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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道济

2017-01-28

孙子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刘裕

檀道济

谢祥皓

南朝刘宋大将、《三十六计》作者檀道济,之所以几乎被历史淹没:一是他为之建功立业的政权,是一个心胸狭窄、胸怀嫉妒的短命政权;二是他的精心杰作长期被冠以“无名氏”而流传,致使学术界、军政界长期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今天应该通过他的传略展示其超绝群伦的军事谋略。

檀道济 军事谋略 《三十六计》

一、战功辉煌的军旅生涯

(一)少年从军,参与首谋

公元317年,西晋愍帝在尽受屈辱之后被刘聪杀害,已即位晋王的琅邪王司马睿在建康(今南京)闻讯,当即称帝改元,自此西晋灭亡,东晋开始。此后,中国黄淮流域以北的广大地区开始进入了“十六国时代”。自公元304年匈奴族刘渊称王,至公元439年北魏统一北方,北方地区约总共存在过十九个政权。东晋义熙六年(410年),大将刘裕攻克南燕,由此,山东境内就成了东晋与北魏对峙的前沿地带。

频繁的政权更迭,伴随的是连年无休止的战争动乱。人民生活无所依附,世家大族更是随其主体政权流徙,两晋之际,如临沂王氏,兰陵萧氏,高平郗氏、檀氏等,均纷纷流迁江南。此间,檀氏家族与郗氏家族既为金乡之同乡,又同为大族,故多相依附,郗氏家族和檀氏家族的大部分非战斗人员,亦纷纷随迁到广陵,京口一带,并世居京口(今江苏镇江)。

檀氏家族祖籍为高平金乡(今山东金乡卜集乡檀庄),而檀道济则是在京口出生的。其时约在东晋太元十年(385年)。檀道济兄姊五人,父母双亡后,道济兄弟姐妹五人,全依附于族叔檀凭之生存。

时至东晋后期,京口檀氏家族的头面人物首先是檀凭之,道济进入刘裕的军营,后经檀凭之引荐。晋安帝元兴二年(403年)桓玄称楚王,当年十二月废晋安帝,自己称帝建号,国号楚。晋安帝元兴三年(404年)二月,刘裕举行京口起义,斩杀桓修、桓弘等桓玄亲信。在刘裕举义首谋的二十七人中,檀氏家族就有六人:檀凭之,檀韶,檀祗,檀隆,檀道济,檀范之。道济年纪轻轻,仅十八九岁的年龄,便进入举义首谋之行列,由此迈入刘裕麾下,成为刘裕最得力的将领。

(二)洛阳释俘,率军西征

京口举义后,道济兄弟均随刘裕入京城,俱参刘裕建武将军事,参与讨伐桓玄,随裕西征。檀道济智勇双全,在讨平鲁山之役中,道济以“禽桓振,除辅国将军,南阳太守;以建义勋,封吴兴县五等侯”①《宋书·檀道济传》。。其时战乱频仍,道济先后参与了讨平卢循、桓谦、徐道覆等人的战争。由于檀道济能“率厉文武,身先士卒”,故能“所向摧破”,战功居多。曾先后为扬武将军、天门太守、安远护军、武陵内史、太尉参军、中书侍郎、宁朔将军等,以前后功封作唐县男。①《宋书·檀道济传》。

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年)刘裕北伐,以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为前锋,各将步军自淮、淝北向许、洛。王、檀二将既入秦(后秦)境,所向皆捷,“秦将王苟生以丘漆降镇恶,徐州刺史姚掌以项城降道济,诸屯守皆望风款服”。及晋军进至成皋,秦征南将军姚洸镇洛阳,秦虽多方调集力量救助,然“司马姚禹与檀道济通,主簿阎恢、杨虔,皆禹之党也”,故檀道济得以长驱而进。及逼近洛阳,姚禹逾城奔道济,姚洸只好开城出降,道济俘获秦人四千余人。②《资治通鉴》卷一一七《晋纪三九》。——对这四千余人如何处理?有人提议一概杀戮以为“京观”。什么叫“京观”?就是将杀戮后的尸体堆积起来,再覆盖上黄土,如同大坟,一则用以警示敌方人员,“为敌者”只能如此“下场”;二则用以彰显己方的“武功”。道济闻言,以为甚不可取。乃曰:“伐罪吊民,正在今日!”③《资治通鉴》卷一一七《晋纪三九》。遂一律释放遣归。由是秦人感悦,一时中原归附者甚众。

