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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七律体制研究之二

2017-01-28吴淑玲韩成武

南都学坛 2017年2期
关键词:七律杜甫

吴淑玲, 韩成武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杜甫七律体制研究之二

吴淑玲1, 韩成武2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杜甫151首七律在题材内容和诗艺方面为七律的发展提供了方向。其题材内容体制是:冲破宫廷文学的藩篱,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和真实的内心体验,包括忧国之思、恤民之情、漂泊之叹、田园之趣、交游酬赠以及少量的宫廷篇什。其诗艺体制一是风格:沉郁顿挫、慷慨悲壮、老成稳健、萧散自然;二是章法:主要有钩锁连环式、起承转合式(含两种情况:其一,四联依次为起承转合;其二,首联起,颔联颈联承,第七句转,第八句合),联章组诗章法有无序式、有序式;三是起法与结法:工于发端,高格响调而入;结法以收束本题为主;四是属对:自然天成、特殊对仗俱臻妙境、时空并驭、踵事增华;五是句法:句式错综、词语省略(省略介词、无谓语句、紧缩句、互文句)、词序倒置(宾语的主语部分提到谓语前面、状语移到动词后面、主谓倒置);六是字法:状物精准、常字生辉、深化情感。

杜甫;七律;体制

七律始创于初唐,至杜甫创作七律,历时仅有百年,与五律相比,探索时间短,格律尚未完备。七律的格律是在中晚唐定型的,七律的繁荣期也是中晚唐。施子愉先生曾对《全唐诗》存诗一卷以上的诗人所作七律做出统计,结果显示:初盛唐时期的七律仅有372首(其中包括杜甫151首),中晚唐时期的七律竟多达5531首(见《东方杂志》第40卷第8号),后者是前者的15倍。杜甫的七律创作处于这样的文学史阶段,其作品自然会带有承继性、过渡性、探索性以及开创性之特征,与其五律相比较,其题材内容较之初唐和盛唐早期拓展了太多的写作领域,而其七律艺术的典型创制更是成为后人七律的诗艺典范。

一、杜甫七律的题材内容体制

七律起源于唐初,出身于宫廷,是君臣唱和的产物,多为应制(奉皇帝之命而作诗)、应令(奉太子之命而作诗)、应教(奉诸王之命而作诗),内容狭窄而贫薄,主要是君臣游宴,歌颂升平,作品数量也有限。初唐皇帝组织的几次游幸活动催促了这种诗体的萌生。从盛唐初期的苏颋到后期的岑参,七律的题材内容有所扩展,数量也有所增加。到杜甫手中,七律才彻底冲破宫廷文学的狭窄藩篱,能够像五律那样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和真实感受,数量也呈激增之势。归纳其题材内容,可分为以下几类。

(一)忧国之思

杜甫151首七律只有5首写于战乱之前。遭逢动乱岁月,忧伤国家时局是其作品的主旨之一。例如《登楼》所写: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看花伤心,是由于万方多难,人事不如花草;告诫吐蕃莫来侵扰,其维系大唐基业之心,坚定不移。组诗《秋兴八首》抚今追昔,感慨大唐由盛变衰,发出“百年世事不胜悲”的浩叹。组诗《诸将五首》批评诸将御敌无能,导致京都八年内两次沦陷。当然,这两次沦陷都与皇帝任人唯亲有关(玄宗信任奸相杨国忠、代宗信任宦官程元振),但诸将的失职是不容推却的,“多少材官守泾渭?将军且莫破愁颜”是杜甫对诸将发出的质问和警告。其他如《恨别》《野老》《野望》《黄草》《奉待严大夫》《奉寄高常侍》《愁》《冬至》等诗篇,皆以忧怀国事为主题。

(二)恤民之情

遭受战争苦难最深的是社会底层民众,杜甫古体诗、乐府诗对此揭示深刻,七律作品亦多有关注。例如《白帝》所写:

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

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

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前四句借险恶景物影射乱世,后四句正面写出乱世民生,夔州百姓家破人亡,寡妇哭声震动秋原。《又呈吴郎》写邻居老妇其子阵亡,更遭官府盘剥,家中一无所有,迫于饥饿而偷杜甫家的枣。如何看待老妇的行为?杜甫认为:“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管子·牧民》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1]1《孟子·梁惠王上》曰:“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2]想让饥寒的百姓知礼义是无稽之谈,当杜甫把这个草堂让给吴郎居住时,他叮嘱对方一定要善待老妇,不要在两家之间夹篱笆,不要让老妇人感觉到你对她有防范之心。其他如《阁夜》《昼梦》等都有对民瘼的关注。

(三)漂泊之叹

杜甫后半生是在漂泊中度过的,故土之思、兄弟之隔、迟暮之感以及疾病之痛,每每汇集成篇,内容丰富而深厚。例如《登高》所写: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在萧条凄冷的大背景中,抒发远离故土、久客他乡、暮年多病的巨大悲情,情景交融,意境深邃,胡应麟评其为“古今七言律第一”。又如《恨别》所写“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野老》所写“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野望》所写“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宿府》所写“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九日》所写“殊方日落玄猿哭,旧国霜前白雁来”,《愁》所写“渭水秦山得见否?人经罢病虎纵横”,《立春》所写“巫峡寒江那对眼?杜陵远客不胜悲”,直到生命即将结束,仍未断北归之念:“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小寒食舟中作》)可惜,他的生命终结于漂泊途中。

