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区性的哀思到全民性的欢愉
——寒食节的诠释史研究
2017-01-28张小稳
张小稳
张小稳,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中国史博士后(江苏南京 210097)。
从地区性的哀思到全民性的欢愉
——寒食节的诠释史研究
张小稳
改火说和子推说是目前学术界关于寒食起源的两大观点,一直以来争论不休。其实这两种观点是古人对寒食起源不同解释的延续。两汉魏晋南北朝,子推说是寒食起源的唯一阐释;隋唐时代出现了改火禁火说并很快占据主流地位,玄宗时以国家意志固定下来,成为后世关于寒食起源的定论。寒食起源的诠释之所以在隋唐时期发生改变,是寒食节自身发展的结果,也是唐王朝为加强统治,而为其注入新因素的结果。寒食节的重新诠释,成为皇权宣示统治合法性、借儒家思想来整合民间社会的一种方式。
寒食节;介子推;改火;禁火
一、关于寒食节起源的学术争论
寒食节是我国传统节日之一,对于它的起源,一直是学界争论不休的话题。大致说来,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是改火说,一种是子推说。
改火说认为寒食源于古老的改火习俗,介子推的故事是后人附加的。在今人的研究中,李玄伯首开其端,他在《希腊罗马古代社会研究序》中说“子推被焚之说起始甚晚。后人对寒食之说,去古已远,不能了解,遂附会到介子推身上。其实改火、寒食的制度,较古不知若干年也。”①李玄伯:《中国古代社会新研》,开明书店,1948年影印,第17页。裘锡圭先生同意这个观点,并从比较文化学的角度进一步推论“介子推焚死的故事是以与改火有关的习俗为背景编造出来的。故事的原型应该是改火活动中被烧死的代表谷神稷的人牺”。②裘锡圭:《寒食与改火——介子推焚死传说研究》,《中国文化》第2期(1990年6月),第66页。与此同时,庞朴先生也撰文指出,寒食是古人因改火而留下来的习俗,介子推的故事形成于春秋战国秦汉时期,二者本无关联,是太原人在寒食习俗中加入了介子推的元素,促使寒食节的内涵发生了变化,并且拿端午节与屈原、复活节与耶稣的例子来比拟。③庞朴:《寒食考》,《民俗研究》1990年第4期。持此观点的国内学者还有杨琳、李亦园、汪宁生、陈久金等④杨琳:《寒食节》,《中国传统节日文化》,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第179-210页;李亦园:《寒食与介之推——一则中国古代神话与仪式的结构学研究》,苑利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民俗学经典社会民俗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168-186页;汪宁生:《古代礼俗丛考》,《古俗新研》,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46-154页;陈久金、卢莲蓉:《中国节庆及其起源》,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95-97页。虽然具体解释不一样,如杨琳先生认为寒食是改火的斋戒仪式,李亦园先生从结构学研究的角度出发,认为介之推焚死的神话传说是用来支持改火仪式的执行,但寒食源于改火的观点则是一致的。,国外学者有法国的得格鲁、康德谋、英国学者弗雷泽、日本学者守屋美都雄、中村乔等。⑤这些学者的观点,侯思孟和杨琳先生已有非常好的介绍和分析(见诸二先生文章),此处不一一赘述。
子推说认为寒食节是为了纪念介子推。法国学者侯思孟批判了得格鲁、康德谋、弗雷泽、守屋美都雄、中村乔等人的假说、理论,指出对寒食节的研究,只能从史料出发,“从最早到最晚的记录来看,寒食的目的是要纪念一个当地的英雄人物——介之推”,而脱离史实的理论构建和逻辑推演都是危险的。*侯思孟:《中世纪早期的寒食节》,《民俗曲艺》第100期,1996年3月。大陆学者张勃先生从民间叙事的角度大大推进了子推说的内容,认为寒食节与介子推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介子推是战国秦汉时期人们在基本史实的基础上,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念所塑造出来的英雄人物,寒食的习俗是在长期祭祀介子推的过程中,由好事者提议而逐步被民众普遍认可和接受,“与古老的改火习俗、周代禁火旧制毫无瓜葛”。*张勃:《寒食节起源新论》,《西北民族研究》2004年第3期。陈泳超先生亦从寒食节最初缘起于以太原为中心的并州一带为出发点,否定改火说,而倾向于子推说。*陈泳超:《寒食源起:从地方性到普泛化》,《民俗研究》2008年第2期。