道济这一举措,鲜明地表现了一位政治家、军事家的广阔胸怀与高远眼光。

此次刘裕“北伐”,也是“西征”,檀道济等至洛阳后,黄河北岸就是魏军。而刘裕的目标是西边的后秦,是长安的姚泓,刘裕此次征伐,以檀道济、王镇恶、沈林子等为前锋。

晋义熙十三年(417年)刘裕率水军由汴入河(黄河),逆河西进,北魏兵则沿黄河北岸跟踪前进,时相骚扰,晋兵亦随时还击。三月,檀道济、王镇恶、沈林子等攻潼关,因军粮不济,难于进展。及刘裕入洛,王镇恶乃乘舟自河浮渭,此时晋扶风太守沈田子亦大破姚泓于蓝田,随之王镇恶攻克长安,生擒姚泓。九月,刘裕至长安,王镇恶虽多方贪掠,刘裕以其功大,未加过问,遂将秦之彝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等收送建康,金玉、绢帛等分赠将士。既忧西方的乱局,又虑北魏断其后路,士卒思归,刘裕也要谋晋之大位,乃以其子桂阳公刘义真为安西将军、雍州刺史,与王修、王镇恶、沈田子等镇守长安,自己则由洛入河,又开汴渠南归建康。本来,沈田子与王镇恶早就不睦,久欲相图,刘裕前脚一走,沈田子便以“议事”为名,诱杀王镇恶。随之,王修杀沈田子,后王修又被杀,而刘义真才十二岁,复纵兵劫掠,致使关中一片混乱。此时,刘裕的心腹刘穆之也已死去,刘裕所可倚侍的力量已所剩无几,刘裕的领军檀祗亦卒,时任中军司马的檀道济便成为刘裕的中领军,掌控近侍部队。

刘裕掌控晋室后,于义熙十四年(418年)使人勒杀晋安帝,立晋安帝之弟琅邪王司马德文为帝,是为晋恭帝。接着迫使恭帝“甘心”禅位,建立刘宋王朝。

(三)知彼知己,不战而胜

刘裕称帝后,以其弟司空刘道怜为太尉,封长沙王;追封弟刘道规为临川王;尚书仆射徐羡之加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徐羡之、谢晦、檀道济等,都进入了核心领域。后,太子詹事傅亮亦进入中心层。道济复以佐命之功,“改封永修县公,位丹阳尹”④《南史·檀道济传》。。后,刘裕“不豫”,似对道济阴有所惧,乃“给班剑二十人,出为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⑤《南史·檀道济传》。。

宋永初三年(422年)五月,宋武帝刘裕死,太子刘义符立,是为少帝,“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同被顾命”⑥《资治通鉴》卷一一九《宋纪一》。。少帝刘义符虽已十七岁,然游戏无度,不思政事,“日夜媟狎,群小慢戏”,“居帝王之位,好皁隶之役,处万乘之尊,悦厮养之事”①《宋书·少帝本纪》。。徐羡之、傅亮欲废立,讽言使王弘、檀道济入朝。少帝景平二年(424年)二月,先废杀庐陵王刘义真,“六月癸丑,徐羡之等使中书舍人邢安泰弑帝于金昌亭”②《宋书·少帝本纪》。。后迎宜都王刘义隆“入奉皇统”,是为文帝。

本来,废立之事的主谋就是徐羡之与谢晦,檀道济曾力陈“不可”。《南史·檀道济传》写道:

徐羡之等谋废立,讽道济入朝,告以将废庐陵王义真(实即废少帝),道济屡陈不可,竟不纳。将废帝夜,道济入领军府就谢晦宿,晦悚息不得眠,道济寝便睡熟,晦以此服之。

“讽”者,委婉相告也。徐羡之初告檀道济,说是国家将有丧事,及道济入朝,才告知要废少帝。当夜,檀道济就住在谢晦府中。谢晦是主谋之一,竟吓得一夜未眠。檀道济胸怀坦荡,先极力反对,但未被采纳,只好顺而行之,故能“寝便睡熟”。当时同被召入朝廷的,还有江州刺史王弘,二人颇为相知。及宋文帝即位,“徐羡之进位司徒,王弘进位司空,傅亮加开府仪同三司,谢晦进号卫将军,檀道济进号征北将军”③《资治通鉴》卷一二〇《宋纪二》。。