(四)田园之趣

杜甫七律的田园之作集中写于成都草堂期间。草堂地处成都西郊平原,四周是农田村舍,浣花溪、百花潭、高大乔木分布期间,环境清幽。杜甫于动荡生涯中获得暂时的休息,写了不少诗篇。例如《江村》所写: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江水环流,禽鸟愉悦,家室祥和,人事与自然和谐相融。又如《卜居》所写江上风物“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对沉浮”,《南邻》所写人事活动“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堂成》所写禽鸟安居“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狂夫》所写草木芳姿“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客至》所写待客亲情“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进艇》所写家属游乐“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杜甫出生于河南巩县,河洛地区是农耕文化的发祥地,他从小深受农耕文化的熏陶,从这些诗作中,不难体悟到他骨子里对田园生活的那份亲情。

(五)交游酬赠

这类作品涉及41人,身份多种,友人、亲戚、官员、隐士、僧侣,诗62首,占七律总数41%。吴乔《围炉诗话》:“七律止宜于台阁,余处不称。景龙既有此体,以其便于人事之用。”[3]543所谓“人事之用”是指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杜甫这类作品其内容可主要归纳为三类。其一是为仕途或生计而有求于对方,例如困居长安时期,写诗给献纳司长官田澄,请求他关注所献之赋;给田梁丘写诗,请求他推荐加入军幕;漂泊岁月里衣食无着,所到之处写诗给地方长官,以求救济。这类作品具有实用价值,所占篇数居多。其二是赞美友人之功德,这类诗作出于真情实感。杜甫客居成都草堂期间,与成都尹、剑南节度使严武交往密切,严、杜两家是世交,严武不但对杜甫一家生活予以照顾,还表奏朝廷,推荐杜甫任检校工部员外郎,并招入军幕为参谋。二人身份虽为上下级,但日常生活保持着友人关系,不以礼法约束,“非关使者征求急,自识将军礼数宽”(《严公仲夏枉驾草堂兼携酒馔》)。杜甫给严武的诗多达9首,他赞美严武,更重要的原因是严武抵御吐蕃战功显赫,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数举杯。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须仗出群材”(《诸将五首》其五),“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奉待严大夫》)。严武死后,杜甫预料蜀地将乱,立刻携家出走。其三是写他乡遇故交,或感慨乱世人生、漂流不定,或叹息离多聚少、后会难期,例如《九日蓝田崔氏庄》所写“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送韩十四江东省觐》所写“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访庭闱”,《寄杜位》所写“逐客虽皆万里去,悲君已是十年流”,《送路六侍御入朝》所写“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这些作品具有对乱世人情的认识价值。

(六)宫廷篇什

杜甫曾任肃宗朝左拾遗,长安光复之后,在朝为官,期间写了10首反映官场生活的诗篇。有的诗描写早朝的情境,如《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有的诗描写退朝的情境,如《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这类作品辞藻华美,而内容空洞,唯一可以扯得上的是其中含有庆贺京都光复的意思。还有几首是写他在曲江活动的,有《曲江二首》《曲江对酒》《曲江对雨》。曲江是一条人工河,跨于长安城内外,江边有许多宫殿和花园,是个游览区。这几首诗描写了宫殿建筑之华丽、花木之秀美,表达的是“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的情怀。倒是《题省中壁》等诗篇流露出对肃宗拒绝纳谏的不满,反映出肃宗新贵与玄宗旧臣之间的矛盾。总之,这10首诗可以看作是初唐七律的宫廷遗风,是七律的胎记。幸运的是杜甫很快就随着玄宗旧臣一起被贬谪了,命运使他远离朝廷,从而走向广阔的现实主义创作道路。

二、杜甫七律的诗艺体制

(一)风格体制

1.沉郁顿挫

关于沉郁顿挫的内涵,前面谈五律体制的文章里已有论述,无所补充。古代诗论家每以沉郁顿挫评论杜甫七律风格。例如《送韩十四江东省觐》。首联感叹战乱使人不能养亲,人间万事面目全非,涵盖度极强,痛感度极深。颔联叹息韩十四省亲前景渺茫,却从自叹弟妹音信不通写起;颈联写到韩十四船过黄牛峡谷,经历艰险,却未继续写其行迹,而是转折笔锋,回落到自身独立于送别之处的白马江边,承受离别之苦。古今注家多以为黄牛峡、白马江是韩十四东行时先后经过的两个地方,例如,仇兆鳌说:“黄牛、白马,出峡所经。”[4]829王嗣奭说:“计其访之之处,从黄牛峡、白马江以达江东。”[5]134萧涤非先生说:“二句想象中之景,不是写送别时当前之景。黄牛峡、白马江,皆韩出峡往江东所必经之地。”笔者考证白马江乃蜀州江名,距离蜀州10里,韩十四应是由此江乘船南下进入长江的,而杜甫确实有蜀州之行,故可断定白马江乃是送别之地(详见韩成武《杜甫新论》,河北大学出版社,2007年)。上述诸家之说,不惟地名考察失误,于杜诗顿挫笔法亦未深知。尾联兼写二人归乡之期难料,收结处呈现一片愁云。如此行文,一波三折,频转笔锋,确实为沉郁顿挫风格之代表作。清人纪昀评曰:“纯以气胜,而复极沉郁顿挫,不比莽莽直行。”[6]1070清人梁运昌评曰:“送人觐省,而以自己无家夹说,意乃更厚,味乃更深。”[7]二公所言极是,“不比莽莽直行”是说杜诗抒情并非平直顺流而下,而是多用逆转倒旋之笔,犹如江水之重重旋涡,故能显示力度。又如《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郑公樗散鬓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仓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此诗亦多逆折之笔:郑虔多才而不遇,忠直而遭贬[8],国家中兴而他垂死,友人含冤上路而自己未能饯行,情感频频对撞,故清人许印芳评曰:“较有沉郁顿挫之致。”[6]1553清人方东树评曰:“笔笔顿挫。”[9]