在此之外,有学者另辟蹊径,提出山戎说和祈雨说,山戎说认为寒食习俗源自春秋时期尚未完全进入文明时代的山戎人,因其还未完全摆脱无火冷食的生活而有寒食习俗,并在后来和汉人融合的过程中,把寒食习俗带到了华夏文明中,而介之推是为能使汉人接受寒食习俗而选择的人物。*陈泳超:《寒食节起因新探》,《晋阳学刊》1991年第5期。祈雨说认为子推焚骸是为求雨,而禁火寒食是求雨礼俗所需。*李道和:《岁时民俗与古小说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59-83页。
从当今研究者的文章中,我们看到一个非常强烈的愿望,就是一定要弄清楚寒食节到底是怎么来的,一定要把这个源起坐实。由于史料的缺乏,给研究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所以每种观点的论证都带有很大的推测成分,看似合理,而又经不住仔细推敲,彼此之间相互否定。沿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也纠缠不清的问题。
如果我们转换一下视角,把古人对于寒食节的阐释作为一种现象来研究,而不是追随在古人身后继续争论,那么古人对寒食节认识的发展变化本身就成为我们考察的对象,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变化背后反映出来的时代信息和观念是什么?本文拟就此发表浅见,以就教于方家。
二、汉晋南北朝对寒食节的阐释
在现有的文献中,最早提及寒食节的是生活于两汉之际的桓谭,他在《新论》“离事”中说:“太原郡民以隆冬不火食五日,虽有疾病缓急,犹不敢犯,为介子推故也。”*(东汉)桓谭撰,朱谦之校辑:《新辑本桓谭新论》,中华书局,2009年,第56页。明确太原地区的寒食习俗是为了纪念介子推。百年之后,东汉的蔡邕进一步丰富了二者之间的关联,他于《琴操》中说:“晋文公重耳与子绥俱亡,子绥割其腕股,以饵重耳。重耳复国,舅犯、赵衰俱蒙厚赏,子绥独无所得。绥甚怨恨,乃做龙蛇之歌以感之……文公惊悟,即遣使者奉节迎之,终不肯出。文公令燔山求之。子绥遂抱木而烧死。文公哀之流涕,令民五月五日不得举发火。”*(隋)杜台卿:《玉烛宝典》,清光绪十年黎庶昌日本东京使署刻古逸本书,第30页。子绥即子推。因为子推被焚死,所以文公下令,在介子推被焚死之日,不准举火,也就是必须寒食。
《后汉书·周举传》中记载了寒食在民间的实践情况,“举稍迁并州刺史。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土人每至冬中辄一月寒食,莫敢烟爨,老少不堪,岁多死者。举既到州,乃作吊书以置子推之庙,言盛冬止火,残损民命,非贤者之意,以宣示愚民,使还温食。于是众惑稍解,风俗颇革。”*(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六一《周举传》,中华书局,1972年,第2024页。
可见,在两汉之世,寒食是太原郡的民间习俗,按照当时人的解释,是为了纪念介之推,但不为官方所倡,反而因为其有害于人的健康而被官方禁止。
魏晋南北朝时期,曹魏、后赵、北魏时期都曾下令禁断寒食。曹操《明罚令》中说:“闻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冬至后一百有五日,皆绝火寒食,云为介子推。夫子推晋之下士,无高世之德。子胥以直亮沉水,吴人未有绝冰之事。至于子推,独为寒食,岂不偏乎?云有废者,乃致雹雪之灾,不复顾不寒食乡亦有之也。汉武时京师雹如马头,宁当坐不寒食乎?且北方冱寒之地,老小羸弱,将有不堪之患。令书到,民一不得寒食。若有犯者,家长半岁刑,主吏百日刑,令长夺俸一月。”*(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62页。曹操此令执行情况如何,是否遭到雹雪之灾,史料阙如,不得而知。
但在后赵时期,在石勒禁断寒食的第二年,“暴风大雨,震电建德殿端门、襄国市西门,杀五人。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行人禽兽死者万数,历太原、乐平、武乡、赵郡、广平、钜鹿千余里,树木摧折,禾稼荡然。”由于雨雹起自介山,大臣徐光认为是因为禁断寒食而致,石勒也认为“倘或由之而致斯灾乎”。于是,在群臣的建议下,采取了折中的方式,“并州复寒食如初”,其余地方仍然禁断。*(唐)房玄龄:《晋书》卷一○五《石勒载记下》,中华书局,1974年,第2750页。
无独有偶,我们发现在北魏孝文帝年间也有类似的情形发生,《魏书·高祖纪》载:延兴四年(474)二月“辛未,禁断寒食”;太和二十年(496)二月,“癸丑,诏介山之邑听为寒食,自余禁断”。*(北魏)魏收:《魏书》卷七《高祖孝文帝纪》,中华书局1974年,第140、179页。在普遍禁断寒食二十年后,又恢复了介山之邑的寒食习俗,是否也如石勒一样,也被认为是因禁断寒食遭到了雨雹之灾而不得不恢复呢?
