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书法“悲贴”艺术赏析
2017-01-28邹志高宿迁高等师范学校
□邹志高 宿迁高等师范学校
王羲之的《丧乱帖》、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苏轼的《黄州寒食帖》,因作者悲怆的心灵深处而迸发出的情感符号,成为中国书法史上著名的三幅“悲贴”。
一、“文意”浓浓
鲁迅说过:中国文字具三美:音美、形美、意美。《丧乱帖》就是一篇优秀的杂文。魏晋以前,人们多注重汉字形体结构之美而重其表象,而“晋书尚韵”。综观《丧乱帖》通篇六十二字,节奏韵律与笔势行气始终贯穿整篇,给人沉着痛快、酣畅淋漓之文辞美感!王羲之不仅以他的书法名扬后世,他的文学才能也同样值得世人敬佩。文章简短犀利、激昂,节奏由缓变快,作者与读者的心紧紧相连,一同感受悲痛欲绝甚至窒息的境界。
《祭侄文稿》是颜真卿为祭奠就义于安史之乱的侄子颜季明所作。在中国书法史上,唯此一件作品最为遒劲和润。所谓“干裂秋风,润含春风”,也唯此作品能担之,它表现了什么是无法之法、无法乃至法,成为直抒胸臆、无比率真的天然美典范。右军书帖时心境已达到“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状态,这种“佳境”实属真情流露,不可多得。情不由己、情由心出、意不在字、随笔流淌,撕心裂肺的痛化作点画寥寥,一片草意,继续着血与泪的表述……它是哀愤的心声,是心灵的奏鸣曲,是血泪凝聚的不朽结晶。
苏轼提倡“尚意”书风,他的《黄州寒食帖》苍劲沉郁,饱含着生活凄苦、心境悲凉的感伤,富有强烈的感染力。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有情有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
右军、鲁公、子瞻在真情实感流露的时候,满心的悲情一拥而上,字字珠玑,情文并茂,流芳百世。
二、“悲情”四溢
无论是书法还是文学,都是书法家和文学家主体意识的释放和内心情绪的宣泄。极度的悲伤,使得艺术家达到忘我境界,文随口流,字从心书……
《丧乱贴》由行渐草,时行时草,可见其感情由压抑至激越的剧烈变化。情感也从平静(“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到激动(“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再到极度悲伤(“临纸感哽,不知何言”)……把作者的悲痛心情推到极致!此时,行书已经不能抒发作者的极度情感,而“草书”的书写速度、韵律节奏和变化无常已经完全和作者的情感融合,时有滞顿的痕迹,由此可以看到作者的悲愤郁闷之情。
《祭侄文稿》是真挚感情浇灌出来的杰作,是心灵的奏鸣曲,是哀极愤极的心声,是血和泪凝聚成的不朽巨制。从“维乾元元年”到“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由行到草,泪迹斑斑。鲁公坦诚真率,以真挚情感主运笔墨,激情之下,不计工拙,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在“忘情”状态下用最简化的符号,把自己积虑已久的“疼”痛快淋漓地表达出来,故而出现涂、改、圈等随意为之,达到艺术极高境界。
《黄州寒食帖》是苏轼被贬到黄州第三个年头的三月初七写下的一首诗。从“自我来黄州”到“死灰吹不起”,楷行草书体随情而变,此时子瞻感情起伏波动很大,或仰天叹息,或悲情愤慨,或冷如死灰……前三行结体欹正,运笔尚未放开。字体似醉酒小生时来时往,大小变幻;布白也很萧疏,呈现荒凉冷漠、悲伤失望、孤独无助的书者心情;“鸟衔纸”的“纸”字,一长长的竖画无限拉长,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当时希望破灭、情感跌落到极致的情境和叹息……由于“君门深九重”,“死灰”再也吹不起了,只有叹息而已。心情渐为恢复,到末尾行笔又复缓慢,持重而平稳地收笔完篇。“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也充分体现了苏轼推崇的“尚意”情怀[1]。
《丧乱帖》《祭侄文稿》《黄州寒食帖》三贴均情由心生,情不自禁,情注笔端,由于作者情感的变化,由行渐草自然发泄出来,从平静到激动再到极度悲伤,这时楷书、行书已经不能抒发作者的极度情感,而“草书”的书写速度、韵律节奏和变化无常已经完全和作者的情感融合,心手合一。
三、“线条”赞歌
线条赞歌即书法作品本身的笔画线条,更包括作者自己的人生线条。《书谱》中的“人书俱老”,说的也是书法线条与人生线条轨迹的精彩重合、延伸……