2.雄浑丰丽

气象雄浑,色泽丰丽。例如《秋兴八首》,组诗中既有气势雄浑的景物描写,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等,又有丰丽的色泽展示,如“玉露”“香炉”“翠微”“金茎”“雉尾”“龙鳞”“花萼”“芙蓉”“朱帘”“锦缆”“香稻”“鹦鹉”“碧梧”“凤凰”等词语的使用,雄浑而不失粗犷,丰丽而不失纤弱。《秋兴八首》是杜甫居夔州而念京都之作,忆盛世之繁华,感乱世之变迁,融合个人今昔之慨叹,又将此等巨大情思布置在“万里风烟接素秋”的背景之下,遂形成笼天覆地之势。其回忆盛世之京都,则云“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写宫殿巍峨,金茎壮丽,瑶池紫气,神圣庄严,皆大处落笔,气象雄浑;“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写香稻富足,碧梧茂盛,佳人仙侣,人事和谐,皆词采丰丽,景象祥和。其表现战乱导致长安变迁,则云“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此等笔墨,可谓抚百年于指掌,揭变迁及骨髓,极具概括力。写战事激烈则云“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迟”,金鼓羽书,烽烟纵横,视野开阔,措辞简劲。仇兆鳌《杜诗详注》引张语:“《秋兴》八首,皆雄浑丰丽,沉着痛快,其有感于长安者,但极摹其盛,而所感自寓于中。”又引郝敬语:“《秋兴》八首,富丽之词,沉雄之气,力扛九鼎,勇夺三军,真大方家如椽之笔。”[4]1498-1499此论堪称精湛。《唐宋诗醇》引刘会孟语:“八诗大体沉雄富丽。”[10]239诸家之见,大致相同。其他如《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紫宸殿退朝口号》等诗篇也具有这种风格。

3.慷慨悲壮

方回《瀛奎律髓》评曰:“老杜七言律诗一百五十余首,唐人粗能及之者仅数公,而皆欠悲壮。”[6]1071是说杜甫七律风格悲壮。的确,杜甫多首七律具有此种风格,例如《阁夜》: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几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依依漫寂寥。

诗写黎明见闻和感受。霜雪寒宵,寒气逼人,而鼓角悲壮,星河影摇,弥漫着战争氛围。百姓闻战争而啼哭,渔夫樵子为生计而操劳,则人事与景物俱在悲慨之中。尾联“思及千古贤愚,同归于尽,则目前人事,远地音书,亦漫付之寂寥而已”[4]1561。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批曰:“全首悲壮慷慨。”[11]1205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引冯舒语:“无首无尾,自成首尾,无转接语,自成转接,但见悲壮动人。”[6]30《唐宋诗醇》引李因笃评语:“壮采以朴气行之,非泛为声调者可比。”[10]232又如《野望》: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唯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首联写野望的两个视点“西山”“南浦”,确立了全篇的两个悲情点:忧国与思亲。西山有防御吐蕃之重镇,南浦则寓离情。颔联承接写思亲,“海内风尘”写战争之酷烈,“天涯涕泪”写思亲之凝重。颈联承接写忧国,感叹自身年老多病,未能为时局效力,感情沉痛。尾联以“人事萧条”总括国家时局和兄弟离散,以“不堪”收结一篇之情感。全诗拓境从大处落墨,以涵容巨大之悲情。方回评《野望》曰:“格律高耸,意气悲壮,唐人无能及之者。”[6]490

4.老成稳健

古代诗论家每以老健、老成、老到、老笔、苍老等语评论杜甫七律风格,指的是因生活阅历深,对世事洞察清晰,故诗句平淡中见深刻,从容中达世情。杜甫曾写诗赞叹薛华诗歌“风格老”:“坐中薛华善醉歌,歌辞自作风格老。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长句即七言诗句。可见,此种风格颇为杜甫所欣赏。杜甫七律多有这种风格,例如《曲江对酒》:

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春殿转霏微。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

吏情更觉沧洲远,老大悲伤未拂衣。

此诗前四句写曲江之景,后四句写对酒之情。此时杜甫任左拾遗,忠于职守,给肃宗朝提出许多批评意见,但未被采纳,深感无味,便纵饮浇愁,懒得上朝。虽知此举与世情相悖,会遭人遗弃,也不顾及。为自身束于微官,未能归隐而悲伤。“沧洲远”是说隐居之趣来得深远,比为官强。显然,作者对肃宗朝廷和世俗人情有清晰的认识,才能写出这样老成稳健的诗句。纪昀评《曲江对酒》曰:“淡语而自然老健。”[6]1071又如《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

逍遥公后世多贤,送尔维舟惜此筵。

念我能书数字至,将诗不必万人传。

时危兵甲黄尘里,日短江湖白发前。

古往今来皆涕泪,断肠分手各风烟。

临别叮嘱,稳健道来:想我的时候就寄来一封信吧,即便只言片语也值得珍惜;至于诗篇就不必传给众多的人啦,以免生出祸端。这分明是一副长者的口气,皆因其深于阅历,明于世态。由战乱频仍而想到来日无多,由眼下断肠分手而联及古往今来离别的泪水,都显示出他的明智和老健。许印芳评《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曰:“通篇皆老笔,老而健举锐入。”[6]1071其他,如杨伦《杜诗镜铨》引邵子湘语评论《宾至》曰“苍老”[12]319,纪昀评《冬至》颔联“老健”[6]601,等等,都能看出杜甫七律的这种风格。