宋文帝稳定政局后,对徐羡之等废杀少帝及庐陵王之事,总是念念不忘,感到不能容忍,废则废之,何至于杀之!将来是否也能这样对付自己?元嘉三年(426年)文帝决定诛杀谋事者,下诏宣布徐羡之、傅亮、谢晦谋杀营阳王(少帝)、庐陵王之罪,命有司诛之。徐、傅二人就在京城,即日伏诛,谢晦已据荆州,远在上流,如何诛讨?文帝先遣亲信到彦之诛伐,然而不顺利,乃决定起用檀道济出征。文帝亦明知废立之事檀非主谋,且杀少帝之事,更与之无涉,若“抚而使之,必将无虑”④《资治通鉴》卷一二〇《宋纪二》。,于是便就如何讨伐,问策于道济。道济对曰:

臣昔与谢晦同从北征,入关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练,殆难与敌。然未尝孤军决胜,戎事恐非其长。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外讨,必未陈而擒。⑤《资治通鉴》卷一二〇《宋纪二》。

此时,到彦之讨伐谢晦之军,已败退隐圻(今湖南临湘境)。及檀道济军至,谢晦立刻乱了阵脚。本来,谢晦以为檀道济参与了废立之事,宋文帝对檀可能一并诛戮,未曾想道济不但未被杀戮,反而被派出征,谢晦又一向知道济之勇,遂不战自溃,败亡伏诛。事平,是年五月,以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

(四)“唱筹量沙”⑥《南史·檀道济传》。,全军而返

早在刘裕北伐时,北魏就虎视眈眈,时相骚扰。后,晋将关中大乱,京城废立迭出,都被北魏视为可乘之机,黄、淮间,今山东、河南一带成为刘宋与北魏拉锯争夺的地区。宋元嘉七年(430年),文帝命亲信到彦之率军攻魏,求建军功。到彦之由淮入泗,一度平定河南,部属或有喜色,有经验者则知,此乃北魏聚敛力量,必伺机再来。果然,不久魏军复渡黄河,攻下洛阳、虎牢(今河南荥阳汜水)等,宋文帝只好再命檀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率军北上拒魏。此时,晋太守朱修之尚坚守滑台(今河南滑县)。檀道济自清水(今安徽境涡河支流)北上,欲救滑台,魏叔孙建拒之。道济经寿张(今山东东平境)等地,转战北上,经二十余日,前后与魏军三十余战,多所克捷。当时军资转运多有困难,道济军至历城(济南市区南半部)叔孙建纵轻骑邀其前后并焚烧粮草,道济军乏粮,遂不能进。魏军乃调集兵力攻滑台,晋太守朱修之虽坚守数月,最后亦因无粮而被破。道济既乏粮,亦欲引军还。其军士中有降魏者,具以乏粮之事告魏,魏人欲追道济,道济兵众甚惧。道济遂乘夜“唱筹量沙”,即以斗量沙,一斗一斗唱数,将河沙堆积如小山,最后以所剩少量米覆盖其上。次日一早,魏军远远望见,道济资粮有余,遂以晋军之降魏者所言不实,怒而斩之。当时道济兵少且弱,魏军气势甚盛,“骑士四合”,道济遂令军士皆被甲,自己则“白服乘舆,引兵徐出”。魏人以为有伏兵,不敢逼,并稍稍引退。道济乃“全军而返”。①《南史·檀道济传》。

此次道济北征,虽未能克定河南,却能在危机当头,全军而返,由是“雄名大振”。

(五)“坏汝万里长城”