《丧乱帖》中的线条——方圆、中锋、侧锋、直线、弧线、重按、轻提……极尽变化之能事。“过之则滑,线条则单薄;迟之则涩,涩又不得笔势。”文章开头“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由行书入笔,线条凝重有力,法度严谨。作者力求线条笔画完美无缺,字形字态欹正多姿,似运动员起步、奔跑、冲刺而划出的优美弧线...... “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此时书者已经“忘我”,如“奈何奈何”“不知何言”等,笔由情发,心手相忘。此时“线条”已经让读者带着愤怒与泪水在奔跑冲刺;“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笔在飞动,线条像流水又似天上云朵在随风流淌,轻轻的墨色,轻轻的提顿……似运动员接近终点的能量爆发,轻盈而充满力量,真可谓“妙处难与君说”。
《祭侄文稿》通篇使用一管微秃之笔,线条圆健,犹若流转之篆籀,自首至尾,虽因墨枯再蘸墨,墨色因停顿起始,黑灰浓枯,多所变化,然前后一气呵成,当是存世鲁公手书第一名墨迹。草稿因其性质,书法尤为率意,坦率意显真情,无刻意之迹。《祭侄文稿》运笔迅疾,情绪激动,与其悲愤之情有关。其书法最妙处,一是在其字的点画密聚,草成一个块面之处;二是在其枯笔连擦写数字之处。这两种现象交相映衬,造成虚实、轻重、黑白之间的节奏变化,再加上草稿特有的率意所造成的用笔“不拘小节”,和结体的偏于松散,形成颜体稿书风格。此外,草稿的涂改、添加之处更增添了率意感,这本是因草稿而自然形成的。整篇点线面的柔和,甚至无意识地涂抹都显得不可多得,恰似作者泪滴流淌于纸上,催人共鸣而泪下,此时书法越见质朴自然,更近书法原始面目。
《黄州寒食帖》“自我来黄州……两月秋”,作者像来黄州时的心情一样,每一笔画线条带有淡淡的忧伤,轻起轻落,若春蚕吐丝。“萧瑟……病起须已白”,作者从淡淡的忧伤到“病起须已白”的忧心忡忡,线条节奏加快,力度加大,提按顿挫加强;“春江欲入户……破灶烧湿苇”,线条已随情而发,率性天成。作者完全忘却书法本身的概念、规矩、技巧等,已达到创作自由、妙手偶得之境界。“但见鸟衔纸”的“纸”字,“长长的一笔竖划”,划破长空,作者与读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内心的惘然、失落、嫉世似乎随长长而轻盈的笔画而烟消云散。奇妙的一竖,神奇而富有想象,书法线条所弹奏出的一曲曲赞歌,精彩而神秘,可谓“笔迹流出万象之美”……
四、“神韵”天成
张怀瓘曰:“唯见神采,不见字形。”《丧乱帖》从“丧乱之极—痛贯心肝—临纸感哽”,作者由楷变行直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怀,情注笔端,又由行书不自觉地变成草书,急于流露表达而又感哽流涕的情景呈现在纸上,随着作者的情感变化,读者很难把握自己的心情,情不自禁地走入作者的心境,情感起伏共鸣,直至无法自拔、临纸感哽。整幅作品像一幅画,每个点、每条线都像一滴泪珠、一条河流,时而平静时而波涛汹涌,符号与情感浑然天成,融为一体[2]。
“一切再现都化为表现”用这句话形容颜真卿的书法作品《祭侄文稿》再恰当不过了。焦墨、圆笔,沧桑浑厚;涂、抹、改、圈,随意为之,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楷、行、草和谐统一,似风、似雨又似雪;大小、提按、使转、干枯等一切表现,都成为作者情感发泄的符号。只有达到这种“忘我”的境界,才能创作出这幅流传千古的“交响乐”。
《黄州寒食帖》字体从小到大,再从大到小,体现出作者复杂的心灵情感纠葛。情感可控的开端、激昂、奔放的表达,最后又回到现实的自我,趋于平静,映像出平静的成长—波澜壮阔的青春—夕阳西下的无奈人生。整篇作品已超越书法技巧技法的欣赏,带给读者的是人生的感悟与启迪。
“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三幅“悲帖”,一幅出自书圣之手,一幅出自一代忠臣、楷书四大家之一的颜真卿之手,一幅出自宋代大文豪苏轼之手。既成为历代书法爱好者研习的经典名作,更重要的是“妙在笔画之外”,通过习帖、读帖、悟帖,能与古代大师面对面的对话问道、情感共鸣,通达更高更远的艺术境界。“艺术在创造着美,这美不是在艺术家的劳动过程中,而是在读者受到感动的时候产生出来的。”[3]“艺造无法”,三帖在书写时,作者情感异常激动,心手相忘,浑然天成,恰如维纳斯的断臂之绝美,让读者自然联通作者的心灵及精神世界。
结 语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我们不仅要临习、研习书法用笔、用墨、章法、布局等基本技能、技法,更重要的是要学会用心用情观察社会,感悟生活,感悟人生,用“书法”语言记录人生的喜怒哀乐、美丽中国的绿水青山。取万类之象,塑笔墨之魂,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书法艺术作品,丰富新时代人们的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