5.萧散自然

与老健风格相对,杜甫有些七律作品具有萧散自然的风致。作品风格受作家生活环境、心态或题材的制约,杜甫客居成都草堂期间所写的田园诗,大多具有这种风格。例如《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潇洒闲散,无拘无挂,自然天成,凿痕全无。仇兆鳌《杜诗详注》引黄生语:“杜律不难于老健,而难于轻松。此诗见潇洒流逸之致。”[4]747杨伦评曰:“潇洒清真。”[12]320浦起龙评曰:“萧闲即事之笔。”[13]又如《崔氏东山草堂》,边连宝《杜律启蒙》评曰“高淡萧疏”[14]。这些作品和批语,道出了杜甫七律的这种风格。

(二)章法体制

章法即谋篇布局之法。杜甫七律章法主要有两种:钩锁连环式、起承转合式。

1.钩锁连环式

吴乔《围炉诗话》谈律诗章法,说道:“律诗有二体,如沈佺期《古意》……八句如钩锁连环,不用起承转合一定之法者也。子美《曲江》诗亦然。其云‘一片花飞减却春’,言花初落也。‘风飘万点正愁人’,言花大落也。‘且看欲尽花经眼’,言花落尽也。‘一片’,‘万点’,‘减却春’,‘正愁人’,‘欲尽经眼’,情景渐次而深,兴起第四句以酒遣怀之意。‘小堂巢翡翠’言失位犹有可意事。‘高塚卧麒麟’,言富贵终有尽头时。落花起兴至此意已完。‘细推物理须行乐’因落花而知万物有必尽之理‘细推’者,自一片、万点、落尽、饮酒、塚墓,皆在其中,以引末句失官不足介怀之意。此体子美最多。”[3]544此种章法可称为钩锁连环式。其特点是诗句之间为表达某种意思而环环相扣,一气连贯到底。杜甫七律这种章法确实不少,例如《客至》,此诗首联写盼客来访(交游冷落,鸥鸟为邻),颔联写迎客之举(既扫花径,又开柴门),颈联写宴客之事(菜少酒陈,道歉连连),尾联写陪客之情(身体多病,邻翁代陪)。全诗旨意在于表现好客之心,各联依此主旨按时间顺序写来。查慎行评曰:“自始至末,蝉联不断,七律得此,有掉臂游行之乐。”[15]2137“掉臂”,意思是闲适自在。“掉臂游行之乐”说出了这种章法具有顺畅达意的好处。

2.起承转合式

吴乔《围炉诗话》中说:“遵起承转合之法者,亦有二体,一种是四联依次为起承转合,另一种是首联为起,中二联为承,第七句为转,第八句为合,如杜诗之《江村》是也。”[3]544杜甫《江村》,此诗写居住江村之闲适。首联点题总写:江村事幽。颔联、颈联是承,分别写景物之悠闲、人事之悠闲。第七句为转,写悠闲之条件,有饭可吃。第八句为合,心无奢求,故能有此闲适之情。又如《堂成》:

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

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

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

此诗写草堂建成之乐。首联“堂成”二字点题,并写其所处田园环境之清静。颔联、颈联是承,分别写草堂周围林木之佳、鸟雀之乐。第七句是转,言草堂不得与扬雄宅相比,意谓自己与扬雄有别。扬雄淡泊自守,作《太玄经》,杜甫初至成都,高适作《赠杜二拾遗》,尾联称其“草玄今已毕,此后更何言?”杜甫作《酬高使君相赠》,尾联言道“草玄吾岂敢?赋或似相如”。对高适之言不以为然,说撰写经书非我所长,诗赋之作倒是长项。第八句是合,扬雄作《太玄经》,受到嘲讽之后,作《解嘲》一文。杜甫反其意,说自己无心作此类文章,原因是“懒惰”,而“懒惰”是源于对草堂生活环境的满足,这就综合了一篇的主旨:乐见草堂建成。

至于四联依次为起承转合,杜甫七律较多使用这种章法。例如《九日蓝田崔氏庄》: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此诗写重阳节悲情。首联点明题旨:“悲秋”;“强自宽”“尽君欢”是说克制自己以合主人欢情。颔联是承,承接“强自宽”“尽君欢”,做法是让人帮助把帽子戴正,以免被风吹落,有伤大雅。颈联是转,转而描写眼前景物,蓝水、玉山,景物壮丽而持久,宇宙永恒,暗衬人生短促。尾联是合,申述悲秋之原由,不知明年是否健在,乞灵于手中茱萸。又如《登高》,此诗主旨是悲秋,因秋景而兴悲情。首联暗点题面,所写景物是登高所见,“哀”字写猿啸也写情感。颔联是承,承接首联而展开对秋景作更为浓重的描绘,用“无边”从空间角度写落木之广,用“不尽”从时间角度写江流之久,秋景极萧条、极悲壮。作者用它来容纳巨大的忧思,情与景相适。颈联是转,转换笔墨,不再写秋景,而写触景之情。罗大经解说此联:“盖万里,地之远也;秋,时之凄惨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齿暮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八意,而对偶又精确。”[15]5093八层意思给力于“悲”字上,其悲情之深重可想,此联对其晚年生涯做出准确的概括。尾联是合,综合一篇悲秋主旨,揭示悲秋的深层原因是生计“艰难”。尽管年老多病、久客他乡,倘若生计有所依靠,还不至于愁到极点。正因为生计艰难,才深恨年老没有抵抗折磨的能力,而心情潦倒需要借酒浇愁,却由于身体多病而抛弃酒杯。