刘宋政权对檀道济的信任,在刘裕时代还是可以的。刘裕临终曾召太子告诫曰:“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非如兄韶(檀韶)有难御之气也。”②《宋书·武帝本纪下》。在刘裕看来,道济虽有高远的军事才略,但无图谋皇位的志向,并不像其兄檀韶那样难以驾驭。纵观檀道济的行踪,确是如此。宋少帝景平二年(424年)徐羡之、傅亮、谢晦谋废立,召檀道济进京,道济力陈“不可”,然未能阻止,只能随之。及宋文帝立,诛徐羡之、傅亮,召檀道济讨谢晦,道济欣然领命,无丝毫芥蒂,心地坦然。文帝北伐,以旧部到彦之领命,道济无怨无非,及到彦之难以成命,复召檀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方率众北讨。道济力战近月,虽未能克定河南,却以唱筹量沙之计,“全军而返”,由是雄名大振,可谓虽败犹荣。宋文帝亦给道济“进位司空”,原先所加“持节、常侍、都督、刺史并如故。还镇寻阳(今江西九江)”。③《宋书·檀道济传》。

道济似乎可以安度晚年了,事实并非如此。俗云“功高震主”,功劳太大,竟成了自身安全的一大威胁。《宋书·檀道济传》写道:“道济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并经百战,诸子又有才气,朝廷疑畏之。”时人看到檀道济,或私议曰:“安知非司马仲达也?”④《宋书·檀道济传》。——司马仲达,即司马懿也。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像司马氏取代曹魏一样呢?檀氏是否可能取代刘宋?

就在朝野疑虑之际,宋文帝卧病连年。外有北魏虎视眈眈,内则重臣争权。司徒刘义康专秉朝权,领军刘湛贪执朝政,而义康尚幼时,曾被刘裕留为“都督豫、司、雍、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由于“义康尚幼”,刘裕乃以宋王之“相国参军南阳刘湛为长史,决府、州事”。⑤《宋书·檀道济传》。刘湛本是刘义康旧部。此时刘义康既欲专权,刘湛更欲投为腹心,先排挤仆射殷景仁,然而文帝对殷愈加信任。二刘更忌惮檀道济,以文帝“久疾不愈”,刘湛乃进言刘义康:“宫车一日晏驾,道济不复可制!”⑥《资治通鉴》卷一二三《宋纪五》。一旦文帝不在,谁还能控制檀道济?

元嘉十二年(435年)冬,宋文帝疾情加重,刘义康遂请文帝召道济入朝。临行,道济妻向氏曰:“高世之勋,自古所忌,今无事相召,祸其至矣!”⑦《资治通鉴》卷一二三《宋纪五》。既至,留住累月。后,文帝病情稍缓,乃遣道济还镇江州。道济之船已下秦淮渚,尚未发,文帝之疾突有所动,刘义康乃“矫诏召道济入祖道,因执之”⑧《资治通鉴》卷一二三《宋纪五》。。“祖道”者,出行前祭祀路神,并为之饮宴饯行。义康乃乘“祖道”之机,收而执之。既收,未几,乃“下诏”列罪:“道济潜散金货,招诱剽猾,因朕寝疾,规肆祸心。”⑨《资治通鉴》卷一二三《宋纪五》。遂付廷尉,并诛杀其子等十一人。唯留其孙辈尚为孩童的幼儿。又杀道济腹心薛彤、高进之。——欲加之罪,岂无辞乎!

道济见收,愤怒,目光如炬。顷刻间饮酒一斛,一把扯掉头巾,怒投于地,厉声斥曰:“乃坏汝万里长城!”⑩《资治通鉴》卷一二三《宋纪五》。——国之万里长城让你们自己给毁掉了!由檀道济此语,后人始称军队为国之“万里长城”。

道济无故见杀,世人亦为之悲鸣,时人歌曰:“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又载:“道济死日建邺地震,白毛生。”①《南史·檀道济传》。

道济既死,魏人闻之喜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②《资治通鉴》卷一二三《宋纪五》。自是频岁南伐,大有“饮马长江”之志。宋文帝似亦有所悟,问仆射殷景仁:“谁可继道济?”答曰:“以道济之战功与威名,无人可继!”③《南史·檀道济传》。元嘉二十七年(450年),魏人军至瓜州(今江苏省扬州市长江北岸之瓜州镇),宋文帝登石头城(今江苏江宁县西北石头山)望,甚有忧色。叹曰:“若道济在,岂能至此!”④《南史·檀道济传》。——然而,历史怎能回头!