两汉魏晋南北朝,寒食节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存在着,屡禁而不止。关于寒食节的起因,则无一例外地认为是为了纪念介子推,如果禁断则被认为会遭受雨雹之灾,且相当灵验。
三、隋唐时期对寒食起源的再诠释
隋唐时期,对寒食节起源的解释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其实,在东晋时期,陆翙已经了发出怀疑的声音,“并州俗以介子推五月五日烧死,世人为甚忌,故不举饷食,非也。北方五月五日自作饮食祀神,及作五色新盘相问遗,不为介子推也。”*(晋)陆翙:《邺中记》,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11页。由于寒食期间要禁火、冷食,隋人杜公瞻将其与周代的禁火联系在一起,说:“据《左传》及《史记》,并无介推被焚之事。《周礼·司烜氏》‘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注云‘为季春将出火也。’今寒食准节气,是仲春之末,清明是三月之初,然则禁火盖周之旧制也。”*(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注,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91年,第8页。明确提出寒食节源于周代的禁火之制。杜氏叔侄的解释成为阐释寒食节起源的转捩点。
编纂于唐初的《艺文类聚》“寒食”条也把《周礼》的禁火之制列于首位。*(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62页。《艺文类聚》是官修类书,可以说代表了官方的意见,至少代表了上层士人的意见。其后,太子李贤注《后汉书》,在为《周举传》中“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作注时,进一步解释禁火的原因,说“龙,星,木之位也,春见东方。心为大火,惧火之盛,故为之禁火。俗传云子推以此被焚而禁火。”*(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六一《周举传》注,中华书局,1972年,第2024页。可见,他也把周代的禁火之制视为寒食起源,而子推说则为民间俗传。
唐玄宗时正式把寒食节纳入国家的法定节日,并在诏书中解释理由说,“《礼》标纳火之禁,《语》有钻燧之文,所以燮理寒燠,节宣气候。自今以后,寒食并禁火三日,”*(宋)王溥:《唐会要》,中华书局,1955年,第543页。明确寒食禁火、改火是为了协理阴阳,节宣气候,其中并未提及介子推。
正是因为国家意志的加入,禁火、改火说在唐之后几成定论,学者提及寒食节,每每以周制禁火和钻燧改火释之。晚唐李涪云:《论语》曰:“钻燧改火。”春榆夏枣秋柞冬槐,则是四时皆改其火。自秦以降,渐至简易,唯以春是一岁之首,止一钻燧。而适当改火之时,是为寒食节之后。既曰就新,即去其旧。今人持新火曰:“勿与旧火相见”,即其事也。又《礼记·郊特牲》云:“季春出火,为禁火也。”此则禁火之义昭然可证。俗传禁火之因皆以介推为据,是不知古,故以钻燧证之。*(唐)李涪《刊误》卷上“火”条,明刻百川学海本。
南宋罗泌亦曰:“心者,天之大火;而辰、戌者,火之二墓。是以季春心昏见于辰而出火,季秋心昏见于戌而纳之。卯为心之名堂,心至是而火大壮。是以仲春禁火,戒其盛也。成周盛时,每岁仲春命司烜氏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为季春将出火……今之所谓寒食一百五者,熟食断烟,谓之龙忌,盖本乎此。”*(宋)罗泌:《路史》,四库全书第38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51-452页。
四、寒食节的蔓延及其习俗的变化
为什么在隋唐时期对寒食节起源的解释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呢?原因在于寒食节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广泛传播,引起了节俗和节日性质的变化。