杜甫七律还有其他章法,而以上述钩锁连环式、起承转合式最为常见。

3.七律联章组诗章法:无序式、有序式

杜甫古体、近体、乐府、歌行都作有联章组诗。当作者的某种思想不便于在一首诗中表达的时候,联章组诗就成了必要的方式。

杜甫七律联章组诗有10组,即《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诸将五首》《至日遣兴奉寄北省旧阁老两院故人二首》《十二月一日三首》《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白黑二鹰罗者久取竟未能得王以为毛骨有异他鹰恐腊后春生骞飞避暖劲翮思秋之甚渺不可见请余赋诗二首》《曲江二首》。这些联章组诗合起来共同表达作者的某种思想,分开来能够独立成篇。其章法向来为古代诗论家所重视。大体说来,有两种格局。一是“无序式”,一是“有序式”。“无序式”指各章分写一人一事,彼此之间没有意脉联系,例如《咏怀古迹五首》,分别吟咏庾信、宋玉、王昭君、刘备和诸葛亮,总摄于“咏怀”上。“有序式”则不同,各章虽分写人事,彼此之间却有意脉关联,例如《秋兴八首》,范廷谋曰:“此诗八章,公身居夔州,心忆长安,因秋遣兴而作,故以秋兴名篇。八章中,总以首章‘故园心’为枢纽,四章‘故国平居有所思’为脉络,方得是诗主脑。若浑沦看去终无端绪可寻。”[15]3789-3790“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是全篇构思之所在。前四首重点写自身所在夔州之萧条境况,而以京华之思作为去向。第一章写夔州秋气萧森境况凄凉,第二章写夔州卧病心情潦倒,第三章写闲居夔州功业无成,第四章写听闻长安乱象悲慨交集。这些都将其心思引入对盛世京都的缅怀。第四章结句“故国平居有所思”启开了对盛世京都的回忆,后四章即承接此句而加以分叙,重点写昔日京华之盛况。第五章写昔日京都宫阙之雄伟,第六章写昔日曲江歌舞之繁华,第七章写昔日昆明池之盛景,第八章写昔日渼陂物产之富饶。回忆京都盛况,意在叹息盛世之难再。四章次序由宫阙到池苑,由城内到城外,层次井然。后四章多以自身潦倒作为归结,如“一卧沧江惊岁晚”“江湖满地一渔翁”“白头吟望苦低垂”,这就把国家盛衰与个人遭际融为一体,感情因此而厚重。

(三)起法与结法

古代诗论家十分重视诗文的起与结,尤其是律诗,王世贞《艺苑卮言》说:“七言律不难中二联,难在发端及结句耳。”[16]961而发端尤其被看重,朱庭珍《筱园诗话》说:“凡五、七律诗,最争起处。凡起处最宜经营,贵用陡峭之笔,洒然而来,突然涌出”,“或雄厚,或紧遒,或生峭,或恣逸,或高老,或沉着,或飘脱,或秀拔,佳处不一,皆高格响调”[3]2397。杜甫五律、七律之发端多具这些特征。

从章法角度看,首联的功能是点题,尤其是登临、观赏、咏怀之作,要交待时间、地点等,为下文写景抒怀提供必要的条件。从使用笔墨的角度来看,首联每以高格响调而入,颇能豁人耳目。其雄厚者,如“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咏怀古迹五首》其三);其悲壮者,如“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登楼》),“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野望》),“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登高》);其突兀者,如“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其生峭者,如“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白帝城最高楼》,“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孙”(《望岳》);其警拔者,如“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阁夜》),“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独夜旅魂惊”(《夜》);其秀拔者,如“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江村》),“双峰寂寂对春台,万竹青青照客杯”(《又送辛员外》),“秋日野亭千橘香,玉盘锦席高云凉”(《章梓州橘亭饯成都窦少尹》);其高老者,如“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九日蓝田崔氏庄》),“野老篱前江岸回,柴门不正逐江开”(《野老》),“逍遥公后世多贤,送尔维舟惜此筵”(《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其恣逸者,如“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曲江二首》其二),“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狂夫》);其沉着者,如“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咏怀古迹五首》其二),“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咏怀古迹五首》其五)。凡此等等,首联都能根据全诗情感内容开篇定调,具有笼罩全篇的作用。

杜甫七律首联笔墨多样,有写景,有叙事,有议论。行文上有散起,有对起。冒春荣《葚园诗说》曰:“唐人散者居多,惟杜甫好用对起。”[3]1572此言得之。

古代诗论家认为律诗结法有两种,一是就本题收结,一是宕开一步。吴乔《围炉诗话》曰:“结句收束上文者,正法也;宕开者,别法也。”[3]1572杜甫七律多用正法收结。所用笔墨多为议论,也有采用细节描写的,往往含蓄有味,如《九日蓝田崔氏庄》尾联“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许印芳评曰:“结句收拾全题,词气和缓有力,而且有味。”[6]635

(四)属对艺术

律诗结构于起结之外,就该说到中间两联的对仗了。本文第三部分“杜甫七律的对仗体制”是从技术规则层面做出的研究,现在从艺术层面简论其七律对仗之优长。

1.自然天成

对仗既要遵循字声相反和词性相同的铁律,那么自然天成、脱略凿痕便成了审美的一大追求。又因律诗的对仗分布于中间两联,占到一半篇幅,所以对仗这道工序向来为诗人所看重,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有“遥知对属忙”之句,“对属”即对仗,着一“忙”字,可见其分量之重。杜甫七律的对仗具有自然天成之美,已成古代诗论家之共识。且举几例。杜甫《南邻》诗颈联“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纪昀评曰:“五、六天然好句”,无名氏(乙)评曰:“五、六化尽律家对属,化工妙。此景千古常新,杜公亦千古长在。”[6]992又如《曲江二首》其二颔联“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查慎行评曰“游行自在”[6]359;《暮归》诗颔联“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纪昀评其为“神来”之笔[6]558;《题省中壁》诗颔联“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纪昀评曰“天然深妙”[6]1115。