二、千古奇书《三十六计》

(一)今存本《三十六计》的来龙去脉

在当今时代,每年数以万计的出版物如同排山倒海一样涌向社会,一部书要想引起人们的关注,得到社会的认可,可以说万分困难。然而,一部“不知撰人”的“秘本兵法”——《三十六计》,却像空气和水一样,几乎是无孔不入,称之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不为过也。酒席间,游乐场,政治角力,经济角力,广播电视,插科打诨,茶余饭后,几乎随处可以听到“三十六计”的声音,一次竟有人在公共汽车里大讲“三十六计”。对于这样一部流传如此深广的小书,它究竟从何而来?究竟谁人所作?又有着怎样的流变过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均不甚了了。

“三十六计”这一概念的最初出现,是在《南齐书·王敬则传》中。《王敬则传》写道:

是时上疾已笃,敬则仓卒东起,朝廷震惧。东昏侯在东宫,议欲叛,使人上屋望,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有告敬则者,敬则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汝父子唯应急走耳!”

“上”指齐明帝,“东昏侯”即太子宝卷。王敬则为南齐重臣,时任会稽太守,南齐地盘本不算太大,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既地处南齐腹地,敬则又握有兵众,所以,当齐明帝病重之际,王敬则即刻见疑,而王敬则又不甘“束手就擒”,便先发制人,发兵朝廷。“病笃”者,病势沉重也。齐明帝既“病笃”,太子东昏侯自深感忧虑,使人登屋一看,不远处的征虏亭已经起火,以为王敬则兵至,便急急收拾行装欲逃。有人将这一情况告知王敬则,敬则乃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齐明帝父子只有急忙逃走,才是上策。王敬则所说的“檀公三十六策”,就是檀道济的《三十六计》,其中第三十六计“走为上”,正是元嘉八年(431年)檀道济在历城(今济南)“唱筹量沙”脱开魏军重围的经验总结。

王敬则起兵反齐,时在齐明帝建武五年(498年),此时上距檀道济被杀(436年)不过62年,所以王敬则所言“檀公三十六策”是檀道济的《三十六计》,本来就是明明白白、确凿无疑的。对于王敬则的这一段话,唐初李延寿撰写《南史》之《王敬则传》时,全文照录,末了又加一句:“盖讥檀道济避魏事也。”此语更明确了“檀公”就是“檀道济”,又肯定了“走是上计”正是檀道济“唱筹量沙”的理论升华。至北宋司马光撰《资治通鉴》,这段话也是原文照录。可见,檀道济撰《三十六计》本来就是正史明载、众口一词的。

历史如此明朗的记录,为什么后人会产生怀疑、甚至否定呢?原因就在于,历代正史、杂史的“经籍志”“艺文志”未见一语之著录,更无檀道济本人“署名”的“抄本”或“印本”传世,自檀道济死,其后1500余年未见《三十六计》的任何踪迹。

时至近代抗日战争时期,1941年,有人在甘肃邠州(今陕西彬县)的一个小书摊上,发现了一本手抄本“秘本兵法”,此书正是《三十六计》。从此,《三十六计》方重新面世,并迅速得到广泛流传。

这个“秘本兵法”《三十六计》究竟有哪些内容?每计大致可分三个板块:

第一板块:序号与计名。

第一计:瞒天过海。

第二计:围魏救赵。

……

第二板块:解语。即对该计内涵原理的说明。

如:第一计“瞒天过海”的解语: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如:第二计“围魏救赵”的解语: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第三板块:“按”语。是后人对该计“内涵原理”的进一步解说,并举列史籍之实例。

如第一计《瞒天过海》的“按”语:

【按】阴谋作为,不能于背时秘处行之。夜半行窃,僻巷杀人,愚俗之行,非谋士之所为也。昔孔融被围,太史慈将突围求救,乃带鞬摄弓,将两骑自随,各作一的持之。开门出,围内外观者并骇。慈竟引马至城下堑内,植所持的,射之。射毕,还。明日复然,围下人或起或卧。如是者再,乃无复起者。慈遂严行蓐食,鞭马直突其围,比贼觉,则驰去数里许矣。

“按”语细讲了“阴谋”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并举列东汉末年,太史慈为解救孔融之被围,出城求救兵,先以“射的”为幌子每日出城,既多日出城,围城的黄巾军乃麻痹松懈,太史慈遂乘机突围而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实现了他出城求救兵的“阴谋”。这就是“瞒天过海”。

