,作为反对者的形象出现的是库地雅尔,他反对在哈萨克族居住的牧区实施农业集体化改革,也反对以阿斯哈尔为代表的哈萨克居民参与管理。于是他将主人公贾帕拉克拉拢过来,不断挑唆,激发其怒气,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贾帕拉克无法克服自身弱点,受其蒙蔽,主动参与破坏合作社,直到后来表示要与合作社决裂的行为——搬家,甚至是听命于库地雅尔去卖犁铧轮子,都可看出,这位反对者的强大。他不断挑拨贾帕拉克与妻子以及阿斯哈尔的关系,常常用前辈们的“箴言”教育贾帕拉克,步步分析局势,揣摩对方心思,攻其要害。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同时,又具有深厚的现实意义,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对现实世界的洞察力和良苦用心。
有反对者的参与,就有帮助者的出现。在这里,帮助者不同于反动者有操纵全局的力量,他只能给予局部的帮助。看到贾帕拉克对阿斯哈尔误会的深入,玛丽亚虽然充满怒气,却只能给他附带的帮助。他的执拗让他对库地雅尔的话深信不疑,旁人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在搬走之前,王力交代玛丽亚要她帮忙弄清真相,把贾帕拉克从敌人设的陷阱里救出来,于是就有了玛丽亚抱着孩子快马奔回故居地的一幕。帮助者作为具体的人,通常有多个,而且常常出现在显著的位置,如:玛丽亚和合作社的王力、阿斯哈尔都是贾帕拉克误入歧途后的解救者,他们相信他是受人挑拨才做出破坏生产的事情。因此,无论反对者库地雅尔有多么的强大,在帮助者的支持下,贾帕拉克得以解救,合作社得以成长和发展。在合作社的建立和改革中,可能会出现新的反对者,正是反对者与帮助者的不断出现使得素材充满悬念。
小说结尾部分,玛丽亚骑着马到了塔斯登沟的山坡上,看到山下自己的故居,不由得哭起来。她看到大伙种的树苗茁壮成长,“树枝像小姑娘的蓝色领巾似的随风飘舞着”。这里的景物充满隐喻,暗示了她的心情,合作社的大家庭欢迎她的归来,只有这里才是最幸福的家;同时,也呼应了本篇主旨,表明合作社运动已深入人心。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真相也即将大白于天下。贾帕拉克也向她跑过来,代表新的起点。
本篇小说是郝斯里汗的代表之作。他用朴实而精彩的语言讲述,所写人物性格鲜明,远离符号化、类型化的人物抒写;情节内涵丰富,既有民族特色,又有自己的风格。
①②③④⑪ 马雄福,阿依努尔·毛吾力提等选编:《新疆哈萨克族中短篇小说精选》,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第3页,第4页,第4页,第20页。
⑤⑥⑦⑧⑨⑩〔荷〕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谭军强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27页,第227页,第230页,第23页,第232页,第240页。
[1]马雄福,阿依努尔·毛吾力提等选编.新疆哈萨克族中短篇小说精选[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
[2]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祁晓冰,齐雪艳.草原文化浸润下的诗意叙事——郝斯里汗小说创作论[J].伊犁师范学院学报,2012(3).
作 者:
李梦,新疆大学人文学院2016级中文在读硕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编 辑:
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