2.特殊对仗俱臻妙境

杜甫七律对仗有12大类,每一类别都有高超的艺术造诣。尤其是流水对、当句对、借对这三类特殊的对仗,具有开拓意义,足为后人垂范。

(1)杜甫制作了大量的流水对,既有单句形式又有复句形式。这些流水对在表意的流程中呈现对仗,使对仗句具有流动美,从而克服了一般对仗刻板、凝滞的缺陷。杜甫使用流水对,或将其一生辗转和艰难生活加以表现(如“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或将其丰富的人生体验做出揭示(如“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药裹关心诗总废,花枝照眼句还成”),或将其时局观感加以表述(如“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从而把流水对的艺术价值推向极致。

(2)当句对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形式,杜甫七律当句对包容了广、狭两种形式。这些当句对的长处是:其一,不事雕琢,遵循物性。例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曲江对酒)》,将眼前景物信手拈来,细摹其动态,组成绚丽的春光图。汪灏评曰:“公盖只用四样飞舞空中物,上不粘天,下不粘地,所以不嫌重笨。”[17]不嫌重笨,主要原因是不雕琢,不违背物性,故能得其天趣。其二,不事游词,为情而设。例如“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白帝》),前句写乱世之物,后句写乱世之人。乱世之物以“戎马”和“归马”对比,乱世之人以“千家”与“百家”对比,深刻地描写出惨绝的人寰。这样的当句对不仅不会使人感到文字堆叠,反而受到强烈的心灵刺激。其三,音声流转,和谐入耳,无拗口之弊。

(3)借对是对仗园林中的一朵奇葩,杜诗借对无论是借义还是借音,皆能横生妙趣,产生出喜剧效果,给人愉悦的享受。由于是“借”,所以不像其他对仗那样一目了然,初读时会认为对得不工,例如“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曲江二首》其二),“寻常”岂能与“七十”相对?经过思索,发现“寻常”还有数目意义,方才恍然大悟。正如刘明华先生所说:借对具有让“观众(读者)纳闷片刻之后拍案叫绝,击节称善”[18]的艺术魅力。

3.时空并驭

杜甫七律每每于一联中时间对空间,呈现为时空两种意念的对举、交构,如“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别情见于诗》)、“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恨别》)、“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登楼》)、“逐客虽皆万里去,悲君已是十年流”(《寄杜位》、“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宿府》)、“楚天不断四时雨,巫峡常吹万里风”(《暮春》)、“十年戎马暗南国,异域宾客老孤城”(《愁》)、“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阁夜》)、“时危兵革黄尘里,日短江湖白发前”(《公安送韦二少府匡赞》)。这些联语既写了景物(或人事)的空间状态,又写了景物(或人事)的时间状态,以纵横交叉的笔墨展示了空间之大与时间之久,造成深宏的诗境,或用以表现景物的雄伟气势,或用以表达深沉的宇宙意识。《淮南子·齐俗训》说:“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1]178这种宇宙意识应该是时空并驭构造联语的哲学依凭。

4.踵事增华

赵翼《瓯北诗话》论七律对仗内容,说初盛唐诗人“多写景,而未及于指事言情、引用典故。少陵以穷愁寂寞之身,藉诗遣日,于是七律益尽其变,不惟写景,兼复言情,不唯言情,兼复使典。七律之蹊径,至是益大开”[19],赵翼所言极是。杜甫七律中间两联对仗一联写景、一联言情者颇多,例如《江村》中二联“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野老》中二联“渔人网集澄潭下,估客船随返照来。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等,颔联景,颈联情;《九日蓝田崔氏庄》中二联“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进艇》中二联“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等,颔联情,颈联景。甚至有两联皆为言情者,如《又呈吴郎》中二联“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宾至》中二联“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粝腐儒餐”,《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中二联“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野望》中二联“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唯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等等。至于对仗句使用典故者,亦不乏见,例如《秋尽》颔联“篱边老却陶潜菊,江上徒逢袁绍杯”、《严中丞枉驾见过》颈联“扁舟不独如张翰,皂帽还应似管宁”,等等。将言情、用典引入对仗句,笔墨焕然一新,开辟了蹊径,增强了表意抒情的效果,确乎为一大贡献。

(五)句法体制

句法是指一句诗的组织法或结构法。杜甫七律句法体制从句式错综、词语省略、词序倒置等三个方面做出考察。

1.句式错综

这里所说的“句式”,同五律一样,是指诗句的意义节奏,说的是诗句的语法结构。它与韵律节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汉语诗歌的韵律节奏,以两个音节为一个节奏单位,就七言诗来说,是2—2—2—1型的。但是由于表意的复杂性,其意义节奏每每与韵律节奏不能一致。杜甫于七言常式“2—2—2—1”之外,又创制出多种句式。

(1)“1—6”式,例如:“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进艇》),“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酤”(《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其一)。

(2)“2—5”式,例如:“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小寒食舟中作》)。

(3)“3—4”式,例如:“渔人网—集澄潭下,贾客船—随返照来”(《野老》),“棋局动—随寻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因许八奉寄江宁旻上人》)。

(4)“5—2”式,例如:“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曲江二首》其一),“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宿府》)。