各计“按”语,类皆如此,不再举列。

就在“按”语所举之史例中,出现了若干唐宋之后的战例,如唐之李渊(第三十计),张巡(第十八计),宋之曹玮(第十计),薛长儒(第十九计),狄青(第二十七计),毕再遇(第三十五计、三十六计)等。如毕再遇之“悬羊击鼓”,已是南宋时代宋金对峙之战例。若《三十六计》确为檀道济所作,六朝人怎能知晓唐宋之后的人和事?——这就是世人怀疑或否定檀道济为《三十六计》作者的主要依据。然而,这一“怀疑或否定”之立论的要害之处,就在于把当今传世本《三十六计》的上述“三大部分”,完全死死地捆在一起,视之为铁板一快,视之为一人之创作,完全没有想到今传本《三十六计》有一个确凿存在的发展演变历程。

(二)隋玉简册《三十六计》的发现及其价值所在

2003年7月,山东省济宁市的郭克义先生,在一个古玩摊上发现一堆杂乱无章的玉片。初看约有二三十片,由于污垢斑驳陆离,玉片又多有腐蚀,便未太在意,只是见到玉片上有些篆字,才使他多有挂怀。一个月后,郭先生又到该市场,玉片似有增多,经仔细翻看,发现了有“开皇”年号的落款,这才促使他决心买下这些玉片。回家后,经过细心清洗、辨认、排比,这些玉片竟是一套完整的《三十六计》。玉片两端均有钻孔,显然是可以编连起来的一套玉简册,只是由于年代久远,穿联的绳线早已朽烂,仅有玉简尚存。整理后,基本情况是:玉简共66片,单片长24厘米,宽2厘米,厚0.5厘米,平铺长达132厘米,总重量为4.6千克。

玉简文字为阴刻小篆体字,共919字。首片有“三十六计”四字,尾片题“开皇十六年十一月一日何震刻”,66片的整体内容,就是一套完整无缺的《三十六计》。与当今传世的《三十六计》相对比,它每计只有序号、计名与“解语”,即此计的原理说明,仅有前节所分析的当前流行本《三十六计》的前两部分,而流行本中的“按”语部分,只字未见。这一差异显然表明:玉简所刻,是《三十六计》的原初面貌,而流行本的“按”语部分,显然是后人增益。依“按”语中所举战例最晚至南宋判断,“按”语显然是宋元之后,明清时代的兵学高人所为。或者说,玉简所刻是“原著”,流行本的“按”语,是注释、疏解。

能如此清晰地区分开来,其作者与成书时代便迎刃而解:“开皇”是隋文帝年号,开皇十六年,即公元596年,此时上距王敬则言“檀公三十六策”,不足百年,距檀道济死,也仅仅一百六十年。就是说,玉简完全可以确证,《三十六计》原著作者,就是檀道济,绝不可能有他人染指其间。再结合《三十六计》的具体内容,特别是第三十六计《走为上》,完全可以判定:其产生年代大致就在檀道济生存的最后五年,即从元嘉八年(431年)檀道济“唱筹量沙”“全军而返”,至元嘉十三年(436年)檀道济被杀。元嘉八年之后,写入《走为上》当更顺理成章,元嘉十三年道济被杀之前,《三十六计》定然已经完成。而“按”语的作者,显然当是明清时人,战例最晚至南宋就是铁证。人们以“按”语中所含兵学与《易》理结合的特色推断,以为增益者当为明代兵学大家赵本学所为,这样推断显然是很有道理的。也就是说,隋玉简册《三十六计》的发现,为《三十六计》之作者与产生年代的疑虑,已经作出了“终审判决”,这个“千古之谜”已经破解。

关于隋玉简册之考古学的年代鉴定与判断,已由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周南泉等三位国家级专家郑重做出,并出具《鉴定证书》,本文就不多叙了。

(三)以《易》学阴阳燮变原理指导战争对垒的独特思路

儒学经典《周易》构成的基本元素是阴阳,在中国古代,阴阳之变就是贯通万事万物的根本规律。《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四十二章)《易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系辞上》)阴阳既相对立,又相统一;既可调和,又可转换,正是在阴阳的调和与转换中,成就了亿万年世代延续的事事物物。