首先是地域上的传播。从桓谭和蔡邕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两汉时期,寒食最早只是太原一个郡的习俗,为纪念介子推因焚死不乐举火而形成,后汉时期并州刺史周举的移风易俗也只局限于太原一郡。魏晋南北朝时期,寒食习俗开始跃出太原、并州并向全国传播。曹操的《明罚令》中明确指出施用范围为“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四郡,查谭其骧先生的《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三国两晋时期),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11-12页。,这四郡都在并州境内,上党在太原郡的南边,西河在太原郡的西边,雁门在太原郡的北边,寒食习俗以太原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后赵时期因禁断寒食而遭灾的地区为“太原、乐平、武乡、赵郡、广平、钜鹿”,乐平、武乡等五郡都在太原郡的东边,并且赵郡、广平、钜鹿都属冀州,而不属并州,寒食习俗开始向东发展蔓延至中原地区。东魏时期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说:“‘寒食’,盖清明节前一日是也。中国流行,遂为常俗。”*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中国农业出版社,1998年,第644页。此处的中国指的便是北方的中原地区,“中国流行,遂为常俗”八个字也告诉我们中原地区的寒食习俗有一个传入、接受和固定的过程。与此同时,由于北方民众的大量南迁,寒食习俗也被带到了南方,生活于南朝梁陈之时的宗懍做《荆楚岁时记》,记载了南朝从春节开始一年中的岁时民俗,其中便有寒食节,“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91年,第7页。
随着地域性的广泛传播,寒食的习俗也大大丰富了。寒食习俗的核心是禁火、冷食,人们首先在冷食上做文章,发明了各种各样制作考究的冷食食品,有干粥、醴、酪、饧、大麦粥、挑菜等。“并州之俗,以冬至后百五日有(为)介子推断火冷食三日,作干粥,是今糗也。中国以为寒食。又作醴酪,醴煮粳米或大麦作之,酪捣杏子人煮作粥。”*(晋)陆翙:《邺中记》,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第10页。南朝寒食“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寒食,挑菜。”*(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91年,第7页。同时,人们又为其加入了健身娱乐、相互馈赠等内容。在北方,人们“自作饮食,祠神庙,及五色缕、五色花相问遗”,*(隋)杜台卿:《玉烛宝典》,清光绪十年黎庶昌日本东京使署刻古逸本书,第53页。南方有“斗鸡、镂鸡子、斗鸡子。打毬、秋千、施钩之戏”*(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91年,第7页。等。
隋及唐初,寒食习俗由民间蔓延至上层社会。南朝时宗懍以怀旧的心态描述了南朝的寒食习俗,表明那时寒食已经在士人中间流行。隋代寒食成为城市中流行的节日,杜台卿说“此节城市多斗鸡卵之戏……染蓝茜之色,仍加雕镂,递相饷遗,或置盘俎。”*(隋)杜台卿:《玉烛宝典》,清光绪十年黎庶昌日本东京使署刻古逸本书,第31页。唐初更是流行至王公贵族中,高宗显庆二年曾下《停诸节进献诏》,其中说道:“比至五月五日,及寒食等诸节日,并有欢庆事。诸王妃主及诸亲等,营造衣物,雕镂鸡子,竞作奇技,以将进献。”*(清)董浩等编:《全唐文》卷十二《高宗二》,中华书局,1983年,第146页。
随着寒食节跃出原生地域和民众,其纪念介子推的核心内涵亦随着在地域上的远播而逐渐被淡化,甚至淡忘。人们在保留寒食习俗的同时,更多地加入了自身享受的内容。制作精美的食品,亲朋好友之间互相馈赠,开展竞技娱乐项目,娱乐成分不断增加。原先带有恐惧性的地区性悲苦纪念变成了全民性的欢愉,节日的重心和性质发生了变化。
五、唐王朝为寒食节注入新的因素