上述这些句式,突破了七言常式“2—2—2—1”韵律节奏的局限,给表意抒情带来便利。

2.词语省略

词语省略是造成诗歌语言精练的方法之一。说到诗歌语言精练,七律诗句是难于五律诗句的,就是由于多了两个字,刘熙载《艺概》云:“五言无闲字易,有余味难;七言有余味易,无闲字难。”[20]杜甫七律在省略词语、给诗句“瘦身”上是下了大工夫的,归纳其技法,主要有省略介词、制作无谓语句、制作紧缩句、制作互文句四种。上一章提到杜甫五律的词语省略,有“以副代动”之方法,而杜甫七律使用此法者仅有一例:“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蜀相》)

(1)省略介词,只出现介词短语中的名词、名词组或其他语法结构。其中表示时间、处所、方向的介词被省略,较为常见,也容易识别,在此不论。需要提起注意的是以下四种类型的介词省略。一是表示原因的介词被省略,如“兵戈不见老莱衣”(《送韩十四江东省觐》),“兵戈”是“不见老莱衣”的原因,省略了表示原因的介词“因为”。二是表示目的的介词被省略,如“寒衣处处催刀尺”(《秋兴八首》其一),意思是说,为了赶制寒衣,处处都在催动刀尺。三是表示方式、方法的介词被省略,如“画图省识春风面”(《咏怀古迹五首》其三),“画图”是“省识春风面”的方法,省略了介词“用”。四是表示叙述对象的介词被省略,例如:“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沽”(《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其一),“鱼”和“酒”是叙述对象,介词“对于”被省略了。两句的意思是:对于鱼来说,我知道丙穴出产的由来鲜美;对于酒来说,我记得郫筒出产的不用花钱买。省略介词可以造成诗句简劲;同时,由于这些保留下来的介词短语中的名词处于句首,往往成为解释的难点。

(2)制作无谓语句。句子不出现谓语,全由名词(或名词组)构成。如“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野望》),这两句写的是野望所见的地形地物,显示出视野的辽阔和心事所在。戍,这里指边防区域的营垒、城堡。又如“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堂成》),句子的主干是“桤林叶”“笼竹梢”,“碍日吟风”是“叶”的定语,“和烟滴露”是“梢”的定语。又如“故乡门巷荆棘底,中原君臣豺虎边”(《昼梦》)、“郑县亭子涧之滨“(《题郑县亭子》)、“浣花溪水水西头”(《卜居》)、“锦里先生乌角巾”(《南邻》)、“万里桥西一草堂”(《狂夫》)、“万古云霄一羽毛”(《咏怀古迹五首》其五)等,这些无谓语句,不用动词限定事物之间的关系,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句子显得清爽、洁净。

(3)制作紧缩句。紧缩句是两句合并为一句,上四字为一句,后三字为一句。例如《秋夜》:“露下天高秋水清,空山独夜旅魂惊。疏灯自照孤帆宿,新月犹悬双杵鸣。南菊再逢人卧病,北书不至雁无情。步蟾倚杖看牛斗,银汉遥应接凤城。”方回评曰:“此诗,中四句自是一家句法”,“盖上四字、下三字,本是两句,今以合为一句,而中不相粘,实则不可拆离也”[6]451。此说得到纪昀的肯定。“疏灯自照”与“孤帆宿”、“新月犹悬”与“双杵鸣”、“南菊再逢”与“人卧病”、“北书不至”与“雁无情”皆说的两种事物,却又不可拆离。紧缩句增加了诗句的意象密度,使诗句具有凝练美。

(4)制作互文句。为了节省文字,把两个本来要合在一起说的词语分属两句去说。例如“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客至》),摊开来意思是说:花径不曾缘客扫,今始为君扫;蓬门不曾缘客开,今始为君开。再如“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诸将五首》其一),诗写吐蕃攻陷长安,挖掘皇陵事。玉鱼、金碗,指唐朝皇帝的陪葬物,同属两句,即:昨日玉鱼金碗蒙葬地,早时玉鱼金碗出人间。又如“风含翠筱娟娟净,雨浥红蕖冉冉香”(《狂夫》),风、雨也是两属,翠筱因雨洗而洁净,红蕖因风吹而传香。

3.词序倒置

杜甫七律的句子语法结构多数是遵循正常词序,有少数句子出现词序倒置。大体说来,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宾语的主语部分提到谓语前面,例如:“细草留连侵坐软,残花怅望近人开”(《又送辛员外》),把词序顺过来应是“留连细草侵坐软,怅望残花近人开”,把宾语的主语“细草”“残花”提到谓语前面,是为了谐调平仄声调。又如“雪岭独看西日落,剑门犹阻北人来”(《秋尽》),前句“雪岭”是“西日落”的主语,把词序顺过来是“独看雪岭西日落”。把主语“雪岭”提到谓语前面,是为了与下句“剑门”构成对仗。

(2)状语移到动词后面,一般来说状语处于动词之前,现在却颠倒过来,例如:“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立春》),“出高门”应是“自高门出”,“传纤手”应是“以纤手传”,“高门”“纤手”皆为状语后置。又如:“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秋兴八首》其二),“违伏枕”应是“因伏枕而违”,此句的意思是说:因为卧病而未能去画省供职。画省即尚书省,杜甫此时任检校工部员外郎,隶属尚书省。

(3)主谓倒置,如:“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江村》),顺过来是“堂上燕自去自来,水中鸥相亲相近”,把谓语提前,突出了鸟的姿态和情感。又如“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二),顺过来是“此溪女负盐出井,何郡郎打鼓发船”,把谓语提前,突出了人物行为的独特性。

七言句容易写成戏本唱词,词序倒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这个弱项,使之具有诗句美感。

(六)字法体制

字法即作诗锤炼文字之法。杜诗精于炼字,尤其是对于篇幅有限的近体诗,锤炼文字更是付出一番心思,他说“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态度在七律创作上表现更为突出。大体说来,其用力处,主要在锤炼动词和形容词上,务必做到状物精准、常字生辉、浓化情感。