《孙子兵法》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用兵对垒的基本手段是奇正,奇就是阴,正就是阳。《三十六计》正是运用“阴阳合变”这一宇宙万物通用的根本规律,自觉地指导战场中瞬息万变的对垒斗争,从而将战争引向胜利。流行本《三十六计》前有一“总说”,写道:

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

数者,一、十、百、千、万也,言事物的量。术,原本写作“術”,本指邑中之路,故从“行”字。路则可行,故凡通行之道,皆可称“术”。做任何事物,必先有数,有数则有术,术中必有数。燮者,和也。阴阳之调和,就在术数的转换之中。机,通“几”,几者,动之微也,即事物的征兆或苗头。《易传·系辞下》曰:“知几其神乎?”又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一旦时机出现,就要立刻抓住,切不可失。俗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阴阳之调和,是在数术的运行过程中出现的,故不可以“预设”,只可捕捉。冠于《三十六计》卷首的这个“总说”,就是“三十六计”总体设计与运行的基本原理,《三十六计》之每计的“解语”,可以说都是由此而衍生的,其着力点,更在于阴阳的转换与调和。且看几例。

例一,第一计,瞒天过海。解语曰: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备周”,即周密的防备,这是公开的行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故表现为“阳”。“意怠”,即意识的松懈,是随着“备周”而产生的潜意识,它隐形于当事者的观念之中,故表现为“阴”。而且愈是“备周”,则愈易于“意怠”。同样,“常见”为“阳”,“不疑”为“阴”,愈是“常见”,则愈加“不疑”。这正是“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或者说“阴”隐于“阳”,“阳”笼罩“阴”,而且愈是“太阳”,则愈易隐“太阴”,在最耀眼的光环之中,往往正隐蔽着最深刻、最毒恶的阴谋。“按”语中所举太史慈为解孔融之围“突围求救”的例子,就是以“常见”掩护“不疑”,从而实现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出重围的阴谋。阴阳之共生,乃事理之常态也。

例二,第二计,围魏救赵。解语曰: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此计源于战国孙膑“围魏救赵”的实际战例。魏伐赵,围赵都邯郸,赵求救于齐,齐派田忌、孙膑解赵之围。田忌欲进兵邯郸,正面与魏军对阵厮杀,孙膑则让其直接进军魏都大梁,大梁既是魏国国君之所在,其时又是兵少城空之时,因魏军精锐尽在邯郸围城也。齐兵若径赴邯郸,是“共敌”,是“敌阳”,是正面与魏之主力对抗,必然会难度大,损伤大。若直逼大梁而围魏都,既是“分敌”,分散正在围赵都邯郸的魏军主力,又是“敌阴”,此时大梁已是兵寡势弱,正是“阴虚”之势也。正如孙膑所言:“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戟(击),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①《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亢为咽喉,“批亢”者,批打要害之处也;“捣虚”者,捣击虚弱之处也。孙膑正是以“分敌”“敌阴”之术,创造了这一典型、完美的战役。

例三,第三十二计,空城计。解语曰: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

虚实,刚柔,亦为阴阳也。虚为阴,实为阳;刚为阳,柔为阴。就在“刚柔之际”,“阴阳燮理”存焉。此计之特点在于,阴阳之变的不可穷尽。

一般来说,以实为虚,或以虚为实,使敌方摸不清我方虚实之所在,可视之为阴阳的第一次变换。而此计所行,则是“虚者虚之”,如同辩证法之“否定之否定”,它一反“以实为虚”或“以虚为实”的一般形态,反其道而行之,由此,方能产生“疑中生疑”“奇而复奇”的效果。虚虚实实,兵无常势,虚而示虚;虚而示实;实而示实;实而示虚;各有其妙,亦各有其例。唐太宗对李靖说:“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焉。”②《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三十六计》对《易》学“阴阳燮理”的运用,穿贯全书,随处可见。它既是《三十六计》之最基本的理论原理,也是《三十六计》最突出的理论特色。有兴趣者可细细研读,本文之分析即到此为止。

(四)自觉完善以《孙子兵法》为轴心的中国兵学理论体系

在当今流行的《三十六计》传本中,除序号、计名、解语及“按”语外,还有两项内容:

其一,是冠于卷首的“总说”,即前引“六六三十六”数语。此“总说”之下亦加有“按”语,显然,“总说”并非写“按”语的作者所撰,而是《三十六计》原有的“总说”。

在“总说”之下的“按”语中,有这样一段话:“或曰:三十六计中,每六计成为一套。第一套为胜战计;第二套为敌战计;第三套为攻战计;第四套为混战计;第五套为并战计;第六套为败战计。”“或”者,有人说也。就是说,“六套”分类之说,有人认为有,有的则未必分。如现今流行本,即分为六套,而隋玉简册《三十六计》,则未分列六套。也许是玉简为节省字数而将“六套”之分放弃了。

其二,是卷末附有“原跋”。“跋”前既加一“原”字,大约也是在《三十六计》最初形成时所写。所以,“总说”与“原跋”,都当是檀道济《三十六计》固有的文字,而非他人续加也。在“原跋”中,檀道济清晰地说明了自己的写作意图。其文曰:

夫战争之事,其道多端。强国、练兵、选将、择敌,战前、战后,一切施为,皆兵道也。惟比比者,大都有一定之规,有陈例可循。而其中变化万端、诙诡奇谲、光怪陆离、不可捉摸者,厥为对战之策。三十六计者,对战之策也,诚大将之要略也。闲尝论之。胜战、攻战、并战之计,优势之计也;敌战、混战、败战之计,劣势之计也。而每套之中,皆有首尾次第。六套次序,亦可演以阴……(下残缺)

中国的兵学理论十分发达,早在春秋孙武时代,就已经形成了系统完备的理论体系。其后,经战国、秦汉,众多兵家战将精心实践,并在多种不同条件下予以发展、弘扬,“强国、练兵、选将、择敌”,战前、战后的“一切施为”,都已形成了“一定之规”,都有既存的战例可供借鉴。唯有当敌对垒的“对战之策”,“诙诡奇谲,光怪陆离”。“诙诡奇谲”,言其千奇百怪;“光怪陆离”,亦言其光采奇异,各式各样。怎样对这“变化万端”“不可捉摸”的“对战之策”条理出一个理论系统,这就是檀道济编撰《三十六计》的目标所在。

在《孙子兵法》中,曾提出“诡道十二策”:“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又提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等对战之策,但并未能就如何“对战”作为“专题”进行分析,总结其中的固有规律。檀道济所作,就是自觉地在这一局部领域予以深入拓展,所谓“优势之计”“劣势之计”,以及“胜战”“攻战”、并战”“敌战”(双方力量对等)、“混战”、“败战”等类型划分,就是其“对战之策”的理论总结。如第三十六计“走为上”,当自己的一方处于绝对劣势之时,能够“全师避敌”就是胜利。其解语曰:“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左次”者,退避也,退居安全之地乃“无咎”也。能够完整地保存自己的力量,未失常态,就是胜利。此计正是檀道济“唱筹量沙”一事的经验提升。

约刘宋元嘉八年(431年)之后,道济未再参与重大战事。在此后的闲暇时间,道济精心研究兵法,这就是今日流传的《三十六计》。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兵学理论系统,可以说是系统全面总结中国兵学经验的理论宝库;而檀道济《三十六计》,则以《孙子兵法》理论系统中最切近实战又变化万端的“对战之策”为核心,建立了一个精致完美的小的理论系统,从而使最不可捉摸的“对战之策”,也略有规则可循。因此,《三十六计》必将以其特有的光辉,为中国兵学之伟大理论宝库增添异彩。

檀道济上距孙武约千年,如此遥相呼应,共铸辉煌,我们不禁想起了柳宗元与屈原:千年之前有屈原,以多重不解质问苍天而撰《天问》;而千年之后的柳宗元,则对屈原郑重回应以撰《天对》。中华文化的一脉传承何其紧密!

Tan Daoji

Xie Xianghao

Tan Daoji, a famous military general of the Southern Dynasty, also author ofThirty-six Stratagems, was almost submerged in history. Behind this phenomenon are the following reasons. First, the regime to which he made contributions is a narrow-minded jealous short-lived regime. Second, for a long time, his masterpiece was spread as an anonymous work, which did not attract enough attention from the academic and military circles. Nowadays we should show his outstanding military stratagems through his biography.

Tan Daoji; Military Strategy; Thirty-six Stratagems

B22

A

2095-9176(2017)06-0081-09

2017-10-10

谢祥皓,山东孙子研究会顾问,山东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孟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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