这时的寒食节,已经不会对人们的身体和生活造成任何的伤害,反而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友情和欢乐,不需要再禁止,需要的是对其重新解释,使它的起源和现在的节俗能够匹配起来,成为统治者和民众都能接受的节日。胸怀广阔的唐王朝一改以往王朝的禁断做法,接纳了这个节日,并为其找到了新的依据,就是“《礼》标纳火之禁,《语》有钻燧之文,所以燮理寒燠,节宣气候。”
改火是原始先民因为惧怕火精作祟而采取的应对方式,一年一次,改火之日,要灭掉旧火,并用钻木取火的原始方式取得新火。春秋战国时期,又为其注入了去疾病、去兹毒、寿民等内涵。火禁是先民们在长期的农业生产活动中摸索出来的经验,春天大火星昏见于东方的时候,预示播种季节的到来,播种首先要从烧山焚林开始,在此之前,是不允许烧山焚林的,因而有火禁之制。龙,星,木之位也,春见东方。心为大火,惧火之盛,故为之禁火,也就是农业的耕作周期要与天(大火星)的运行周期一致。以改火、禁火来解释寒食的来源,表达了顺应自然、顺应天意、去疾救民的美好愿望,这是一种能够被广为接受的思想。
为了传播这一新的理念,唐王朝为寒食节注入了新的习俗,即由政府主持举行盛大的改火仪式,包括禁火、取新火、颁新火三个主要环节。
禁火就是要在寒食期间,全国上下要灭掉旧火,禁火三日,“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官府还要派人查验,“相传火禁不严,则有风雹之变。社长辈至日就人家以鸡翎掠灶灰,鸡羽稍焦卷则罚香纸钱。有疾及老者不能冷食,就介公庙卜乞小火,吉则燃木炭,取不烟;不吉则死不敢用火。或以食暴日中,或埋食器于羊马粪窖中,其严如此。”*(宋)周密:《癸辛杂识》,中华书局,1988年,第276-277页。尽管这是南宋时人的记载,但也可从中想象唐朝禁烟火的情形。
取新火一般在清明日的早晨进行,采用原始的钻燧取火方式取得新火,《辇下岁时记》记录了当时宫中取火的情形,“至清明,尚食内园,官小儿于殿前钻火,先得火者进,上赐绢三匹、金碗一口。”*(元)陶宗仪:《说郛》卷六九上,四库全书第87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721页。取得新火后,由皇帝颁给大臣们,诗人谢观《清明日赐百官新火赋》中这样描述“桐花始发,赐新火于公卿……出禁署而萤分九陌,入人寰而星落千门。”*(宋)李昉:《文苑英华》,中华书局,1966年,第563页。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盛况。
寒食节的核心内涵——对介子推的哀思被转移到对父母的哀思上,唐玄宗下令,将寒食扫墓定为国家礼制,“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展孝思?宜许上墓,用拜扫礼。……仍编入礼典,永为常式。”*(宋)王溥:《唐会要》,中华书局,1955年,第439页。
经过政府的重新诠释和大力提倡,寒食节风靡全国,盛极一时,与元日、上元、中和、上巳、中秋、重阳、冬至,并列为唐代八大节日,且在唐人心中占有特殊地位,王冷然有《寒食篇》云:“天运四时成一年,八节相迎尽可怜。秋贵重阳冬贵腊,不如寒食在春前。”*《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4页。假期也由玄宗世的四日,逐渐延长至五日,甚至七日。
六、结 语
从古人对寒食节来源的阐释史中,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寒食节的来源问题开始于两汉时期,终两汉魏晋南北朝之世,一直是子推说,到隋唐时期,出现了禁火、改火说,并且占据主流地位,成为定论。这便是当今学界关于寒食节来源这桩学术公案的来源。
对于寒食来源阐释的转变,是寒食节自身发展的结果。唐王朝对于寒食节的重新诠释,既是对寒食节自身发展的顺应,又主动为其注入新的因素。首先,在儒家的经典《礼记》《论语》中为寒食节重新寻找依据;其次,为寒食节注入改火、禁火、颁新火的仪式和习俗;第三,将寒食节对介子推的纪念和哀思转移到对自己祖先的追思上。经典依据和对祖先的哀思是儒家思想治国理念的体现,改火仪式则是宣示皇权代天行事的一种方式。寒食节的重新诠释,成为皇权宣示统治合法性、借儒家思想来整合民间社会的一种方式。也正是因为此,寒食节才会被统治者大力提倡。
[责任编辑 李 浩]