1.状物精准

通过锤炼文字,精准地刻画出事物的形态、动态,达到非此字则不可的地步。如《返照》颔联“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叶羲昂《唐诗直解》评曰:“‘返照’一联,字字着意,以‘翻’字写返照,以‘失’字写归云,一联用六虚眼,工练无痕,景复如画。”[11]1251“翻”字写出涌动的江水把日光投映到石壁上,日光在石壁上晃动的景象;“失”字写山村被出归云掩没,见归云之浓重,堪称炼字精准。杜甫七律善于使用叠字,已为古代诗论家所关注。仇兆鳌《杜诗详注》详细分析了杜甫七律叠字出现的位置及诗例:“有用之句首者,如‘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江鱼入馔来’,是也。有用之句尾者,如‘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是也。有用之上腰者,如‘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云石荧荧高叶晚,风江飒飒乱帆秋’,‘山木苍苍落日曛,竹竿袅袅细泉分’,是也。有用之下腰者,如‘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风含翠筱娟娟净,雨浥红蕖冉冉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碧窗宿雾濛濛湿,朱拱浮云细细轻’,是也。声谐义恰,句句带仙灵之气,真不可及也矣。”[7]744—745“仙灵”云云,表意朦胧,姑且不论,但这些叠字对事物的动态或形态做出准确而生动的修饰,且声韵和谐,无疑是值得赞许的。黄生评“短短桃花临水岸”曰:“短短,字老而趣。如小小则嫩,矮矮则俗,灼灼则太文,皆替此二字不得。”[4]1246顾宸评“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曰:“娟娟,蝶之戏态也。片片,写出轻状。”[15]6004足见其体物精细入微,彰显炼字之功。

2.常字生辉

杜甫炼字,拒绝使用艰深、险僻之字,能以常见字状物传神。例如《南邻》颈联“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野航指农家小船,容量有限,用一“受”字便颇具情味。黄生《唐诗摘钞》评曰:“‘受’字杜惯用,故不足奇。然入他人手,定是‘载’字矣。”[11]1141“载”字只是客观叙述,“受”字则写出船对人的接纳,有情意在。又如《送路六侍御入朝》颈联“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于绵”,金圣叹《杜诗解》评曰:“‘桃花红胜锦,柳絮白于绵’,岂复成诗?诗在‘不分’‘生憎’字。加四俗字,便成佳笔。”[21]135此“分”字为去声,见《广韵》去声二十三问。不分,即不料,诧异之辞,表示对桃花的反感。生憎,厌恶之辞。这四个俗常字,表达了离情之浓重。又如《见萤火》),金圣叹评“却绕井阑添个个,偶经花蕊弄晖晖”说道:“井是露井,井上有栏。萤火只在井边飞绕。初然一个,继而又一个,复又一个,‘添’字摹神。花蕊必在陆地,萤畏冷,不飞去,或偶飞到花蕊上。光照花蕊,见他一亮一亮,若相接,若不相接,不似夏天亮得通彻也,‘弄’字摹神。”[21]233“添”字写出萤火虫由少渐多之势,“弄”字写出萤光明灭之状,平常之字达传神之功,这正是大诗人的手笔。张戒《岁寒堂诗话》说道:“世徒见子美诗多粗俗,不知粗俗语在诗句中最难,非粗俗,乃高古之极也。自曹刘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16]450粗俗,即是指诗歌语言质朴通俗。

3.深化情感

律诗的主旨在于抒情,杜诗炼字遵循着这一主旨。黄生评《野望》“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说道:“‘供’字工甚,迟暮之身,尚思效力朝廷,岂意第供多病之用?此自悲自恨之词。”[15]2456说自己的身体不能为国家所用,倒成了供生病用的,“供”字深化了感愧之情。又如《咏怀古迹五首》其三首联“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赴”字化静为动,说群山万壑一齐奔赴荆门,去访问王昭君的村庄,这就浓重地表达出作者对王昭君的缅怀之情。俞陛云评曰:“首句咏荆门之地势,用以‘赴’字,沉着有力。”[22]又如《登高》,王士禛《带经堂诗话》评曰:“七言律有以叠字益见悲壮者,如杜子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是也。”[23]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沈德潜《说诗晬语》所云:“古人不废炼字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24]此话用于评论杜甫七律炼字法,甚为精确。“以意胜”就是在表意抒情上下大气力;“不以字胜”就是注重使用平常字,而不是生僻字。

总之,杜甫151首七律在题材内容和诗艺方面为七律的发展提供了方向,七律诗体从此脱离宫廷生活的藩篱,走向更广阔的生活,从此为七律找回了体制的生命力。

[1]诸子集成[M].上海:上海书店,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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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法惠]

The Research on the Systems of Du Fu’s Eight-line Poems

WU Shu-ling, HAN Cheng-wu

(School of Literature,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Hebei 071002, China)

In the field of subject content and poetic art, Du Fu’s 151 eight-line poems provide direction for the development of eight-line poem. His subject content includes concerning about country and its people, wandering life, joys of countryside, making friends and palace life, showing colorful social life and real inner experience. The system of his poetic art has six aspects, namely, style, art of composition, start and end, antithesis, syntax, and diction.

Du Fu; Qilv; system

2016-10-26

河北省社科项目“杜甫诗歌的诗体学研究”,项目编号:HB15WX035。

1.吴淑玲(1963— ),女,河北省保定市人,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2.韩成武(1945— ),男,天津市武清县人,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唐代文学研究。

I207.21

A

1002-6320(2017)02-004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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